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人擅闯蜀王宫!”察觉异变、冲前阻拦的亲卫军,与七十四勇士照面之际,忽然露出喜忧参半神色,全因他们认得,打头阵的李好义曾被蜀王称为“我吴曦的精锐”,他,也是西线官军在武兴之变后唯一对金军有胜绩之人……
所以亲卫军们接二连三颤声问:“李将军!您……”“您怎么……”欲言又止,是因他们很快想起,正是从那场七方关之战开始,李好义脱离了吴曦、追随在林阡左右,李好义更对吴曦派去劝他回头的郭澄明志:“都统逃遁半月有余,然而七方关此地、数千将士不动不移,不是因为腿脚走不动,而是因为立场不能移!”
当日正气凛然,此刻身先士卒,这帮亲卫军当即气势就矮了半截。
剑拔弩张之前,李好义直截了当地亮出他怀揣的“圣旨”,毫不犹豫地对亲卫军们乘胜追击:“李某是奉圣上密诏前来!还不速速接旨!?”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惊得邻近的亲卫军纷纷接旨,远处的不明就里也跟着跪倒在地。
“皇上诏曰:惟干戈省厥躬,朕既昧圣贤之戒;虽犬马识其主,尔乃甘夷虏之臣。邦有常刑,罪在不赦!今我诛反贼,敢抗者,夷其族!”严词厉色,义正言辞,那些胆怯的、迷惘的或是还有人性的吴曦亲卫军,闻言全都被他震慑了片刻有余,先是呆若木鸡瞠目结舌,瞬然弃甲曳兵一哄而散——
被荀军师料中了,原本他们就有大部分人是误上贼船或赶鸭子上架,完全看不懂这个被吴曦说“权宜降金”的伪蜀政权到底属金属宋,只不过他们官位低微、没有被宋廷看上和策反、所以才一头雾水不明真相。经过这一句敲打,他们原就薄弱的心态和意志被宋廷的旨意摧枯拉朽……“是了,圣旨说的很明白了,吴曦是反贼!”“再怎么也不能对抗朝廷做反贼啊!”李好义手下好几个内应都立刻就在人群里带起节奏,吴曦也可算尝到了他大肆制造舆论抹黑林阡的报应。
“诛杀吴曦,恢复宋室江山,你,我,所有人,都将是社稷中兴的大功臣!”不刻杨巨源策马而来,假装成朝廷使者振臂一呼,立刻完成了荀军师在“弃械投降”之外说的另一点“为我所用”,瞬间敌阵中的护卫军竟然有倒戈过来帮忙的,诛吴人马轻易滚雪,杀出一条无血之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很好,听闻杨巨源仗义疏财、颇得人心。今日一见,他名不虚传,而且还有胜南那种从万军中轻取一半敌人、并立刻就化为己有的能力。”人群中吟儿先是被李好义说得热血澎湃,后又不免多留意了四两拨千斤的杨巨源一番,此人由于只是个仓库管理员的缘故,自认为在事成后不能镇抚川蜀,事实上,他对自己的政治才能恐怕妄自菲薄了。
当吴曦的亲卫军或跑得干净或锦上添花,李好义等七十四勇士很快就陆续得到拥趸,纵然如此,他们仍不骄不躁、从容不迫地接受着石中庸的幕后指挥,兵分数路各司其职,团队合作相辅相成,最终从各个角度封锁住了吴曦可能的逃亡之路,里里外外包围得蜀王宫水泄不通。既然吴曦已插翅难逃,再有滥竽充数的也不怕了。
此刻孤夫人还未赶到,显然是被王钺和黄术等内应拖缠,勇士们于是极速从宫殿东角的小门进入世美堂,一院之隔便是吴曦今夜下榻的地方。夜深人静小院里假山流水,精致得和临安郡主府别无两样。吟儿想,但愿此地的芳树与春流,能还给川蜀五十四州民众。
不过,毋庸置疑接近成功时总是最难,众将士才刚闯进院中,水流声、叶落音都立即就被刀兵取代,见只见近百吴氏死忠非常及时地聚集到了吴曦门口守护。刚好和他们在一块的两百金国高手们,由于没有孤夫人统帅、故而暂时还群龙无首。
“上。”陈静一声令下,当先率领塑影门十位高手一起,揽下那支集结合阵、训练有素的金国劲旅;与此同时,李好义、李贵等勇士应战吴氏死忠,其中包括吴晛、姚淮源、郭澄等等,在义军听来一个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这些人或心思狡诈或身手不凡,和七十四勇士单打独斗竟然不怯。
“呵,不愧将门虎子啊,竟然有两下子。”李好义的刀被吴晛闪开后,正要追赶,生生掉进姚淮源事先设好的陷阱,幸好李贵飞身来救、一把将他捞了回去、才免于被吴晛姚淮源合起伙来算计。惊魂未定,勉强站稳,李好义远远望着吴晛,思及他适才的敏捷身手,禁不住地气恼,也难免有些抑郁。
李好义和对吴曦有私仇的杨巨源不同,心里更多是出于公义而憎恨吴曦降金,所以他见此情景也难免惋惜而神伤了片刻:若是吴曦集团能恪尽职守,开禧北伐真的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将军不必在意,世事总不完美,有英雄便有宵小,各自有各自结局。”李贵站他身侧持刃,为他挡住了趁他走神向他袭来的所有刀枪。李贵杀得兴起,语气却兀自淡然。
想不到,看似粗豪的李贵其实看待某些事情心里跟明镜似的。李好义平复了心情,不再对吴氏死忠有丝毫的惋惜:“你说得对,李贵,多谢你!”“哪的话!”李贵哈哈大笑,李好义不假思索,与他并肩杀过一个又一个吴家军:“咱们尽快杀完,好去策应盟主和陈门主!”
