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乍见到被自己踹飞的是燕平生,林阡狂悲狂喜:不是燕落秋,不是她!一口气没提上来,再一次昏厥过去。
“小阡!”燕落秋大惊失色,气急败坏,“红莲,快救人!”转头望向燕平生,泪光点点,略带苛责:“父亲,不是说好了吗?他生死攸关,无论做什么都得让着。”潜台词却是,你吼什么啊,把他吼晕了!
“生死攸关?生死攸关我能飞这么远!?”燕平生瞪大双眼无比冤枉,这不恶人先告状吗,分明我是受害者啊,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扶着棺壁直起腰,哎哟一声感到全身骨头都散架。
“他倒是没事,没有先前那么凶险,不过我看宗主好像有些虚弱,该不会是伤势反复了?”慕红莲面露关切,燕平生登时色变,颤声:“赶快过来给我瞧瞧!”
慕红莲确定了燕平生无碍后,出去继续给他和林阡煎药,不多时,便将燕平生那碗先送了进来,又因为燕平生说腰酸背痛的关系,准备亲自喂他老人家喝。
“秋儿,为父要你服侍。”燕平生却点名要燕落秋喂。
“好。”燕落秋看似听话,却喂他一口就探看林阡三眼。
“我真不懂,他哪一点好?”燕平生醋意横生,也随她看林阡,忿忿,“没见过像他那么笨的,都教他天地人和云鬼神合二为一的口诀了还不懂,打出来的是什么破刀法啊,瞎猫碰着死耗子才赢……咕噜咕噜。”
燕落秋原还心平气和伏在棺材旁边喂药,听到后面越来越怒,忍到最后忍无可忍,一下就把半碗药给燕平生灌了下去,燕平生始料未及,狼狈咽完,见只见燕落秋直接站起,一张俏脸鲜有的冷寒:“再说类似的话,我便与你断绝关系。”
“啊……”燕平生赶紧收声,尴尬不已,“可是我,真不喜欢这叛逆!”
“宗主说得是。”慕红莲过来端走空碗,也面露嫌恶之色,“这小子,我也不喜欢!”
燕落秋呵了一声,笑起来:“到底谁嫁给他?犯得着要你俩喜欢?”敛笑,正色:“我可喜欢死了,父亲看着办吧。”
燕平生尚在沉默,慕红莲插话道:“对了,时候不早,先给他伤口换药?”
燕落秋却双手环抱于胸前,迟迟没有接过慕红莲递来的外敷药,慕红莲一愣,这才看出她眼神正微微示意,要他绕过她把药给燕平生看着办。
燕平生被宝贝女儿胁迫,唯能顺从地低下头来,帮林阡把衣衫掀起、绷带拆开、有条有理给他敷药,时不时地却还是想骂几句:“睡得跟死猪一样!他不疼吗?!皮糙肉厚!!”一边骂一边留神注意燕落秋底线何在。
过程中燕落秋一直注视,当见到林阡布满伤痕的身躯,她眼眸中闪过一丝心疼,终究不忍,侧身不看:“怕是疼惯了吧。”
“好了,秋儿。”燕平生像掸灰又像拍瓜一样,弹了弹自己处理好的林阡腹部绷带。
燕落秋回过身来,看到这一幕忽而一怔,寒棺里原本气氛阴冷,却因为她露出个发自肺腑的微笑,而倏然变得温馨,连光线都好像重新对焦过,她身侧烛彩照映出满堂层次分明的橘黄色。
“嗯?怎么了?”燕平生愣住,上次见女儿这样笑,还是她很小的时候。
“东床坦腹之人,是为快婿不是?”燕落秋笑着说东床快婿的典故,那时林阡刚好躺燕平生东面。
“唉,你这丫头,教为父好生为难……你说你,嫁谁不好,偏要嫁他?还这般三番四次命都不要、爹也不要。”片刻后,燕平生不再插科打诨,重重叹了一声,满脸苦涩地说,“我设想过无数次杀回黔西,却从未算计到这样的枝节。”
“可是,娘亲她最爱的,却是河东啊。”燕落秋轻声,顾左右而言他。
燕平生一时动情,环顾四周,愀然改容:“这地方,还和十多年前一样。老慕和小何,守护得真是不错。”
“是,我也怀念这里,多亏了小阡帮忙找回。”燕落秋噙泪微笑,三句不离林阡,燕平生再愚钝,也听得出这串联起来的弦外之音。
翻译起来很简单:回黔西?妻子不支持,妻子喜欢河东;女儿不赞成,女儿喜欢魔王;快婿不乐意,快婿喜欢天下。
所以,这不是枝节,而是结局?
