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立春时节,乐游原垂柳已抽出嫩芽,青枫浦草木都越发葱绿,长坪道亦到处鸟语花香。
天空中乌云渐次分散,向短刀谷投下一片灿烂光芒,视线由上而下,错落有致的房屋与群松为伴,河流与山林里动物复苏活跃,漫山遍野都生机勃勃,若在太平盛世置身其间,真一副“侣鱼虾而友麋鹿”之观感。
南宋群雄云集东谷,也是因这好天气而心情格外爽朗。江湖之远,庙堂之高,难得在此齐聚交流。
大殿主位之上有人正襟危坐,脸上明显一道被火烧伤的疤痕,那是他再特殊不过的印记吴曦都统,传说这是他在幼年时期不慎栽倒在了火炉上所留。
能与他平等对话的林阡不在谷内,是以代表义军的天骄、风鸣涧分别于两侧席位就座。这些年来,川蜀之所以稳定繁荣,多亏了他二人坐镇的短刀谷内、官军义军能和平共处。
吴曦的部将杨震仲、亲信姚淮源,领一众官将尽数入座。近期他俩一直作为其在短刀谷内的代表,于东谷处理昔年苏降雪顾震所负责事务。
宴席上,众人议论时政,憧憬北伐,各抒己见,好不畅快。
“天骄,风将军,先前我在边境上抓到的重要奸细虽已伏法,却留下了不少金国控弦庄的内幕消息,我等不如借此机会按图索骥,对短刀谷内进行大幅肃清,抓住更多的奸细以震慑金人,为即将到来的伐金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何如?”吴曦与徐辕、风鸣涧对饮几杯,微醺道。
“吴都统这个剿除奸细的提议极好。”风鸣涧敷衍一笑不过还是别“大幅”肃清了吧。
“都统放心,我等必定奉命调查,按部就班争取一网成擒。”徐辕回答,言下之意,一蹴而就只可打草惊蛇。
“好,动手之时,若遇困难,尽可求助于我,我麾下官军有围剿奸细的经验。”吴曦笑道。
“一定一定。”徐辕一饮而尽,阳奉阴违。事实上,动手清剿之时,当然不能像吴曦那般心急如焚、赶尽杀绝,而应留些余地、穷寇勿迫,否则如何保证别人的安全?吴曦上次没出事,是因为在边荒之地。
这些年来林阡率领盟军在金国东征西讨,为了保证川蜀不给他后院起火,徐辕和风鸣涧都是在管制短刀谷之余,尽可能地教吴曦在诸多事情上心愿顺遂。所幸吴曦虽然好大喜功倒也没教官军做出多出格的事,所以基本没有发生过兵马冲突,只有过少数几次抱怨折腾。
然而,随着举国北伐越来越临近,吴曦的动作也日益大了起来,谷内开始有舆论的摩擦,需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压下。吴曦也从起初要求的在川蜀练兵建庙,到后来想派遣官军去陇陕参战,渐渐上升为要投入全部兵马号令南宋全境。
包括吴曦心腹、郭杲苏降雪旧部在内的川蜀官军总计九万,其中半数目前便屯驻于短刀谷内或周边,长久以来厉兵秣马。他们当中,不乏已经和义军冰释前嫌或融为一体之兵将,却也有不少,表面服帖、内在倨傲。态度是一方面,战力和调控又是一方面,这么早便完全投入前线实在教徐辕担心,是以不可能应允。
果不其然今次吴曦又提“出兵九万,直取关陇”,徐辕不得不以“待主公回谷决断”来延缓。
“天骄难道不知,盟王也是热衷的?”吴曦问。
徐辕一愣:“不知都统所指?”
