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十年前,便有人这般指出南宋西线的重要性:“天下者,常山蛇势也,秦、蜀为首,东南为尾,中原为脊。今以东南为首,安能起天下之脊哉!将图恢复,必在川、陕。”也曾涌现出以吴玠吴璘兄弟为首的出色官军,在大散关、徽县等地大胜敌寇,成功牵制了金军对中游荆襄和下游两淮的进攻。
谁料,如今的官军,怎就变得这般乌烟瘴气?不是公然割地称王降金,就是拖起了同盟义军的后腿!身在后方的安丙,万料不到自己层层选拔、派上前线的骁将孙忠锐也会是这等货色,不堪一击、全军覆没、丢尽了官军的脸。
原以为孙忠锐只是好大喜功、目无尊长,孰能无过?所以安丙虽然私下早就对他不满,却想着用人之际,给自己树一个任人唯能的形象……怎料,孙忠锐还犯下大肆敛财、擅离职守的大罪,害自己落一个用人不当的过错!安丙对孙忠锐的厌恶之意可以说直达顶峰,从得知败报的第一刻起就想要将他废除!
只不过,安丙才刚接手川蜀不久,虽有个诛杀吴曦的美名,却多半是靠金军贴悬赏令哄抬起来,对于知情人而言,敌不过李好义和杨巨源的实。所以安丙虽然身处高位,也必须对他俩言听计从,并且短期内绝对不能想杀谁就杀谁,给李、杨等人一种我安丙只手遮天的错觉。
不能随意杀人,还有第二个原因是“维稳”,尤其对吴曦的旧部要安抚,免得他们滋事再乱、影响前线对金作战。孙忠锐虽不能吴曦集团的核心层,可谁知道他下面是怎样盘根错节?不能乱动,要慢慢来。
说到吴曦旧部,就不得不提那个被吴曦一手提拔起来的王喜。安丙不仅要将他留任,还需为他向朝廷报功请赏,毕竟他在吴曦被杀那天被安丙说服弃暗投明,否则诛吴大计恐怕施展得没那么顺利。当然了,事后安丙才知道,王喜不是被大义感化才放弃了对吴曦的增援,而是看上了吴曦的某位姬妾想要据为己有……
这样一个凶狠残暴、为了一己之私随时背主妄为的恶人,安丙当然想过要将他直接拿办,可安丙毕竟是个老成持重的文人,担心自己实力不够被他反杀,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怀柔手段,先稳住、再分化、稳扎稳打一定更好……
安丙表面唯唯诺诺,内心却是步步为营,一度打过这样的算盘:不妨借刀杀人,用与王喜有矛盾的仇敌去制伏他?这么巧,川军有个王喜水火不容的死对头,名叫李好义。没错,就是那个一身正气的、素来与抗金联盟交好、为了公理而聚义诛吴的李好义。
李好义和王喜可以说是黑白之间的彻底对立,他俩是公然的相互仇视、势不两立。曾经就在安丙的面前,王喜一看到李好义就怒目而视、拔刀行凶,叱责:李好义诛杀上级,大逆不道!
嫉恶如仇的李好义,听了差点没笑出声:为了个姬妾就背弃旧主,到底是谁丧尽天良!
王喜比不上李好义战功卓绝,便想着从官职上将其碾压,所以趁李好义还在前线抗金,在后方近乎威逼着安丙、给自己在对朝廷的请功书信上写“谋戮逆曦,备罄忠劳”,不久前,安丙为王喜谋求的是一个节度使的官职,并且被迫将李好义的名字写在了他的后面……
谁料,今日那王喜得寸进尺,竟对安丙直接要求:吴曦已死,沔州都统制(沔州即兴州)的位置空着,我王喜的资历想来也已足够,还希望安大人看得起我。
言下之意,不给我你就是看不起我,等死吧……
安丙战战兢兢不得不照做,又给王喜请了个这样一个类似于首功的赏。
王喜走后,安丙一摸脖后,真是冷汗淋漓。若是真给了什么事都没做的王喜这么大的官,或许李好义本人淡泊虚名还不介意,但他集团里的那些人岂不是要闹翻了天?赏罚不公,不是和孙忠锐一样吗!
原还焦头烂额,担心安抚了这边就得罪那边,从屋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焦虑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忽然之间,安丙灵光一现,结合到先前那个借刀杀人的想法——
我何不“二虎竞食、猎人得利”?!
安丙心中顿生妙计,欲在不久以后对朝廷上书,沔州“都统司”统领十路军队,权力太重,因而从吴王到吴挺、吴曦都有尾大不掉之忧,请求分设“副都统制”,使他们各不相属,前右中左后五军隶属都统司,踏白、摧锋、选锋、策锋、游奕五军隶属副都统司。关于这副都统制一职,下官推荐由李好义来任。
王喜嚣张而满足地离开安丙府邸还没几步,想不到安丙立即就给他的要求设了个埋伏。
更想不到,回到自己宅中后,正搂着吴曦的姬妾在自己怀里袒着衣服嚼着食物欣赏美人歌舞,陡然灯烛全灭,听得那姬妾一声娇喝吐血而亡,同时感觉到一把尖刀对准了自己的后背……
“何人?饶命!”王喜向来色厉内荏,只敢吓吓那些文人;何况这尖刀已经抵在自己后背了,怎能不教他原形毕露!
