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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自己来。”狭长的眸,温柔如水的莹光,偶尔尖利如小刀子似的一瞥,足以让对方伸出的手迅速收了回去。
可以的话,姚子业连让司机开车来接他过去的打算都没有的。
但这次要去的地方不同,他需要点他平常很不喜欢的官家气势。
陆君已经先一步出发,与陆司令汇合。
若无意外,一群人,是在陆家老爷子的家里集合。
陆家老爷,人家都不叫陆老爷,叫陆老头。
是陆老爷要所有人都这么叫自己。
自从军委重要位置上退下来后,依然在军界政界都十分有影响力的一个老头子,现在每天最爱做的事是,提个鸟笼子养养鸟,弄个鱼缸养养鱼,阳台上都摆满了老头子亲手种的盆栽。
将军楼小院子中间的石板本身是一副棋盘,各方老友过来,老头子马上邀道:杀一盘!
老头子的棋艺很可怕,姚子业和陆君同志都记得,小时候被老头子抓来学棋,一盘接一盘,杀得他们片甲不留毫不手软,自信心全无之下,老头子还逼他们继续下。
要知道,在九死一生的战场上,军人是没有一种叫做放弃的词。
死,都不能放弃,这叫做军魂。
几乎每一个被陆老头关照过的孩子,长大了,没有一个会是孬样。
车停在将军楼前面的时候,姚子业仿佛没有从回忆里面回来。
想到那时候,陆老头刚平反,被安顿到这幢将军楼,他和陆君跟在陆老头后面,陆老头看着他们两个,长长叹出声气:这辈子,你们和我,都欠了一个人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债。
说的正是囡囡。
陆夫人会在乡下难产产下囡囡,囡囡会在乡下丢失,都是发生在陆老头被政敌诬陷入狱的时候。
提步,走在光线洒满的石子小道,远远,见老头子和自己儿子陆司令在棋盘开杀起来。
陆君站在父亲身后,一如既往地一脸冷面孔。
离老头子不远摆的一张交椅,一个比陆夫人稍微年轻些,和陆夫人有几分相像的女人,磕着茶,不紧不慢地说:“爷爷,我意思不是说偏心。是囡囡都一直没有找回来不是吗?而且,囡囡找回来说不定是结婚了,总不能因为这从小与姚家订的这娃娃亲去破坏囡囡已有的婚姻。再说,与姚家订的这娃娃亲,不是指囡囡一个,只要是陆家的女孩子都可以,不是吗?”
“没人说你偏心,弟媳。”陆司令听着听着,是忍无可忍的,摔了一颗棋子。
不用想,刚这女人重复说的长篇大论,都让人耳朵生茧了。
姚子业对这女人的印象极浅,应说这女人极少在陆家里出现,主要是她的老公,即是陆老头最小的儿子,很早在当兵的时候因病去世了。她当了寡妇,没有儿女,不需要常到夫家里走动。
女人叫杨乐儿。
没有再嫁,曾经生过一个小女,没有满月听说夭折了,这事发生在老公去世后,因此甚至没有和陆家人提起过。
现在忽然来旧事重提,说是这小女其实没有死,是被人抱走了。今年合计,刚好是十八岁的妙龄,要订婚刚刚好。
“既然大伯都亲口说了我不是偏心眼,不是计较自己的,你们说,是不是该向姚家提这个亲?”杨乐儿轻轻将茶盏一磕,要另几个人当场表态。
“真是陆家的孩子吗?”陆君冰冷的声色插进来。
“当然。”杨乐儿抬眉,轻佻的眼睛望向君爷那张冷脸,嘴角仅是一笑,“我说陆君,你与我里外都是亲,有这么口气和我这长辈说话的?”