不远处,黑衣铁甲中最为亮眼的十余白衣飘然,正是来自短刀谷最大家族塑影门。他们向来以守卫川蜀为己任,昔年,他们持剑合阵曾击败金南群雄的杀手锏“鬼蜮”,此战依旧秩序井然配合高明,在数倍于己的金国高手中交错穿插,虚实并济,一人多影,人影交叠,玄妙至极。
“盟主,边角咱们占,腹地靠你了。”陈门主一边领导剑阵一边指挥门徒,略显臃肿的身材竟也显得那般英姿飒爽,她坚毅而执着的眼神似乎在传递给阵中央的吟儿一句话:开禧北伐泰和南征,九分天下几乎都立了功,我侄儿羽丰死得早,但他的塑影剑怎能不留一笔!
虽然在地宫里和凌大杰交战时的腿伤还没好,但是,被父亲指点后大幅提升了稳狠准三大特性的吟儿,哪怕不能那么灵便地腾挪辗转,一个人要挑一百个不到的金兵金将也不难——虾兵蟹将,刚好帮忙来练熟我那个堪称万能破阵术的“周易六十四剑”!
再一次平心静气、寂然忘体,以心观道、以道观物,以惜音剑为媒介置身于颠倒混乱的五行阴阳之中,她不仅能感觉到自身招式不再受到形体束缚,纵连身边近百血肉也消散成气流、向着四面八方有序地升降浮沉……医道相通,所以可以用“素问三十二剑”弥补父亲传授之不足;万物都通,所以对付所有的阵法都是一样思路,认清本源,抢掠阵位,自由侵占和调度起他们无论单体还是群体的元气!
进退攻防,血气赫然,彼时只要有人有闲暇观战都会惊呼,盟主的惜音剑竟有“星列斗野,势雄楚越”的壮阔威严,就好像把天道放肆地拉开裂缝,再将其中道理一条一条、源源不断地往她剑中汇入……
随着金军高手的越倒越多,交战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才可见那女子身若惊鸿、剑似飞凤,至于气势,说来也奇,旁人这般血染双手都是纵横修罗场的魔,而她以一敌百过后竟教人心服口服她那清爽无比的剑法是在除魔卫道……
“杀啊!”七十四勇士到此都只是体力下降却无一伤亡,见金国劲旅在盟主面前不堪一击,士气愈发振作,战线极速向前推进。冲杀时,吴曦寝室边上刚巧有人一闪而过,正是在睡梦中被室外哄闹惊醒的吴曦,他仓惶而起,俨然审时度势已久,但是越想见势逃跑就越是难以见到他想见到的“势”……恰在此时,见大势已去慌忙抓住这最后生机、想要借人多眼杂浑水摸鱼,只可惜这夜晚再暗、哪双眼睛都盯紧了他!“逆贼休逃!”吟儿一声怒吼,蹑云追风最先飞剑而上,一道血光裹挟万千杀机冲灌过去。
斜路却扑上一个身影,不顾一切护在了吴曦身上,只听得闷哼一声显然发自那人口中。
吟儿一愣,拔出剑来鲜血四溅,吴曦一把抱住怀中人嚎啕大哭:“仕儿!”原来是吴仕替父受死?被惜音剑一剑穿透身体,吴仕显然是活不了了。
“父亲!快跑……”那少年满口鲜血,却执意推吴曦走,吴曦哪里肯走,只是泪流满面。
“遇上我谁跑得了?吴仕,这一剑,便算邓唐之战和阶州之战,你欠我抗金联盟的。”吟儿虽然动容于这父子情深,却谨记着今晚的首要任务,眼神一厉,再度举剑,“逆贼,受死吧!”
