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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黑,月未起。暑气还未散尽,无风,空气中飘散着护城河里淤泥的臭味。
正西坊各条主道气死风灯亮着晕光。街上无行人,偶有一队值夜坊丁穿过,刀鞘撞击声叮当作响。逢更时,自有更夫敲梆游过,“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呼声,在黑夜巷道传出老远。
响闸桥边一处偏院,没有灯光,可仔细盯看,依稀可见微黄烛光透窗而出。
那微光房内,有四人头碰头凑在一起,看着一张麻皮纸。
“我都解说了一遍,现在都看懂了吧?”童航轻轻敲着木桌,低声问道。
马成海、憨子和陈积三人点了点头。
“用心记住地形图。”童航说道:“今晚就只有我们四人,没有接应,没有援兵。海大哥打头,我随其后,陈积断后,憨子居中。得手后,憨子背琉璃,海大哥和陈积断后!”
马成海三人点点头,表示明白。
“换衣服!”童航一声令下,四人立即麻利的换上夜行衣,腰间挂好各种通航设计的工具,小臂扣着解腕尖刀。
“公子……”
“别说话!”童航打断憨子的话音,说道:“夜晚执行任务,只用手语!我现在说一下,记住,任何情况下,都不可出声,若是跑散,立即回到这里来汇合!要交谈,立即握住对方的手,握拳有敌,伸臂指方向!出掌出击!按头肩趴下!后推后拉即是速退!肩头两掌原地待命!明白?”
马成海三人重重的点头,呼吸不禁粗重起来。这套方法。简单易行!
噗地一声轻响,房间顿时漆黑一片。
“这是人家的柴房,无论是出去还是进来。必须轻手轻脚勿发出声响,以免被主家发觉。”童航轻声道:“现在静候子时三刻!”
正西坊里除了主道上的街灯外,其余的点点昏晕灯光渐渐熄灭。慢慢的,东边城郭幽深处升起一弯亮月。树木和房屋的剪影,投在在街道上,斑驳迷离。街上的灯光愈显得昏晕暗淡,更夫敲梆走过。逐个熄灭气死风灯。成队的值夜房丁,巡逻的间歇时间也由开始的半个时辰变成了一个时辰。
响闸桥边那处偏院,四条人影从院墙上悄悄翻出。隐入道旁树影里。
童航跟在马成海身后,左右细看,无人!在马成海背上轻拍一下,伸掌前指。马成海轻轻点头。从树影中窜出。向前面街道口扑去。
随后童航等三人,也相继窜出,尾随马成海扑到街口拐角,钻进一棵老槐树树影里。
十字路口,四个方向都无人。
童航伸手拍拍马成海的肩膀,暗示他们蹲守。他在脑海里按图索骥回想一遍,弹出解腕尖刀握在手里,腾身而出。瞬间窜出树影,顺着墙角急速奔去。
憨子刚站起。被马成海一把按住。后面陈积,紧张的扫视着后面两条主道。
不到盏茶功夫,前面一条人影窜回。
童航大气不出,钻回树影,一拉马成海,转身又窜出树影,往前面遁去。
马成海急忙站起,暗示后面跟上。憨子早就忍耐不住了,急忙一拉陈积,紧紧跟上马成海,眼睛却死盯着前面童航周围。
童航沿着这段高墙,在时有时无的树影里朝前疾奔。
这段高墙就是琉璃厂的后墙,这墙有三人高,足有后世的五米高。全部用青砖垒成,连砖缝都被石灰和着捣碎的糯米砌得严严实实。
来到陈积和李骆青勘察的翻越点后,童航和马成海等人立在树影里,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街对面是一溜儿的小作坊,大明的玻璃小制品大多从这里送往各府,都是小玩意,诸如玻璃球毛玻璃镜之类。琉璃厂生产的玻璃,镜面白净了许多,不似小作坊的毛玻璃镜镜面黄不拉叽的,镜片也比小作坊的大,多是达官贵人和富商的抢手货。