“前不久韩丞相与我来信,称盟王的结拜兄弟杨宋贤已然到了临安军中任职。”吴曦笑了笑,“可见盟王十分赞成支持韩丞相发起北伐。”
宋恒就在徐辕不远的位置,听到杨宋贤三字难免上心,竖起耳朵再听,听到杨宋贤就能代表林阡,不禁更加上心。
“此事主公与我说起过,杨将军受韩丞相邀请前往临安,是因昔年欠了韩丞相赠剑和救命之恩情,是私人原因,并非盟王特意派遣,更加不是热衷于如今就全线出击。”天骄说时不免注意了一眼宋恒。近半年来,天骄已无数次对吴曦示意延期。
“不知到底还要等多久?边境民众,都早已翘首盼王师。”吴曦略有不满。
在这一底线上,天骄不会轻易给他碰:“全军北伐,需待主公回谷再定夺。”
“近日读陆放翁病起书怀,读到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这几句,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湿前襟。”吴曦面带悲悯。
众人忽而停止觥筹交错,一片哭声泣语,好像天骄坚持延期就是反对伐金。
实则今日众人吟陆游之诗绑架徐辕抗金,亦是对诗人本人的极大讽刺。需知病起书怀刚出那年,因为主战不合时宜,所以陆游被人排挤,被嘲笑“颓放”,才有了后来“放翁”的自号,如今却好像深得人心的样子、个个以之倡导奉之主流,不知陆游听到见到又作何想。
“这首诗着实感同身受。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静默中有人从大门外进殿,未除甲胄,风尘仆仆。
只有徐辕听出了这句话对吴曦等人的反讽,这些官军很多都纠结于不能对义军高人一等,向来抱怨折腾都是为此有时又极尽挖苦之能事,好像义军身份低微就不能操心国事一般。然而一句“位卑未敢忘忧国”便可教他们都闭嘴。
徐辕、风鸣涧齐齐站起,徐辕面露喜色,吴曦微微色变,不是因为听出他的话音,而是因为不该见他在此:“曹将军,你怎回来了?”
“都统大人。”曹玄行礼之后,杨震仲为他让座,“末将已将驻守西和之事移交,回谷是有更大的事要与都统商量。”
“何事?”吴曦素来将曹玄当成军师,言听计从到产生了依赖性,甚至还对他藏着一丝敬畏。
“末将欲向都统述说陇陕这几个月来的战事。”曹玄自然最有发言权。除他之外,陇陕战将仅有寒泽叶一人回谷养伤,平素都在医生那里、这种场合也不可能来。短刀谷中这些日子流传的各种战斗版本,大多都源自简单书信、寥寥几笔。
曹玄从正午一直讲述到日暮,众人听得入神多半不想走,这场战争从苏氏叛军死灰复燃开始,到渊声重现环庆戛然而止,个中艰难,真不是一天能说清楚。当然故事之中,曹玄是代表吴曦深入苏军、意图带他们走回正道的卧底。
“完颜永琏,原来还这般顽强。”吴曦获悉完颜永琏仍然能与林阡持平,连连感慨之余,才终于绝口不提举国北伐。
“换个人说,吴曦还不一定信。”风鸣涧叹了一声,“还真得是他的心腹说出来他才罢休。”官军义军,终究还是分彼此的。
可是,曹玄却和主公一样,要让官军义军最终没有区别,他的心,较苏慕梓、吴曦,离主公更近。天骄微笑不语,曹玄的这一原则和目的,关系到曹玄对吴曦的说服力,天骄在接到林阡的信后,一直没对第二个人说。
所以曹玄循循善诱,实则和天骄的意念一样,“奉主公之命,控制这将发之弦”。只是他的方法不同,他一句延期都没明说,却引导吴曦自己说了出来。
天骄品酒,笑意不减:若当初损失曹玄,岂止苏氏收不服,吴军也控不住啊。
曹玄台面上的表现,和世人所见、所想一样,“曾背叛林阡、曾依附苏慕梓,却最终倒戈,可能是为了吴曦”
夜幕降临之时,宴席终于散场,众人陆续离去。
近林忽隐忽现的灯火,远山深蓝浅黑的轮廓。
徐辕站在廊上,目送吴曦等人走远,不经意间,看到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主公?”风鸣涧也看见了,和他异口同声,难忍激动。
然而林阡不可能已经回谷,而且留给他们的是背影,渐行渐远,缥缈相离,所以这个是