“呵呵,逆贼?冠冕堂皇!自从五年前我到兴州任命以来,林阡那小人为了监视我的一言一行,往我身边安插了多少间谍!撬动了我身边多少亲信!?”吴曦不肯放下吴仕,悲从中来,恼羞成怒,索性摊开说心中不忿,反而触动了吟儿心中在意,吟儿最在意的就是林阡不能被人恶言中伤。
惜音剑停在半途,忍不住为林阡辩白:“逆贼!厚颜无耻!所谓我们在你身边安插的,哪个不是为了监督你不让你走错路?所谓我们对你撬动的亲信,哪个不是给你居了功甚至是头功!还有五年前你到兴州任命,还不是我给你铺的路,还不是他给你救的命?!结果,你这白眼狼又干了什么?是不是每次都居心叵测要给我们后院起火!远的不说就说去年,你屡屡去短刀谷滋事,每去一次每惹一次惨祸!”
“我做错了什么!!”吴曦哀嚎,抱着闭眼的吴仕痛不欲生,望向吟儿目露凶光,“我铲除金谍、造福于民,怎么就比那些金谍还可恶?你这悍妇疯妇,非要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杀死我战友一个又一个!我、我、我和你拼了!”
“谁又还我战友一个又一个!”吟儿刚巧怒不可遏,一剑猛刺朝她扑来的吴曦。然而两人正要冲撞,蓦地侧路飓风掀起,硬生生将他们拆开两边,泥沙散去,借着火把,可以清晰看见那是众人出战前费尽心机、让内应们事先移开的孤夫人,哼,可真是好事多磨,她还是来了。
“蜀王,您防我防得好苦。”孤夫人不曾回看吴曦,甚至语带苛责,却是极力护在他的身前,面对吟儿以她为敌。
“不合作的两路还不如一路。”吟儿虽然吃惊,却是轻蔑一笑。
吴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日来他为了避免孤夫人监视自己,但凡在王宫中活动,都对她和她的手下弯弯绕绕躲躲藏藏,完全不像住到蜀王宫之前那样让她对自己寸步不离保护。对于过河拆桥的吴曦来说,行宫的砖瓦就是他对等闲之辈的屏障。至于那些会飞檐走壁的高手?他则以不停地换地方睡来防。谁料,今夜却变生肘腋、祸起萧墙!叛人者人必叛之!
孤夫人不是个糊涂人,早先看不出吴曦对她有所避忌,久而久之哪能没发现吴曦在防着自己?所以闲暇时也会想尽方法悄然打探蜀王宫地形,免得自己在某些重要时刻因为不熟悉方位而误事。未雨绸缪,真是对了。
荀军师的计划对旁人都成功,偏巧在遭遇谨慎细心的孤夫人时受挫,王钺等内应虽然拖延了她片刻,只可惜比预定时间要少得多,此刻众人杀到极限她正好抄近路赶到这里,反倒像这边打得差不多了她来捡漏。
甫一见到主帅赶赴,原本群龙无首的金国高手们瞬即有了主心骨,无论鼻青脸肿的,或是游散在外的,都接连聚集到她的身边来,意图继续对吟儿设阵招呼。
“回去吧。你杀不了他。”孤夫人清冷地对吟儿下令。
“何以见得?”吟儿色厉内荏,只因恶战到现在才发现,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堵在胸口。因小见大,七十四勇士杀败蜀王宫几百人后,明显也都到强弩之末。别的倒不怕,怕只怕,某些墙头草的刚投过来的吴曦护卫军,在孤夫人的胁迫下又一次倒戈相向……
“因为我在这里,所以,你来得不是时候。”孤夫人一如既往霸悍,手上长剑和袖中暗器结合,论实力全然不逊凌大杰,何况她还有唐门的毒术支持……唐门……
吟儿一惊醒悟,侧耳细听,果然不远处又响起那种沼泽泛泡的声音……好一个孤夫人啊,她才到场而已,唐小江等人便也潜伏到了暗处,悄然而然、出其不意地在虚空中设了个更大的阵法,吟儿居然到现在才意识到!
