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而已,杨妙真再回老神山,明显感觉到盟军态度天壤之别。
“你哥哥和蒙古军,勾打连环很久了?”林阡见她带了两个一看就知道是假寨众的杂兵来,脑中浮现的只有弃卒保帅这区区一个词。真想不到有一天他心目中的杨二当家竟卑劣至此。但就算杨鞍把罪名全推,林阡也绝不可能再转圜。
杨妙真再如何聪颖过人,也到底才十五岁,哪经得起这般大的变故和打击,哽咽道:“师父,哥哥是被骗……”
早在十一月中旬速不台、鲲鹏、彻辰第一次攻打须弥山开始,木华黎就因为彻辰败给杨妙真而对她产生兴趣,在研究她时发现了杨鞍和李全两块宝;再加上林阡在镇戎州的主力如石硅彭义斌郝定大多出身红袄,故而他很快就将邓唐、大圣山、泰安、沂蒙、莒县所有的往事都串联。
蒙古军对杨鞍的撬动小心翼翼、一直不痛不痒,但就在林阡走火入魔、对金宋蒙无差别攻击的廿二,因辜听弦必须回援、七关兵力分流的缘故而量变引起质变。说来真是有得必有失,那晚,木华黎虽失去鲲鹏,却成功将关外亲信安插到杨鞍身边。
廿四,地脉抵达镇戎州,带给木华黎一个杨宋贤病危的好消息。这支蒙谍由脱里、阿甯、阿宓组成,收集的情报是以川蜀为中心发散,换句话说,临安的消息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条。但那条情报被林陌慧眼如炬用在了兵法里,也同时被木华黎火眼金睛用在了阴谋中——
“林阡和杨鞍之间,从来都藕断却丝连。这是因为杨鞍优柔而林阡次次争取。借杨宋贤之病情,可使林阡疏远杨鞍;杨鞍心虚,必不敢敞开心扉。一旦隔阂加深,李全即可出囚笼,助你们一臂之力。”木华黎对那些潜入红袄寨的蒙古兵说,李全一人,抵他们百人。
“杨鞍前脚来探我伤,后脚回去就把李全放了?”林阡冷笑。
“是……”杨妙真说起李全也满腔恨意,“后几日,李全藏在哥哥近身,对哥哥大放厥词,说师父存心对他回避,说路成是师父随便找的替死鬼,还说……”在林阡冷厉的目光中,她不得不继续叙述,“还说,明明不必‘活捉’曹王,明明不必‘礼遇’金帝,若非师母的身世拖累,金人的血海深仇早已得报。”
林阡心中一颤,要是盟军没赢金军就好了,然而盟军大势所趋不可能不胜……但如果吟儿不帮他去收降俘虏,何至于此!
吟儿礼遇金帝的事当然会使本就被李全触动的杨鞍心念大乱,当初在山东,林阡曾一度说服杨鞍接受金宋共融,“鞍哥,你总斥我忽略金宋之分。金宋之分,如何界定?这一路过来,太多敌人都像今日这般成了自己人,立场虽宋,血统是金……”然而,金帝的立场可能宋吗?!滑天下之大稽!
不得不说林阡的那个理念看起来太缥缈,尽管吟儿已努力跨出第一步,杨鞍却完全不相信,拼了命地要将她往后拽!
“哥哥是真心想藏起师母、引师父对金军动怒,谁知却被李全欺骗、反而误杀了师母,这才知蒙古人在幕后推动利用。现在李全金蝉脱壳,哥哥却被师父怪罪……”杨妙真泣诉,“好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几个杂兵没走空,他们知道木华黎的想法……只要师父严刑逼供,他们定能为我哥哥作证,木华黎才是主谋李全是帮凶!”
