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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刘家祖父辈的刘老头心里一直深藏着一个多年不曾外宣的秘密,这秘密就像一根扎根在心窝子里的森森冷刺,每当想起来就让他的一颗老心肝哇凉哇凉。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看自己的小儿子刘树强不顺眼,当年刘树强要举家离村去紫阳县之前,虽有大房人和刘老太的挑唆在先,但最终商定分家却是他刘老头做的主!其实刘老头倒也不是生性薄凉,一来是源于心中的这个秘密,二来是源于他多年来厚积薄发的虚荣心,想着全家也就大房的次子刘大仁是个正经读书人,以后怕是还能当大官!他和老婆子偏心大房也是于情于理的么不是?
谁能想到……在外县抖了一圈回来的小儿子刘树强一家居然就这么发达了起来,刚回村两年多就成了这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地主老财!刘老头心里是不痛快的,是以不论刘树强如何在他面前伏低做小他也只拿冷屁股去贴人家的热脸!但如今就不同了!刘老头一大早就精神抖擞地下了炕,声音洪亮地喊刘老太起身来给自己梳洗更衣,眼见连腰板都直了几分!
刘老太原本就不痛快,这下更是将白眼翻得飞天,但她不拘如何也还是这老刘家的老主妇,说啥也不能没了妇道人家的规矩!是以刘老太虽说不停嘴地骂骂咧咧,却依旧端着水盆迈出了主屋门口,还未走到水井边就抬起嗓门大声吼道:“红珠!!!死贱蹄子,哪儿去了?!成天介地就会睡懒觉,比那怀了崽儿的母猪还能睡!还不快过来给你爷打水洗脸?哼,你爷这回可抖起来了,都要当村长的爹了!你还做梦呢?赶明儿你就是个屎壳郎,赶粪也只能绕着路走!”
“来了来了……”红珠板着脸一拐一拐地从外院慢吞吞踱步前来,全身僵直地走到刘老太身前抢过木盆,连个招呼也没打就转身朝水缸的方向拐了过去。见她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刘老太心中火气更甚,只跳着脚怒声道:“大清早的,你摆脸子给谁看?呵!今儿可是你爷的大喜日子,你当你还算个啥香饽饽呢?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如今你母亲没了,往后有你的好日子受!”
闻言,红珠突然将手中木盆一摔,涰着眼泪扭头嚷嚷道:“奶也知道我没娘了,咋就不顾惜我心里难受呢?!这下可咋整?好生生的就要热孝三年,怕是连徐蛮子那个粗笨货都不惜得要我了!我咋办?我还咋嫁人?!!呜呜呜……这日子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我要嫁人!我要出门子!”
红珠这一阵爆发吼得刘老太一愣一愣的,半响才摆出一脸似笑非笑的模样讥讽道:“徐蛮子去乌支县学手艺都有两年了,如今怕也只是个学徒,你当他一回村就能攒足彩礼娶你过门?我呸!好不要脸的贱蹄子,人还在咱家屋檐底下呆着呢就想男人了?!我可告诉你啊,你要么就老老实实给你母亲守孝,要么趁着热孝嫁出去也成!这不是还有你爹和大哥二哥给你做主呢!你若是能早点出门子去,我耳根子还清净点儿!横竖大宝也会走路了,我一把老骨头还带得动他两年!”
“一大清早的胡咧咧个啥?!”刘老头并不耳背,原本是呆在屋内的箱笼边想给自己踅摸一套顶顶像样的衣裳,却被门外声声入耳的吵闹声气歪了嘴,摔下箱笼的封盖就冲出门去对刘老太怒斥道“你还想让红珠趁着热孝出门子?!我呸!你这婆子咋越来越糊涂?热孝期间不能敲锣打鼓不能大肆操办,连个像样子的走过场都不能有!强子今儿就要当上咱们村的村长了,咋能就这么委屈了红珠?这不是丢咱老刘家的脸么?!不成!守孝就守孝,等过了三年再过门也不迟!”
“爷,咋连你也想让我守孝?”红珠一脸绝望地瘫坐在地,似乎沉浸在巨大的打击中醒不过神,过了半响才突然“嗷——”地一声哭出声来,滚在地面上不依不饶地撒泼道“我不干!我不依!我一日也呆不下去了!我要去找小叔和婶儿给我做主!呜呜呜……让他们给徐蛮子踅摸一个能养家糊口的工来做,不拘咋地也得快些娶我过门!除了他们,还有谁乐意管我?还有谁能给我做主?!”
