?焰火、烟花、礼花。它有很多种名字。
陶夕喜欢叫它“烟花”,自从她读过亦舒的《她比烟花寂寞》之后。
每种烟花都是那么明艳绚丽。然而,无论多美的烟花,它的美丽也只能保持一瞬,之后迅速熄灭,飘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所以她讨厌烟花。
“这件事其实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她说。
“是吗?”
“是吗?”她低声重复,突然笑了一声,“多可怜的父亲。他的女儿死了,却得不到公正的裁决,想自己寻求所谓正义,却白白搭上性命。”她垂眸看自己的右手:“老天待我太好,让火车来的不早不晚,什么证据都被毁得一团糟。”
仿佛过了很久,蓝越终于开口:“你是在愧疚?”
她神色冷冷:“如果我今天不出门,他就不会死了。”
“他本来就计划自杀,并不是你的错。所有计划的变数只是没能成功拉你陪葬。”
“也许能试着说服他不要自杀。”
“你就笃定自己一定能成功?”
烟火下,她的脸色变幻着。许久,她轻声道:“无论如何,是我们欠他的。”
蓝越眼神变了变,方向盘一打,在路边停下车。他摸到口袋里的录音笔,悄悄按下按钮。
“你恨你哥哥吗?”蓝越从后视镜里看着她,“是他的残忍害你有了这样的遭遇,你恨他吗?”
“不恨。”
“为什么?”
“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她靠在座位上,手臂环住自己,“爸妈出车祸的那一年,我才九岁。如果没有哥哥,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活下去。”
“你哥哥支撑起了整个家,是吗?”
“是的,我爸妈出车祸以后,我们曾经很缺钱,甚至卖掉了大房子,搬来这个小公寓居住。”她怔怔了一会儿,突然大声起来,“都是苏姈的错,都是她害的!是她嫉妒我哥哥,不然,哥哥不会失手杀了她!”
“哦?她嫉妒你哥哥什么?”
“哥哥的业绩太好,人又随和,上级都对他青眼有加。在那之前,哥哥说他有可能会成为人事部的新经理。”
“那样就和苏姈平级了,是吗?”
“不只是平级。前几个总经理,都是人事部出来的。”她微微抬眼,“当上人事部经理,就相当于一只脚已经踏进总经理室的门。”
“苏姈捕捉到这个消息,一定很不甘心。”蓝越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她想拿我哥哥以前的事情来威胁他。”
“以前的什么事情?”
“那段时间,我们很缺钱。哥哥很早就去打零工,卖过奶茶,端过盘子,但是他在上学,没有那么多时间工作,所以工资也少的可怜。他为了赚更多钱,做男公关,入帮派,甚至卖过一段时间的摇【和谐】头【和谐】丸。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我年龄太小,没有地方肯收我,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分担。那段日子我好希望自己能快点长大,这样他就不用那么辛苦……”
“但是宁愿自己承担,也不愿意去求助吗?”
陶夕低着头,似乎在喃喃自语。忽然她抬起头来,清丽的脸上布满泪痕:“像我们这种孤儿哪有什么人会帮忙。亲戚?不过想吞走我爸妈本来就少的遗产而已。左邻右舍只会给我们同情,真正需要他们掏钱的时候,每个人都躲得远远地,生怕沾上一点干系。”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蓝越偏过头,把录音品质调到最高。
“难道哥哥是心甘情愿这样的吗?高中生,明明只管念书就可以了,但是我哥哥,晚上冒着被抓的危险去卖毒【和谐】品,假日还要到酒吧里牺牲色相,就为了那一点点钱!”她抹去泪水,低声怒吼,“我们不需要施舍,我们有自己的自尊。至少是靠自己的劳动力去赚钱!”
蓝越点点头:“我明白。”
“你不会明白的,你怎么会明白!”
“每个人都需要长大,只是你们的成长更加疼痛。”
“说得好听。如果真是你说的一样,它就不会成为哥哥的痛脚。”
“陶夕……”
“如果它不是哥哥的痛脚,哥哥就不会杀死苏姈;哥哥不杀死苏姈,他就不会发疯;如果他不发疯,那三个女孩子也不用死;如果三个女孩子都好好的活着,怎么会有家长要来杀我!如果不是他要杀我,我就不会害死他!”她一口气将这些天积攒在心里的压抑完全爆发出来。
“那个男人不是你害死的!”