接下来,吟儿和陈静、李好义、李贵等人,宛然将要在染毒的天罗地网中应战包含孤夫人的数百金兵。说实话,以卵击石,太难抵挡,现在撤还能全身而退,若再不撤,那些护卫军必将反戈一击……
少顷,石中庸的“事变,撤退”命令便也传到宋军阵前,吴曦见状则大喜躲到了柱子后面苟延残喘。李好义李贵等人经受不起这样的功亏一篑,第一感觉都是“难道安丙真靠不住”?吟儿倒是宁可相信,安丙不是内奸,吴曦等人原先也全不知情,之所以能力挽狂澜,只因孤夫人有这个本领!
吟儿虽点头同意体力不支和受了些伤的勇士们先撤离,自己却还不想走,不想放过这个和吴曦近在咫尺的机会,故而一边殿后,一边调匀气息。可惜那口气越想提就越是堵得胸口疼痛,她不免又想起父亲说的切忌心浮气躁。不过,“投子认败、再下一盘”对父亲可以,对吴曦这种小人?她可不愿意——
回忆地宫之内和父亲下棋,下之前她也觉得难受,可下完之后却理顺了气息……如今想来,是因为父亲当时的棋路对她疏导?此刻,她是否也能顺着当时的棋路,打一套可以对自己内息因势利导的剑法?
想到就做,原地不动地临风起舞,只为化解那团堵在胸口的杂气。孤夫人初还一愣、提剑待应,发现她只是自我修复时才蹙了蹙眉、停留原地。敌我双方都呆呆望着这少女剑气贯长虹,招惊千堆雪,势翻万顷血,一时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可哪能就这么看着?孤夫人未曾发号施令,唐门门徒和金国高手们都不敢贸然上前,却有郭澄和姚淮源左右两个不怕死的宵小上前袭击。还未近身,就被她剑风一个吸牢在内分解、一个排宕开外爆裂。巨响过后郭澄只在她脚边留了一摊血水,姚淮源则摔在院内桥栏上身首异处。
“这一剑,静宁之战和北天水之战,你们欠我抗金联盟的!”吟儿冷笑一声收剑,舞到极致总算有些恢复,丹田处气流越来越热。
“所以还是要打?凭你一个人吗。”孤夫人看出,她这般舞剑既是要恢复体力,还有一个目的是夺人眼球,可以掩护其余宋匪全部撤出危险区域,而金军就只知道这么恍然若失地、看着满满一个院子的春水与秋叶飘来荡去。
孤夫人想,好狡猾的丫头,算好了旁人不敢偷袭她、而我不屑偷袭她。
当是时,陈静等人大半都离开了世美堂范畴,凤箫吟身边只剩等她一起后撤、愿意为她掠阵的李好义、李贵两个。
“我来得就是时候,来打赢你孤夫人的。”吟儿大胆亮剑,时刻准备以无形之象落于无形之身。
“和王妃一样,轻狂极了。”孤夫人漠然一笑,面对挑战竟比凌大杰还有大家风范,出手怎一个轻快、潇洒、飘逸了得!电光火石间,她便与纵身跃前的吟儿剑斗了十个回合不相上下。
孤夫人本身擅长剑术与暗器,故而速度和准确度都是高手堂中的上佳,原以为对付吟儿只是二十回合不到的事,谁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惜音剑的虚静、永恒、和谐意境比往日提升了至少两成,平和之气愈发深厚,稳狠程度今非昔比,三十回合左右孤夫人终于敛起笑容:“你……见过王爷了?”
这些剑法,明显是王爷冥灭剑里的,而且已然不是雏形!!