“确实是木华黎的风格:对付无懈可击的敌人,就从敌人全心信任的人下手。”陈旭叹了口气,“我原以为两场决战都胜过他,竟还是漏算他会在暗处战场做手脚。咱们在前面打金蒙,他早在背后撬杨鞍。”
“木华黎没做干净?你以为我会信?”林阡罕见清醒,“杨鞍他扮猪吃虎,明知木华黎对他借刀,一边做出甘心被李全愚弄的样子,一边特意扣了这两个人、专等着在被我‘错怪’后澄清他自己。”
“师父……”妙真的脸色变得惨白,“哥哥扣着他俩,可能只是多疑……”
“凤凰岭机关暗箭无数,他不会没算过吟儿中伏的风险,即使他初衷只是软禁她,却也不将我盟军的命放在眼里。”林阡长叹一声,“他满口仁义,内心却诡诈。这样的人,早已不是同道。”
“也就是说,师父心意已决,不会再变了?”妙真拭干泪水,低声问。
“我可以给他时间撤回山东,若执意赖着不走,休怪我不念旧情。”林阡眼中尽是狠戾。
“好,我会转达哥哥。但盼师父,不要忽略了主次。”妙真知他正在气头,语气也兀自变生硬。
那两个蒙古兵起先并不肯从实招来,直到鲲鹏带酒来叙家乡事、又旁敲侧击软磨硬泡许久、使他俩以为被木华黎弃卒保帅而与之产生共鸣,方才肯说——
木华黎作为偏师,原是负责搅混环庆,不小心从归云镇败到镇戎州继而会宁,而且完全暴露在了林阡的兵锋之下首当其冲,情何以堪?本就为了反败为胜而殚精竭虑,更因阡吟的金宋共融而辗转反侧。
他当然忧心,他看得清,“金宋共融”,实质是卒善而养之、胜敌而益强,是以全争于天下、兵不顿而利可全,是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看似艰难,但只要没人拖后腿,持之以恒、迟早能成。
“倘若真被林阡实现,那大汗的夙愿该如何?”木华黎绝不能让林阡挡成吉思汗的路!是故,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背上骂名。
“宋军气势如虹,若正面相迎,我军胜算不多。第二手准备,应另辟蹊径,断其‘势’。”腊月初一的正面叩关是速不台和哲别这些战将的执念,而在十一月廿八甚至更早,木华黎和苏赫巴鲁就已经酝酿起另一个打算。
在金帝对凤箫吟服软后,这个打算水到渠成。苏赫巴鲁分析症结:“林阡夫妇二人,一前线,一后方,一武力超群,一民心所向,一主公,一盟主,缺一不可。”
木华黎点头:“遇到这样的问题,通常有两种方法:离间林阡和凤箫吟,使他俩内讧;斩除林阡、凤箫吟之一,折另一人臂膀。”
前者不可能行得通,二人很快就一拍即合:“借杨鞍这枚棋子,杀凤箫吟——对林阡,背后一刀可舒服?对民众,谁主张金宋共融谁遭天谴。”
所谓正面叩关,一方面满足战将们强攻北线的心情,一方面却只是宵小们阴夺南线的障眼法。就可惜木华黎手头上的兵力已经不多,潜入杨鞍领地后只够执行暗杀,且由于杨鞍心思还没完全明朗而不能采取更多动作比如端林匪老巢。
“可是,杀了她会否激起林阡入魔?”哲别总觉得不该做绝。
“还没吸取廿二的教训?他入魔自有宋军愁,关我们什么事!”木华黎笑了,“何况,轩辕九烨那么卖力给他‘净心’,现在杀了凤箫吟也不会使林阡重度入魔了。”
“对,上次就该杀她,杀死她比杀伤林阡还容易。”苏赫巴鲁一头劲,断完“势”,就得调“阵”,“一旦得手,林阡极可能意志消沉,而宋盟则会义愤填膺乱找凶手。这时候,就得设置一个类似战狼、封寒之死的情境,给凤箫吟的死也安排一个合情合理的凶手。”
杨鞍必须有同谋,蒙古军必须有替死鬼,还能谁?曹王府金军啊。
谈判桌上林陌和凤箫吟曾疯狂争执,表面看,他的杀人动机最大——这就是林陌为何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根因。
控制着在最后通牒的前一天恰巧发生人质事件,这是兄弟反目的前戏,是木华黎一手促成的局。陌吟在徐辕眼前动手虽然是吟儿鲁莽引起,但就算不这样发生也会被蒙古军以其它手段设计。又由于林阡立刻投入北线战斗,凤箫吟一定会因为对林陌愧疚而主动去向杨鞍索要人质,于是注定了她会出现在“死于林陌复仇”的剧本。
双向的“不共戴天”,金宋两军必将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喊打喊杀下去直至两败俱伤——从凤箫吟确定出事开始,三国五方旁人不敢动是胆怯,木华黎不敢动是既胆怯、又等待。
所以,蒙古军的“兵败撤退”只不过是下策和幌子——木华黎想一石二鸟,促成林阡和杨鞍崩,引发林阡和林陌进一步交恶。两项都符合,就是蒙古趁机反攻、甚至联合金军反攻的上策;符合一项,就是观望为主、因势利导、相机而动的中策。
“妙在那还是林陌,若能触发阡陌之伤,林阡林陌都死于非命,就更加是无本万利的上上策。”没有什么是不可能。
不过木华黎没有算到,林陌有重要证人奥屯亮,第一时间就对林阡证明了林陌是被陷害;吟儿在围攻阵中认出了乔装打扮的李全和蒙古军,准确地告诉林阡,不是曹王府干的;而杨鞍的留一手,也无意中暴露了木华黎的心机,使林阡更加不可能去对林陌动刀。两场兄弟反目,只有宋军内部结拜兄弟的这一场成功。
这两个杂兵所知并不全面,以上都是陈旭根据他们的口供倒推,却也七八不离十。
可叹莫非孤军深入,毕竟还在核心层外,重点关注战场异动,如何能对阴暗处也无孔不入?木华黎他,正是在昨日之战的午后,搁浅了阳面战场,启动了暗杀计划——“那么,木华黎是派谁去了凤凰岭?”徐辕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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