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将军,你果真敢牺牲小王爷吗?”
这句话,当真问进了陈铸的心坎里,这个声音,也是陈铸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这个人,可以改变战势的轨迹,一次又一次。
就在陈铸与叶文暄双剑争锋最初,忽然听得胜南的这句质疑加恐吓,陈铸不由得连退数步,放弃与叶文暄剑斗,眼光重新往浴火的小船移去。
那艘船上除了装着两军交战最重要的领袖之外,还装着火,一船火。
烧焦的气味时不时随风袭来,无论谁闻见,都心急如焚。
却不再是陈铸威胁林阡。
高高低低的火焰后面,虚虚实实的影像。火光遮蔽不住林阡手里的火yao,陈铸的脸色,像死人一样灰白,他万万没有想到,胜利的契机和失败的引线都是自己一个人种下!
炙热的火烘烤着近处的所有兵将,从每个角度看,火(药)看似都即将点燃!
此时此刻,叶文暄领兵虽还未攻入陈铸麾下的包围,但金兵的环绕却因火(药)威胁而自行解体,都怕林阡手里的火(药)到最后不是扔给小王爷反倒是扔到了他们中间去。
陈铸清楚这火(药)的威力,只要留在船中,肯定是粉身碎骨的命。陈铸拼命掩饰自己的关心,他明白,现在战局的关键只有一个——气势!他当然不可以输给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少年人:“林阡,你胆子再大,敢把自己陷入绝境?我诡绝陈铸,一点也不信!”
“陈将军见过在下的‘破竹’,该明白林阡一向如此,我信绝处逢生!”胜南笑对陈铸,既然吟儿都同意和他一起赌,他就什么都不怕,信绝处逢生,“不过,陈将军,绝处逢生之说,现今只有我和盟主能信,你们想信也信不了了!”
陈铸气得直接想笑:“林阡,你想干什么!和约你也撕了,难道是想让我们一个个自刎于你面前么!”
胜南洞悉他已让步:“自刎便不必了,我抗金联盟也知你大部分兵士不熟悉事态,并不都想侵略别人的地盘,我们会留你们活口,送你们撤离白帝城,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必须尽数弃械投降,兵器沉江!我抗金联盟保证,你金南兵将,毫发不伤!”
“兵器沉江?”陈铸沉下脸,“不可能!”陈铸转过身去看贺若松,他亦僵硬着表情,微微地摇了摇头。
陈铸努力地与他二人继续交涉,火势早已不容控制,可能瞬间就会烧到林阡手上!
“你在讲笑话!”小王爷被凤箫吟死死压在船上动弹不得心力交瘁,却断续着说,“你们休想!我大金国的人马,从来就不可能这般就弃械投降!我完颜君隐的麾下,尤其不能!”
“任何事情都得有个开头,你大金国以后弃械投降的经历还多着呢!”吟儿要看住小王爷,其实着实不容易,他总是想方设法要逃脱。吟儿只得蛮横着干,狠狠压制着他,直到他精疲力竭无力吭声为止。
“林阡……你就真的不怕死?”陈铸眼神开始无力。
“我还就真的没有怕过,因为就算死,也可以起死回生。”胜南巧对灾祸,利用了抗金联盟里关于他死而复生的谣传,势要安定军心。
得他此言,最近的叶文暄率兵士气大涨,文暄素来临事有静气,丝毫不受影响,继续领兵攻入,救援只在片刻间,李君前回到自己船上,立刻转身指挥小秦淮一干人等:“众人听令!此船若毁,金兵一个不留!”
“好!”“此船若毁,金兵一个不留!”
“好啊……”陈铸眼中含泪,“众将士听令,此船若毁,我们杀尽了这群草莽,祭祀为国捐躯的小王爷!”
这气势,明明就是硬碰硬!胜南与陈铸都想赌,赌这一局,对方有哪怕一个人服帖!
海逐浪遥望火船之上沉稳不乱的胜南,他只身犯险,却临危救局,真是当今短刀谷所需人才,天骄的话果然不错,能救短刀谷局面的人真的还在谷外!海逐浪猛然间激动地举刀疾呼:“林兄弟,此战胜后,我海逐浪便等着迎你去短刀谷!我还有把宝刀,等着送给你!”
胜南遥相呼应:“好!定去短刀谷观海将军藏刀!”
时间,逐渐越剩越少。
胜南的铤而走险,当真没有任何报偿吗?
