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真江和桃乐丝默契地进了同一个房间。
虽然外边的门排列得相当紧密,可是门内的空间却违反结构地宽敞,犹如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间,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只是就算有电视机,打开了也收不到任何信号,电脑也无法连通网络,所有和外界联系的设备都无法接受到信号。
“这鬼地方。”桃乐丝抱怨地踢开椅子,张开双臂倒在床上,“高川,你加入网络球还不到两个月吧?”
应了一声,让真江坐在一旁,在电脑硬盘中搜索,不过,虽然硬盘容量很大,却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桃乐丝只问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再开口,我转头望去,她静静躺在床上,发出轻微的呼吸,像是已经睡着了。我在无聊中也曾想像,在这个数据对冲空间中的山区是什么样子。墓地区数据对冲空间在山间公路靠近镇区的一段形成了天堑沟壑,而山顶公寓则是一处无法通行的死背景。尽管如此,仍然拥有连通这两个看似无法通行的地带的途径。
进入山顶数据对冲空间的是一扇奇异的门,而在靠近山脚的公路途中设置有一座诡异的公车站。当时在公车站遭遇过数名有意无意闯入的无辜者,据他们当时宣称的所见所闻来判断,应该是从码头区数据对冲空间上来的没错。
并非为了特殊目的,不过我仍旧对没有亲眼见识到设置在码头区数据对冲空间的“车站”感到惋惜。
胡思乱想了一阵,我想起当时被黑巢之人一起带走的玛索之茧。玛索的身体经过特殊改造,虽然将她从山顶数据对冲空间带了出来,但是对她此时的状态却一点都不了解。虽然时间尚短,不能肯定黑巢的人能从她身上分析出什么,但是我觉得,在离开前还是询问一下比较好。
一想到将会有很长时间不会再看到她了,我便再也坐不住,走到餐桌旁摇响铃铛。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
“客房服务。”外面的人说到,是个年轻的女声。
我快步朝门口走去,路过卧室的时候向内瞥了一眼,桃乐丝没有动静,似乎睡得很沉的样子。我不清楚为什么会升起在意的情绪,毕竟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追根究底,只能说是之前系色同学的话还是在我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吧。
虽然被那些话激起的情绪能够被压下去,直至熟视无睹,但它所带来的波动并没有消失,这从进房之前那些始终没有消弭的沉重气氛就能看得出来。
我原先以为自己能够无视这些,毕竟个人需求和观感与网络球的风格并没有太大的对立,但是现在却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了。
离开网络球加入黑巢?似乎也不是什么别扭得非要抗拒不可的事情。虽然拥有大量社会资源以及政府支持的网络球能够给予成员相当优渥的福利,而且在很多时候行事都十分便利,但是在黑巢这边更加自由,而且还有许多自己所熟悉所在意的人也在这里。如果我提出要留在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系色同学他们一定无任欢迎,咲夜也会感到欣喜,尽管父母都在网络球的安置下,但是黑巢既然能够在网络球和末日真理中挖人,想必也有一套妥当安全的手段,所以这点也并不需要担心。
当我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在门口站了半晌。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考虑这些问题,显然系色同学的话给我造成的影响比自我感觉到的更加强烈。
我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对于是否开门开始犹豫起来。虽然系色同学说过,和服务者的谈话不会被其他人知道,但是摇铃叫人的这个行为本身是否会被他们察觉呢?如果被察觉了,又会给他们留下何种印像?果然在这个敏感的时期,呆在房间里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不断浮现的矛盾想法在脑海中纠缠,最终还是对玛索的关心占了上风。我打开房门,果真是一名年轻的女服务生站在门外,尽管期间我犹豫不定,花了不少时间,可她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耐烦。我将半截身体探出门外,朝左右望了望,有点掩耳盗铃的感觉,不过却发现原本罗列在两旁和对面的门口尽皆不见了,原本笔直看不到尽头的长廊在手边不远处就被一堵墙封死。
看似无穷的宿舍区,如今就只剩下我所在的这个房间了。
起先有些诧异,但一想到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的构成已经完全被黑巢控制,能做到这一点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不过,我还是自言自语地感叹道:“真是神奇啊。”
女服务生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从见面的一开始,她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而且那种直立的姿势,以及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好似一个仿真度极高的人偶。
“请进来吧。”我对她说。
女服务生以一种只能用精准生硬来形容的动作向前躬身,以仿佛度量过一般的步伐跨入房中。
我关上房门,带她返回客厅,随后问她是否喝点什么,她冰冷地拒绝了,即便我让她坐下来,自己也在餐桌前坐下,她也没有丝毫行动,就这么安静又缺乏热情地站在我身前不远处,直勾勾地盯着我。
除了装扮之外,她一点都不像一名服务生,甚至让人感到不近人情。
我被她这么盯着,皮肤上几乎泛起了鸡皮疙瘩。虽然想要表现得亲切一些,但既然对方不吃这一套,那么自己也不必那么客气了。
“我不清楚你是否了解,不过在我和你们的协议里有提到一位朋友,我希望能和系色先知见上一面,了解一下那位朋友的近况。”我不知道她知道多少,所以用上了模糊的词语。
不过女服务生没有任何迟疑,用冰冷生硬的语气回答道:“明白了,请稍等。”随后就又笔直站立在那里没有动弹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唤人的时候,是否也会碰到这么一位女服务生,她的态度足以让人立刻打消改换门庭的想法。
过了半晌,也不清楚她如何与外面通话,总之她带来了我所期望的消息。
“先知大人在门外等你。”说罢,她立刻朝门口走去,让人产生一种她不想在这里停留哪怕一秒钟的想法。该说是雷厉风行,还是不够友好呢?
