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蛤蟆虽然话都没说清楚就昏迷不醒,但攥得打不开的拳头已表明不死不灭的战念。
这孩子年不足十六,体无完肤像个身经百战的老兵,林陌初见时触目惊心,曹王重逢时又何尝不是不忍卒睹。
在莫非确定了郭蛤蟆当真在成吉思汗手上时, 曹王已筹谋要将他直接带回镇燕,虽被成吉思汗提及的三万金军缓冲,但曹王当即以“忠奸难辨,三万不足”驳回,占得上风后正待抛出绝地武士、在郭蛤蟆的基础上再索取更多伤兵,怎料节骨眼上成吉思汗会主动丢出个卫王……
这谈判过程就像他和成吉思汗交错出手、连环打偏一样,尽管成吉思汗的绝招在他的预算内, 可出现的时间、力道、角度, 都是始料未及。
虽措手不及,仍泰然处之,曹王情知已不可能救出多多益善的俘虏,但仍为了郭蛤蟆和卫王都能保全而讨价还价:“郭蛤蟆、卫王、李戬等等。”他所说的李戬是小秦淮十七当家,被越风派出接应郭蛤蟆时不慎被蒙古军堵截,好在据莫非所探,李戬的伤势尚且不如卫王重,可以承受向东不向南的风险——
谈判主动权被抢,郭蛤蟆仍是必取,卫王成为力求,李戬则从力求变作了抬价。
恰在此时,有怯薛军神色慌张由远及近,到成吉思汗身侧后耳语一番,边禀告边侧视曹王好像怕他听见,但曹王看得出,这么欲盖弥彰的表演就是希望自己好奇窥探,心道,铁木真这小子, 又要给我出阴招。
果不其然,成吉思汗先是微惊,继而忍怒,最后忍无可忍拍案,情绪递进极富层次感:“林匪在居延走火入魔,草菅人命,简直岂有此理!”一是要给黑水盟军不安,你们翘首以盼的主公不值得等,所谓的仁义之师早已臭名昭著,二是要令曹王焚心以火,你还敢任由战俘们向东不向南吗,可是你不得不顺我啊!
“本王听得懂,不需要翻译。”曹王冷笑,先前陈旭预测过木华黎会悄然将一些蒙古军的恶行对林阡移花接木并灌输给身在此山的民众,没想到一计两用,既覆盖战场,又笼罩谈判。
“此处谈判、彼处滥杀,曹王必须给予说法。”林陌却是宁可信其有,帮成吉思汗挫曹王攻势。言下之意,曹王还像适才那样理直气壮?
“驸马你傻了?”移剌蒲阿在使节队伍的末尾,远远望着林陌, 不可思议,“这个舆论,骗鬼?!”这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移剌蒲阿以前只会对小曹王发出来……
“林阡入魔,你没见过?”林陌义正严辞,“他入魔时,七曜阵里有你,剑冢群里有你,归云镇里有你。”
移剌蒲阿倏然哑口,素来刚强,何以气短。
原本因为卫王的意外,曹王只能保三求二,但被“林阡”破坏,为了不影响先前的伏线,为了不对大局节外生枝,曹王只能对这连番的失算认栽,让步,尝试保二求一。
谈判虽然一直在相互掣肘,但有些战俘因为是预算之内、故而一早就在近前亟待释放,譬如郭蛤蟆这种风口浪尖人物,又譬如站得最近、竖起耳朵听了许久的卫王,此刻闻讯大惊,失态冲上前来:“林匪当真又滥杀?!”
说他蠢是真蠢,说他聪明却也聪明,立马意识到曹王谈判受阻:“王兄,您给他们说法,李戬之类宋将,就不换了!”
