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雾越下越大,月被牢牢地遮掩,天幕上的星,越来越模糊……
沈依然站在苏慕离自尽的悬崖上,真想也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阿荃,阿荃,爹对不起你!这么多年,尽管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一直把你当成是亲生女儿看待!可是,随着你渐渐长大,爹才发现,爹不能没有你,爹需要你啊!”沈望颓丧的表情重复出现在脑海中,断续的记忆因之而不停闪回——十六岁的自己全身赤裸,不知第几次被他无礼压在身下……沈望明明应该忏悔,可是他的表情说明了,他不是真心赔罪,而是在自我麻醉!
每每忆及这份羞耻,沈依然总觉得自己满身污秽,肮脏至极!
“依然,嫁给我吧,我从初次遇见你,就发誓要娶你做我的妻子!”所有的师兄都被她美貌折倒,在与她媾和之后每个人都说过同样的话。求婚的言语,不知是为了做沈望寨主的乘龙快婿,还是发自真心地爱她。严峰师兄、石青师兄、单行师兄、卢潇师兄……
终于,在庆元四年的春,她亲手将改变了她一生的养父沈望送进地狱,并独自开始承担起这份沈望亏欠她的业。
好景不长,众师兄个个都在虎视眈眈,她要把握好权柄不致旁落,唯能一次次地出卖自己身体……然而到了那年秋天,篡逆之心群起高涨,阴谋杀机一触即发——幸得林阡吟儿相助,否则她早就大势已去。
“孩子究竟是谁的?为何不说实话?难道是怕连累他?”战祸陆续平息后,林阡曾严肃问她,她却支支吾吾,三缄其口。
身怀六甲,却不知究竟孩子是谁的,糊涂啊,可笑啊,可这就是她沈依然的人生啊,随着腹部一天天的隆起,她不能不给腹中骨肉找一个父亲——自然不能找单行或卢潇,哪怕她和他们之间有情愫!所以随便找了一个普通的武夫托付,那名叫李郴的武夫,高大壮健,老实巴交,不会影响沈依然的事业,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沈依然的从前……
李郴自然受宠若惊也如获至宝,娶了沈依然和她一起打理起这个覆盖黔滇的西南第一帮会。初始有人不服,叛变接二连三,或是自发,或是有人背后推动,但一一都被强势镇压,为此,沈依然由衷感激林阡和吟儿,若非他二人一直保驾护航,李郴绝不可能坐稳了寨主之位,两年多来,沈家寨都没有发生过半次动荡,卢潇、单行亦如林阡所言,相互牵制,安静归顺。
可是,这一切,终于在李郴得知真相后颠覆!沈依然万万没有想到,表面看起来最老实的人,一旦爆发比谁都凶猛——
“你这个贱人!孩子根本不是我的!我李郴以为我自己有福,娶到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谁料到却是个行为不检点的女人!你瞒着我,你心里从来都只是别的男人!”李郴不止一次地杖击她,鞭打她,拳脚相加,在她刚刚决定安守本分的时候。
她心怀歉疚,不能还手,只能任他残暴地抽,使劲地踢,狠命地踩,最后他伤害完之后也疲惫了,她还必须去用伤痕累累的自己去抚慰他,闭上眼睛流着泪,任凭他在自己的身体里宣泄。
纵然如此,他却再也不相信她,甚至在她有孕在身的时候继续施加暴力,害得她的第二个孩子无辜流失……是从何时开始的?其实婚后他真的一直爱她惜她,然而不知从哪一日起,她的身心,就一直不停地被他折磨和摧残……
却不能对任何人说,一是家丑不可外扬,二是她要稳住沈家寨!
“依然,他待你不好!是不是?!我这就杀了他!”终于,单行发现她臂上的淤青,大怒着拔刀而去。那一刻她惘然失措,那一刻她不该惘然失措!单行冲冠一怒,立即师出有名!翌日他单行就挑起衅端发动叛乱,不仅扬言要把李郴赶尽杀绝,更是要把沈家寨的基业夺取!
单行师兄,是真的爱我吗?如果是,你与他拼杀,该置我于何处?