眼见红珠闹得不像话,刘老头急了眼,抖着满脸的皱纹怒声道:“你还想为这事儿去寻你小叔?谁给你的胆儿?这关口说啥也不能让你闹出这丢脸的事儿来!强子要当村长,那总不能屁股还没坐热就让乡亲们看笑话吧?!咋也得让那村长的位置坐稳了再慢慢寻思这事儿么不是!红珠,你奶不会不管你,你若是愣要闹出啥不好听的来,干脆打今儿起就甭出门了!横竖那徐蛮子也没回村,他爹又是那么个木讷人,你跑去他家也没用!”话音未落,他踢踏两步冲上前去瞪着滚在地上成了个泥团儿样的红珠,看似恨不得能踹上两脚才解气!
一般来说,家中的男性大家长对晚辈是不好动辄打骂的,特别是身为孙女儿的红珠,刘老头即便是气得火冲脑门也不好真的对自己孙女儿动手。是以打骂责备或磋磨红珠这类的事儿通常都是由刘老太乐不可支地接下手。眼见今日刘老头对红珠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其主因还是源于对刘树强当村长一事的上心,刘老太觉得咋咂摸也不是滋味,不由得冷笑一声,面朝刘老头出言讥讽道:“哟呵!老头子,你今儿是格外不同么!连你孙女儿都能骂成这样,啥时候这么记挂着强子了?得,让你抖,你嫌弃咱们伺候不周到,咱还不伺候了呢!”
语毕,刘老太铁青着脸匆匆走到红珠身边,伸手扯起她的胳膊就朝外院里拖,只疼得红珠尖叫连连!刘老太听着不耐烦,又举起手中的拐杖朝她背上来了一下子,一路走一路低声威胁道:“你爷要关着你不让你出门,也就我老太婆能给你做主了!你还闹个啥劲儿?省省力气吧!还不快去屋子里守着大宝?!”
“今儿这大日子,咋还得让我自己来打水洗脸?”眼见刘老太拖着红珠飞快地走没影,刘老头简直气晕了头,但刘老太不乐意伺候他,他又能咋样?最终也只能灰头土面地捡起地上的木盆,自己给自己打水梳洗去了。
红珠一路尖叫哭嚷地被刘老太拖进了房,把个睡在小竹床上还迷糊着的大宝吓得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举着小白馒头似地双手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地抬头问:“姐姐,奶,你们这是闹啥呀?宝儿还想睡呢!”却见刘老太一甩手将红珠搡到竹床边,反手磕拢了门,这才扭头摆出一副阴沉沉的模样低声道:“红珠,你这会子可别犯傻!你爷是老糊涂了才想上赶着去巴结你小叔!奶问你一句话,是不是当真想急着出门子?若你真是这么想,那还得奶来给你踅摸门道!”
闻言,红珠一脸惊讶地止住了哭声,挂着满腮帮子的浊泪连连点头道:“恩呢!我爹向来不管我的事儿,大山哥也不好插手,大仁哥眼里从来都没我这个亲妹子!我、我不去求小叔小婶儿还能咋办?奶,你真的乐意让我就这么嫁给徐蛮子?那……”红珠借着抹眼泪的功夫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地接口道“那奶是不是还得把娘给我攒下的嫁妆都给抬出来……”
闻言,刘老太气了个倒仰,跺着脚唾沫横飞地连声道:“糊涂丫头!你母亲走了你就得守孝,连院门都不知能咋出,还想着嫁妆呢?!真不知你母亲那般精明的人咋就生出你这么个蠢笨丫头来?!你爷想着强子能当村长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我老太婆可不这么想!哼!你倒是琢磨琢磨,你小叔若是真坐稳了村长的位置,那对你,对你爹和哥他们能是好事?你说你若是赶着热孝期间出了门子也就罢了,横竖咱们家和徐蛮子家又不是啥乡绅地主,没得顾忌那么多脸面!可你如今眼见就要成了一村之长的侄女儿,那还能赶着热孝去出嫁?”
红珠原本就不算聪明,被刘老太这一番歪理说得脑子里越发糊涂,竟当真觉得好似是有那么点儿道理!她沉着心思想,如今娘走了,爹的身家没了,大仁哥也当不成官了,大山哥自己都二十多了还说不上媳妇儿!照自家这条件来比较,她红珠嫁给徐蛮子算是谁也没占上便宜,混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罢了!但若是她小叔刘树强成了一村之长,她可不就是村长嫡亲的侄女儿么?!这么一来,别说她嫁给徐蛮子显得有多憋屈了,怕是要赶在热孝里匆匆忙忙过门比登天还难呢!