此时的小作坊虽家家关门,可院子里依然灯火通明,估计都是在开夜工。为了生意,小作坊坊主从来不考虑工人的死活!哗哗的水声和响砂搓动的声音,在这静夜,显得格外清晰的传过来。
童航见四下无人,迎着马成海三人看过来的目光,点了点头。几人转身,面对高墙,解下腰间的绳索,一抛,只听几声哒哒的微响,拉了拉绳索,他们见牢靠便噌噌的向上爬。
攀上墙头,四人忙在另一边放下绳索,外面的绳索收起一半。骑在墙头,放眼望进去,眼前月光下的琉璃厂高屋重楼,只见西北角的库房下,流哨走动,岗哨林立。
这边墙头离西北角库房只隔几幢阁楼,这几幢阁楼均是匠工门的寝房。此时的寝房一片寂静,估计匠工们均已安寝。这就是官府工坊与小作坊的区别,小作坊是主家的私产,以谋取利益为主,除主要匠工为聘用之外,其他匠工大多为卖身家奴,基本是用到废为止。而官府工坊,有严格的作息时间,一切按照法度规章进行,不可多做一分亦不可少做一分。
童航一挥手,四人静悄悄的滑下。脚一沾地,便四散分开,隐进树影和阁楼月影中。
童航悄悄的向库房那边潜去,马成海三人一见,连忙呈扇形跟上。
再穿过一座阁楼,便能看到库房正门。这库房实际是一处一进三重的小四合院,这正门正是这小院的正门,门口有两队游哨和四个岗哨。游哨每半个时辰经过一次,岗哨是三刻轮换一次。除了正门,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进入。
游哨刚离开,童航便朝马成海三人做了几个手势。马成海不禁眉头紧锁,这是什么意思啊?
旁边的陈积却是连连点头。他斜了海总管一眼,不禁心情爆棚!海总管虽是老江湖,嘿嘿。也有不如我这小毛卒的地方啊?
童航一拉憨子,两人拐向阁楼的另一边。马成海转身准备跟上去,却被陈积一把拉住。马成海刚要开口问,却见陈积将手指压在嘴上示意不要出声,只好压住疑惑。
陈积一挥手,手握解腕尖刀,转身朝不同的一方摸去。马成海只好跟上。
童航带着憨子,来到阁楼拐角,探头望过去。却见那四个岗哨笔挺的站着,纹丝不动。看来那些人都是军伍中人,不是锦衣卫,若是锦衣卫哪有这等站姿。要不然早就选进宫充当大汉将军了。
童航一按身后躬身探头的憨子。憨子连忙趴在地上。童航俯下身,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慢慢向对面库房墙根爬去,身后的憨子也悄悄蠕动起来……
“娘的,又是一对别十!臭手!”一个耷拉着一只眼皮的粗壮汉子,把手中一对木牌拍在桌上,怒气冲冲的说道:“老子去小解!将晦气撒掉!”
“独眼,别想赖皮,先把输的钱兑了再去!”一旁的瘦小精干的老头笑道:“输了就怪臭手。是不是把手剁了?”
“谁想赖?老子只想去撒泡尿,要不叫小孙跟着俺去!”那耷拉眼皮的粗汉嚷道。
“我……我不去。”桌边一个年轻人畏缩着说道:“上次陪去。寻俺要了几两银子还没还呢。”
“独眼,是不是这次还想寻小孙借钱?”老头阴阴的笑道:“你家那婆娘也忒的不会做人,碎银都不留给你?”
“不要欺人太甚,我独眼也不是软柿子!”耷拉眼皮的汉子脸涨得通红的说道:“老干,老子尊你年老,别总是口不留德!”
“滚!撒你的尿你!”老头喝道:“老头子就这德行,有种就干一架!”
那汉子抬脚就走,干架?傻子才会!打不过还怎么干?