身处四川腹地,孤夫人还不知吟儿武功升级,皆因火麒麟飞得比信鸽还快。
“已经打赢凌大人了。”吟儿不堪回首,答非所问,不料刚好捧了孤夫人一把,无意中把她形容得比凌大杰更高,反倒使得本来对吟儿横生愤恨的孤夫人又把愤恨抛到了九霄云外,笑了笑:“待到我们帮王爷平定天下,再把你这小丫头带到王妃坟前数落。”
吟儿没心思去纠结,只因为丹田的热气好像是《松下卧》在生效、迫着自己必须心无旁骛地吸收融合,加之实在理亏,于是只能边默默对攻、边黯然提升,五十回合左右,竟凭着比孤夫人高一些的内力占得上风。
孤夫人虽难以攻入她防线,却也守御得滴水不漏,吟儿目前该是王爷的第六阶“空中之音,相中之色”,孤夫人作为王爷的暗卫,不止一次和王爷切磋过剑术,知道怎么以最小的消耗来拖缠她。是啊,孤夫人又不用赢她,只要给吴曦挣得一线生机就好。
“不好!吴曦要逃!”柱子后面那人见机逃跑,李贵李好义一同喊出声来要追,孤夫人一声令下“拦!”唐门弟子令行禁止,当即以毒蒺藜、断魂砂、金银血蛇、裂刃针、九寸叉、铁莲子、七煞镖、雷火九龙筒、暴雨梨花针、上天入地大搜魂针一共十种染毒武器,汇聚成夺命巨网遽然朝整个院子笼罩和倾轧。
吟儿大惊,果断弃下孤夫人退后,一手拔出王者之刀远远投掷、仓促将想逃的吴曦钉在柱后,一手推开李好义李贵决然提剑相护,飞身上挑招式迭起有化成无左冲右突,再度以她出神入化的周易六十四剑开始破唐门毒阵和金军兵阵的联合大阵。
当机立断,先打毒阵!她手中的变化多端、波云诡谲,全化作众人视野里的流光溢彩、美不胜收。随着所有暗器的分崩离析,天空中华丽四散的是被血色驱逐、凌乱不堪的紫气黄雾红雨白烟,接下来就是它们几乎同时的定向倒流……
后打兵阵!随着唐门中人全数惨呼,金军兵阵的高手心态有变,阵法配合明显顿了一顿,杀伤力立竿见影地减轻不少,被她惜音剑择强而攻后立即择弱而攻,整个过程几乎和“一次性强势砍瓜”转身再“轻松把菜切成一段段”那样流畅。
孤夫人想,你赌我不屑偷袭,我偏不令你如愿,毕竟这是战场,怎能对你放水?瞧见吟儿破绽,挺剑趁势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吟儿才刚得胜正待转身,腿伤不灵,被这个与她平手的孤夫人伤在左肩,所幸李好义奋力冲上前来,为吟儿拼命抵住了孤夫人大半力道。吟儿刚好身体回旋,飒沓一剑直接削向孤夫人右肩,霎时战局血肉四溅,说不准到底何人所有。
倏然院中全是吟儿手下败将,当真是诛杀吴曦的最好机会,吟儿正待上前追歼,却看孤夫人一掌打来,她不得不一掌对上,两人内力厮拼手掌立刻粘连到一起……孤夫人明显是殊死一搏,吟儿被吸住动弹不得,一时半刻很难抽身,而李好义被适才交手伤倒在地,虽竭力把孤夫人长剑也砍脱,却血流满身还没爬得起来……
“李贵!”吟儿厉声下令,“给我砍死吴曦,为北天水、伏羌城惨死的战士们报仇!”
“何止!还有西线、中线,所有深受其害的无辜。”李贵虎目噙泪,得令带刀冲上,所行之处毫无阻挠,说这话的时候,他想到原先的上级莫非、从前的好友宋恒,都多半受过吴曦集团的累。越是这么想着,越是说得激昂。
吴曦大惊,见状不妙慌忙躲回寝室关门,李贵晚了一步被他闩门,却是毫不迟疑地以身撞门,恶狠狠将门闩撞断。
惨呼声中,吴曦绕室而逃,李贵大步追上,一把揪住他头发,刀直接冲他脸颊上刺。吴曦平时就膂力不小,一旦负痛狗急跳墙,竟然蛮力发作将李贵反推在地,所幸七十四勇士闻讯回头,接连冲进吴曦寝室,最先杀入的武将王焕原想砍吴曦几斧,但见吴李二人在地上翻滚,唯恐误伤,不敢下手,陈静紧随其后,冲前照准吴曦腰部就是一剑,吴曦被迫停手之后,王焕骤然又砍两斧。吴曦双手失力,不得已放开李贵,李贵猛然翻过身来,一刀反劈,正中吴曦脸面。一声骨裂过后,吴曦的头被斩落。
“……”吴曦寝室内外,突然万籁俱寂。
下一刻,全场约莫数百人,齐齐脸色大变,有惊喜,有震撼:“吴曦他?”“死了?!”