“在意,又有何用?饮恨刀给了他,念昔也不再属于我,这个江湖,早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风师兄,我虽然遗憾,却无心夺回这一切。除非,林阡他自己不要饮恨刀,不要念昔。”当年在瞿塘峡,他对风鸣涧的话犹在耳畔。
“天骄,我答应你。”这六个字,他对徐辕说过不止一次。
“是他”“他也在场。”
林陌
天骄和风鸣涧都意识到他如今是吴曦的部将,可能官职平凡,所以居于末座,因此没有得见。
纵然如此,夜色中一个背影,就是这般超然出尘,令天骄和风鸣涧可以忽略周围一切。
“其实他不声不响,便已经代主公和主母,镇守川蜀多年了。”天骄叹道。
“不入江湖,身在官场,倒也同样可以继承父志,实现抱负。”风鸣涧略感宽慰。
二月中旬。
快溜桥塌了一月有余,范铁樵生意难免受影响,子榆、熙儿一来怕他寂寞,二来想撮合他和意冰大夫,便还是经常光顾这里。所幸茶馆里还有说书人在,聚集到的客人也比想象中多些。
曹玄回谷才几日,关于陇陕战场的说书版本就全改了,于是情节也比以往细致得多,今天在讲的是百里飘云大战司马隆,子榆、熙儿便也坐下饶有兴致地听,全然不顾茶馆外风雨大作,只愿融入那惊心动魄。
说书人从“倾心计尔虞我诈”讲述到“铁打兵戈流水谋”。彼战百里飘云抓住了金军对其主将的依赖,刻意提高了金军对他百里飘云的在意,布下“厚此薄彼”之计掩护杨致信,然而纵使金军全体中计,谨慎入微的司马隆也不曾放过杨致信哪怕一丝的行踪
虽然百里飘云的所有虚虚实实都被司马隆看破,所幸还有寒泽叶冷静睿智、临场应变,巧妙使洪瀚抒的存在得以实现。当祁连九客入局合作、寒泽叶身先士卒、百里飘云骁勇无敌,盟军终于在一波三折后取得大胜。
“百里小将军屡次劫营战力一流,金人闻之则哭,加之胸中韬略已全然达到司马隆水准,真可谓文武双全!因这一战他也得到了主公的褒扬,自古英雄出少年,直追当年玉面小白龙!”
说书的讲得跌宕起伏,起先都是曹玄口述原话,到后来终于临场发挥添油加醋,子榆、熙儿等人照单全收身临其境。一不留神,发现角落里有人在喝闷酒,她们听得太投入,居然没发现听众里有一个是宋恒将军。
发现的时候,还是因为听到了哐啷一声酒壶着地。
宋恒面色通红胸中火热,忽然摔碎酒壶只因触动心弦:
寒泽叶、杨宋贤、洪瀚抒曾都与他平起平坐,如今建功立业早将他甩开老远,就连百里飘云、杨致信那些后生晚辈都能出头,为什么他还在短刀谷里喝闷酒
“诶?宋将军,怎么喝得这般醉!”子榆赶紧去搀扶,熙儿紧跟上,其余都还眷恋说书,只往这瞟了一眼没再留意。
宋恒东倒西歪:“老板,好酒,好酒,再来一壶!”
“说起玉面小白龙啊,和百里小将军还真有些相仿,哦应该说百里小将军与他相仿,都是俊秀少年统领三军冲锋陷阵”说书的又开始延伸,哪壶不开提哪壶。
“呵呵,玉面小白龙又如何?建功立业又如何?”宋恒略带自嘲地自言自语,“他们战场得意,我还情场得意呢。拒绝他求爱的兰山,如今正和我宋恒在一起!我,多幸福!哈哈哈!”一边指着胸脯一边歪着头,着实已经很醉。
子榆一把松开宋恒,她一向敢爱敢恨:“这什么意思!敢情把咱们兰山当慰藉吗!对她有没有真心?!”
“亏得兰山姐姐还豁出性命对他好”熙儿也觉不值。
“你们两个小丫头,怎好把他扔下去!”范铁樵把宋恒重新搀扶上桌,宋恒一接触桌子就呼呼大睡,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好姐妹之间最是藏不住话,子榆当晚就把宋恒的这句话告诉了兰山,那时兰山正在给前来求医的寒泽叶裹伤,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兰山,你要当面质问他,到底对你什么意思,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只想气气杨将军!”子榆气不打一处来,熙儿连连点头附和。
“应该没什么吧。”兰山凡事乐观,一笑置之,“他只是喝醉了。”
“兰山,心怎么这么大!”子榆推了兰山一把、害她差点摔在寒泽叶身上。
距离这般接近,泽叶清晰地看见,兰山眉间隐藏着一丝惆怅谁不知酒后吐真言?