论起来,杨乐儿,且是陆夫人的亲堂妹,同是姓杨的。
陆君冷冷的,极像是很有礼貌地朝她一揖:“我是怕婶婶被人蒙骗了。”
“这你是不需担心的。像你们找囡囡,三番四次找人做鉴定,自家里做了不算,还要往国外找人。都是父母心,谁想认错个不是自己孩子的孩子。我这里做了三份亲子鉴定,因为我老公去世了无法做对比,只好与我的标本做相比。结果都在这,百分百吻合。”娇嫩的指头打开手上的珍珠片女包,拎出三份报告复印件,让老头的勤务兵接过去给老头看。
陆老头没有看,像满腹心事都在棋盘上,两手琢磨着棋子,一颗来回磨着另一颗,啪嗒啪嗒的响。老头不易察觉的眼角提起来,射过来的一道光,让姚子业心头一肃。
几份报告复印件搁在陆司令前面,陆司令也不想看,丢给儿子。
陆君简直是要把它们扔进垃圾桶里去。
“瞧瞧,你们这还不是说我小心眼,不顾囡囡了是不是?”杨乐儿像抓住了他们的把柄似地叫道。
姚子业清楚是自己亮相的时候到了。
“陆爷爷。陆司令。”
不叫,其实在座的人都知道他到了的。
“坐吧。”咳一声嗓子,陆司令代不准备发言的老头交代勤务兵搬凳子。
姚子业倒真挨着凳子坐下了,军帽夹在腋下,微风抚摩秀美的黑发,狭长到极致的眉,如剪裁的柳刀,是一个英气俊美的军人。
姚书记的儿子,不可能没有人问津的,何况姚子业这幅俊俏细致的模样儿。
谈到姚子业的婚事,每个人都说是因为娃娃亲。
“我父亲接到了如此一通电话,然后我和我父亲说,我自己过来说明清楚,就可以了。”姚子业道。
听到姚子业开口,陆老头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你和我们陆家女儿小时候订的亲事,长辈说是订下,但终究由你们自己选择,现在是新社会,不是旧时代,父母不能包办婚姻。”
“是的,我和我父亲也是这样说的。”姚子业说。
眼见面前这两人一搭一唱之间,像是要把娃娃亲这回事完全化为无,杨乐儿焦躁了,拍拍桌子,道:“爷爷,姚上校,你们误会了吧。我女儿才十八岁,即使想谈亲论嫁,姚上校是出色,但这年纪不相称。我指的是姚上校的弟弟。”
这句话,让全场几个人都愣住了。
君爷收不住的眼神往屋门里瞟。姚子业方知道,还有两个人贴着耳朵搁在门板上听这场重要的对话,其中一个,正是自己的弟弟姚子宝,小名宝儿。
话说,在听到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讲着讲到自己头上时,姚子宝来不及一愣,被身边从小一块混到大的哥们欢儿拿手圈住了胳膊。
“怎么?听到有人向你提亲,动心了?”陆欢尽是揶揄同年级的邻家兄弟。
姚子宝皱皱鼻子:“她是不是瞎眼了,我长得都没有我哥一半漂亮。”
姚子宝倒也不是真长得丑,只是刚好在青春期中,鼻子长痘痘,鼻梁有大眼镜。
“这关你哥什么事?人家说亲的是你。”陆欢道。
“我哥都一口拒绝的人,我会想要吗?”姚子宝讲起了做弟弟的骨气,“而且,如果我真的要,也是要你姐囡囡。”
“扯到我姐身上做什么?”说到自己那个没有回来的姐,陆欢饶是铁哥们,一样不客气。
“因为每个女人都想当囡囡,可见你姐姐囡囡,是多么遭人羡慕妒忌的小姐,不是美得像天仙,没理由。”
听这句,陆欢想起那天晚宴上作画的蔓蔓,那一刻的蔓蔓,像是仙女下凡让人跌破眼球。
说回来,这对好玩的高中生,是有些好奇,究竟被杨乐儿带来的陆家女孩什么样,能比得上蔓蔓吗?
“爷爷,如果你不反对,现在姚上校和宝儿都在,我让我女儿出来与他们见一见面。”杨乐儿道。
场内几个人互相交流眼神。
陆司令咳声:“让我们也见见吧。”
拍下掌心,杨乐儿身边待命的人马上跑了出去,让坐在车里等候的女孩子出来。
一阵风,刮过院子里的草尖,唰一阵响。
众人耳朵里能听到的脚步声,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略显小女孩的慌张。
一双素蓝的学生布鞋,苗条不高在长身体中的身段儿,一身北京重点高中的女校服,整齐的两条麻花辫子耷拉在两小肩上,长长的刘海盖住那眉,看似有点扁的鼻梁上架了副半黑框眼镜,小头低低的,像是要垂到了地上。
隔着扇窗户看到人的姚子宝摘下了眼镜,抹抹。
陆欢不禁道出了口:“与你,有点登配的模样儿。”
“你是说她戴眼镜吧?”姚子宝不满地朝他瞪眼。
出现的女孩这幅模样儿,的确有点出乎了陆司令等人的预料。
杨乐儿像是紧张地说:“爷爷,大伯,你们千万别在意。她从小被人抱走,没有进过大户人家,见生人都很紧张。”
“她的养父母是什么人?”陆司令问,眼前的女孩这幅朴素的模样,倒是让人挑不出刺来。
“说起来,我女儿真命苦。是被一个没有儿孙的老太太捡了去的,幸好这老太太在城市里生活,日子过得去,对她算是尽心培养。她的学习成绩不错的。”杨乐儿一边拿纸巾抽啼一边说,“所以一接回来,听说她只喜欢学习,我这不无论如何,想办法让她先进了好的学校,满足她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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