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真到了老范家,悄悄来到房门口,于小莲那满心的高兴,顿时无影无踪。
非但没了高兴,她的眼睛立刻酸涩。
老范和一斤正坐在床前,一个唉声叹气,一个在小心劝说。
再看床上的八两,似乎正醒着,但一声不吭,目光呆滞地盯着一半破旧、一半乌黑的房梁。
床沿前有一张方凳,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腊八粥,以及三只新鲜的水煮鸡蛋和两只咸鸭蛋。
一斤还在劝说,央求一般:“八两,你别怪大哥,也别怪老爹。我们也是没办法,你要是真把二龙给宰了,自己也完了呀!二龙的命,哪能跟你的命比呢?他的命,贱着呢。你的命,比他贵,比一般人都要贵。要不,我也不会给老爹开门。老爹就是为了救你,才给了你一闷棍。八两,你实在不想说话也行,微微点个头,成吗?”
可是,床上的人,没有点头,更没有说话。
此时的于小莲,眼泪正扑扑地流。
因为她发现,躺在床上的八两,正在流泪,悄无声息地流泪。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平躺在被子里,只留头脸和脖子露在外面,干裂的嘴唇跟脸色一样,苍白而没有丝毫血色。
整个面部也没有任何表情,偶尔会因为一斤替他擦拭眼泪而眨巴下眼睛,再慢慢睁开时,依然目光呆滞地盯着房梁……
看在眼里,于小莲轻咳了一声,然后抬腿走进去。
见于小莲进来,老范停止唉声叹气,刚站起身来,又立刻背过身去,举起半湿的衣袖,低头抹了把脸。
然后,他抬头,转身勉强地笑道:“小莲来了呀。来,快过来坐。一斤,你给小莲搬张凳子。”
看着眼窝深陷的老范,于小莲知道:刚刚过去的一夜,老范家父子三人,大概谁都没有合过眼。
于是,她赶紧上前,搀扶着老范:“范叔,我不坐,你坐。一斤大哥,你别搬凳子了。我要坐,就坐床沿。喏,这是我刚买来的豆浆和油条。我吃过了,你们现在吃,趁热吃。”
其实,于小莲没有吃。
她不是那种馋嘴丫头,尽管这豆浆油条对她来说其实很馋嘴。
老范一眼就看出真假,便拉着于小莲的胳膊,叫她坐下,就坐在床沿:“吃过啥呀?嘴唇上没一点油水。一斤,你去端个盘子,把油条给盛上,和小莲一起吃。小莲的心意,老范家不推辞,咱接。”
听在耳朵里,一斤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憨厚地冲于小莲笑了笑,然后听话地离开房间。
值得一提的是,坐在床沿的于小莲,没以往那么大方,仅仅坐了半只小屁股。
为啥只坐了半只小屁股呢?因为,她怕自己的身体挨着床上的人。
然而,看到满屋的忧伤,于小莲很快坚强起来,悄悄抹干眼泪,她居然乐呵呵地说:“范叔,你别怪八两鲁莽。我知道,他就是想替老范家出口恶气。但你也别担心,他现在不吃不喝,也不是怨你给他那一棍子,而是还没缓过神来。你想呀,他从来都没这么干过。如果换了是我,没一两个月,肯定缓不过神来的……”
听着于小莲说话,老范略微有些舒坦:唉,小莲这闺女,啥都好,真要嫁到老范家,一定是好媳妇!只可惜,这丫头没有读书呀,她就是乐意嫁,八两也不一定愿意娶啊。
正这么想着,一斤把盘子端了进来。
老范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忙站起身,抓了两根油条,拽着一斤就要往外走:“走,一斤,跟老爹外面吃去。油条下老酒,滋味挺地道的,你陪我喝一杯……”
老爹的意思,明摆着是要把房间留给于小莲和八两,大概也希望于小莲能劝导劝导八两。
一斤心领神会,当即和于小莲打声招呼,便跟着老范离开房间。
临出门时,一斤还不忘小心掩上那其实怎么都掩不紧的房门:在他的眼里和心里,这于小莲,已经是准弟媳!
说来也奇怪,老范和一斤出去之后,于小莲发现八两的眼神居然有些不自在。
这样的不自在,却使她感到特别高兴。
忽然就大方起来,于小莲挪了挪身子,把另外半只小屁股也挪上了床沿。
接着,她俯下身子,凑上前去,关切地问:“八两哥,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脑袋还疼得厉害?你要是不嫌弃,小莲给你按摩按摩?”
这一说,直接把八两的眼睛说闭上了,只是依旧没有说话。
于小莲不知是为啥,便再问:“八两哥,你的意思是,同意我给你按摩按摩?那我真按摩了……”
哪知,她这话不说还罢,一说就把自己吓了一跳。
只见刚才还闭眼的八两,顿时换了一个人,居然“呼哧”一下,从床上半坐而起。
可是,他似乎明显感到脑袋昏沉。
伸出右手撑住床面,再用左手扶着脑门,他拿原先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也愈发苍白。片刻工夫,那支撑床面的手臂,微微颤抖起来,貌似有点儿撑不住。
于小莲一惊,连忙从床沿上起身,伸出双手去,分别扶着他的两只胳膊:“你快躺下去,我不给你按摩还不成吗?快点儿呀,听话。”
因为,于小莲看明白了:这家伙,刚才闭眼,又突然起身,就是怕自己真给他按摩。
果不其然,闻声后的八两,非常配合地重新躺下。
不经意间,于小莲还注意到:他的额头上,不知啥时候,已经渗出一层细汗。
不消说,这层细汗,要么是身子犯虚造成的,要么是心里犯虚造成,或者干脆就是既身子犯虚又心里犯虚造成的。
于小莲一阵偷乐:不管你是身子犯虚,还是心里犯虚,现在这房间里,只有我于小莲能照顾你。你乐意不乐意,我都照顾……
于是,十多分钟后,房间里出现一幕叫人意想不到的温馨画面:
范坚强的脖子,已经围上一圈毛巾。
于小莲正一手端着粥碗,一手捏着汤匙,舀一汤匙稀粥,吹上几口,估计不烫嘴了,俯身送上去,一直送到那依旧干裂的嘴角,小心喂着吃。
吃完了粥,她放下粥碗和汤匙,拿起剥了外壳的鸡蛋,捏一小块如脂的蛋白,笑呵呵地递上去,再喂着吃。
而床上的那小子,似乎很听话,粥来张口,蛋来也张口……
其实,于小莲说得对,范八两也好,范坚强也罢,都没经历过截断生存念想的绝地反击,再加各种能量消耗,以及那一闷棍,精神和意识暂时处于恢复阶段。
真到了房间里只剩下于小莲的时候,他这才逼迫自己紧张起来。
毕竟,范坚强知道,紧挨着自己的于小莲,几天前的夜晚,还在草堆里非要自己拿手电筒照照姑娘家的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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