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临江仙”哪有空去响应抗金联盟?全在那儿伺候着他们的太上皇。
说来这太上皇真是古怪,武功深不可测、脑子清可见底——喜欢不穿上衣拿把大砍刀噼里啪啦瞎砍柴,喜欢躺虎皮大椅上倒着灌酒半滴不肯剩给别人,还喜欢对着铜镜生生撕开左脸上的一条疤傻乐呵……
就这么一傻大憨,却有十三个绝色美女前推后拥,心甘情愿地服侍照料或跟从他!临江仙的土皇帝五胞胎理不清头绪面面相觑只能叹气:唉,要不怎么说乱世中“能打”才是最重要呢!
十三个绝色美女,最先倒是把那个名叫王坚的小男孩也误算在内了。因为乍看之下,清秀的他侧颜特别像个女孩儿,非得在脸上抹些泥巴变黑才能区分雌雄。
尽管如此,王坚的内心却实在是个彪悍的小汉子,时刻以劈柴、打猎、舞刀、弄枪来证明自己不是外表那样孱弱,而且他是真的对各种兵器都有强烈的兴趣和收集癖好。这不,继在路边捡回一双长短刀后,王坚又将那件被青面兽一镜子砸得七窍流血的黑衣人武器据为己有,这几日总爱和结拜弟弟余玠一起琢磨着怎么练这把重达二百斤的杖。
“师父师父!这武器怎么使?”琢磨不透,王坚余玠又把青面兽拉出来,一起到匪巢后面的大圣山上去边学双刀边练习杖。
结果两个小兄弟瞠目结舌着发现,这需要他们费九牛二虎之力才抬得动的重物,师父他老人家一根手指头就掂了上来!先还像模像样地压、盖、锤、挑了一番、令他们恍然大悟原来杖这武器是这么使用的啊,然后他就直接在手上像舞柴火棒一样地玩耍起来……王坚余玠看上瞧下瞅左盯右眼花缭乱,就这么眼睁睁地望着,他把那东西旋转脱手甩到了九霄云外消失不见……
“啊!”王坚先还发愣,随即醒悟大急,“师父故意的!”
余玠脾气暴躁,直接捶青面兽:“还我哥哥武器!”
毕竟孩童,翻脸不认人,一起坐地鬼哭狼嚎:“赔我杖来!!”
“哦……”青面兽察觉到两个小孩对自己的不喜欢,一脸难过地摸了摸后脑勺,确实是他的错、乐极生悲了,赶紧乖乖下悬崖去帮他们找……
王坚和余玠从早等到中午,青面兽却一直没音讯。两人先是彼此坚定“师父一定会回来的”,久之呼喊不应,空山唯有回音,才担心和焦虑“师父该不会粗手粗脚摔在哪儿晕过去了?”不敢告诉婧姿姐并不是因为他俩欺负师父、毕竟婧姿姐自己也欺负……只不过婧姿姐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们练刀杖以免惹人耳目。
“怎么办,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啊!要不要找人一起下悬崖去寻师父?”余玠气早消了,苦思冥想对策,王坚也抹了泪,探头到悬崖边,可是才张望一眼就晕头转向:“也好,你且去部署,我在这守着……”
忧虑之际王坚往北一瞟,不由得多嘴了一句:“对了,听说除了这‘大圣山’之外,关川河一带还有个‘聚魂关’,昔年那抗金联盟的盟王和越野洪瀚抒大战一场定江山……应该比此山高,不知离这里多远。”
“咦,你也听过说书的讲吗!”余玠和他都既怕师父出事又恐婧姿姐责骂,却一样提起抗金联盟的英雄事迹就一头热、没良心地一聊起来就把师父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男孩,紫云镶盔、鎏金镀甲、座下龙驹、手上战刀、凌无垠疆场、碾万敌血肉,真正是此生最憧憬事。那些在茶馆里说书的老头们往往也投其所好,把盟王描述得三头六臂无所不能,回避了其少年白发以及家庭不幸的诸多悲情。
“那当然咯!原先只是在家乡听过只言片语,到陇右之后才稍微多了些。盟王他,也是练双刀的大英雄呢!”王坚绘声绘色地形容他所知道的一切,同时双手举起刀来挥舞了几招几式。
陡然间,山头窜出一道白影,毫无征兆将王坚扑倒在地,一下就把他连人带刀压在身下,随即那白衣男子朝山下喊了一句王坚和余玠听不懂的语言:“果不其然在这里!五哥、八姐九姐,快来!”