“容为父想想吧。”实则昨天从冥狱出来以后,燕落秋忙着筹谋金军和五岳互耗,燕平生就一直在打听林阡的来历。他知道林阡不是魔神的嫡传弟子,但怎么也算继承了魔神衣钵,林阡肯定不会准许他将魔神挖出来鞭尸或者扬灰。
那么,原属于自己的一切,前半生奋斗的理由,这些年执着的仇恨,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吗?世上坚持到底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就没有我燕平生?谁说我就一定是添乱,谁说我的理想就没价值,谁说我注定就是活给旁人陪衬?
然而,这地方倒也确实惬意,秀丽的风光里有妻子最开心的笑脸,女儿最天真的笑眼,和我自己最痛快的笑声,也要扔掉吗。如果和林阡兵戎相见,不管河东遭不遭殃,女儿是一定会倒戈相向的,这已经不需要想已经上演过了,要再次看见吗。就算我燕平生自己,因这数次的救命之恩,也并不想林阡死啊。
燕平生顿时陷入惨烈的天人交战。
林阡四度醒来,山林天光微亮。
耳边似乎有战鼓阵阵,旌旗猎猎,刀剑铿锵,也不知是否这山内的风雷水火混淆了声响。
视线越来越清晰,此刻伫立棺侧凝视着他的正是燕落秋,她小心翼翼关注着他睁开双眼的全过程,温柔的脸上渐渐露出欣喜之色:“小阡,你醒了。”
“我睡了多久?”他自以为好了一跃而起,未想力气竟还没睡梦中大,先牵动旧年腰伤后又觉左腹剧痛,眼前一黑直接仰面就摔,还好燕落秋伸袖及时将他扶稳:“两个时辰……还是先躺下吧。”
“两个时辰?!”他大惊,如何躺得下去?岳离应该早就回金营,而他缺席盟军这么久,夜长梦多谁知会发生什么!半刻之间,他脑海里开始组织起与战局相关的所有思路。
“确实发生了一些我意料之外、但是却必然发生的祸事。”燕落秋面带忧容,看他强行要站,只能一点点支着他起来,不得不如实相告,“半个时辰前白虎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金宋已经开战,宋军很快便败了几阵,可惜我远在寒棺此地,你一直没脱离危险,我来不及、也没心情回去发号施令……唉,岳离在桃花溪的意外出现,既隔绝了你和盟军,也耽误了我对五岳的操控。”
“耽误得好,若真倾巢而出,那可真的胡闹……”林阡误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帅帐,诚实地作出评论有一句说一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好歹是燕落秋的地盘,他命还在她手上……边说边自己就愣住了,正待改口,燕落秋幽叹一声凝眸看他:“或许是吧。我也想看看,因为你我还能犯浑到什么地步。”
“……”林阡看出她的在意,于是没有保留,将她忽略的那一点指出,“今夜的五岳,虽然群情激越,战力却外强中干,只适合锦上添花,不能够力挽狂澜。”无论从前或以后,五岳都是河东的地头蛇没错,但今夜,刚失去谢清发和万演还人心惶惶的五岳,只适合在平局或盟军占优的基础上帮盟军创造出更进一步的人头优势;如果遇到盟军占劣势的局面选择帮战,只有陪葬一种结局。
“原来如此,我懂了!所幸,你在桃花溪说过一句‘胡闹’,潜意识我就没急着让他们入局……”她眼眸一亮,灿然一笑,勉强支撑他站定,却发现他面无血色根本站不稳,于是她不敢松手、笑容也兀自淡去,“对了,业炎将揽月公子带到了这里,原是要听我调遣的,我这就要他进来。”
田揽月服下红莲给的御寒丹药后走进这洞穴,意外看到林阡也在,惊疑:“盟王原在这里?”