不过就像她说的那样,系色同学已经站在门外了,就这么点时间,她已经换掉了连衣裙,穿上一身连体的紧身衣,外面只套了一件运动外套。虽然紧身衣多少能给人带来些许遐想,但却是长袖,筒裤几乎遮到了膝盖处,脖子也被遮住,露在外面的肌肤少之又少。
不过这套紧身衣就风格样式来说,给人一种近未来的感觉,联想起那个同样充满未来感的大厅,倒是十分统一和谐。
“是要见玛索吧?”她开门见山地说,脸上挂着笑容,“真可惜,我以为你会提出加入我们。果然,历史的惯性是无法违逆的吗?”
“你说什么啊?”我对她最后的说法感到迷惑,但还是冷静地回答道:“我为什么要加入你们?像个耗子一样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可不是我的风格。”
“可是你熟悉的人都在这里哟,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人来到这里。”她充满自信地说到。
“他们和我不能混为一谈。”我断然道。
的确,加入黑巢也不是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但是就目前来说,这种想法仅仅是个种子而已,并没有生根发芽。对我而言,呆在网络球中更符合未来行动的利益,在这个敏感时期,不能采取太过冒险的行动。而且,既然已经加入了一个组织,那么在没有做出成绩,也没有足够背叛理由的情况下,反叛是最不可取的行为,三心二意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这是我在学校生活中获得的又一经验。
“没关系,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情况就会有所不同了,现在你会这么选择,也是历史的必然。”系色同学的说法就好似她是未来人,或是准确预知到我的未来一样,让人不解,感到荒谬,有些不舒服,但是当我想要反唇相讥的时候,有太多复杂的情绪和想法在脑海中缭绕,反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沉默了半晌,系色同学一直观察着我的脸色,她的眼神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看穿我所有的想法,但是她表现得一点都不在意。
“来吧,我带你去看望玛索。她也十分想念你,只是有些放不开。不过你放心,她在我们这儿的待遇很好,她如今的位置十分特殊,这个数据对冲空间的稳定和执行少不了她的帮忙。”
“位置?她已经苏醒了吗?”我对这个答案感到惊讶,我原以为黑巢的人就算能够解决玛索身体的问题,也需要不少时间,甚至需要花费一点代价和其它两个数据对冲空间的势力进行沟通。
“是的,更详细的解说涉及到机密,所以还是请你亲眼去见上一面吧。”
这么说着,系色同学朝女服务生点点头。女服务生鞠躬回礼,身周浮现萤火虫一般的光点,身体就在这些光点的缠绕中,好似融化在空气中一般消失了。系色同学又伸手在对面墙壁上笔直划了一下,一条缝隙立刻呈现在墙上,并在眨眼之间向四周扩散,最终露出一扇门来。系色同学扭动把手,将门推开,一个机房式的空间呈现在我的面前。
这个房间大约只有六十平方,却高达十米,仿佛一个立柜。房间堆积着数不清的半透明导管,最小的也有孩子的手臂粗细,淡绿色的液体在其中穿梭,在一些部位还能看见不断浮起的气泡。在我的耳中,这个房间只剩下液体流动的声音和气泡冒出的声音,显得无比空寂。然而我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吸引到地板的中心,那里有一团看似魔法阵的圆形发光图案,而在圆心处则是一个只有半截身体露出地面的人形。
外形上呈现女体的轮廓,但是并不能称之为人类,因为身体并非有机血肉,而是呈现出无机物的光泽,银白色的身体不是金属,也不是塑料,但却是我十分熟悉的物质。
“构造体。”我自言自语道。
没错,这种质地和山顶数据对冲空间的肿瘤区中曾经存在的构造体垃圾一模一样,不过面前的这个“非人”并不是垃圾,而是和外表给人的感觉一样,拥有强大力量的安全代理素体。
玛索的思念体最终和被调制成安全代理素体的身体融为一体,这就是玛索最后被我带回时的样子。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现在的样子比当初那会平添了几分柔和,我想这得归功于那光滑银亮的流线型女体。
