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禧三年夏,徐辕奉林阡之命再救山东,故地重游,宋匪与金军依旧犬牙交错。
近两年曾由红袄寨趁势铺满的济南、泰安一带,尽数被黄掴阿鲁答和仆散安贞打了回来,继续势均力敌着,彼此间摩擦不断;
而原本扩张正盛的胶西、海州等地,则大半交还去了纥石烈执中、蒲鲜万奴等金军将领的手上,虽说海州幸得抗金联盟的李君前、杨叶等人跨境到淮北解围……
除却沂蒙相对安稳之外,无处不战,烽火频仍;尤其益都、潍州范畴,因十二元神与花帽军重心俱在,又一次成为战力角逐点。“又”,昔年徐辕到山东的第一战,正巧也发生在此。
一样的,红袄寨再度一盘散沙。当年是因敌人太强、前途堪忧;而今却是自身崩乱、军心无轴。
“天骄,您来救山东了……”历史重演,此番迎接徐辕的,仍是那位淳朴的六当家刘二祖。
如果说盟军在每个地界都有一个可以最早靠过去的对象,譬如黔西有何慧如,川蜀有许从容,河东有冯天羽,河南有鱼张二,那么,山东的这个人显然就是刘二祖无误。无怪乎徐辕每次到山东见到的第一个都是他,自然地,金军意欲最先排挤出局的也是他。
“六当家,但愿我来得不晚。”徐辕来的路上就见过刘二祖部将被敌人围困。
事实上山东金军的势如破竹已然过去、现阶段的旗鼓相当是他们的极限,此战便可见出端倪:敌我数量相当,甚至战力看还算敌弱我强……但之所以这么尴尬地被困,完全因为对面主将居然是——
江星衍!
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江星衍!
那个从神岔之战开始归顺林阡、与林阡历经三关口大捷、随林阡一起潜入冯张庄解救民众的、抗金联盟最早的十三翼之一,江星衍!
“江星衍,被金军救过次命、就倒戈杀自己人吗!?你犯什么糊涂!!”那时与徐辕同行的柳闻因刚到阵地前沿,就见对面在挑衅的人居然是她过去的战友江星衍,惊心动魄。当刘二祖的副将霍仪难以招架、性命难保,柳闻因赶紧以一杆寒星枪前去与江星衍百发百中的飞戟对攻,很快便以精湛枪法挑开了那小子疯狂汹涌的数记连发。
“闻因?!你们,终于来了!?听我说,红袄寨没一个好人!别再助他们了,他们害死姜蓟,害死吴当家,还会害死更多人……”江星衍与她连打了数十回合才认出女装的她,发红的眼忽然转淡了不少,却是被突如其来的泪水冲淡。
“星衍,杀死姜蓟的明明是金人!别因为纠结就走错路!你明明答应过主公的,给一个人报仇的真谛不是耿耿于怀他的死,而是为了他努力地活出意义……”天外村、扇子崖、箭杆峪、龙泉峰,闻因和星衍和姜蓟都曾经浴血奋战生死不离,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物是人非兵戎相见。她大致猜到他的心理,故而搬出林阡来压他。
“他们,他们连主公都诬陷啊!胡说什么主公杀吴当家!主公在山东的那段时间为了他们殚精竭虑,结果还不是被这群白眼狼造谣中伤……”江星衍气急败坏,语气中充满了对林阡的在乎和对红袄寨的痛恨。
“够了江星衍!别一杆子打死一船人……过去的黑(谐)道会,不也有白眼狼对主公中伤过?可你江星衍和陈军师跟他们一样吗?!”柳闻因仗着自己马术过人,话未说完就想趁江星衍失神将他擒来,孰料正要得手,斜路寒光一闪,险些被那暗器伤及……柳闻因正待转向追袭忽而愣了一愣,差点被本能反应的江星衍一戟击中,所幸那时徐辕刀风席卷而至,敌军当者辟易,无人敢撄其锋:“闻因,霍兄弟,可有事?!”
“没什么……”柳闻因急忙回神,与霍仪一同回答。狠心还了江星衍一枪之后,她紧随徐辕左冲右突过关斩将,不仅稳住了霍仪的阵脚,更还帮他直接转守为攻。
为何她适才会愣?为何那暗器的主人没再伤她?直到两军冲驰之后、主将交锋早结束了,柳闻因还心惊胆战着……因为……暗器主人,是那个差点被自己冤枉杀害了父亲、可是与父亲的死不能说毫无关系的女人……怪不得整个泰和南征都没有遇到过,原来一早就被孤夫人派到了这里——
千手观音,凌未波!当初父亲惨死河东,你没为他掉过一滴泪,如今倒是肯对我这个女儿手下留情了?!