“吴曦已死!”“逆贼已除!”不多时,李好义部将、塑影门陈氏一众先锋,簇拥着李好义和李贵把吴曦的人头带了出来。
“天恩浩荡,皇上万岁!”环伺宋军无论真心假意,见此情景都山呼万岁。
“我等……先撤。”孤夫人内力拼不过吟儿,虽然见吟儿也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可真没想到自己负责保护的吴曦竟然这么简单就被杀死,心乱如麻,唯能先撤。
“盟主……”“主母。”众人本也无心去追,看吟儿不支,急忙上前来,却看她虽然疲累却一笑粲然:“我们赢了,一击即中。”
说起来可能谁都不相信,尤其宋廷,本还沉浸在策反吴曦集团中上层不利的苦闷中,谁想到吴曦竟被这么一群下层军官里应外合地成功诛杀?原本稳扎稳打都不一定办妥的事,因为燃眉之急他们剑走偏锋而一次成功!吴曦小人虽只是金宋棋盘夹缝生存,但诛杀他以后必然对全局起到反作用。
大乱既定,吴曦在蜀王宫内的亲属和死党都被当场击毙,李好义和杨巨源等人依计行事,派人驰赴丞相长史安丙府上禀报情况。
安丙来到后,立即以四川宣抚使的身份向城中民众宣读假诏书,一面派人持吴曦首级抚定城中军民,一面派人逮捕吴曦幸存的几个亲信,抓到后便责令当场处死;水洛之战的罪魁祸首吴端从后阁被搜出,同样也被处以极刑;诸如徐景望、禄禧等吴曦心腹,原先在各州郡为吴曦镇守,也被下令分别逮捕后诛杀。随之,万州之危缓解,襄阳愈发安稳。
那几日是川蜀拨乱反正的重要关头,吟儿虽退居二线,却没有立即就撤,既要防止还有余力的孤夫人杀个回马枪,也必须支持着前线的风鸣涧把封寒彻底赶出川蜀,还给老百姓们一个真正的太平天下。
“对了……”清点战局时,吟儿望着吴曦诸逆的名册上、一个个被划掉的姓名,忽然视线停在“王喜”身上,问李好义,“他,怎么不杀?”
“唉,他虽可恶,但那晚诛杀吴曦,他戴罪立功,所以……”李好义忽然意识到,伏羌城一战,王喜出卖宋恒,是吟儿的不得不杀。
“怎么戴罪立功了?”吟儿问时,想到那晚王喜是吴曦蜀王宫的掎角之势,所以她派薛九龄等诛吴义士去牵制住王喜。
“那晚我们冲入蜀王宫的同一时间、外面薛九龄和王喜兵戎相见,安丙说,他可以说服王喜不动,不费薛九龄一兵一卒。”李好义如实禀报,“王喜此人见利忘义,目光短浅,安丙与他会面,说会替他向朝廷请功,他果然就被利益说动,当真不曾从外围杀来救吴曦。”
“撇开立场不看,王喜这种行为,甚至还不如忠于吴曦的姚淮源、郭澄、禄禧等等。”陈静边给西海龙喂汤边说。
“如此小人,竟要遵循与他的承诺,饶他狗命,然而……”吟儿叹了口气,不无顾虑,“李将军,日后要多多提防他。”
“好。”李好义离去之后,西海龙喝完汤,看吟儿起身要走,赶紧坐起:“哎呀……”吟儿转过身来,她又躺回去,哎哟哎哟地叫:“好喝,还有吗……”
“龙前辈身体这么虚弱,还能带我及时赶回陇陕去吗……”吟儿面露愁容。
“能!”西海龙一跃而起。
吟儿和陈静皆露出悻悻之色,好嘛,你装的!
“昨日收到风将军和戴……老先生打败封寒的消息。等风将军驻扎进来,我们就撤。”吟儿微笑。
“算算日子,明日就到了吧。我去给他们张罗些好酒。”陈静风风火火出去了。
吟儿难掩欣慰:封寒,总算不再是父亲插在我们心腹的大患。
这几个月来风鸣涧的九章剑与戴宗合力,与封寒的逆鳞枪对敌堪称平分秋色,久之也摸索出了对封寒“湮灭之道”的逃避方法,战场上短刀谷义军和金军本来就能拼个势均力敌,而“孤夫人败于凤箫吟之手”和“吴曦之死”打破了这一平衡,使得金宋在那一夜此消彼长。
随后,川蜀周边官军义军百姓同仇敌忾,封寒再怎么精力旺盛,在感觉到四面八方近乎满溢的要将他生吞活剥的气氛后,都难免大打折扣,加之担忧孤夫人安危,连输几战不小心受了戴宗一掌,重伤之后更是恶性循环,一时间竟流窜于戴宗、厉风行、宋恒驻地之间……至于孤夫人,当然是由从万州归来的越风先行封锁了。
风鸣涧大胜而来,沿途便写信说要和石中庸斗酒,席间众人都喝了个酣畅淋漓,他们说“各大战区都大胜,眼看着主公就会回来”,所以吟儿受了这安慰也很宽心。庆功宴结束后,吟儿送走李好义杨巨源一干人等,却看风鸣涧一个人醉在据点后院的池边,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情景似曾相识,不就是当初为了兰山醉酒的寒泽叶?