“战况如何了?”林阡发问时控制不住冷汗淋漓,越清醒时,伤口竟越牵扯,明明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九天剑好像还在脏腑间狠狠地搅。
“还是先躺下?”见此情景,燕落秋自是柔肠寸断,于是不再以祈使口吻,而是柔声哄他,“喝些内服药,才能好得快,早日回战场。”
田揽月当即上前帮着燕落秋一起安顿林阡,看他发寒,更帮他将被子移来一些:“盟王,关于战况,还请做好心理准备……大约一个时辰以前,金军对盟军发动夜袭,突如其来,来势汹汹。我等原还指望盟军能撑得一时半刻,不料,祝孟尝将军竟喝醉了酒,有所贻误,越副帮主也因为头疾发作的关系,无法上阵……”他看林阡濒危,根本说不下去,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却是不言自明。
“是我的错,早知如此,子时就该让你回去。”燕落秋难掩愧疚之情,她意识到今夜林阡是掩人耳目来见她的,他真的和他说的一样“赶时间”,他应该是事先就决定好了谈判完成、子时回去,否则他的麾下们也不会轻敌、完全没料到金军会在今夜抢尽先机,今夜,分明金军本该忐忑被五岳与盟军联合报复……“若当时我不拦着你,你也不至于被岳离耽误,金军更不会因此得到战机……”
“这战机,和岳离没有关系。从一句‘盟王原在这里’,便可知外界盛传的是我失踪。岳离如果回去和完颜永琏复命,说的却一定会是我重伤将死,可能此刻才开始流传。”林阡摇头,体力难支却仍洞若观火,“金军一个时辰之前就确定了我不在,以完颜永琏的深谋远虑,很明显更早就得到了我不在的情报,这战机绝非岳离给予。”
“盟王料得不错。我打听来的消息,好像是祝将军喝醉了酒乱嚷嚷,被金人的细作偷听了去。”田揽月忧心忡忡。
“但你若是子时回到盟军,不正教完颜永琏扑空吗?实在是我的错,大错特错,本该让你子时回去救局……”燕落秋悔恨扼腕,双颊绯红,仍是美艳不可方物,慕红莲正巧走进来送药给林阡,望着霸气的小姐居然还有认错的一幕,实在惊呆。
“不至于大错特错。救局,何时都可以。”林阡没有怪她,淡然一笑,好像还有把握,燕落秋当即怔住,脸上泛起红晕,恰似烟霞轻拢。
“那我继续说战况!金军打击集中在祝、越两位将军把守的东坪,不知其余将领有否派兵增援,我知情时,他们节节败退连失了四座营寨……”田揽月一边回忆一边面露焦急,代入那场景都心惊胆战。
“田将军。”林阡本能这样称呼他,星火湾之战他对揽月公子及其领导的火行阵印象很深。
田揽月咦了一声,回过神来,正色:“盟王?”
“你且组织起麾下一切可信、可用之才,尽可能一炷香对我报一次战况。”林阡言下之意,五岳传递情报实在太慢。
“是。”田揽月点头,听出他有对策,于是声音变得振奋,得令后当即离开。
“喂、”那时林阡才发现旁边躺着个身体,本来还以为是个暖炉……燕平生,他懒洋洋地转过来,一边抢了半边被子,一边冷冷问,“是你的人吗,自来熟?连个‘请’都不用?”
“对……对不起。”林阡一瞬脸上发热,也觉得自己太失礼,不知为何总觉得和揽月公子很投缘,大概吟儿初到河东就给自己起了那么个绰号?
“是我的人也就是他的人。”燕落秋不介意,又问林阡,“所以,这战局还有救?”
“有。”林阡微笑,“来之前,吟儿便领着众将对我立下军令状。”燕落秋脸色微变,罕见地没有回应。
揽月公子前脚才走,业炎又在门外通传:“小姐,好像是那个四当家,他找来了,要求见你。”
“五岳几个当家,看来跃跃欲试。”燕落秋苦笑摇了摇头,可惜她本来要调兵遣将的手早被林阡按停,“我这便叫他进来?”