“干爷,厉害!”年轻人忙竖起拇指拍着老头儿的马屁。
老头子笑道:“小子,这种人跟他客气什么?臭虫一般。”
年轻人可不敢接口,旁边还有一位呢!吃错饭没什么,说错话可是会死人的!
独眼嘟嘟囔囔的走出门,左右看了看,见岗哨没什么动静,怒道:“眼睛瞎了?”
几个岗哨忙扭过头来,纷纷堆笑叫道:“独爷辛苦!”
“老子不辛苦,娘的,老子撒尿,来个活的陪老子去!”
四个岗哨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忙道:“独爷,一会儿干爷出来,小的们……”
“独爷独爷的,你是他儿子还是孙子?”粗汉恶道:“怎么?老子的话不好使?”
“好使,好使!”那岗哨哭丧着脸脸,说道:“小的陪独爷去!独爷怎的不在里面小解?”
“嘿嘿,老子就要去那边匠工们住的阁楼去撒尿,你管得着么?”
那岗哨顿时明白,这哪里是要去撒尿,是去抢钱啊!他又不敢不去,可去了,若是事发,自己就成顶缸的了!命苦啊!
见那岗哨一脸苦相,独眼汉子心里顿时爽快了,一挥手,朝前面匠工们住的阁楼走去……
“小子,弄点吃食去。子时三刻了吧?太饿了。独眼那小子肯定又是去哪弄钱去了,等他回来,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老头儿对那年轻人说道:“快去,快去!”
那年轻人小孙忙起身,去了后面厨房。
“走,随老头子去查看查看。”老头儿对坐在对面眯着眼睛小睡的中年人说道。
中年人睁开眼睛说道:“干爷,消停点吧,这么晚了,有谁会来打着琉璃的注意?”
“谁说不会?若有什么意外,不会是老头子一个人担着,你们个个都跑不了!”老头儿站起身,说道:“休得呱噪,起来跟俺去就是!”
“好,好,去就是了。”那中年人不耐烦的答道,站了起来,随老头子往楼上走去……
门口三个岗哨,听到院墙那边有响动,不禁相互看了几眼。其中一个说道:“你俩站在这,我去看看!”
另外两个点点头。没有言语。
那个岗哨抽出佩刀,向那边墙角走去。
“喂,咋只有你们两个?”撒尿的汉子回来。发现只有两个岗哨,怒喝道。
“独爷,刚才那边有响动,不知是不是有野猫,有个兄弟过去看看了。”其中一个岗哨忙答道。
独眼皱皱眉,问道:“去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
“有一会儿了?”独眼怒道:“是不是去那边树下睡着了?娘的,老子去看看。要是偷懒,抽了他的懒筋!”说完,怒气冲冲的奔那边去了。
“这大火气。是不是没弄到什么?”两个岗哨见独眼走了,忙低声问随独眼回来的兄弟。
“那些穷匠工,有什么钱可抢,除了殴他们一顿。还能做什么?”
“兄弟。你没进门吧?”两个岗哨不约而同的问道。
“我哪敢?若被那些穷鬼看见,琉璃司司长问起,那兄弟我还不得被冤死。”
三个岗哨站的笔直,在门口小声的聊着。
独眼看见前面果然有一人躺在树下,背靠着树干。
娘的!果然在偷懒!独眼刚才在穷鬼那边受的气,顿时被激发出来。那些穷鬼,居然敢叫嚣着说要告诉司长,老子是不敢杀你们。否则一刀一个!
独眼噔噔噔的走过去,一脚踢在那小子身上。娘的。睡得这么死?提起脚再踢。
眼前亮光一闪,他本能的一退。只觉喉结处一疼,心里一抽,明白自己中暗算了。
他张口喊叫,只有颈脖处噗噗响声。
颈后伸来一只大手,捉住自己的下巴,脖子一疼,眼前一花,他惊骇的发现,自己居然看见身后的人了。一个高大粗汉,咧着大嘴正对着自己笑,眼前一黑,什么都没了……
三个岗哨聊着聊着,最后没什么说的,沉默下来。
“独爷是不是去得太久了,他那躁脾气,会不会把于兄弟给杀了?”一个岗哨冷不丁的说道。
另两个不禁向他看去,三人越想越觉得是了。
“可我们能做什么?那于兄弟也真是,不是就去看个动静么?咋的就偷睡?”
