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轩辕九烨摆结界是想自保,这是个能吊命却不能逃的中策。
甫一听闻林阡这么快就撵着屈出律寻到此间,轩辕九烨意识到预想中的结界是不可能完善了,只能勉强凑齐成吉思汗身边六十四名陌生高手,在尚未完美的石阵中添加人阵,看似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实际却是个用险的下策——他不能保证这里面有没有林阡的人……
为防万一,先下手为强,策反盟军内鬼以索取关键信息,针对性地破坏陈旭的采石布局。一则,阻碍敌人的行动有助于自己抢救石阵,二则,既然陈旭亲身在阵前,那就可以教西辽高手们尝试抓住他,兴许能威逼他交出迷宫九钥,从而实现大汗最渴求的从西夏转移到蒙古草原。如是,能吊命甚至能逃遁,介乎上中策之间……
问盟军内鬼是真的存在吗?当然。否则四战末成吉思汗怎会有船?
林阡徐辕的默契使他们一个眼神传递就能借屈出律摧毁轩辕九烨的布局,但盟军的叛徒却在关键时刻帮轩辕九烨陷落陈旭,使盟军的“采石”上策失败、看似不得不滑落到“武斗”中策……成败得失,只在刹那。
当是时,始终在侧保卫屈出律的乃蛮五帝之一也给之以喜报:结界好像到了一种纵使轩辕九烨也无法预知的激发能级……
洛轻衣亦留意到,那块拥有吟儿形貌的灵石旁,分散了一些泛着奇异光芒的尸虫……沉思片刻,对林阡解释:“昆虫虽微,天机所运,惟虫能虫,惟虫能天。”
“意思是说,是尸虫们的存在,加剧了结界的异变?”林阡忖度,屈出律曾说尸虫回魂需要吸收结界的能量,那么尸虫和结界之间很可能相互作用、彼此共振。
这是可以理解的,八卦这东西,本来和蜘蛛网就很像——布丝引经,捷急上下,始为甚难,纬而织之,转盼可就,疏密分寸,未尝不齐,军师们排兵布阵和蜘蛛结网不是如出一辙?
连番意外竟帮蒙古军从简陋布局爬升为上策!?眼看盟军就要堕入始料未及的高难度下策,屈出律狐假虎威、得意忘形:“哈哈,林阡,回去好好抱着你的空盒子想想,怎么打这场硬仗吧……”
“回去?”林阡怎可能允许屈出律跑,一刀就给他划出个死限,回眸凌厉,勒令乃蛮某帝,“叫铁木真也滚到这结界边,所有的国仇家恨,今朝在此一并算。”
他的帅帐本就该在吟儿所在,接下来,就移到这阵地最前沿,且决策、且决战。
很显然,成吉思汗发现结界有用,必会坚定以之为屏障,与林阡隔界相望;虽然被动,但要比屈出律自由。盟军必须易策为以武破界,方能擒他。
所幸耶律长空和塔阳古出事后,徐辕多留了个心眼、称“无论如何,结界之行,盟军不能赌”,将自己也添加在采石阵容内,就是为了盟军在易策时能够从容。
此刻,正因徐辕带领着攻守兼备的胡弄玉、何慧如、袁若、沈延、郭仲元、郭阿邻等人在采石阵容中,陈旭暂时无大碍,并不算敌方的人质,而且虽然烟雾厚重无法与盟军相互看清,但在短暂失联过后他们已恢复了与“悬翦”的间接沟通。
更为棘手的其实是迷宫大阵:如果结界被敌人拉扯到激发态持续跃迁,最容易激出来的是天地迷宫阵内一些剑灵剑鬼——这地方的剑灵剑鬼当然不会是完颜阿骨打和金兀术,但这里是百千年前的汉唐边塞、可千万别出卫青霍去病之类……
当务之急盟军得在迷宫阵被激发到一定程度前把这小结界给拆了!但拆的过程中又得保证自己别乱打打崩大阵,以及不要和敌人拉锯得太过分撕裂大阵,简而言之,怎样才能自然而然、切中肯綮?也就是屈出律前瞻到的“高难度下策”:以游刃有余的武功破界……
然后就发现,从容不起来:缺了个擅长集结合阵的陈军师……
“主公,我来指挥。”叶文暄临危请缨,教人回想起林阡还没有陈旭的时候,叶文暄就已是盟军的谋主之一了。
攘外必先安内,惩前方能毙后。决战之前,谍战务必终结。
内鬼不是被调查出来,那人是投案自首的。当然了,范围很小,林阡也不难调查。
盟军之中,谁这么糊涂,会在大获全胜的节骨眼上还像路成一样想不开走错路?
那人可不糊涂,论聪明他是盟军中的名列前茅,在黔州、川蜀、西夏等地都屡建奇功。
“有人对辽帝进献谗言,说‘林匪从建立初期就有天山派,这说明林阡他志在包括西辽的全天下’。”“竟把江湖朝堂混为一谈。”那人和陈旭还曾这样对话,那人笑着说,江湖和朝堂要两论。
“从苏降雪、郭杲到吴曦的叛变,是川蜀地方势力长期矛盾对峙的产物。”“需分辨忠奸,拉拢贤良,加强威信,孤立吴曦”。没人比那人更懂官军,更懂权力斗争。
陈旭不在的时候,鸣沙山布局曾全权交付那人和金陵。可以说没有那个人的谋略,此刻的成吉思汗不会孤家寡人。
只是,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发展,阵法的戾气兴许能散,但人性之浊却从来都消灭不了——
那人受近来事件冲击,暴露出致命弱点之一,是他向来就不敢突破陈规,
近来恰恰发生了反赵宋事件,盟军里就算忠于主公的都这么怀疑过,也并非不允许这样议论和纠结:
短刀谷曾隶属于朝廷,苏大人不是没被拨过军政开支;
朝堂历来厌恶武将实力过大,惧内多于惧外,顺从就是,揭竿何为?