“救命!”王坚才刚喊出声便被那白衣男子一扇盖晕,余玠脸色大变,却还强行镇定,一边给临江仙总坛发信弹、一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你你你,你是什么人?!”余玠心里委实也没底,大白天的,这临江仙土匪们自制的通讯工具,实在不知道几个人能及时看见。
白衣男子一身便服,五官皮肤只能说不是宋人,却看不出是金还是西夏?余玠也不像叔叔那样具备辨人骨骼的能力,只知道他三十岁左右长相英俊,还有些公子哥儿的气质。
然而他摇扇站起面向余玠时原还微笑好像准备回答余玠,陡然就合拢扇子如持铁棍急捅余玠胸口,歹毒至此,若非余玠年幼有谋懂得察言观色、在他变脸前就假装吓晕在地,只怕会被这一扇追着当场捅死。
饶是避过要害,那扇子的风力在余玠头顶擦过,都擦得他昏厥了好一会儿。
再醒来时,隐约看见又多了一个负刀男子和负剑双姝在那使扇男人的身侧,他们的对话余玠当然大半都听不懂,费尽心力才分出他们唤使扇男人为“脱里”,负刀男子叫“茂巴思”,负剑双姝依稀是称“阿甯”“阿宓”,此外还有十几个跟班模样的人,基本上都是一身黑衣便服。
甯、宓二人应该是姐妹,因为有相似的鹅蛋脸、淡眉毛、微卷头发、麦色皮肤和水汪汪的狐狸眼睛,这般搭配竟然组合出了奇美的异域风情,姐姐高挑一些所以比妹妹更胜一筹。
余玠只有睁眼闭眼的力气,脖子略动一动就觉痛,心想那个脱里真是好毒的手好狠的力。猝然一惊,不知哥哥怎样了?艰难看去,王坚到现在还趴卧在那四人脚边上、所有人冷酷的目光里。
但这帮人明显不是关注王坚,相反,对他看都不看,而是嫌弃地把他拖移到脚边,一起研究起了他所遗落在地的长短刀……余玠一边长舒一口气“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一边看见王坚跟尸体一样软,忍不住心中悲怒“我杀不尽这群歹人”!
这群歹人,余玠不认得也听不懂语言是正常的,尽管身处定西县境内,他们却非金非宋非西夏——
使刀的茂巴思、使扇的脱里,都曾在惜盐谷中为了争抢柏轻舟和林阡夫妇交过手,他俩在蒙古成吉思汗的金帐武士中分别位列第五和第十二。
“五哥,我就说见过那人在附近出没!果不其然!”脱里激动低声,语气喜忧参半,“可惜日前十三弟与我一同潜入这贼窝时,竟一眨眼就死得不明不白、还没来得及判断是不是那个人……”
“你是说,这双刀是三哥希望我们帮大汗杀的那个人所有?”阿甯若有所思,明显见多识广,“可那个人不是据说是南宋抗金联盟的盟王吗?而且听闻前段时间已经暴毙,怎会到这地方来而且还把刀给两个小娃娃?会不会哪里错了?”
“没意思,大费周章杀一个人,哪有杀一群人有趣!”阿宓撅起嘴来,少不更事。
“你不懂,三哥与他见过一面,算过他的命格可怖……”脱里对阿宓态度一般,却转头主动对阿甯说话,“追杀数日,不见踪影,后来才发现他是那么大的来头。”
“虽说他不该在这山坳里,但这确实是他的兵器……”茂巴思蹙眉拾起这双刀细看,片刻后却突然耳朵一动,连忙眼神示意有旁人来。一干人等立即会意,默契退后各找掩蔽,一瞬散得干干净净。
余玠一喜,以为叔叔和婧姿姐乃至整个临江仙的土匪都看到了信弹前来找人,谁料下一刻飞身而上的七男一女他并不认得。
“奇怪,应该就在这里。”“我适才也听到了刀声……”“可刀在何处?”“唉,我就说哪那么巧?”“再从黑山起搜一圈试试吧……”“也可扩大范围。”他们个个都好像受了伤很虚弱,声音中气不足,谢天谢地总算说的是汉语、余玠都听得懂。
不同于几个老者无甚情感,蓝衣女子从声音到面容都是忧愁:“他一定还活着……”“小师侄女,他应该是没有死。”只有一个老者安慰她。
“怎么有两个男童倒在这里?”他们正准备俯身看王坚余玠,忽然领头的大师伯一声“谁?!”茂巴思等金帐武士正待现身,排行第二的老者已然挺剑向山下扫,原来发现的人并不是他们?!泰阿剑意磅礴激荡,竟从另一方向逮出六男一女七名不速之客。