“等等。”林阡知道丁志远不是她的死忠,所以她这一身嫁衣太刺眼,林阡不假思索地说:“脱了。”
她一愣,笑着俯下身与他对视,越靠越近:“你来。”玉肩前倾,体态苗条,长发披散,美目流盼:“嫁衣,只能夫君脱。”
“……”他语塞,谁想到一句命令还能搬石砸脸,奈何身受重伤只能躺着被砸。
“你这个人我已认定,另一半誓言,随你何时许,反正我是立了。”她举手投足充满挑衅,林阡,我已嫁了,只等你娶。
“小姐,四当家他……”外面业炎还在催她。
“那我就不见他。”她看林阡迟迟不动手,脸色忽然变得冰冷,于是就把四当家晾在那,明显不悦地站起身来,“跟他说,夫君弃我,伤心欲绝,改日再见吧。”
“这叛逆若敢弃你我就同他……”燕平生正要发怒,一边说一边坐起来朝林阡吼,刚好林阡一时心里发闷,呼吸困难,嫌被子盖得重,于是本能用力把被掀开,燕平生连人带话正好被罩住。
被被子罩住的时候燕平生想到了同他林阡决一死战、要将他大卸八块、把他满门抄斩、令他死无葬身之地等一连串恐吓性词句,但又想起宝贝女儿说再说类似词句她就要和自己断绝关系……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从被子里钻出来后,燕平生决定还是不说了:“继续睡!不说了!累!”
林阡看燕落秋好像在生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他想起沙溪清说的三恨……燕落秋对他软硬兼施攻势太强猛,他必须用过分的言辞或行为拒绝才可以,但是燕落秋脾气再好也终究是个姑娘家,拒绝得太厉害、不给人留情面,难免会让她因爱生恨,恨自己可以,关键是可别让她恨上吟儿,莫忘了,她姓燕,本性好战好斗,五岁就做过被母亲厌恶的事……
林阡半刻三千个念头,想到她听见吟儿时曾脸色微变,越来越觉得吟儿危险,不管有心无意,他真的不能再拿吟儿当挡箭牌,甫一想起说三恨的沙溪清,他匆忙抓过来当即换牌:“对了,我这次赴约,也是代溪清,向你道歉的,你可原谅他吗。”
问了十遍,半字不改,等了许久,她却没理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他就一直定在那里,专心候着她回复他,等得忽冷忽热,终至浑浑噩噩,倏然间心脏一颤,意识就这么捉也捉不住地飘走了,血流和躯壳都随之变得僵硬,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忽然觉得身体被人越抱越紧,渐渐回暖,魂魄才重新回到血肉,他缓过神,看到燕落秋已取代燕平生到了棺材里、他的身侧,双眼通红似乎哭过:“醒了,醒了就好,我以后再不会不理你,你也别不理我。”先前无论如何都不肯脱的嫁衣,竟因为求他苏醒而主动褪去。
慕红莲站在一隅脸色惨白心有余悸,很显然对他突然之间的伤势恶化没能应急,直到他醒方才又松一口气上前把脉,林阡略通医术,猜到自己适才应该是心脏骤停,不仅意识丧失,连心跳脉搏可能都消失了。这几个人怕是什么令他心肺复苏的方法都用过,尤其燕落秋,此刻慕红莲拉都拉不开。
这一刻他看着燕落秋不能失去他的样子好像看到了黔西寒棺里那个不能失去吟儿的自己,心中一颤,终于领会到了她对他的痴情和深爱,但因此就更不可能把她牵扯到天之咒来、不想再祸害吟儿以外的任何人、所以丝毫机会都不能给她,狠下心来继续装木讷:“我这次赴约,也是代溪清,向你道歉的,你可原谅他吗。”
“你自可代我原谅他。”燕落秋拭去悲泪,眼见他不再僵冷、脸色也变红润,说着说着便情不自禁喜极而泣。
他自觉欠下这份还不起的情债,便不再像昏迷前那样没心没肺、竟猜忌她会做伤害吟儿的事:唉,她怎么可能害吟儿,我可真是想多了。
