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秦州会战,虽是金帝放话支持到底,总体却是宋盟的单方面表演。全体宋军,不分官军义军,马不停蹄地追击原还想恢复稳扎稳打战略的金军,因他们的主帅林阡只有一个号令,绝不给金军半点喘息之机,必须紧追猛打,彻底消灭穷寇!毕竟轻舟说过,金军的触底和反弹只在一线之间,主公应趁热打铁、兵贵神速!
当李好义、宋恒、辜听弦、孙寄啸等人从后追歼,林阡更是直接抄到金军的前面去设伏,一见到残兵败将涌来就持刀威吓,金军该投降的全被他慑得就地匍匐,勇谋厉害些的才有可能施展出看家本领遁逃,但也有慌不择路的、跑错去反方向送人头……久之,金军八成以上都被打成无心恋战,即便林陌想挽大厦于将倾都无力回天。
一鼓作气,气吞万里,一旦川军主力跟上来,战利品且交给他们捡,林阡和宋恒又继续从近路平行掩杀,直到将金军完全驱逐出陇右才罢休。
用不着继续激进,是因为,所谓的静宁凤翔之交,早有萧溪睿陈玘在平凉坐镇;而凤翔之西南,与程凌霄沈絮如、厉风行金陵的驻地都有搭界……金军就算逃出生天,仍然会在其中抱头鼠窜。可以说,金宋双方在陇陕全境的形势,从林阡决定怎么打第七战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完全稳了。
可悲可叹,林陌的一将成名、石破天惊,终遇上林阡的王者归来、神话再临——
“唯有打赢这场秦州之战,林阡才不会被人以为是不可战胜的命格无双”“和曹王被完颜匡吴曦那些宵小连累一样,林阡也会被川军的某些杂碎拖后腿”……其实这些,林陌都做到或料中了,世人谁都看见了他虽败犹荣,前几场他甚至打败过林阡,与林阡的争雄称得上平分秋色,而他对川军的缺陷也可谓了如指掌;
“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林阡的狂胜不休”“宋军才不会对曹王有不敬或折辱”……然而这些,似乎都未能完美,曹王终究辗转到了吴曦那里受苦,这场为了曹王才打的秦州会战终于以金军的惨败而告终,其实,第六场错过就真的错过了,而林阡,从大势来看仍然狂胜不休着……
“我把曹王府全体攥在手上却偏偏不杀……就是要让西线金军被攻心扰心大失水准之用”“个人或团体都迈入新阶段的时候,难免会因为磨合不及时而出现漏洞,纵然不完美、过程中会被金军钻空,结果却一定是胜。因为我们都比以往更强,敌人只不过是垂死挣扎。”……这些目标或说法,林阡也都达成,他对金军的攻心和扰心贯穿秦州会战始末;高手堂卯足了劲要干掉他的战斗,他只当成找轻舟过程里的枝节而已,大金群雄的奋起一搏,终被他压成了困兽之斗……
“这将会使盟军付出最少代价地给金宋西线重新划界”“同时,可用曹王府的惨败对整个大金悄然而然地温水煮杀,没几年完颜璟就会后知后觉地发现非但曹王府树倒猢狲散、整个大金的豪杰或权臣为了争当曹王第二,已经势成水火从而分崩离析”……终究也有遗憾,这一仗意外打出了曹王府的第二个核心林陌,一时半刻曹王府还解体不了;不过,还好林阡听了轻舟的话,付出的代价虽比想象中多些,但金宋西线真的重新划了“环庆-平凉-凤翔”之界,曹王府虽还隐隐有反击之意,但据点全失、大势已去、反攻希望微乎其微,盟军的关注度渐渐可以偏向兴元府去了。
六月初六从早到晚,整个陇右好像都在下暴雨,傍晚林阡站在制高点,俯瞰遍地渐熄的战火,心里并不是完全轻松。即使这样的一场碾压之胜,都有过局部的激战和拉锯,成千上万敌我战士的鲜血浸染在每一砖每一瓦……宋有斗志,难道金就没有决心?第六场,亏得金军没稳扎稳打,第七场,也所幸宋军宜将剩勇追穷寇,否则,还不知要多多少年月的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越是旗鼓相当,他越是要重视轻舟所说,不可过分激进、害得宋金两败俱伤而枉顾蒙古。是的,接下来,金宋的主导权完全在他了。他也必须重点关注到,短刀谷之战后对林陌有救命之恩的那群可疑第四方:蒙古金帐武士。
便这般静穆地站到天亮,忽听得飞鸟在天空盘旋哀鸣,他这才发现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收拾了悲悯的心情过后,他觉得还是该为大局喜悦的,一笑,想立刻回后方去,告诉轻舟好消息——这七场大战期间,虽然战狼越狱、曹王遗失、山东有乱,但好在秦陇到手、你也救回、川军引起的枝节总算是压到了最小……
“主公!”“盟王……”这条提前凯旋的路,为何竟感到阻力重重?