确切地说不能算“逮”,因为那七人是闻风主动现身的。带头大哥二话不说就以一剑“沧海游龙”朝这二师伯刺,二师伯虽然身上带伤,仍可巧妙变招勉力接过;但不同于二师伯只是要迫他们现身而已,那人连环攻他三式都恶毒得夺命,因此这场单打独斗在最开始并不平稳,二师伯很快被对方割得手上鲜血淋漓。
三师伯见势不妙随即提携龙渊剑来弥补缺陷,那人的小弟也赶紧削来一剑“腾蛇乘雾”;几回合后四人以二敌二总算杀了个不相伯仲,但对方并不满足于打出平手,其中的三妹果断祭出一招“凤游千仞”加入混战,四师叔怎能继续旁观,当下持鱼肠剑跃前拦阻……
“原是西夏一品堂,昆仑剑派中人?”大师伯仔细分辨,略知一二。
但对面的带头大哥就不识好歹得多:“装什么糊涂!你们这群天杀的细作,在我西夏境内鬼祟便罢,作奸犯科得实在过分!”一剑挑撕了二师伯的衣袖,二师伯又羞又气又怒:“昆仑派如何!我跟你拼了!”
巨石后面的脱里探头一看,果然对面是昆仑派二十八宿中人,原来是沿途追着金帐武士的行踪过来了定西。现在行剑的两个男子是青龙系、玄武系的第一,他们曾经和脱里一起在沙漠中围攻洪瀚抒,以至于金帐武士当场死了两个、昆仑派也被杀得只剩四个高手,同时却也逼得洪瀚抒走上不归之路……目前看来,昆仑派在场的其余人都是后来增补。
“设阵。”那七个老者不太像善于解释的,也不说他们没做过,一言不合就设阵招呼。
“迎敌!”昆仑派那几个脾气也不好,顿时摆出个七星连珠阵势。
“一个七曜阵,一个七星阵。”石后,阿甯低声说起这针尖对麦芒。
“八姐,不知有何区别?”脱里忙不迭地献殷勤。
“前者更强,日月五星皆照天下。”阿甯一目了然。
“八姐,懂得真多啊。”脱里笑着,继续阿谀。
“这些年为了寻找公主,走南闯北难免知道些……”阿甯谦和一笑,阿宓不以为然地斜睨过来。
茂巴思也对他俩一人瞪了一眼,示意他们声音小些别被发现:对方实力尚不明确,不能随便出去趟浑水。
不过那时候一石之隔的战团即便有人能发现他们也无法顾及他们了——当七曜阵和七星阵的对攻极速进入白热,漫天遍地都是剑光剑影、紫气青气、斗转星移,视野里先是深幽的星辰被打翻,随后有宏大的日月被撞裂,不知道的还以为面前的气流和云雾铺出来的是路,不经意间环绕在侧的哪还是人间分明是宇宙。
十四人争勇斗狠只顾自己不顾孩童,余玠王坚在他们的剑斗中心自然很难保全。余玠还只道自己是必死无疑,不料却被那个多出来的忧愁女子拼死移出了战局。然而那被老者称为“小师侄女”的女子却精疲力尽,刚拖开他们两个无辜,自己就昏死在地上。
“不是细作……你们是,天衍门?错了错了,打错了!”打了半天,昆仑派的糊涂大哥才意识到,对面七个老者所用全是古代名器。
“你们说打就打说停就停的吗!”二师伯面红耳赤,还在纠结着袖子的耻辱不依不饶。但除他之外的昆仑派和天衍门因为知道是误会的关系,敌意骤然就降低了不少。
可惜这二师伯话糙理不糙,确实不是敌意降低了就能停的,两大阵法的能量经过前期不停不断的积蓄攀升,到此时都已沸热并且还一同继续膨胀着,除非谁阵先死,否则无法骤停。十四人僵持不下,各自都内力粘连,虽已往回撤力,一时还分不开。
此情此景,委实便宜了巨石后那些蒙古金帐武士。茂巴思一声令下当先现身,冷笑以汉语说道:“可笑的昆仑派,敌人都认不清。”
“是你们!你们这群蒙古细作!又潜入我西夏偷行不义之事!”昆仑派大哥大惊失色,苦于撤阵还要好些时候,生死竟全由茂巴思这小人说了算。
“蒙古?”余玠正咀嚼这两个字,发现王坚不知何时醒来,虽还难动弹,也侧耳倾听着。
“是又如何?你们连我们的影子都追不到!这般没本事,迟早要亡国!”阿宓骄蛮跋扈,笑毕眼睛一亮,“五哥,趁他们胶着不休,不如我趁机吸取他们的阳气练功如何?!”