“住口。”曹王极力容忍。
“哦?卫王,为何要换宋将?”成吉思汗饶有兴致问。
“林阡犯错,自然他自己人负责,我们是金军……”卫王唾沫横飞,不巧触到曹王眼神,一个哆嗦,赶紧噤声。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卫王倒是天真烂漫。”
“酒囊饭袋。”聂云暗骂。
“我,我说错了,金宋已共融了……”卫王涨红了脸,赶快纠正。
“李戬务必随我向南。”曹王注视着他,不容置喙。若他不提金宋共融倒好,这一提,李戬就不是抬价那么简单。
“啊,王兄,那就……”卫王感觉曹王应该是保二,但不知保二求几,想着踢一个竞争对手是一个,转头看郭蛤蟆半死不活,连忙指着他说,“这种,换回去也没用了,不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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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王心中一紧,看左边郭蛤蟆昏迷不醒痛苦呓语好像在说你们先撤,看右边这个被郭蛤蟆搭救的卫王居然在喋喋不休要牺牲这无名小卒换我走……本来已经很憎恶他干扰谈判,现在见他连良知都没,丢盟军的人到这份上,曹王震怒之下直接一耳光甩他脸上:“你是个什么东西!!”因是情不自禁,故聂云等人一个都没来得及拦,卫王张大嘴巴跌倒在地,血也不知是从牙齿还是舌头流出来的。
曹王手都抽疼,才觉自己失心,余光扫及成吉思汗正中下怀嘴角带笑,难怪把卫王的位置安排这么近原来是存心要他出糗,可想而知这两日就在引导卫王乐不思蜀、一粒老鼠屎坏一锅金宋共融?
打定主意,怒气不敛,长剑出鞘将栽倒在地的卫王和上前来扶他的几个近卫尽数扫跌:“往你身上刺几窟窿,如此便没他有用。”剑气袭人,寒意十足,“忤逆军令者一律处斩,不管他是主公、王爷。”
曹王脸上挂满了逆我者死:在我六亲不认的完颜永琏除魔卫道的冥灭剑下,林阡他敢走火入魔?
心想,挺好,既让成吉思汗得意于见到我的颜面无存和威风扫地,又教林阡的“入魔”对谈判影响烟消云散,更把卫王的影响降到无穷低不至于被敌人奇货可居,则今日谈判基本上可以促成,郭蛤蟆与李戬立时得救,其它人质均能保证安全,卫王也不会被长期扣押。
不过,意料之外的收获就是,四座皆立,四境剑拔弩张。
连聂云都被吓呆,死死拉住他衣袖,低声唤:“王爷……”
威风扫地?不是,是威风横扫千军。
他们都误以为他又疯魔,若干年前,陇南战场上,失去柳月和暮烟以后,就是这般王者一怒流血千里。
蒙古军就更熟悉这种死亡气息了,成吉思汗统一蒙古才一年,草原最乱时六雄并立,哪个部落的没被曹王镇压或震慑过?
所以对蒙古军来说,这一刻曹王脸上挂满了逆我者死:铁木真你再猖狂试试!
铁木真也不可避免地动容,没错,这就是曹王的本性!他们女真族骨子里是残暴的,嗜血的,比我蒙古族更甚!
先祖就是被金帝钉死在木(和谐)驴上暴尸示众十日,如此深仇大恨,草原狼怎能不牢记。
从他懂事起,金国一直是草原最强部落的靠山,不停吸草原世界的血,曹王就是其中最恶毒的代表,长期对草原部落实施减丁。如何减?答曰:随机杀戮。
十二年前,合久必分,曹王正面攻击当时蒙古最强的塔塔尔部,侧面派人游说铁木真所在的乞颜部合围。
铁木真嗅出草原势力即将重新洗牌,也意识到,金朝不像从前那么强了,至少,对草原的控制力正在削弱。他的时代,终要来临。
“虽说金国皇帝虐我先祖,但塔塔尔部杀我亲父,必须先联合金朝、灭塔塔尔部,再忍个十年百年,总有一日,必教大金疆土也成为我牧马之处!”一拍即合,是因私仇要报,但铁木真想要得到的岂止一个统一的蒙古草原。
后来塔塔尔部惨败瓦解,他作为当时的盟友、臣下,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铁腕镇压、杀人不眨眼的偶像、恶魔、屠夫,曹王完颜永琏,
奇怪的是,一面而已,汉语里的“芝兰玉树”,突然就有了实际的样子。
铁木真却也想通了,诸如白玉京、哲别,独步圣功都是一体两面。
但即使两个人格占据同一个宿主,宿主都应该有个主人格。
铁木真在目睹曹王的冥灭剑在战场上是怎么嗜血如命、杀人如麻之后,终于确定自己日后称雄要走哪条路。
因此六年后,他对塔塔尔部斩草除根,将高于车辖的人全部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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