金陵屏气凝息地站在已退至后方的风行身后,想要找到更妙更绝的办法,可是脑海里一片混乱,全是她和厉风行成婚那日泉州上空绚烂的烟火,也是这个季节,也是一样的颜色,也是有风行的身影、吟儿和胜南的陪伴。然而这个夏天,两个最好的朋友却在烟火的包围下,接受着生死的考验,自己,将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二人丧命……不,凤姐姐,我原本是希望你和我一样幸福……陵儿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想喊,想叫,想哭出声,纵使上一次失去孩子,陵儿都没有过这样的痛苦难受,可是陵儿早就不再是一年前的陵儿,陵儿是南方义士团的首领,就必须克制住自己的焦急,失去主张的陵儿,略带慌张地站在厉风行背后,一边压低声音问一边眼泪决堤:“天哥,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他们……”
厉风行面色一凛,即刻挡在陵儿身前,不让任何一个敌人发现她的异常,他终于懂为什么胜南要把陵儿安排在后方督战,陵儿的弱点就是心肠太软,胜南看得果真不错,在陵儿关心则乱的情况下,风行就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就必须兑现自己和胜南承诺的话,风行等陵儿啜泣声逐渐小了下去,转过身来轻声说:“陵儿,天塌下来,大家一起顶。”挡在她身前,既然她心软不敢看,那他便帮她看帮她承受。
没有一个人想放弃他们的主帅,可是,当船已烧得不成船形,不知林阡几人到底是站在水里还是站在火里的时候,四周只剩下双方寥寥几艘伺机救援又不敢太靠近的船只,不知是否因为战局的一波三折,竟全然没有发现何时已经风停浪消,一圈灰烬沿着涟漪微漾而发散开来,水、火与木的三方争斗,终于以火完胜、水弃权、木苟延残喘而告终。
陈铸的心,就随着林阡手里的火(药)一抖,而一颤。陈铸的身体,再随着火船一摇,而一晃。
时间不等人,陈铸忽然嗅到风中的一丝火(药)味,是心理作用吗?右手去握没温度的左手,狠心不下,也在此时,发现林阡似乎故意地开始把火(药)往火上靠,这个对手年轻气盛,根本就不要命……陈铸灰心失望的同时,眼光锁定了林阡身边的凤箫吟,这看似娇小的女子才十六七岁的年纪,竟然也敢陪着林阡一起玩火送命?
陈铸孤注一掷,去捅她这个漏洞:“林阡,你不怕死,的确有目共睹,可是你竟然没有征得盟主的同意就害她和你一起涉险,未免也太残忍了!你敢牺牲自己,陈铸敬佩,但你还搭上盟主一条性命,陈铸着实惋惜!盟主,可怜你此生命运,竟是做林阡的陪葬!”
胜南心头一紧,时间紧迫来不及去坚定吟儿,出于本能地即刻把吟儿的手一握,吟儿受宠若惊,生死攸关心间全是收获他这一握的喜悦,吟儿猜不出胜南握她手的真正原因,只一味地享受这荣耀,嗯,热乎乎的胜南的手,真想大声告诉陈铸说一句:陈铸你的威逼,哪里比得过林阡对我的色诱……
话到嘴边,吟儿突然回归现实,呵呵一笑,笑自己如果在金宋双方的战事里表白感情,也真该是旷世奇闻了。
所有人,听见吟儿忽然呵呵地傻笑,都摸不着头脑她到底在想什么。
吟儿将牵就牵,狠狠地去霸占胜南的手,笑着对陈铸说:“我凤箫吟此生能做林阡的陪葬,幸事也!只有可羡,有何可怜?!”说完这句,其实也和表白没什么两样,吟儿还是笑着捏着胜南的手,那手比火还热,吟儿早就清楚,这盘棋,该是他帮着她下的,她才不怕,她要为了他,变强!
她转头想看胜南的表情,可是看不见他正面,她不能动,右手还得攥剑指着小王爷,他其实也不能移半尺,他们三个的性命都扣在他左手上,但他空着的右手,是主动地一把攥住她的左手的,吟儿越想越高兴,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一生太对了,对得以至于越笑越合不拢嘴,反正他们估计也看不清楚,听见她笑又何妨。
突然间,吟儿停止了笑,看见了——胜南的耳朵在动,真的在动……原来这一刻,他是真的开心……吟儿怔了怔,缓过神来,还是选择恪尽职守去看牢小王爷,延续他的开心。
陈铸不明白这小船里还有一个男人色诱一个女人,凤箫吟的这句话,表示抗金联盟今时今日已经是牢不可破!陈铸的信念被吟儿这句狠话摧毁,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凤箫吟,你真的不怕被火烧死?!”
“怕什么!陈将军没有听说过吗?能浴火重生的是凤凰!你还是少费点口舌吧,你们的小王爷不是铁打的,他快不行了!”吟儿的口才,压根儿不输陈铸。
想不到自己的劝降会给凤箫吟完成这么厉害的一次鼓舞,陈铸掩饰不住自己的绝望,觉得自己的脸半边阴半边阳,凭什么,凭什么决策要给自己来下,小王爷,你哪怕能坐起来一下,来证明你还撑得住,来证明你也不怕死……
陈铸握剑的手终于软化,要不然,就暂且输这一次吧,林阡敢拿他自己做赌注,可是陈铸押不起小王爷啊……
想着想着,陈铸的剑慢慢地开始往下滑。
贺若松站起身来,想要喝斥陈铸的妥协,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叙述半句,蓦然背后军中人声大噪,这一回头,发现滟滪堆的西方火光冲天,显而易见金北失败所致,可怕的是,这失败明明在距离较远的西面,却给自己的兵将心理造成致命一击!贺若松没有控制得住后方兵将,他们不知是被何挑起瞬间大乱!人声鼎沸,全都是失败以后溃不成军的表现!
“金北误我!”贺若松长叹着,纵使他用兵高明,也没有料到在小王爷命悬一线的同时,自己的麾下竟先行自乱。
缓得一缓,陈铸已然被这又一起变故所撼,加快了放剑的速度,先行弃械沉江:“放了小王爷……我答应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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