翌日清晨雨停,宋恒在驻地路上走,忽听有人背后轻笑,似还丢石子作弄他。
“什么人?”他何等武功,立马将草丛里的奸细逮了出来,定睛一看,却是有人红衣飘然、眉眼如画站在面前,拉住他蹦跳喊他“夫君”。
“慕涵,是你啊。”他早知慕涵随曹玄归蜀,虽然对曹玄不太喜欢,但是慕涵那股对他宋恒无比崇拜的劲头,还是令他很高兴也很期待的,看着她笑,他嘴角不免也露出些笑意。
“夫君,我想看你的玉龙剑啦!”慕涵笑吟吟的,果然一回来就来看偶像,“这么多天在外面,最想念的就是这个。”
“好,这就给你舞来看。”宋恒一边舞剑一边不忘问她,“是真的最想念吗?比陇陕的战场更值得欣赏?”
卖力表演,只求赞誉。
“那当然,陇陕战场有什么好看的。”慕涵无所谓的口气。
捧得宋恒心里喜滋滋的,剑法发挥更加精湛,呈现出的景象也愈发浪漫、飘逸,美不胜收。
眼前仿佛不再是兵刃,而是千里岷山、白雪皑皑,思绪继续往前飞,飞到若干年前好像父亲母亲还在的时候、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在短刀谷的雪地里学走路,范伯伯、顾伯伯和义父就在不远看着她,好像,好像有点印象了呢。慕涵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激动,眼泪差点掉下来。
“怎么了?”宋恒望着她异常惊喜的神色,难免不解地停下剑来询问。
“谢谢,夫君!”慕涵感动上前给他擦汗,仰慕之情溢于言表,“这世间武功盖世的英雄再如何多,又怎及夫君你玉龙剑万一!”
宋恒万万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击中心头的评价,呆呆矗立原地久久不能动弹,低头看向一脸真挚的慕涵,她好像比以往懂事了少许、也长大了不少,白皙的肌肤透着粉红,如同可以采摘的水果,宋恒一时高兴、激动、难以用言语表示,控制不住自己胸中的火山喷发,毫不犹豫就俯身咬了她脸蛋一口。
这低头狠狠一吻,直接把慕涵亲傻了,脸瞬间红到脖子根。
沉浸在这片愉悦里太久,浑然不觉周围有没有他人关注,直到这冲动劲头降下之后,才听到不远处有异响,同时有人叫了一声“兰山”,依稀仿佛寒泽叶的声音。
兰山?兰山!
宋恒如梦初醒,急忙去追,然而随着不远处寒泽叶衣衫一掠,原还好像存在的兰山忽而不见。
先前快溜桥遭遇雪崩,兰山为救宋恒落崖,头伤实则才愈合,这次又不慎伤了脚。若非寒泽叶紧跟过来拉住她,只怕伤得会更严重。
作为爱人她自然再了解宋恒不过,听华子榆说他喝闷酒,她就猜到他可能是因为功名之事而失落,所以她才随之惆怅,“这段时间他恐怕会想不开待在低谷,所以我想有多些时间陪陪他。”她对意冰大夫说,最近要告一段时间的假,移交完所有的事,这日的清晨便来寻他。
满心满意都是为了他好,何曾想过会遇到这般情境?
她在慕涵喊住宋恒的那一刻就已经近前,其实离他们才二十步远,纵然如此宋恒眼中也没有她,似乎可以完全验证子榆的话:他的真心并不在她这里,对她求爱只不过是一时意气。
非但如此,还一直都没有看见她,终于在最后一刻他的吻落在了苏慕涵的脸上,那样的情真意切、暖意融融,她怎能不转头就跑。
那种心情无法形容,是难以置信、是无法接受、是伤心欲绝?不,是头晕目眩,心惊胆战,千疮百孔
她如何还能停留在那里?恨不得立即消失才好不打扰他们。
却为何明明错的不是她,慌张的却是她,恐惧的却是她,尴尬的却是她,不择路,所以才摔下山涧。
这时候真希望救起她的寒泽叶叫醒她说这是梦,宋恒和慕涵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
然而,那深情的眼眸,那崇拜的神色,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从这里开始的,好像哪里就见过。
哪里?