“会不会……”
三人又面面相觑,有种可能,他们不愿意想,可现在这眼下,他们又不能不朝那想。
“不会,独爷是什么人,就是有事,他还能拾掇不下来?”
另外两个一听,也是!
“别去了,若是惹得独爷不高兴,小心皮肉受苦!”
“嘀咕什么?”门内传来老头儿的声音。
三个岗哨一听,立时静了下来。
老头儿和中年人走出来。
“咦?怎么只有你们仨?”老头儿诧异的问道。
“独爷和一个兄弟去那边巡逻了。”一个岗哨忙答道。
“啥时这独眼懂得做事了?”老头子不禁有些奇怪,说道:“去了多久?”
“有一会儿了,估摸着应该快过来了。”
“干爷,既然独眼兄弟去了,也省得我们再出去转了。回吧,喝两盅去。”中年人开口道。
老头儿点了点头,答道:“也好,既然太阳打西边起来了,终究也是太阳。好,回!喝两盅去!”
老头儿和中年人转身又进去了。
等两人进去后,一个岗哨低声说道:“你咋这么说,若是独爷和于兄弟真出事怎么办?”
“我们俩去看看,你在这呆着,有事就喊叫!”
两个岗哨抽出佩刀,往独眼那边走去……
陈积和马成海蹲着腿都麻了。见两个岗哨朝童航那边去了,知道他那边得手了。
陈积抽出背上的加强弩,马成海一见,忙帮着拉弦。陈积抽出一支弩箭,装上去,慢慢抬起,瞄着那岗哨。
蓬一声微响,随着嗖的一声,一道黑影激射过去。那岗哨还没弄清情况,就一头栽在地上。
陈积飞奔过去,刀光一闪,那岗哨颈部热血喷了他一脸。
马成海忙奔出,抄起那岗哨的两腿,一把提起,往树影下奔去。
另外一边奔出两人,正是童航和憨子。
四人无声,会齐径直往门里窜去……
“不对啊。”老头儿停住端起的酒杯,说道:“怎么想都感觉不对劲。”
中年人边夹菜边说道:“干爷,咋又不对了?”
“独眼是什么人?他是一个只会指使别人的主,今天咋就这么热心,会亲自去巡逻?以往要他去,他都是磨磨蹭蹭的去到门口,指使门口的兄弟去,今儿咋就……”
“干爷,你想多了。这独眼兄弟我最了解,今晚不是输了钱么?”那中年人放下筷子说道:“我估摸着,他肯定是先去匠工阁楼那儿抢钱去了。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六月头啊。”
“六月头咋的了?”老头儿不禁问道:“难道抢钱还分吉凶日么?”
中年人笑了笑,说道:“那倒不是。月头那些工匠还没领钱,哪来的钱抢啊?”
“不是有五月的月钱么?那些穷鬼,一个钱当两个钱使,身上肯定有钱,只是独眼抢不到罢了。”老头儿摇摇头,说道:“不是你说的那样,他肯定抢到钱了。”
“嘿嘿,他那脾气,若是抢到钱,早就回来了。”中年人端起酒杯,滋了一口,说道:“那些匠工五月的月钱,恐怕早就弄回家了。现在这时候,肯定是身无分文。独眼兄弟,做事从来不懂脑筋,这次没抢到钱,惹了一身骚。明天司长还会轻饶他?他肯定寻门口那些兄弟撒气去了。”
“这么说,倒是说得过去。”老头儿端起酒杯,一仰脖,一饮而尽。笑道:“嘿嘿,这也算他积极了一回!”
两人不再说那独眼,说起了烟花柳巷那些娘们的大腿,说到高兴处,酒也喝得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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