正常人都该阻止,那茂巴思却居然点头,举止比长相残暴得多:“注意莫破坏平衡,你取完我便擒杀他们。”
“好呀!”阿宓正要上前,阿甯赶紧提醒:“小心……”
“知道了别啰嗦!”阿宓不耐烦,立即近前摸索。
“什么妖法!”“想做什么?!”昆仑派和天衍门众男子都是大惊,尤其昆仑派群雄知道,近来作奸犯科的蒙古细作里,确实有女子为了练就纯阴妖功而专吸取阳气自补!闻言全体濒危,因为阵中只要有人惊诧过度气道走岔,全体都有真气受扰走火入魔之象。
阿宓摩拳擦掌之际,茂巴思亟待将十四人或擒或杀,脸上肌肉透现嗜血狰狞,手中战刀业已泛出杀气。忽然间,几丈外草木后传出两个粗重呼吸,俨然是赶到这里发现混战后不敢出头只能躲起来的,茂巴思当然有自信将那两个等闲之辈铲除:“这山顶真是热闹,再多几人都站不下了!”眼神一厉,刀头刀身顿然分离,中间原有一根细细长链,径直向草木间以流星锤之法轰砸。却听啊啊两声女子惨呼,茂巴思眉头一抖,猛然减了力道将那两人一同卷绕到眼前。伴随着一阵沁人心脾的女子清香,果然是两个美人儿跌落在眼前地上。
“王姐姐……”“谷姐姐……”王坚余玠皆是大惊,王姓美人才摔过来便晕过去,谷雨胆子稍大一些却也惊魂未定,半晌,颤声:“你们何许人也!竟敢擅闯临江仙!”
茂巴思为她美貌惊了半晌,一句话都答不上来。脱里摇扇上前,一脸阴险地笑:“五哥,你又好色想抢美女,小心大汗知道……”
“哪有的事,阿甯和阿宓还不够看?”茂巴思对敌人无情,对自己人倒真是惯。
阿宓得意地受了这赞美,回头却看到谷雨不屈的眼,蓦地脸色大变,伸手直指着她:“这臭丫头瞪着我和姐姐!脱里,既然五哥不稀罕,那你把她眼睛毒瞎、脸割花了吧!”
“好。”脱里笑意一敛,扇速遽然增变,应言侧打过来,谷雨还没回过神,迎面除了罡风就是利齿,只道是逃不开一死。
兔起鹘落,却好像有一股强大而分散的电流,穿过头颅的每寸肌肤再从脸透出去!谷雨惊得定在原地任由这种无形体的巨力瞬间穿过自己,侥幸没死但是头痛欲裂——却哪敢闭眼?恐惧地盯着那电流在身前化作鬼手,捏住脱里的腕悄然而然就开始夺他的扇……
鬼手先行,鬼身后来,中间却没链子只有鬼气森森,在谷雨还没来得及花容失色的那一刹,那鬼魅一样的男人居然已存在于她的身前挡护住她、抓紧了脱里的扇子就嚣张地把它往回路扇。脱里在这临危时刻本能打出来的狠戾劈砍和倾洒于扇中的黑色毒砂,全部都被那人轻而易举压到了脱里自己的脸上和眼睛里……
只听啊一声惨叫经久不衰,脱里原本俊俏的面容霎时被毁,一只眼睛也被自己毒得看不见了……
“是他!”茂巴思不敢肯定这怪物是不是自己腰间双刀的主人,印象里那人虽是敌人却辩驳不了的风姿卓然,可这位……衣服好像都没穿整齐……
“杀!”金帐武士的所有跟班,或用蒙古语或用汉语一同杀上前来,青面兽嫌自己没穿好的衣袍重,转身抱起谷雨时就那么随意一掀,全体武士们刚想出手的刀枪剑戟齐脱,被裹去了他的衣袍下真真实实地掉出了手……
“无聊。”他连看都不要看他们和他们的兵器,自顾自地把谷雨和王美人接连搬到王坚余玠身侧,忽然嘴角上翘,一脸天真无邪:“你们……不生气了?”