“兰山姐姐,加入我们这个扮演的游戏吧,宋大哥舞剑真的很漂亮呢!”如果不是因为慕涵,兰山和宋恒这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那时候慕涵就一直喊宋恒夫君,所以在他心里,也是慕涵先来、兰山后到?
“兰山,谢谢你开解我,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对了,是要回去吗,我送你。”表白的那天宋恒之所以选择和她在一起,是因为寂寞吧,是因为慕涵刚好随曹玄去陇陕,其实那时候,宋恒打心底里喜欢的就是慕涵,兰山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为什么找兰山做替身?因为宋恒的假想敌是杨宋贤是的,兰山昨天还在心里帮宋恒对自己解释,他可能是因为在意功名才自我安慰“拒绝宋贤的兰山选了我”,然而,他为什么不能是因为在意功名当初才来向兰山求爱!他说的话是自我安慰,做的事为什么就不是?这点你贺兰山怎么帮他解释?
耳闻目睹的两件事情似乎得到了前后印证,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却为何在她爱上宋恒爱到凶险来时连自己都不顾的时候才让她得知:他原来不爱她,爱另一个她他是为了另一个他才选择她
饶是兰山从来都带着笑的一个人,涉及这纷扰情事,脸上也再也没有笑意。
她习惯把不如意的事,都往如意的方面去想,然而宋恒和别人实在不一样,她心里一时间也没能想开。
虽是暖春,心如寒冰,冻彻心扉。
“寒泽叶,把兰山交出来!”宋恒一心要向兰山解释偷吻慕涵只是鬼迷心窍,然而寒泽叶将她救下并带走之后,竟出人意料地不曾带回兰山住处,反而在他寒泽叶驻地深藏了起来。
失去快溜桥的交通,宋恒和寒泽叶驻地最远,每次来回都要绕路跋涉,宋恒不管不顾,无论如何都要见到兰山再说,然而寒泽叶却挡在中途,理由简简单单、冷冷淡淡:“你不配爱她。”
“胡扯什么!”宋恒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不配!”
一言不合,玉龙出鞘,剑气逼人,直袭寒泽叶脸面,寒泽叶寒枫瞬然在手,迅疾绕卷,寒意凛冽,不输宋恒分毫。
将近百招不分胜负,有人插手方才停滞,来者一把战刀穿梭其间,行云流水龙飞凤舞:“九分天下,何时竟成了纠纷天下?”
面容冷峻,黑衣威武,曹玄是也。
“哼,何必挖苦!”宋恒退开一步,最介意旁人拿他九分天下说事,这些年来他被默认的优秀,一直都是靠吃老本。
“曹将军。”寒泽叶收起武器,知道曹玄到此地不是来找自己。
“宋堡主,事发已经三日,还未对伤害慕涵名节之事作出任何解释或交代,还非得在下上门不遇、辗转相求?”曹玄脸色并不好看。
“去吧,去见想见你的人。”泽叶冷笑一声,眼眸无限邪气。
宋恒本就理亏,更何况以一敌二,此刻站在他俩面前,总觉得被他俩压一头,身边围观者似乎在窃窃私语,说什么?哦是啊,“曹将军”和“寒将军”,他们都是陇陕战区的功臣,自己,“宋堡主”,有什么资格对他们大呼小叫,自己就是个坐享其成的留守人员罢了。
自尊受损,没有再留。
这起宋恒偷吻苏慕涵事件,很快便传到锯浪顶天骄的耳里,换往常,天骄听闻这类纠葛,多半一笑而过,然而这次非同寻常
曹玄脸色难看,他作为义父站在慕涵立场,宋恒占了便宜又不负责,显然令人非常不满。曹玄何时有过这么难看的脸色?从未有过!
寒泽叶举动失常,为了给兰山打抱不平,竟不由分说与宋恒翻脸打斗。寒泽叶上次愤怒出手发生在何时?没发生过!
曹玄的价值之大无需赘言,官军义军的关系还待他来维系,怎能先和他有了裂痕?
泽叶和宋恒都是当世武功数一数二,也是主公在川蜀的左膀右臂,他们如何能够不和?