只不过,真没想到“翻脸无情不认人”的风将军也会有这般动情时刻?
“风将军?”她原本不想扰他,不料侧面看过去,风鸣涧眼角竟有泪光,她身为主母,不能对下属们的心理有所怠慢,所以没有视而不见。
“啊……主母。打扰到您了。”风鸣涧没想到她会关注,稍显狼狈地爬坐而起,却是一站就愁容消除、泪也全无。
“风将军……是在担心主公吗?”吟儿关切地问。
“没有。主公那样的神人,他是不可能死的。”风鸣涧老实交代,“末将入城后,去看过结拜弟弟王钺,他……伤得太重,与我见了最后一面,便……过世了。”
“什么!”吟儿一直是以七十四勇士无人战死为荣的,乍一听闻,不禁大惊,“李将军和杨监仓怎么没告诉我,原来有人受了重伤的吗!”
“不是,他不是那晚受的伤,他啊,是第二天早上被民众误当作了吴曦的亲信,在巷子里被不明真相的人给捅了一刀……”风鸣涧苦叹,“那时人人都在欣喜,他不想叨扰李将军他们,加上自己没太在意,所以没告诉旁人,无奈,他低估了自己的伤势……我正巧去看五加皮,否则,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怎会有这种事!”吟儿又怒又悲。可是怎么不会有这种事,还没来得及彰显真实身份就被自己人杀死的卧底还少吗?
“我与王钺在打雅州蛮时相识,起先有所误解,后来是过了命的交情,他有出奇的谋略、一腔报国热情,我在他身上学到很多,我……当时为雅州蛮的宁死不降悲痛,他在我身边吹芦管宽慰我……”风鸣涧越想越是伤感,“我们结为兄弟,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可现在,他竟这般无谓牺牲,我原本,还想剿除吴曦之后,就带他去主公身边……”
这种感情吟儿懂,唯有英雄能让英雄落泪吧:“可惜了,我听胜南也说起过,胜南听闻雅州之战来龙去脉,说王将军是个罕见的勇谋兼备之才……”
“唉,能和我喝酒的,真是送走一个又一个了。”风鸣涧叹了口气。
“别难过,风将军。会回来一个又一个,比如主公;会崛起一个又一个,比如五加皮。”吟儿知道王钺和风鸣涧有个共同的儿子,他也将会是官军义军抗金的交集和延续。
“主母,您说得对,那孩子我会好好教养。您放心,末将必守妥川蜀,不教它再受动荡。”风鸣涧眼前一亮。
川蜀这位不得人心的吴曦总算死了,他的麾下们树倒猢狲散,不论真忠假忠都受牵连,所以震惊朝野的“吴曦之乱”在短时间内竟出人意外地被迅速根除。
吴曦本人的下场自是最惨,示众数日后,他的尸身被撕裂,头颅以及谋反物证被安丙派人报捷时一并送往临安。随后,安丙贴出安民告示,宣布川蜀再无动乱,一时军民拜舞,欢声震天动地。
闻讯后,宋廷实在喜出望外,算算日子,他们策反安丙的帛书可能还在路上,没想到安丙告捷的消息就传了过来。朝堂上下交相庆贺,宋帝和韩侂胄当即决定:“安丙居功至伟,加封他为端明殿学士、中大夫、兴州知州、安抚使兼四川宣抚副使”,嘉奖一如帛书中所承诺的那样。
另一厢,宋帝下诏处死吴曦的妻子,除去吴曦所有亲兄弟的名籍,取消他们原有的资格和官职,吴璘的子孙都被迁出蜀地,而吴玠的子孙则免于连坐、不受处罚、负责祭祀吴璘。
身处东线的民众感同身受,与川蜀军民同样欢天喜地,八十多岁的陆游老爷子诗兴大发,作《闻蜀盗已平献馘庙社喜而有述》:“北伐西征尽圣谟,天声万里慰来苏。横戈已见吞封豕,徒手何难取短狐。学士谁陈平蔡雅,将军方上取燕图。老生自悯归耕久,无地能捐六尺躯。”
川陕总算保住,宋廷虽架开了悬在脖颈旁的大刀,却又必须回顾刺向腰间的利剑——仆散揆已去世多日,金国据说也政局动荡,故而接替仆散揆的完颜宗浩近日来一直和宋廷采取“且战且和”战略。
先前韩侂胄宁死不降,是听闻仆散揆执意要摘他脑袋;而今,既然仆散揆和吴曦接连死去,南宋在谈判席上的筹码越来越多,自己项上的这颗头颅应当能保了,这当儿韩侂胄哪还管停战对自己的权位稳不稳?立刻一门心思地筹谋着与完颜宗浩重启和谈。
至此,宋金的举国大战总算告一段落。
吴曦的伪蜀政权在瞬间覆灭,令金帝的策反行动竹篮打水一场空,非但不能再对南宋灭顶,甚至南宋方面在西线占尽先机。
金帝闻听这一噩耗,立即派人前往边关,责备负责和吴曦联络的完颜纲说:“吴曦投降之后,你应当将主力人马全部进据仙人关,和吴曦一同控制住川蜀形势。可你既不占据关口,又撤去部队,才会使安丙那帮人无所害怕,终至于今时今日这般恶果!”