“早不生气了!师父好厉害!”王坚余玠异口同声。
“好啊!”他拊掌,超开心。
茂巴思等他半天居然冒出这么些幼稚言行,回看脱里捂脸在地一蹶不振的样子,只觉金帐武士全体在这里受辱,大吼一声拔刀冲上。蒙古高手谁不知他这链子刀凶狠彪悍,推拉拦转可见腰腿灵猛,撩扎劈剁俱呈腕之迅力,他也记得去年惜盐谷里林阡和他限招比武时也曾对他的“惊上取下”流露惊奇……不过,这次他再没有任何表现余地了,他的刀法对于常人而言或许还能比喻作经典的墨宝、值得渲染和推崇,但对于眼前怪物而言就是垃圾的鬼画符、连描述都没必要——
眼前怪物用的武器并非饮恨刀,而是一把重达两百斤的杖,慢慢悠悠打回来时,其面前上中下三路全是真气充塞,可叹茂巴思的万千刀芒明明是山崩海啸般砍杀过去,却一回合就被压榨得海枯石烂、打得再好都毫无意义!好不容易认出那就是他们的十三弟铁钼尔不花的兵器,茂巴思自己的兵器都差点迎刃而飞、险些也是一回合就死得不明不白……一恍惚,那怪物反守为攻早就打出第二回合了,他竟然还和静止一样任凭其杀进防线大半后才有意识。
面临片甲不留窘境、平生第一次手足无措的茂巴思,不得已调运周身能用的所有内力,使得躯壳中九龙九象同时运行,才总算在此人面前挣得了第三回合。饶是如此,第二回合他被那怪物一杖拍苍蝇似的拍翻了身,退后时连打了几个盘旋才站稳脚跟,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若然说他自认为站在人世高峰,那怪物分明在九天之上睥睨!
“这虽是蒙古细作,却是个吐蕃高手,龙象般若功一共十三层,他已练得很高了……”天衍门大师伯说时,却忘了给此间人关于林阡的有效信息,一方面也是他自己不太敢肯定。
茂巴思恨不得在这抢来的一回合里用尽推、拉、劈、撩、扎、抹、分、截的刀法,好把身体里所有的龙象全都朝对方施展和倾轧,却在好不容易打到这一生最完美最耀眼的一瞬,感觉迎面有百吨黄沙、千亩雷霆、万顷雪雨,轰然往自己所在的地方掩埋……
绝望想哭,再难反击,只能自保,性命要紧!于是乎对方攻一次他就得用一条龙来金蝉脱壳,斩一次他就得耗一头象来苟且偷生,全无平素的操纵生杀之暴徒气质。对方不知是傻还是故意显摆,明明就一根杖,非要互相换手左右开弓着连续追打了他二十回合,跟玩一样。他躲到油尽灯枯,非但经行处山石尽裂摇摇欲坠,身上的内功竟也像被瓦解一空,甚而至于,是洗劫一空……恍惚间,他分明看见有一些气流,从自己身上主动往更为雄厚的对方那里去,只不过对方居然还嫌弃不要……
“怕是不管多少层都没有用,简直就是给那怪物练的。”昆仑派朱雀系第一的女剑客嘲笑起来。
好不容易安抚脱里等人的阿甯阿宓早就忐忑不已,听罢此句,阿甯立即就要上前给茂巴思助阵,阿宓则恼羞成怒骤起报复之心,立马就要施展妖术来汲取这些人的阳气:“那你们又有何用,都是给我送死!”冷笑一声就要运功,完全一派妖女作风。
说时迟那时快,那青面兽刚好把茂巴思打残并掠夺走他腰间长短刀,电光火石之间,由于手中双刀和余光里的七曜阵组成了一些零碎熟悉的印象,青面兽顿然兴起撇下茂巴思和阿甯不管、径直往这充斥寒芒的剑阵里冲,阿甯的剑才碰到他身体就自行弯曲还正惊疑,就见他没头没脑地跑到对面人群里,好像是想要一刀打分那两阵的十四个人、一刀则对准了阿宓要把她拆除开去……
不错悬崖上所有人单打独斗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但集结合阵不可能如他想得那般轻易——虽说轰一声炸开后他没受什么损伤也确实拆分了阵法,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稀里糊涂挡在中间的作用,竟是立竿见影地阻止了他们的阳气没被阿宓汲取但是却是由他取而代之!可是阿宓除了妖术能成功以外、内力根本不可能及得上他万分之一,导致的直接恶果就是阿宓自己身上的阴气全部都反方向地朝着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奔流!