“是我,是我!”陶夕昂起头,“我当初应该跟着爸妈一起去死啊,这样就不会成为哥哥的负担,哥哥就不用去那种地方打工,依旧是没有污点的,完美的……他年轻有为,他会成为人中龙凤……”
她意识到什么,愣了愣,仿佛泄气一般瘫倒在座位上。
“我会发疯的,对吗。”
蓝越转过头,用洞悉一切的温柔眼光望着她。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陶夕听了这句话,原本干涸的眼泪再次决堤而出。蓝越将面纸递给她,偷偷关掉录音笔,重新发动汽车。
“今天我们那里都没去过,外面的事情跟我们没有关系。”他在暗处勾起嘴角,“就让今天的事,成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
陶夕不回答,那代表默认。
车远去了,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轮印。北风刮过,就连印子也没有了。
风没有停下来,一路叫嚣着翻滚着向前,“啪”地一声打在门面楼上。它感觉不到痛,一路顺着笔直的楼房爬升,一路尽是黑暗。
三楼的灯突然亮了。呼啸的北风吓了一跳,急忙窜到楼顶。
安道临迷糊醒来,睡眼朦胧地看着匆忙穿衣的赵奎丽。
“又出什么事了?”
“刚接到小梁的电话。”赵奎丽一边套上毛衣一边说,“有一辆开到北京的火车撞上了出租车,我得去看看。”
安道临皱起眉,问:“你不是说好明天带孩子去游乐园的吗?你明天去得了吗?”
“我尽量吧。”
“尽量,尽量,你总是说尽量。”安道临不满地带上眼镜,“节假日、周末,你陪过孩子几次?”
赵奎丽走进洗手间梳头,带着歉意回答:“老安,我是警察,为了人民群众……”
“你总是这么大公无私!”一向好脾气的他也恼起来,“也许你是个优秀的警察,但作为小雨的妈妈,你……你知不知道,很多时候我带她出去,看到别人家都是母亲带着孩子,不然就是一家三口在一起。每次看到,她都会问我,你到底为什么那么忙。我理解你的工作,但是她这么小,我真的很难让她理解。”
赵奎丽的动作僵住。房间内一时有些安静。
安道临叹一口气,下床走到她旁边,率先打破了沉默:“奎丽,我说的有些重了,但是你明白,小雨真的很希望你能陪她。”
“我知道。”赵奎丽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是个合格的监护人。可是,做这一行就得习惯牺牲,做警察的家属同样得习惯牺牲。老安,你是教社会学的,很多事你看得比我更透彻。”
安道临沉下脸来,却终究无话反驳。
“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
赵奎丽说完这句话,套上大衣,急匆匆出了家门。
安道临盯着大门好一会儿,回过神来,缓缓走到女儿房间门口,犹豫一下,还是打开了房门。
安佳雨抱着泰迪熊,坐在床边,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妈妈走了?”
“走了。”安道临扯出一个笑容,“不过妈妈明天会回来的。”
“不会了。妈妈每次都这样。”安佳雨背对门口躺下,“我讨厌妈妈。”
安道临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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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1、善良
医院就是巨大的坟场,病房就是四方的墓穴,每张床都是一块焦黑的棺材板,而病人则是一具具尸首。护士定时测量体温是证明病人还活着的证据,抽屉里放着的水银体温计,此刻在暖气的作用下显示着20℃。输液袋折射出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灯管扭曲着影子投射出苍白的光。陶夕靠在床头,打起精神观察这个难耐的无声世界。鲁莽的行为让她开始发烧,双唇在口中吐出的灼热气息中渐渐干涸,每一次呼吸之间仿佛都能感觉到肺里残留的死亡气味。
北风晃动着窗户的木框,犹如薄冰一样的玻璃透出细弱的呻吟。朝阳的霞光擦着窗玻璃斜斜射进来,给窗边男子的侧脸镀上一道窄窄的金边。
“Beautifulday,isn’tit?”蓝越的声音缓缓响起,“那是太阳的温暖。”
陶夕凝视他的后颈,他的身影立在四角的窗框中,仿佛一幅裱好的意象油画。半晌,她回应道:“窗外的阳光虽然很美很好,却是我触摸不到的东西。”
“我认为我们应该出去走走,走到健康鲜活的自然中去,免得精神被绑缚在病床上。但是有个傻瓜把自己搞的生病出不了门,所以这个计划只好搁浅了。”
陶夕舔舔嘴唇,不接话。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不同于护士的肃穆步伐。病房的门开了,医生韩华从走廊踏进病房,花白的头发随他脚步微微颤动。他是中心医院心胸外科主任,也是陶夕的主治医生。
韩华走到病床边看了看,问道:“她睡着了?”
蓝越心里纳闷,往床上一看,陶夕闭眼歪头,似乎是睡着的样子。入睡哪有这么快,蓝越知道她是不愿意和医生多交流。其实韩华的模样就像肯德基一样可亲,换做其他病人一般不会有这种抗拒的反应。陶夕这样……大概是因为她的情况特殊吧。
见蓝越不回答,韩华似乎也没深究,又问:“你是不是让她着凉了?”