沈依然早就过了那个天真地相信爱的年纪,乱世,女人只是男人的借口而已。
就在四月龙州之战爆发期间,黔西沈家寨同时发生暴动,单行连番攻杀,攻陷营寨无数,李郴兵败如山,蒙难四处躲避,若非沈依然拼死蔽护,驱马为他杀开血路,李郴现在,已经没命突围到短刀谷来求助林阡……
命已经完全交给了他,可李郴,迄今也还没有原谅她……
不知不觉,身体已经开始前倾,蓦地后心被人一拽,她愣怔怔摔在地上,抬头看时,救她的那人,是宋贤……是她年少时,确确实实魂牵梦萦过的那个人,可现在……
“姑娘,有什么事情想不开一定要轻生?”宋贤问。
她微微一惊,意识到往事早已远去了太久,现在的宋贤,据说已经和兰山十指紧扣,而自己,何尝不是在嫁给李郴之后,亲情正在渗透入爱情?奈何,奈何一切都一去不复返!
“宋贤已不是宋贤,依然也不是依然……”她泪流满面,战栗着站起身来,却带着怀念与爱情呆滞地凝望他……
就在这嘉泰元年四月之末,林阡刚统军回归川北,便得知那沈家寨内乱。是夜,沈依然和李郴并不在锯浪顶上,是天骄带了一些残兵败将上来向他如实报禀。
“我已遣人去联络傅云邱,他石城郡的兵马靠得最近。”徐辕说,“然则,毕竟是沈家寨的内事,只怕云邱无权过问。而黔西魔门,就更不适合插手了。”
“还必须由李郴和依然两人自己回去平定。我们作为外人,只能给予增援。”林阡蹙眉点头,“目前沈家寨的事,尚未在谷内公开?”
“消息才至川北两天,经我封锁,未曾公开。”天骄点头,与他想到了一起,“以免被银月钻空子。”
今时今日,其实金南和控弦庄都不足为惧,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上次川东之战的教训还在,林阡徐辕都了解:必须未雨绸缪,银月一定要防!
“李郴和依然现在何处?”林阡话音刚落,就看到唐羽冲到阶前,倚在门口,不停喘气,显然事态紧急:“主公,沈寨主她,出了事!”
“何事?”
“她的丈夫,李寨主……在悬崖边打她……”唐羽气喘吁吁地说,“大伙儿都被吸引过去了……却制止不了!”
林阡徐辕皆心念一动:这样一来,消息怎可能还不公开!天助银月耳目!
唐羽当下带林徐二人过去,相隔老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人,隐隐听见悬崖边传来谩骂声。
吟儿适才和陵儿、杨夫人在一起,似也闻讯就立即赶来,但和以往不一样的是,她见人群拥挤就没过去,而是站在僻静一隅、很自然地以手掩腹流露出稍许母性,林阡见了不免欣慰——这个人,总算不再像以前那样鲁莽冲动了。
“简直无法无天,他李郴不嫌丢人?把家丑给捅出来?!”柳五津义愤填膺。
石中庸一直紧蹙着眉,看林阡往这边行,上前问他:“主公,可否代沈望替依然做主,让她和李郴解除夫妻关系?”
“好啊,反正打老婆的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陈静气愤不已,“方才宋贤和听弦去劝架,竟被李郴说他俩和依然有私情!你说世上怎有这种人,不信任自己老婆到了这种程度!?”
说话间,人群为几位首领让开了一条道,贺兰山看见林阡徐辕和吟儿,急忙从战局里跳出来:“盟王,天骄,盟主,你们总算来了……他们拦不住!”她指向一直劝架的杨宋贤和辜听弦。李郴像一头凶暴的野兽,不停地狂吼,而沈依然伤痕累累,衣衫不整,头发散乱,满面泪水。
天骄见到李郴这副模样,先是一愣,感觉事情有点棘手,一把将他拉开。同时林阡也按住他喝止:“李郴!有任何事都可以对我直说,凭何这般对待依然?!”
吟儿看徐辕林阡一下子就把李郴拉开好远,确定了没有危险,上前去扶起沈依然,肃然问:“李郴,怎可以这样毁你妻子名节?”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为什么要毁她名节?!你自己问问她看,她有什么名节可言!单行、卢潇、石青、严峰,无一不曾与她私通!这个淫荡无耻的贱人,适才又被我看见,她和杨宋贤卿卿我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奸夫!或许她孩子的父亲,正就是短刀谷中人!”