这还没完,他体内原有的天衍门大部分阳气一见有阴气前来,便一边主动地求之不得地汲取和消化,一边开始寻找和容纳更多阳气来补充所失,最先找到的正是绕在他身边久矣的原属于茂巴思的龙象功……而一旦平衡再次被打破,就又回到片刻前的阳盛阴衰,如此,他对阴气的需求又怎可能局限于阿宓那小小的一副皮囊?不刻阿宓就被他吸得干瘪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扔掉直接换人,霎时这大圣山顶但凡是具备阴气之物,不管是十四人中的昆仑派朱雀系女剑客,还是明明几丈开外的段亦心、王姑娘、谷雨……统统过来!
全身都是兽血正在向人过渡的他,只要阴阳能平衡一些都可以恢复神智和记忆,可惜本就阳气过剩、这里还男多女少……非但不能如愿,反而变本加厉,使得他越来越不清醒。当是时被他吸过来的人和尸体越来越多越转越急,围绕着在他身侧的真气圈也就越扩越广,他本身热到极致难以承受,不知该如何是好,索性引刀成一快,对着缠绕不止的气流强行劈开,也不管这些气流是不是属于他自己的……
哗一声响,只见霜气倾洒如雨,活像他把这群人点了烟花放上天去,过程中不乏有人不幸落到悬崖下……
阿甯站在这一片乱撕鹅毛的不是死就是昏过去的横七竖八下落的人当中,震惊多时,如梦初醒,她虽在金帐武士里排名第八,却是大汗亲口说过定力最强之人,所以没被这青面兽吸过去是这个原因吗?还没想通,就见那可怕的怪物似是燥热得极度干渴想找水泉滋润,一望见她站在那里就魔性大发要撕开她这唯一一个他还能看到的躯壳……
惨呼无力,更没处躲,浩劫过境后悬崖上没一个清醒或能动弹的,竟止不住她苦练多年的纯阴内功全被他完全抢去……
魔门兽血本来和他身体不容,日前却被天衍门七曜阵的阳气打通,可惜打通之后立即失散,没来得及给他以阴气弥补;他活在阳气太盛的状态下过久,总觉得他应该是那样的,所以每每正确地吸收阴气后,都要错误地再填阳气,看起来一辈子都会这般不平衡下去,如此不受控制,当然是更容易激发他和饮恨刀走火入魔!这一刻他疯魔到极致,更加无脑地冷血地狂收真气,除非所遇者强到可以抵抗他,否则必然恶性循环永无止境……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个阿甯不一样,虽抵抗不住他,却一阴能抵十阳——她身上比刚刚所有女人都精纯的内功实在是对缓解他过剩阳气的最大帮助,使得他在走火入魔到差点把她连人带衣衫对半扯开的瞬间、及时恢复了少许人性,继而触及了那心无杂念、身心放松的悟真之境……
局部阴气的过浓,调和得他魔态倏停,使短暂而宝贵的平衡突然来到。存心养性以事天,聚精会神而合道,吸神气而蕴紫云,化日月光入五脏,一身之内,洞彻朗然,诸事完毕,神清气爽。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山顶上的人浑浑噩噩,谁也不如打扫战场的临江仙清楚。
虽然婧姿和余大叔严令禁止盗匪们泄露消息、教他们把死者合埋将活人关起,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土匪们交头接耳他们上山的时候只有太上皇一个人在练功其它全部都死死伤伤残残;他们毫不夸张地小范围传说着,太上皇一人就灭了四大帮派五国高手,碰巧分别来自大理、蒙古、吐蕃、西夏和金国——原来,在太上皇他老人家正要专心练功的时候,山顶上还跑来两个金国高手想要趁乱拖走谷雨王坚等人,不凑巧,打扰了,可惜告辞不了了,只能给这里填个零头……总之这大圣山一战的结局是男人们随机死、女人们丧失了部分或所有的内功或气力。
细心的谷雨也发现,青面兽回来后和去之前完全不同,不再是那个时不时卒中风的傻大憨,他情绪稳定也安静了不少,眼神里很明显地有了光,她一喜,赶紧问:“好像是有些清醒了?”“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大哥,吃点东西好吗?”