森冷而强烈的杀意下,王喜四肢僵硬动弹不得,脑中一片空白,来不及去考虑,自己府上明明守卫森严,什么飞檐走壁的高手能混进来?如果真的当世绝顶,为什么来对付自己区区一个小人物,而且还先杀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姬妾呢……
夏风吹得诡异,灯火忽明忽灭,就在那时他发现有人降临他面前,透过稀薄的空气可以分辨,那人的脸颊上有一道他至死不忘的伤疤——可那个人,不是已经被李好义、杨巨源给诛杀了吗!“鬼啊!都统大人,千万别对王喜索命,王喜只是……形势所迫,身不由己啊啊……”
王喜吓得腿脚打颤,尿都在裤里止不住地流,拼命撒谎想保住小命,不经意间转头瞥见气绝多时的姬妾,顿然明白怪不得她第一个死,所以吴曦什么都清楚、根本不可能信他的诡辩……一时心中大震,喊了声“别杀我”就直接晕厥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王喜被水泼醒,发现自己已不在家,而是被秘密带出、关在了一个荒村破庙。
不管怎样,还活着,还活着就谢天谢地!
王喜忙不迭地想脱开捆缚站起,尚未重拾晕厥前的所有记忆碎片,冷不防的一个声音响起在他背后,真像一箭穿了他一个透心凉:“王都统?给你也体会体会,这种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滋味。”
王喜倒吸一口凉气,胆战心惊转过身来,借着亮起来的天色清晰地看见,那个脸有伤疤的男人投射在地上的淡淡影子……
“都统,您……您……”这个人的重现人世,令王喜蓦地恍然大悟,为什么最近金军混入兴州后以川军旗号欺骗民众屡试不爽,为什么徽县内应和完颜永琏之间能够有沟通渠道,可是为什么啊,二月底那天李贵不是亲手砍下了他的头颅?头颅都已经送去宋廷,下场都已经写进史书了吧!
“哼。我怎么还活着?是吗?不活着,怎么看我的好手下夺我位置、养我妻妾?”吴曦冷笑一声,不必正面回答,他身后的金军高手便已经给出了答案,诛吴那日,定是他们钻空救出了吴曦。不过王喜没有那样的好眼力看出,这些人并不是当晚护卫吴曦的孤夫人,而是当时藏在暗处的完颜匡的麾下。不错,吴曦那时候就已经对完颜匡和曹王左攀右附。
“都统,王喜只是,只是权宜啊……”王喜厚颜无耻地跪地求饶,“都统,往后您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您看得起我,刀山火海我都为您去……”
“哈哈哈哈。求生意志这么强,不禁令我想起了一个人。正是她指教凤箫吟尽早杀我,可她,大概活得不会有我长了。”吴曦猖狂地笑,目光中全是杀机,“便算我吴曦一无所有,也要教林阡痛苦一世。”
“您说的,是那个姓柏的神女……”王喜恍然,他听说前几日柏轻舟在凤州西南被掳,还奇怪谁人胆敢藐视天命,原来是这个死过一次的吴曦吗……
“不错。”二月底,王座还没坐热,突然遇到行刺。吴曦的上策当然是倚靠孤夫人守妥蜀王宫、正面平定李好义和杨巨源等人的“叛乱”;中策则是,替身假死、卧薪尝胆、伺机报仇。金蝉脱壳,就发生在李贵追他差了一步、他迅猛闩上了内殿门的那一瞬……
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好在我吴曦命大真的逃离,可惜,忠臣如禄禧、无辜如仕儿,都受我牵连,或死或残。没关系,我必将为你们雪耻正名,夺回那个本就属于我吴氏的川蜀……
“王喜,接下来你听我的,只能听我一个人的。若有违背,当心狗命。”吴曦当然不再相信王喜,只当他是一条可以利用的狗而已——不必杀他,他能力上只算小人物,官职上却能帮他对川蜀长驱直入,是天送他的傀儡。
另一方面,吴曦也只能用王喜了。曾经他吴曦的所谓死忠,还有用的几乎只剩王喜一个。王喜,和诛杀他吴曦的川蜀最新当权者不是一路人,和抗金联盟更加不是,遇见他才能如鱼得水。
“是!都统是王喜的知遇之恩,都统宽厚,以德报怨,王喜感动至极……听凭都统差遣!”王喜连连磕头。
“你先回去,曹玄之于我,便是你之于安丙。”吴曦如是说。
目送王喜这个新晋间谍走远,吴曦的脸色并没有丝毫改善。
对川蜀长驱直入?唉,谈何容易?
我把王喜当傀儡,曹王,也不过就把我当傀儡罢了。
至于完颜匡,对于吴曦来说确实有救命之恩,也算是个利益相投可以互相利用的好友。可是,完颜匡本人诸事繁忙不能参与过多,麾下乍看之下似乎高手不少,但所有的高手其实都在这里了,所以,重夺川蜀的事大半还得靠吴曦自己。
总之,宁可举步维艰,也不能全心为曹王服务,他不配。
是的,吴曦表面重归完颜永琏,按照他的想法来攻陷蜀口,原也想过和曹王府一起兴致高涨地卷土重来,谁料,才做出一件自作主张的“掳掠柏轻舟”,便遭到了曹王府的斥责并被那孤夫人逼迫移交。果然啊,果然还是寄人篱下受制于人,果然曹王府还是给我一种一无所有的感觉,果然我吴曦在你们金军的胜战史上不配有姓名?!
最让吴曦耿耿于怀的,正是曹王府一边斥责他不该掳人,一边又贪图柏轻舟的“得之即得天下”将她转移。否则,那女人他早就已经折磨死了,不至于这般被她逃出生天还成了曹王的座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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