失忆的宋贤,怎可能和沈依然卿卿我我?!林阡吟儿皆是一惊,齐齐向宋贤望去,其实宋贤为什么能认识宁家圣坛的路那么快得到踏幽兰,已经很值得怀疑……
“给我滚开!”李郴力大如牛,竟趁林阡失神,将天骄手臂都挣脱,一个箭步冲向正低头抽泣的沈依然,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有一人挡在沈依然身前,李郴眼前一黑,撞在那人结实的胸口上,抬起头来,只听挡住他的那个魁梧男人厉声喝问:“大伙儿看看,是谁损名节,是谁更无耻!妻子再如何不对,也不该用来糟践!”
林阡虽然大局为重,却也一直没有忽略细节,那个最重要的细节就是,适才李郴冲过去的时候,吟儿选择的是本能后退一步,不是逞强而是自保。
适才千钧一发,他刻意没有给予完全的保护,赢回这样一个理智冷静的吟儿,着实令林阡感到欣喜、安心。
李郴伸手指着那个挡他的男人,怒不可遏:“你终于站出来了!吴越是吧!我见过你!盟王麾下战功最高的一个!我就知道你不敢不出来!不仅仅是战功纵容了你的胆量,你本来就能和亲生妹妹搞在一起!”
吴越霎时脸色大变,全场寂静无声,沈依然大声阻止:“李郴,不要说了!不要再说!”
“你当然要为他说话了!淫娃荡妇,厚颜无耻,你们两个,天造地设啊!他连乱伦都敢,这种小事,有什么好怕!?”李郴本就是个山野村夫,一旦乱xing,口不择言,偏偏戳到吴越痛处,又狠又准,局面失控。
纵然吴越生性隐忍脾气温和,听得这句都情不自禁,一掌直接拍在他胸口,沈依然一跃而起大声道:“吴当家!”为时已晚,李郴受了这一掌,吐出一口血来连退数步。
“够了李郴,你实在是太过分了!”吟儿忍无可忍,上前安慰依然,林阡亦怒不可遏,只能强行将李郴穴道封住:“听弦,致诚,将他带回锯浪顶!”
“她啊,她身上有病啊!吴越……你不怕么!”李郴被拖走的时候,嘴里还止不住地嚷,被辜听弦一掌拍晕了过去。沈依然听到这里,泪早已流干了,气力衰竭,突地昏死过去,吟儿赶紧支撑住她:“依然,依然!军医!军医何在!”
当即有军医上前给依然诊治,宋贤气愤不已:“怎就有这种人!”
“怎就有这种人……”吴越喃喃道,“有妻子,却不珍惜……这天下间,多少人没有妻子……”
林阡知方才李郴勾起他隐痛,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算了,莫跟小人计较。”
莫跟“小人”计较。
徐辕听见林阡对李郴是这样定位,当时就已经明白了林阡的决定,是以在回去的路上,对林阡询问:“李郴这样的人,断不能肩负大业,我们到底该如何平定沈家寨?”
“不管如何平定,都该立刻备战。着傅云邱、林美材听候调遣、随时介入,我等也应厉兵秣马,若有外敌入侵边境,即刻发兵拒之绝之。”林阡说。
范遇明白林阡为何会有“外敌入侵”这个顾虑:“若没有猜错,银月适才,就在人群之中。金人得她情报,势必趁虚而入……”
“本来消息就不可能被完全封锁住——任何势力,只要它有破绽,就必定会被敌人找到。迟早的。”林阡叹了一声,“不出意外,今夜银月就会将沈家寨的情报传给金人。”
“传出去了又如何?今时今日,还有哪个金人有胆量跟我们斗?”吟儿骄傲地想,连那薛无情都认输了。
“若明知银月在暗处还像你这般掉以轻心,盟军一定是骄兵必败的下场。”林阡摇头看着她,“吟儿,敌人永远不会消失,我们打败了金朝的众多前辈高手,势必会赢得一大群后生晚辈。别忘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不怕,老林阡定比小林阡强。”吟儿一怔,笑吟吟的。
“话虽如此,若是能得知银月真实身份,才算除去了我心头一个大患!”林阡被她逗笑,却为银月扼腕,“奈何俘虏中无一人见过银月真面目,纵使是贺若松,也只听过银月声音。”
“咦,贺若松已经跟你合作了么?”吟儿奇问。
“是啊,贺若松他,有感对兰山愧疚。”林阡微笑回答。
最后两句话,是在众人分道扬镳的时候所说,他借着人群的分流,有意无意让一些人能够听见。
且让银月尝到情报的甜头,却在身份上栽跟头——
贺若松这个陷阱,专等着银月去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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