他因为闻到酒气才回过神来,憔悴地打量了她几眼,眼眶里似乎有什么在闪:“我又杀了人?”“多少人?”“哈哈哈哈,为所欲为的魔。”他以为他把所有人都杀死了,所以没问更多,冲这一点谷雨感觉得出,他还没完全恢复,应该还缺点什么,但是……已经恢复不少,已经是个人了。
是个颓废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而颓废。颠三倒四,疏狂凌乱。终日昏昏醉梦间,暮雨潇潇洒江天,夜深风竹敲秋韵,梦又不成灯又烬。
婧姿却不像谷雨这么细致,又或者是存心忽略了他的改变,事后一边对群匪封口,一边频繁地来给他裹伤。这晚,更在给他肩后换药的时候突然就依偎在他肩头,樱~唇贴耳,吐气如兰:“原以为彭副都统英雄盖世,没想到你才是呢~~小色鬼,婧姿姐丝萝托了乔木可好~~”
他满心抗拒却不敢动,怕轻轻一动就又起杀念,本能地推走她一寸,她却又重新贴上来,一双眼眸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声音也软洋洋的:“怎么了~~不认识奴家了吗~~”
她等不及地用她柔葱般的手指来松他衣带,凝脂般的肌肤上如同有光泽在流动,他应对着这样的投送怀抱却感到厌恶,在她身体靠紧他后背时情绪达到极致,猛然又加了把力气将她推开,待发现她会重重落地时才伸手捞住。婧姿将跌未跌,双颊红晕仰面望着他,半眯着眼睛配合承迎:“大官人,妾身柴氏,从此便是你的了~~”
他怕人靠近他身体,正是怕人接近他受害,因此把她放在地面上时他还是决定扫她出门:“还有酒吗。”
“大官人真有情趣,是了,先喝交杯的酒!”婧姿高兴至极,立即要给他找酒去。
他一个人呆呆抱膝坐在那不时滴水的洞窟石板床上,不止一次地环顾四周又重新低头埋起脸,体力充沛得前所未有,却感到空前的凄凉和孤单,黑暗中,历尽了潜龙在渊、刻鳞磨爪那般的痛苦。这是何处?我又是谁?为何眼见神灭鬼生之景,耳听星沉花开之声,舌尝药苦酒烈之味,身受真隐幻现之刑?
柴婧姿再回来时,发现他竟然已经睡着,虽然面容里全是凄苦。
“这……”柴婧姿走上前时,面中全然怜惜,给他把披风提上来盖全之际,顺带着,从他修长的腿到飘逸的发全然轻轻抚过,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唉,该不会嫌奴家不够好看……噫,看来只能靠药力了~~”一摸袖子,几乎没有,大叹失误:全下给了先前那个死鬼了。
这些天来虽然生活在匪帮,但因为是太上皇的亲属,十二个绝品美人衣食无忧。
宋盟的人原先还隔三差五地要来收复他们,碰壁了多次后可能战事太紧再也不来,总算让他们落得个耳根清净。另一厢,宋盟以外比较悠闲的四方势力几乎全军覆没,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能找到这里了。
“可以放松些,但还得小心。”她自己也想出去买合欢散之类的东西,于是给美人们和孩子们放风,允许他们乔装打扮后在附近小镇上走走逛逛。像临江仙五胞胎说的那样,自由是最要紧的。
余大叔一直跟在她身边重点保护,是因他知道风情万种的她,始终是金人们的头等目标。
“在前面酒馆歇歇脚吧。”她遮遮掩掩买好东西,不忘给青面兽带了点酒,心道,这东西下在酒里面应该最好吧。想到那里,满意至极,笑逐颜开。
“请问店家,可有见过这个人来喝酒吗?”这时,有个眼神清亮的束发少年进得店内,婧姿原先还没注意到他,抹汗时瞥见他衣衫略显宽大、肩膀有些瘦弱,虽玉树临风、英气不凡,却在低眉时传达出一丝半点的女儿家的娇态……婧姿心念一动,笑:原是个女扮男装的出来找男人了。凑过头去看,不由得一怔,正待想这么熟悉的五官是谁所有,那掌柜就说:“咦,这不是那位盟王、林阡吗?”