天骄为了平息事态,给了宋恒一些别的差事,将他暂时挪出了短刀谷。矛盾的源头移走,这段日子,便让慕涵、兰山等人都冷一段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让曹玄、泽叶各自平心静气,大局为重。
远在陇陕的林阡和吟儿,从葭州寻药归来之后,便也听到这矛盾的发生和中止。
“天骄这么做也好。这段时间,且让几个当事人都冷静冷静让宋恒想清楚怎么做才可以给两位姑娘最好的交代,让慕涵好好想想,她是真的非宋恒不嫁?也让兰山愿意打开心扉见宋恒,起码要见面听一下解释,信心虽不好说,但她不至于对他一点耐心也没有。”吟儿说,实则宋恒想左拥右抱并不是不可以,但是光明正大不好吗,何必瞒着兰山偷偷亲吻慕涵?却又为何伤了慕涵名节之后就没有下文?如此,真是一伤伤了两个。
“泽叶和曹玄应都只是打抱不平、或关心则乱,过段时日宋恒回谷,若能亲手解开矛盾,他们自然也就跟着解开。”林阡蹙眉,实在想不到辜听弦已经长大的今天,宋恒的责任感之缺乏有过之而无不及,“协助天骄驻守川蜀,除四师兄外,我最属意的便是宋恒,然而,对他爱惹祸的性子有所失算。”林阡说时,盯着吟儿。
“我我可没有爱惹祸!”吟儿赶紧跳起来。
“让宋恒出谷散散心也好,远离战场,也收敛收敛这不计后果的脾气。这么大了,还跟十年前一样。”林阡叹了口气,“功名不过是战场的锦上添花,太过在意,反而更加不适合上阵冲锋。”
“我总觉得你在指桑骂槐。”吟儿托腮,气呼呼的。
“岂敢,岂敢。”林阡笑而抱拳,又道,“宋恒不服调遣所以赌气胡闹,不是一次两次,好在天骄知我心意,向来都对他抚慰说,我认为他更擅长守,然而听久了他难免生厌。今次华一方与官军联姻之事派他前去,总算切中肯綮天骄对宋恒说,我认为他是官军和义军之间的纽带,这点没人比得上他,所以才一直教他镇守川蜀。”
“天骄说的,也不全然错?”吟儿关切问。
“天骄说得完全正确。”林阡正色,“当初兴州之战和跨境北伐,宋恒是义军里最先和官军将领结为知交,也是交往至深的,他的作用与曹玄相近,再加上他在九分天下的威名和云雾山第三的武功,坐镇谷内,本应令我高枕无忧。盼他自己有一天能认清自身定位。”
“嗯。”吟儿点头,“还好,正巧最近华一方的儿子要在川蜀摆婚宴,而他娶的恰恰是某个大人的女儿,官军义军的纽带终于可以好好发挥他的外交本领了,回头也算是战功一件。哦对了华一方的儿子,那个华登峰你可还记得?当年在云雾山的时候,差点冤死了你。”
“记得。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也是个谎话精,如今快十年过去,已经娶了七个妻妾。”林阡忆。
“什么?”吟儿瞪大了眼,“这他这么大年纪,就娶了七个!有个不得了的爹爹罩着真是福气,什么都不用担忧。”悻悻道,“也好,宋恒被这气氛感染,搞不好回谷就会向两个姑娘都提亲。”
然而吟儿和天骄、宋恒等人一样,那时还不清楚,兰山在意宋恒的方面,不是脚踏两船,而是心有所属。对“宋恒抱怨杨宋贤”和“偷吻苏慕涵”两起事件都知情的人,也仅有子榆、熙儿和泽叶三个。
三月初,金宋表面宁静,实则暗流汹涌。
宋廷的全面北伐心照不宣箭在弦上,金军与盟军双方的阵容与战线都正在作内部调整。
作为完颜永琏的副手,仆散揆正暗自部署、诱引宋廷轻进,同时也不忘给扩张到了环庆的抗金联盟留下一定的防备
林阡亦在保证陇陕盟军安定的基础上,听从柏轻舟建议向河东一带悄然安插人手与开拓据点,林阡近身所有高手武将、山东河北及两淮群雄全然接受调控。表面上,盟军则仍然是僵持于环庆,并清扫陇西、陕南等地先前经完颜永琏调控后连成一片的金军驻地。
排兵布阵,磨戟拭刃,涉及东中西全线的正面较量一触即发。
一束流星如火一般擦过山峦,天下变得凶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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