“啊,昨晚我们在花园走了走。”
“真是太大意了!病人刚有好转的时候怎么能在晚上出门吹风?”韩华拿起手中的病程记录,翻了翻,“治病救人可不只是医院竭尽全力,你们做家属的也应该时刻关注病人的身体啊。”
蓝越笑了笑,赔罪道:“是我大意了。”
“唉,我也能理解你们的想法,整天窝在病房里对病人来说确实不是好事。”韩华娓娓道出善解人意的话来,“躺在病房的床上,看着病房的天花板,总会让人想起各种各样的事情。因为不用运动,五官变得更敏锐,心里也变的更脆弱。哪怕自己再不愿意,也没有任何方法抗拒。”
“心理学?”蓝越笑起来,“我没想到您对此也有研究。”
“想成为好医生很容易,但想成为优秀的医者必须涉猎广泛。这是很多急功近利的小年轻不明白的道理……”韩华合上记录,“一个人最可怕的不是生理上的病变,而是心理上的障碍。”
蓝越点头道:“您说的非常对。”
韩华看了他一眼,说:“你是她……叔叔,还是舅舅?”
“您觉得呢?”
“反正不会是父亲,这点我百分之百确定。”
“其实,我是她的……”
“心理医生。”陶夕突然开口,“他是我的心理医生。”
“哦?”韩华惊讶地打量蓝越,一时间有些悻悻,“看来我是班门弄斧了。”
蓝越走到陶夕旁边,用手在她头顶上揉了揉,说:“我得把您刚才的话当成一种祝福,韩主任。”陶夕护着头“呀”地微嗔一声,赶紧理顺被揉乱的头发。
韩华微笑着看着他们的互动,说:“等情况允许了我就告诉你们,到时候就可以去花园散步了。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朴树,树根向四面展开,枝干有手臂那么粗。我刚来这家医院的时候也是冬天,还以为它是一颗枯萎的树,但是等到开春那时,满树都是新长的绿叶,密密麻麻好像一丝缝隙也没有。”
“那就是生命所带来的震撼。”蓝越说。
陶夕看着眼前的两人,有些不耐地说:“针打完了。”
“唔。”蓝越瞟一眼输液袋,伸手按下了呼叫按钮。
护士很快来了,看到韩华在此,忙尊敬地打了个招呼。
这便是德高望重的力量?陶夕想着,手上忽然一痛,“嘶”了一声。
“拔针要流畅,不要拖泥带水的。”韩华皱眉道,他的语气并不像责备,反倒像劝导。
护士紧张地红了脸,一板一眼地拔完针,把棉签放在针孔处按压着。
“嗯,按压手法很好。你只需要自信点,杜绝一切不必要的琐碎动作,要干净利落。”韩华继续说,仿佛祖父教导孙女般的和善,似是要化解这场窘境。
护士的脸色缓和了一些,按压完毕后,两人便一起离开。
陶夕盯着病房的门关闭的动作,半天才道:“蓝越,我没有叔叔。”
“嗯?”
“舅舅……我倒是有,一个比我妈大很多的舅舅。只是我很久没见到他了,我妈妈在世时他就失踪了,也许早就死了吧。”她目光扫向蓝越,“所以那可不算祝福。”
蓝越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纸袋子:“想要苹果吗?”
陶夕摇头:“不,我有点累了。”
“那就睡吧,我再过半个小时就得回去工作了。”他说着,降低了床头。
“哎,其实……”
“什么?”
“没什么。”
在这一句话之后,她合上双眼,眼珠在眼皮下小幅度地转动。
蓝越坐在床边,摩挲着她手上盖住输液针孔的白色胶布。此时,病房的门忽然响起轻轻而有节奏的敲门声。他迅速走到走廊上,那里已经有人在等他。
“蓝博士。”江彻站在门外,手里还捧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
“江警官,陶夕已经睡了,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麻烦您转告陶夕,陶暮的精神鉴定已经下来,他将被送进精神诊疗中心了。”江彻说到这里有些讪讪,“我本来想自己说的,但是又怕说得不够委婉。”
蓝越一笑,问:“那我们能去探望他吗?”
“这个……他是高危份子,所以一时半会恐怕不能。”江彻说着,把手中档案袋交到蓝越手里,“这是她的户口本和一些其他资料,都是在她家搜出来的,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蓝越接过档案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厚度,突然问:“如果我要收养她的话,该走怎样的法律程序?”
“啊,您说……”
“我想收养陶夕。”蓝越略一耸肩,“我大概不会有自己的后代,而她又需要一个恢复生机的环境。绝望是苦涩的,生存是艰辛的,她将被孤独地丢弃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而我想将她救出来。她应当拥有美好的未来,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博士,你真是个好人。”江彻脸上露出感动的笑容,但很快又犹豫起来,“可是中国的法律对收养孩子有年龄限制的,而陶夕已经过了这个限制,所以……”
“是吗?”蓝越微一垂眼,“那我只好把她带到美国去了,就是手续麻烦一点。”
“那也好。”江彻高兴地一拍手,“真不愧是我的偶像啊!博士,我要向您学习!”
蓝越闻言转过头,从门缝里望着陷入沉睡的陶夕。
“如果可以,那你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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