金人打王师,有伤亡,宋盟帮忙杀同胞,这,如何可以理解!
平心而论,那人早已称呼林阡为主公,再怎么怜悯故人旧友,也不会自发产生背刺林阡的心思,只不过,那人身边有小人,披着多年好友的外衣,实际是蒙古在宋廷的线人,水滴石穿难免不将他引上贼船……
“荀军师,盟军军师之中,就数您最通人性,料事如神。怎么就不通自己!?”金陵满脸痛心。
荀为,昔年苏降雪的幕僚之一。归顺林阡的官军谋士中,不乏覃丰那样的私德有亏,有且只有荀为品行高洁。可事实很奇妙,鸡鸣狗盗的反而一忠到底。
“主公,厉夫人,我百般纠结之下,才默许好友顺手牵走一条船,我以为那是给官军的,却不想那是金蝉脱壳的铁木真……今次,我怕露了上回的馅,才被轩辕九烨抓住把柄,行差踏错,越陷越深,我,实在不想再这样下去了……”荀为自知鬼迷心窍,悔之晚矣。
“轩辕九烨是看准了你的‘高洁’和怕露馅啊……”金陵正自思虑,未想荀为直接朝她兵器袋上撞,竟想自尽?正要避让,松了口气,林阡已将荀为拽出危险,摇头严肃:“我说过,莫非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个烈士!荀为只是罪人!”荀为几乎没有了存活意志。
“忏悔谢罪远不及戴罪立功。”林阡说,“你可愿意,在我军一往无前之际,一如既往坚守后方,稳住夏金宋廷和红袄寨的展徽等人?”
荀为这才恢复些神智:“愿意!主公!”
“真要交给他吗?”金陵目送荀为出去,说,盟军的后方真可以交给一个自首在抓捕路上的人吗?
她内心曾为荀为开脱过:荀为如果十恶不赦,那么林阡徐辕对屈出律的局根本做不成;
可转念一想,现在采石计划搁浅,轩辕九烨和屈出律会不会正是躲在荀为后面对林阡徐辕陈旭请君入瓮啊。
但就算轩辕九烨和屈出律是对林阡徐辕陈旭请君入瓮了,也不能排除是耶律长空和塔阳古用了反间计和苦肉计……
何况并不是请君入瓮吧……适才轩辕九烨在阵前露过脸,并未有过洋洋得意……
如是,便越绕越远。金陵又何尝想猜忌战友?
“陵儿,那天铁木真是用船逃的,那天是荀军师负责船。可我们深入调查的时候,他行端坐直,说明他当时确实不知情。”林阡理清楚她的头绪,说,荀为又不是专业间谍,心理素质摆在这里,真要是当时就叛变,根本连一轮调查都扛不住。
再者,盟军的金宋共融和反赵宋思想既超前又突然,必然有人想不开,也允许有人走错路。因地制宜,荀为的情节比路成之流要轻。
“说的也是……其实,宵小们基本上不会再兴风作浪。”金陵梨涡浅笑,理解了,这道是对荀为的送分题。
“是了,宵小难以成大事,毕竟他们向来相互保留。”林阡神情明暗难辨,“否则五叠在凤凰岭上怎么会人生地不熟?”
金陵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进入下一议题。
辽谍、内鬼除尽,林阡还得再斩一个妖鬼,才能去心无旁骛地诛杀奸恶。
清晨他追讨杨鞍之际,饮恨刀的忍无可忍虽是装模作样以降低屈出律防备从而顺藤摸瓜之用,但如果不是徐辕冯虚刀守在旁边,林阡真就能一刀把杨鞍碎尸万段——
杨鞍自以为有火器的加持,他的回旋刀就能把林阡杀得落花流水?很可惜,徐辕早就在彼处严阵以待,有人来不意外,意外的是撞进网里的是他……
束手就擒,消磨了几个时辰的棱角,才不复阵前的原形毕露,重新装起老好人来:“胜南,你可知,我们兄弟之间,为何到这一步吗。”
“兄弟个屁!”林阡横眉一瞥,双眼尽带杀气。
“早年你对单行、越野的侵吞,很难不教我兔死狐悲,所以前几年就与你不睦过一次,后来我想通了,山东毕竟是你的根,我是你大哥,你不会对我不起,自然就与你和解。谁知从前年开始,你麾下莫非、江星衍变着花样不安分,你还把段亦心和楚风月这种祸害过甚至攻打过红袄寨的女魔头收来……我怕你变质、来谋我山东,恰好李全所见略同,所以我们才自卫还击。”杨鞍又开始站在道德制高点长篇大论,“你现在懂了,为什么你从来被人背刺?为什么被背刺的都是你啊?因为你做尽了惹人怀疑的事你都不解释……”
林阡耳朵都生茧了:“你总有你的理由,你总是高尚又弱小你身不由己,你总说朝堂尔虞我诈、可你身在江湖也勾心斗角……是江湖人也该像官场人一样龌龊,还是给你个机会重温,如何为人兄、为人主、为人指路明灯?”
杨鞍听出音来,林阡这是要用自己来给鸣沙山五战奠基?如无意外,这将是林阡和成吉思汗、屈出律三大势力的最后一战。
“你,你杀我,如何向妙真交代?!”杨鞍面如死灰,他不是不知道,若非为了杨妙真,林阡在西宁就处决了他。
“杨安国。我会把他训练成从前的鞍哥。”林阡说,杨妙真会被保护得很好,不会知道她哥哥原是个大奸大恶。
手起刀落:“祭旗!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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