完颜纲被骂后暗自垂泪,一来孤夫人没提过吴曦的安丙有异心,二来——我也想和吴曦一同控制啊,可是吴曦他肯跟我交心吗,况且,仙人关大半时间都在百里飘云的手里,我的大部分精锐又都折在了宋恒手上,圣上您不是知道的吗……只能在心里骂,圣上是糊涂了还是哀伤过度?
人死不能复生,吴曦终究没了,安丙取而代之,南宋西线空前团结,众志成城要“把滞留于边关的金军们全部拔除”、“尤其阶成和凤四州要尽快复原”……金军遭受的震荡越来越大,完颜璟总算从失去柴氏的浑噩里振作、重新做回了一次聪明人,下诏追封吴曦为太师,命人对吴曦招魂、葬于水洛吴氏墓地,并把吴端之子指定为吴曦的儿子以继承吴曦香火,尔后,下诏对陕西金军安抚道:
“汝等从去年冬天开出边境执行命令,穿戴着铠甲、头盔,不顾经历艰险,直取山外数州,比起中线、东线各地军马,实在是尽力效劳。边界外驻扎时间长,遭受劳苦,恩赏却没有拿到,是有司报告得不明白才导致这样。我已令赠给赏物,用来酬报你们的辛劳。然而余贼未灭,还需经营谋划。眷念我军士,长久服役没有解除,深怀怜悯思念,日夜不忘。你们更应想着对国家的忠心,发扬抗击敌人的勇气,齐心协力,建立功勋;给高官厚禄,我是不吝惜的。”
不得不说这些举措和这道圣旨还是很重要的,诸如完颜纲、术虎高琪、完颜乞哥等边关将士,接旨后都含泪坚定了这颗要抵抗宋匪到底的心。
不错,“宋匪”。
诛杀吴曦的功臣们虽非义军,却全都心向抗金联盟;即便最后一刻才被拉过去的安丙,也是口口声声要率领官军抗金保家卫国。
这些人,不是过去的苏降雪、郭杲、吴曦。
一旦川蜀落到了这些人的手里,官军便不再是从前被义军裹挟,而是两方势力无间合作。吴曦既已消失,西线战况简化,没有三国,只剩金宋——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故此,金军的泰和南征各方面趋于终止,唯独陇陕和川蜀,非但有永无止境之象,更还有愈演愈烈之态。
三月初,凤箫吟先于战狼回归陇陕,那时才发现,或者说确定了——她的对手再也不是父亲,而是……林陌。
她进入地宫后,其实就已经山上三日世上千年,而她去川蜀诛吴的短短几天时间,父亲把原属于他的权力一点点地让给了林陌,这也是最高限度的信任,必然换回林陌的死心塌地。林陌不再像战狼认为的那样只是过渡,他彻头彻尾成为了完颜永琏的替身和继承。
“不该是他……”是有多不可思议,还是多不肯接受?未来林阡吟儿的最大敌人,怎该是他!
她忆起这十年来他和她短暂却深刻的每一幕画面,每次惨烈交锋都是她冷漠伤害而他不战而退,包括上回见面都是他热切拉住她衣袖而她狠心地拨开他手……她忽然心生一个动之以情的念头。从短刀谷内战开始,她就对他冷血地机关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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