“这病弱醒了,我可以进去睡了吗?”燕平生趴在棺壁冷眼相看,被赶出来久了,站外面腿抽筋,想回去继续睡。
这第五度醒来,林阡终究错过了田揽月的战报,不过据说无甚变化,下一份应该就快送达。
这一炷香烧得烟气弥漫,似极了黄河之滨烽火燃。
有人也和林阡一样携策于心,不紧不慢在吕梁制高点对弈。
脚下是年轻时候曾向往的沙场,现在却听任自己来延伸。
手中这盘棋,也快杀到终局。
“据说,林阡失踪了?”对面灯下,那个谋士打扮的人问。
“子时过后,细作来报,应是和谢清发的遗孀秘密会面。”完颜永琏谨慎落子。
“是像旁人揣测的那样,他二人是把谢清发的忌日当新婚之夜了?”谋士略带耻笑。
“是有这样的可能,不过……”完颜永琏想起那个曾在自己面前下棋还傲然带笑的林阡的女人,凤箫吟,那样的叱咤风云、气魄非凡,他认为林阡不可能抛弃她去同别人鬼混,“更大的可能,他是去和谢氏商讨抗金联盟与五岳的未来。”
谋士面色一凝:“看来是会达成合作?形势将要有利于宋军,所以……曹王闻讯后便教控弦庄尽一切可能阻止林阡出山,同时抓住这时间差、趁两方将合未合之际,给宋军闪电痛击,教五岳先是不及、后是不敢作动。”
是的,那就是前一次战报里描述的一切,完颜永琏没有答话,眉却微微蹙紧。
“林阡此番前往黑龙山秘密谈判,必然结果就是五岳和宋联合,站在他的角度应该能想到,我军会抓住这谈判的时间差发起强攻,故而为了防止我们抢得战机,他必定会千方百计藏匿行踪,并且不会在五岳逗留过久。”谋士分析说,“可惜他麾下祝孟尝醉酒误事,终究还是将他行踪暴露。然而他本人为何迟迟不出?是正在享艳福乐不思蜀,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我也有过这个疑惑,他的行踪关系重大……直到半刻前、中天回来复命,我才知原是他绊住了林阡,但是不知出了什么差池,中天调遣的控弦庄竟一人未去增援,害他与林阡对战失利、九天剑不幸折断。”完颜永琏叹息。
“林阡战力,似乎并不能胜过天尊?既折断九天剑,林阡怕是也要送掉半条命。这应该就是他本人不出山的原因了。林阡这回性命之忧,俨然也救不了局了。”谋士豁然开朗,笑,“此番宋军遭遇连败,无将可用,真是天助我大金……”
话声未落,战报频传,“王爷!不好了,薛大人战败!”“司马将军被围!”“束将军、解公子增援遭到伏击!”便那时,竟传来接二连三的败报,谋士意料之外,惊骇万分,直接站起,险些推去棋盘:“什么?谁打败的?谁困住的?谁……伏击的!”宋军力尽,还能有谁!?
“下完这盘,我亲自去会会那个‘谁’。”只有完颜永琏还处变不惊,将谋士衣袖轻拉、带回棋局。
“那要多久……”谋士都想干脆对棋局认输、不妨碍完颜永琏救战局。
“就结束了。”完颜永琏一笑,既说棋也说战。
话音刚落,那一炷香便要烧尽。
寒棺里,燕落秋一直帮林阡留意着这一炷香,看他已能勉强靠壁坐稳,脸上难掩喜色,想到盟军历劫,却是喜忧参半:“小阡,担心盟军吗?”
“不担心。”林阡微笑,低声却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惆怅,“我的计谋,应该已经完成了吧……”
“计谋?”燕落秋还不明就里,便听到洞门口响起揽月公子的声音:“盟王!”饱含喜悦,上气不接下气,却连御寒丹药都不想吃,恨不得插翅飞进来,“盟军反败为胜!金军大溃!”
“怎么……怎么做到?”燕落秋难掩错愕。
“这该从我来之前说起……”林阡见她好奇,故而长话短说,“今夜我之所以赴约,带着许多目的,其三,是要与你商讨五岳去向,其四,便是要引金军入瓮……”
“其一和其二呢?”燕落秋问完,自己就笑答,无比满足,“都是我?”