相逢短如朝露,流云往去不还。即使他的军垒没有全军缟素,却也有一两人藏不住脸上的凄苦,尤其柴婧姿那种江湖之外的人不受约束,柴婧姿自责轻舟的病情恶化有她当初勾引青面兽私奔的因素。
谁能拗得过林阡,不用撬就纷纷开了口:“军师她……”“被樊大夫带去了卦台山……”即便他们不知道轻舟已逝,却也清楚她恐怕不久于人世。
林阡不是傻子,一开始还看不出她病情,慢慢地心底岂能没预感,所以这几日隔三差五就去问策——大部分策略其实都已有倾向,更多原因是想多见她几面罢了;决战前,确定她神智清醒,他才勉强放心,谁会想到回来时就不见了她?留在案上的长信他没来得及仔细看,只知道开头是此间事了轻舟周游列国去了……
林阡怎会不知道这是谎言,对于她能长寿的念想终不过是自欺欺人!然而,如何接受她会在送他去一场必胜之仗后突然这般安静离去——“轻舟,别走,盟军不能少了你……主公,也不能……”自欺的结果,竟是他一去卦台山就看见火光冲天,和她的生离死别都一一错过——
好不容易收了秦陇归来,竟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了吗!
“轻舟……你不在了,我大胜秦州何用!”他倏然疼得撕心裂肺,一边止不住吐血一边不顾一切地冲进那烈焰。是天在怜悯这凄凉的命运吗?终究那场雨还是耽误了她被火化,使他能够及时把她从大火中拼命地抢夺出来,还好,还完好……
然而她始终双目紧阖无声无息、在他的怀里安然地沉睡着,无论怎么喊她名字都是那样僵硬冰冷,不复昔年指点江山时的神采飞扬。
周围人似还想劝他什么?!他的愤怒悲伤冲动着一涌而上,一手对她强行输气急救,一手则一刀急劈而去,全然一派走火入魔迹象:“何人自作主张!滚到我刀下来!”不夸张,那时他真是将那些背主妄为之人碎尸万段的心都有!
参与此事的所有闲杂几乎都一哄而散,除了樊井黯然离开数步不曾失态,而那个最应对此负责的人却没有走,举刀堪堪挡在所有人和他饮恨刀中间,接下了他失控打出的七八成力道。他却甚至连余光扫及的心都没有,脑中空白完全没想到这个人是谁。久矣,轻舟仍无知无觉,明显已死去多时救不活,他还仍固执地给她运气,是人是魔都难以辨别。
“别入魔,胜南……让轻舟她,安息吧。”吟儿终于开口恳求,却哽咽说不出更多,其实她哪愿意将轻舟就地火化,只是清醒的时候听了樊井的劝导,不想轻舟不能入土为安,尸体停放的时间长了到底也是对轻舟的不敬。
他的凌乱状态在听到她声音后的一瞬就被完全打破,一颗心顿然冷静到极致,体表温度则一下烧到最高,却强制着自己不能倒下,绝对不能——
原是吟儿下的令吗,所以没有人背主妄为,那么,这根本是轻舟自己的选择?他的一腔愤恨突然消失又立即化作满心不解,语声兀自凄厉:“怎和那寒泽叶一样心狠!!最后一面都不肯给我见!?”
“她怕你感情用事,怕她的尸体被旁人抢去……”吟儿原只是想按住他肩,突然察觉到他身体滚烫,似是伤病交加发起烧来?心中一恸,又悲又怕,泣不成声,“她的遗言是……请主公珍重身体,不要再入魔了……”
原来如此,轻舟她生前死后都给他谋算得滴水不漏,居然宁可把她自己挫骨扬灰了永绝后患……教他再去哪里找这样一个无私为他的军师!他又怎么可以遂着她的愿让她悄无声息地隐入天地!
注:1,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凤隐天下》;2,南宋时期流行火葬,尤其川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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