“他来过这里?!”那少年喜出望外,眼中燃起希望。
“不是,小店哪那么走运有盟王老人家大驾光临。刚好几年前楚王妃贴过他的通缉令,所以牢牢记住了!”他们所在的地方虽在郭子建辖境内却在近来毗邻前线,聪明的自然对林阡和楚风流都用敬语。
那少年眼中的光瞬然灭了,匆匆卷起那画轴,以为没人看见她抹泪地牵马离去。
“他们竟寻盟王到这里了……夫人,咱们从狗皇帝手里逃出来的那天,金兵不是防守出奇地不足?后来我打听,据说正是那位盟王去杀狗皇帝,才使得他们手忙脚乱,说来也是我们的福星……”余大叔没注意看画,说的时候眼圈微红,“那个英雄,慕名已久,可惜缘铿一面,竟还遭遇不测,可能永无相见之日……”
“什么盟王,什么林阡,哼,哪个都没我的大官人厉害~~送我我都不要~”婧姿轻笑了一声。
“啊?夫人?您?”余大叔愣在那里。
“我和彭副都统倾慕多时,碍于世俗不能相爱,总算盼到成亲在即,谁料金人们到京湖烧杀抢掠?注定今生无缘无分。余大叔,我知你和他是知己,不远千里带着侄儿前来救我,不过,我真的已经想通了,日后就定居在这陇陕也不错。等形势太平些,你把坚儿、谷雨和愿意回去的都带回去。便对他说,我已经死了。”柴婧姿诚恳说。
“唉,姻缘这东西,确实不能勉强。不过,婧姿姑娘还是三思为好,那个怪物,他太可怕……”余大叔清理残局时看见过山顶的惨况。
黄昏时,回到约定地点等姐妹们会合,却是到华灯初上还缺了个姓李的美人,左顾右盼还不来。
“怎么搞的,不是叫你们小心、别落单?!”婧姿气不打一处来,再等片刻,心生不祥预感,“王坚余玠,回去山上把你们师父带出来。咱们在这里留记号给李姑娘,一起先找个客栈投了。”
青面兽到他们身边保护后,余大叔出去搜寻了半夜,沿着李美人的可能轨迹,果然在个不起眼的树根下发现尸体,带回来时一干女子全都洒泪,毕竟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姐妹。
“是被人先轻薄后杀害的,应该是金人所杀,他们生性残忍,最喜欢在轻薄之后棒击后脑。”余大叔验尸后推测。
“都怨我,早知道不下山。”婧姿捶胸顿足,后悔不已。“婧姿姐莫自责了,谁知道一下山就出事呢……”谷雨柔声劝慰。
“这地方叫小青杏,算是个枢纽之地,东面靠着石峡湾的沈钧,北面靠着叶碾城的曾嵘,南面是御风营的刘铎,西面是乱沟的完颜璘……黑山秦祁等地,这两天金宋互有得失,所以还好咱们逃了出来。不过,金人愈发多了起来,是不是要继续逃?”余大叔的部下问。
青面兽听着所有的地名和人名,一凛,居然觉得耳熟!
“刘铎和完颜璘,听着是金人了?”王坚问时,余大叔点头。
余玠立刻猜出:“他们的人出现在这儿,和蒙古人出现在西夏一样,是派间谍先探清情况,探清则是为了攻打……所以,他们是准备穿过这里去攻石峡湾的宋盟吗。”
“不错……”王坚把地图蘸酒画出来,“石峡湾过去就是会宁,咱们就是从那逃出来的,当时狗皇帝就在那里,所以会宁的金军想和刘铎前后夹攻石峡湾的宋盟。”
“白天犯事,岂不是夜里就要行动……?”余玠大惊。
“两个小毛头,瞎操什么心。金人来了抗金联盟的人会不知道?金军有间谍在他们,他们也有间谍在金军的。”婧姿眼角还挂着泪,略带指责地制止了他们的热情。
“未必。那个刘铎,说起来真了不得,他是林阡唯一一个没有打败过的人。可惜林阡英年早逝,虽然抗金联盟一口咬定他还没死,到处派人寻找他,不过我看也是徒劳……”余大叔叹了一声,说,昔年刘铎在武山深陷抗金联盟的包围,孤掌难鸣却还守得牢不可破,被林阡誉为“聪慧坚强”“擅长绝处逢生”。
“什么!”王坚余玠都是脸色大变,“盟王死了?谁杀了他!”
“怎么,还想给他报仇不成?”婧姿反问,冷冷开口,“不如给李姐姐先报仇,找到杀害她的凶手,搞不好就在这个镇子上。”
“一样,反正是要杀歹人的!”王坚捏起拳,回看青面兽,“师父,你也加入我们!”
“好!”青面兽踌躇满志。
一丝半缕的神智告诉他,除恶扬善才是他该做。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山河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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