“……其四最重要。”林阡不想多说,“算来是邪后提醒了我。”
营帐里,众将齐心协力鼓舞他来见燕落秋,就数混账的林美材最积极,当他说盟军刚经战败、百废待兴、担忧金军趁虚打来时,林美材说了一句:
“对啊,尽管去!你可以秘密去,金军根本不知道你不在。况且现在他们忐忑着五岳对薛焕复仇,如何敢打我们?你快去快回便是。”
说完林美材又反复激将,他后来却再也没去管林美材说什么,因为在那一瞬间,他心中便形成了这个策谋。
是的,世人眼中,今夜金军理亏等候着五岳的宣判和手起刀落,盟军看似是最安稳、最主动的,只需经过几日的休养生息,过程中与五岳达成一致,便能扭转这河东之战的众寡和强弱。
然而,那便是要将五岳和魔门全都投入先锋,绝不是先前他、溪清、吟儿三人与赵西风谈判时的承诺,即便河东豪杰辈出,到底还是龙蛇混杂,局势若真要那般走向,必然有长达数月的大浪淘沙、血流漂杵。一则吕梁此地的未来真的就被他林阡辜负,二则,开禧北伐在侧,需要的分明是一场速战速决。
所以,这个策谋便是,未来不将五岳卷入,今夜盟军直接引战——在这个盟军战力最低、警戒最弱的夜晚,故意揭开一个最大的破绽给金军看——林美材说了,你林阡在,他们不敢打,只有你林阡不在,金军才可能萌发强攻的念头,你林阡不在,也刚好证明了你麾下正轻敌。
这战机绝非岳离给予?金军这战机,分明他林阡给予。什么战机?陷阱而已。他当然有胜算,因为他是此局的主导者,两炷香前田揽月报的战况和他预想无异。
“我必须让金人知道你我的会面,却不想被人知道会面的内容。所以我自身不可能暴露行踪,只能让一个最可能误事的将军暴露。”林阡说时,燕落秋嘴角露出一丝笑:“嗯,内容不能暴露。”
“孟尝他屡屡惹是生非,用他骗金人的细作去通风报信,最是自然。同时,也人为地下降了孟尝的战力。”林阡又道。
“细作发现,通风报信,金军确定,发起攻袭,从设计到中计,一切都在你计算之内。”燕落秋叹了一声,“好一出反间,将金军诱进你的圈套,看似宋军不断地败,却在金军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和地点反击。”
“这一炷香,金军突然失利,完颜永琏发现中计也很难应变,他唯一力挽狂澜的方法,便是他自己亲自来战。”林阡点头,此情此境,唯有完颜永琏有这能耐,把金军快要倾覆进深渊的战车兵马一手拖回去。
“那么,你子时急着要回去,说‘赶时间’,是什么意思。”燕落秋关心地问。
“戏要演逼真,盟军既然对金军实而虚之,我必然要是一副‘急着回去’的样子。”林阡回答,“我原先的计划,是子时回去却‘不慎被控弦庄发现’,遭到金军的封锁,当时就能骗过完颜永琏,令他相信盟军真的危险。不过可惜,遇到了岳离,打得我人间蒸发,害得我这戏没演足,这两个时辰,完颜永琏可能会对我的行踪有所怀疑,应当对我留了一些防御,所以金军此刻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原来我和岳离,还是对你起到了一些消极的作用。”燕落秋眸中闪过一丝失望。
“岳离回营之后,却是一定给完颜永琏释疑了,所以无论完颜永琏先前如何考虑,此刻的他很可能已经全信。”林阡摇头,淡定一笑,“只要他亲自上阵,我这一计便算成功,但计划施行是否顺利,还看众将能否撑住完颜永琏的正面打击。看他们的表现。”
“何以确信,岳离一定会对完颜永琏说起你?”燕落秋点头,脸色略有恢复,追问。
“与其以后被调查出顶风作案,不如第一时间编谎去圆个真相。岳离据实说剑是因我断,短期内,完颜永琏一定会信他。”就像他林阡对麾下绝对互信,也曾信范遇,曾信水轩,曾信韩丹,信那些深藏在他身边的间谍一样。
缓得一缓,林阡又道:“为了骗过完颜永琏,我可算是下了血本,子时之前,绝大部分盟军都以为我还在军营里。我与你说‘赶时间’时,确实也挂念着他们,想着即便‘不慎被控弦庄发现’,我也与他们越近越好。”
“然而你这出反间计,注定子时之后你会遭到封锁、一直不归,现在还与他们彻底隔绝、更可能传出重伤将死,为了计成你无法及时澄清……见你如此,盟军军心会否离散?还能统一在谁的身上?”燕落秋难免担忧。
谁的身上?谁,帅帐里喝酒的和睡觉的所有武将,都是那个“谁”。他林阡终究不是谢清发,近十年来,他身边虽不乏暗箭明枪,却也聚集着太多的虎贲之士。
当年他在黔西魔门为骗苏慕离也曾假死,当时的盟军却因为刚经历过天骄和吟儿的内斗、将他林阡看作精神寄托,听闻他不在居然还能一蹶不振。
现在的盟军,却有着将近十年的坚韧互信,谁都可独当一面,谁都是战力核心,谁和谁都是最佳拍档,如何可能军心离散,他虽挂念他们,却更相信他们,即使他不在,也能打出彩:“他们会胜。我在这里,等他们用捷报来迎。”
转过头来,仿佛看见了一盘犬牙交错却黑白分明的棋,他正在隔空和完颜永琏下:“完颜永琏,接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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