我很快从五官模样上确认了玛索的身份,她只有上半身出现在地板上,下半身也不知道是在地板下,还是腰部以下的部位已经和地板融为一体。从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她手臂的一半,手肘以下的部位隐藏在层层的管道中,这些管道看上去似乎和她的后背,甚至是后脑连成一体,甚至有一部分管道充当了她的头发。
她仿佛睡着了一般低垂着头。
我无法形容她此时给人造成的震撼感,也只有在科幻作品中才曾见识过这样的姿态。
感应到来人,银白女体将头抬了起来,我似乎看到她的五官有了变化,像是在微笑,可是仔细去看,却仍旧只是一片冰冷生硬的线条,仿佛一尊雕像般。
在我回过神前,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不知道此时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你才好。”她的第一句话就这么说到,和她的外表不同,音色和节奏有些机械的无机感,但却充满了生命的灵性和轻柔。
“我做错了吗?”我只是这么问到。
“没有。”
“我失败了吗?”
“没有。”
“你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遗憾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沉默了半晌,回到道:
“也许。”
“对你而言,这样活着是一种不幸吗?”
“不是。”她说:“比起死亡,我能够接受这样的生活。”
“即便已经不是人类?”
“即便已经不是人类。”
“那么……”我说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你能感到幸福吗?”
“是的。”玛索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我并没有失去所有,我的存在是必须的,你拯救了我,乌鸦先生,能够再次见到你,我感到十分幸福。尽管我不想让你看到自己这个模样,这也许是曾经身为女人的最后的矜持吧。真令人难过啊,乌鸦先生,我这个身体已经不能付给你当初许下的报酬了。”
我一点都不在乎什么报酬,如果这就是玛索遗憾的地方,我一点都不在意。玛索并没有怨恨我,她认为我做到了当初的诺言,这个承认让我情不自禁留下不知是悲是喜的泪水。
我的努力,受伤和战斗,并不是完全没有价值。
“即便变成了这个模样,也仍然觉得我是英雄吗?”我哽咽着问到。
“是的。”玛索说:“你是真正的英雄,属于我的英雄。”
“我,我还能来看你吗?”
“我希望你能来,如果你不介意我现在的模样。”
“那么,只要微笑就可以了。”我说:“如果我所做的一切是正确的,如果我完成了自己的诺言,如果我曾经有成为过英雄,请你对我微笑吧。”
我紧紧盯着玛索,她那雕像一般的嘴唇,在我逐渐湿润的眼眶中,似乎真的微微露出一抹弧线。
“谢谢,谢谢……”我掩住脸,拼命地用袖子擦着眼角,可是喉咙的哽咽和泪水却怎么都无法停止。
“我听说,你要离开了,是吗?”玛索缓缓问到。
“是的,我这次来,就想见你最后一面。”我抽噎着回答:“能够再见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不能不走吗?”
“抱歉……”
“不要道歉。”她沉默了半晌,银白色的眼睛并没有眼瞳,但却让我感觉到她在凝视着我,“在离开之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吗?乌鸦先生。”
“嗯”我用力点了点头,觉得一脸哭相真是太难堪了,于是硬扯出笑容,“我叫做高川。”
“高川?我记住了。”玛索说:“我一定不会忘记。”
“那么,再见了,玛索。愿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一切灾难都已经过去。”
“再见,高川,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在我面前,门逐渐合拢,玛索的身影也渐渐隐入黑暗之中。
“祝您武运昌隆……”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祝福从门缝中传来后,门彻底合拢并消失在墙壁中。
我静静伫立在墙壁前,半晌,用力擦了一下脸,转头问系色同学道:“通道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
“已经准备完毕。”系色同学正色回答道。
“那么,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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