“天骄不愧‘守关无一败’,真正是比昔年还要稳!”霍仪不仅被救脱险,更在徐辕的协助下击退了束乾坤闻讯派来的援军,喜笑颜开,赞不绝口。回营后,众兵将和他一起围着柳闻因问长问短,言行举止都充斥着对徐辕的崇拜和关心。见此火热情景,柳闻因对母亲的愤恨之情也不免减淡了少许。
耽搁了片刻回到帅帐,闻因见徐辕与刘二祖已对着地图交流山东大势,两个人脸上一样从容淡定,对这一战的胜负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在意。
也罢,虽说十二元神竭尽全力想剿灭刘二祖,但就算是这样一个军心分崩的红袄寨,对金军来说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然不太关注,因为刘二祖和徐辕都有“此战必胜”的底气——
刘二祖事先就说:“被围不过是大家被江星衍的倒戈暂时打懵了,久而久之,终会寻到机会打破困境。只不过心态难免会受损。”后来果然被徐辕柳闻因的及时驰赴加速了反败为胜,士气也意外之喜地提升。
徐辕也曾对闻因说过今昔山东的唯一一处不一样:“昔年我来山东时,泰安被围成铁桶,益都潍州皆待救;如今泰安算平手,益都潍州也都不弱。唯一一处不一样,也是对金军而言致命的一处不一样。他们得意不了多久。”果不其然,霍仪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当家,短时间内就能借助徐辕大获全胜,说明了红袄寨真的不像几年前徐辕来时的羸弱。
然而,那是属于红袄寨的进步,也是此番祸患的根源,徐辕不得不指出:“六当家,若红袄寨寨众都像您这般无私,那么自身的变强也不会成为伤人伤己的双刃剑。”
“唉,天骄还请恕我直言,当初盟王离开山东,最不该的,就是把江星衍留在这里。”刘二祖叹了一声,“所幸举国大战已到尾声,否则必被此人耽误大局,他太急躁……”
“没有江星衍,也会有旁人性情急躁。怪只怪,主公的愿望过于美好。”徐辕摇头,不免苦笑,“主公曾经靠抹黑自己来捆(谐)绑和澄清杨二当家、试图巩固红袄寨的兄弟情长达一生,可惜他不可能永远盯着山东,因此无法控制宵小们的各怀鬼胎。宵小们早就冲着四面八方施加诡计,江星衍只是一个反向情绪蓄积的缩影。”
怪也怪举国大战吸引了盟军太多的注意力,以至于如今的红袄寨就像被送进了高速旋转的搅拌机,所有人,大众和宵小都界限模糊——可笑情谊拆得那么容易,界限竟怎么拆都拆不开。
“天骄说的宵小,是李全吧。棘手就棘手在,他是鞍哥一手拔擢的亲信,盟王自己都不愿随便动他,结果江星衍那个急躁的性子,好说歹说硬要去动!这不,怕是遭到了李全的反击,反倒先把盟王和鞍哥推远,未来或许还会出现更多更坏的影响。”刘二祖扼腕,知无不言,“我知道鞍哥决计不是计较权位之人,至多只是在意情谊的亲疏,不过那不会构成他对盟王的决裂;昔年鞍哥的纠结点在于盟王为了弄权害死弟兄,吃一堑长一智,此番他必然会等盟王回来与他对质,不会再轻易地就将盟王想岔……怕就怕李全,撬不动鞍哥,便借着江星衍之事,鼓动其余人来反盟王。”
“那倒不至于,杨二当家身边的亲信,多半都只是以他马首是瞻,他们的内心不至于邪恶。”徐辕一笑,说起刘全、展徽、王敏等杨鞍死忠,“我代主公先到山东,后续还有旁人开到。一来,会对江星衍的变节做出探知和处理,二来,是就吴当家之死澄清主公、剔出恶意造谣者、杜绝大众之传谣,三来,希望能助杨二当家看清李全为人。当然了,若是在这第三点实在有分歧,盟军也不会反目成仇,愿意做红袄寨守护家园的盟友和后盾。”
“天骄的态度很明确。如果鞍哥死保着李全,那么盟军和红袄寨便只是盟友,不再是一体?”刘二祖听出话外之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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