眼见红珠沉默下来,刘老太心里有了底,忙又换上一副自认为最和蔼慈祥的模样轻声道:“咋地?想通了吧?你若是急着嫁人,可就不能让你小叔坐上这村长的位置!你爷从来都不惜得替你的终生大事多费心思,可怜我老了老了,还得替你们这些小辈发愁!唉……红珠,奶有法子让你小叔当不成村长,但这事儿吧……就看你伶俐不伶俐了……”刘老太翻了翻眼皮,一脸冷色地坐上了竹床。
“啥小叔侄女儿的……”迷迷瞪瞪的大宝半懂不懂地听着刘老太和红珠的对话,只觉得困意上头,瘪着小嘴忸怩了两下,又照头趴回竹床上,把一对雪白的屁股蛋蛋大喇喇地冲着刘老太的脸。
村中头的刘宅内,刘家上下全都起了个大早,刘娟儿刚刚转醒就听到门外传来春分规规矩矩的问话声——“小姐可起了?娘子那头已经等着了,今日轮到我来伺候小姐梳洗更衣。”趁着她还没进门,刘娟儿十分不雅地伸了个大懒腰,这才目光凄迷地接口道:“我醒了,你进来吧!我今儿得快些去见爹娘!”
闻言,春分这才端着一个偌大的托盘进了门,一路垂着头疾步来到炕床边,轻轻地将托盘搁置在床头柜上,声音柔柔对刘娟儿解释道:“今儿是东家就任村长的大日子,村子里的乡亲们怕是不到晌午就会赶到祠堂那头去候着。娘子一大清早就去大厨房和古婆子一起煮好了早膳,娘子还说,今儿的早膳就不赶着在小餐堂摆了,让我给小姐端一份过来,梳洗过后直接在房里用早膳。”
“哦,这么着呀?怪道我闻到红薯粥的味儿了呢!”刘娟儿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顺势朝床头柜上的托盘里探了一眼,只见其中不止摆着洗脸用的铜盆和装着布巾的描花小匣子,另有一个扣着碗盖的甜白瓷小碗和一个盛着两个豆沙包的小瓷盘。实际上刘娟儿昨夜是辗转反侧也没睡好,这会子却也顾不上躲懒,强撑着精神头起身滑下了炕,由着春分上前来给伺候她刷牙更衣洗脸护肤。
借着朝脸颊上拍玫瑰露的功夫,刘娟儿揣着心思瞟了春分两眼,只见她五官平淡的小脸上一派静如止水,便是连添粥摆盘的时候都并未生出明显的响动,越发显出几分不下于立春的沉稳妥帖。看来娘的眼光还是挺毒的,比起其余的几个小丫鬟,还当属这一位更能胜任大丫鬟的位置!但既然要接替立春,那也须得能服众才成呀!不说那心思活络的雨水,便是连惊蛰和谷雨,怕也是得心服口服才能好好受春分的管教呢!思及此,刘娟儿突然揉着自己白嫩的双手轻笑道:“哎呀,说起来我好似还在做梦呢!爹这就要当咱们石莲村的一把手了,嘿嘿!”
恰恰摆好碗盘的春分顿了顿,背着头对刘娟儿轻声接口道:“何为一把手?小姐说的我却是不懂,只知道村长一职并非正经官衔,其外还有里正和耆长,在乡亲们眼里都是有分量的人物,不过,衙门里的人怕是不会这么看!”
“哦?你还懂这些?那你给我说道说道,我觉着这一个村子里的村长、里正和耆长,不说是个官,大小也算个吏吧?”刘娟儿有意摆出一脸茫然的模样,抬着下巴对春分连声问“咱大西朝的版图从上往下,不说封地大郡,由清河道算起,下到乌支县,再下到石莲村里,莫非这能管着一个村子的人物还不算个小吏?”
闻言,春分细心地将竹筷靠在筷承上摆好,这才转过身面对刘娟儿探望的眼神,踌躇了片刻后认真接口道:“也不怪小姐以为村官也算官衔,咱们东家能当上这村长也委实不容易!一来,须得有如胡举人这般有名望的举子朝衙门里推荐。二来,须得有全村百民请愿画书。三来,还须得在衙门里备文书,过官印呢!”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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