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临近黄昏的时候,梁近秀下班回家,把自行车推进小院锁好,看看兀自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炒勺,拎起锅盖看看,里面是一锅已经翻花的白水,“水开了,我说?哎!水开了!”
“来了、来了!”梁妈妈手脚麻利的端着菜板子出来,上面是切得整齐的芹菜段,把芹菜推进锅里焯一下,拿锅铲拨动几下,用笊篱抄了出来,“就这个?晚上就吃这个?没点肉菜?”
“你还有你点别的事吗?顿顿都离不开肉!今天没弄肉,都是素的。”
梁近秀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儿,男人嘛,都是肉食动物,菜里一点荤腥儿都没有,哪有胃口下饭啊?“你别着急。”梁妈妈有些好笑的说道:“刚才曹家老二来了,说他爸爸今天请你过去,一块吃饭。”
梁近秀楞了一下,“不年不节的,请客干嘛?”
“你说呢?他们家老二从香港回来了,不但请你,还有好几个人呢,你们一块吃去吧?”
“哦。”梁近秀立刻开心起来,人到中年,吃喝应酬已经不是那么重要,更看重的,是来自几个相交友好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他笑呵呵的提着造革书包进屋,突然又转了出来,“曹家老二回来了?就他自己还是有那个小子?对了,丫头呢?丫头!丫头!”
“你喊嘛?丫头去他们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是说了不让她去了吗?怎么还去?”
“你闺女的脾气你不知道?我管得了吗?”
梁近秀暗叫不好,要是只有曹迅一个人回来还没事,要是卢利那个混账也跟着回来,两个人见了面,能有什么好事?到时候自己这一段时间所花的心血,就全都付诸东流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他顾不得多想,搬出自行车,一溜烟的赶到二号院,隔着大门就喊,“丫头,小薇,丫头?”
几声呼喊,把里里外外的人都惊动起来,梁薇和于芳推门来看,都是一愣,“爸,你来干嘛?”
“我来看看你……”梁近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向于芳点点头,不住的偏着头,向院子里看,“爸,你别找了,他今天回来,吃了中午饭就出去了,一下午都没回来呢。”
梁近秀的心放下又提起,半晌的功夫,傻乎乎的站在那里,和两个女子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谁也不说话,“爸,你找什么呢?不信就自己进来看?”
“不,不不不不不。”梁近秀憨憨一笑,推起了自行车,“我……我今天去老曹家吃饭,就是顺路从这过,走了,走了。不进去了,不进去了。”
看着梁近秀语无伦次的推车疾行,于芳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终究是梁薇的爸爸,虽然在女儿和小小的婚事上百般阻挠,但让做女儿的,能说些什么呢?“小薇,咱们进去吧,小小……,今天晚上准是又不回来吃饭了,咱也别等他了。”
梁薇心里叹了口气,和于芳转身进小院去了。
梁近秀羞得耳根通红,心脏如同打鼓一样,咚咚咚的响个不停,站在胡同阴凉处过过风,又点起一支烟抽过,感觉好受了一些,再度推起自行车,顺胡同到了曹家。
时值五月,白天还有几分燥热,太阳落山,天气不冷不热,刚刚是友朋欢聚的好季节,曹烨支指挥着妻子和儿子忙前忙后,剥开松花蛋、切一点姜末,倒一点醋,一道菜就做成了,然后是炸几个花生米,拌一个海蜇头,虽然都是家常小菜,却也勾人食欲。
曹迅听见自行车响动,从院里探头出来,“哎,梁伯伯,您来了?爸,妈,梁伯伯来了。”
梁近秀和曹烨支是棋友,彼此非常熟悉,笑呵呵的迈步进门,向曹妈妈拱拱手,“嫂子,麻烦你了啊?”
“麻烦什么啊?都是远亲近邻的,来,梁伯伯,没做什么好的,就乎吃一点吧?”
“没事,没事,这就挺好。”梁近秀收拾心情,捧了几句,转而说道:“老曹,我听说还有别人?”
“啊,还有李云瑞和李明成他们俩,本来说还要把老胥爷俩也请来的,结果一家子都不在家,就算了——回头有机会再说吧?”
李云瑞和李明成就是李学庆和李铁汉的父亲的名字,因为这小哥几个在一起做买卖,这些做家长的,一来二去也熟悉起来,他们的年龄、经历都差不多,很有共同语言,便成了朋友,隔三差五的就会聚一次,“哦。”梁近秀点点头,回头招呼曹迅,“哎,那个……,也和你一起回来的?”
“是呢。那边的生意走不开,他非得说想老太太了,我还说不行我留在那边,照顾生意,结果他不听,就都带回来了。”曹迅笑呵呵的说道:“对了,回来的火车上,小小和我们说了,过几天就是伯父大寿,准备在哪摆桌啊?”
“哦!”梁近秀也给他的话提醒了,不过他的生日是阴历的五月初五——北方人的习惯,活人过阴历节日,死人过阳历节日——距离正日子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呢。“摆什么桌啊?到时候你要是不走的话,就到家里去,咱热闹热闹。”
“行,我一定到。”曹迅笑呵呵的接受了对方的邀请,随即上前一步,说道:“梁伯伯,有些话,不该我做小辈的说,不过,过去就算了,干嘛揪着小辫子不放呢?”
“…………”
“拉倒,拉倒,您要是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行了吧?”曹迅双手合十,做请人恕罪样,赶紧退了开去。
等了一会儿,两对李家父子联袂而至,就在小院中摆开桌椅,众人开怀畅饮起来。这些人的酒量当然不及卢利那么邪乎,但好在彼此相去不多,正好能喝得痛快,一边喝酒,一边抽烟,一边聊天,不知道是谁先提起来的,话题转到了孩子们的终身大事上去了,“……爸,你是不知道,胥云剑那个孙子,这回到香港去,又现眼了!”李铁汉的一颗圆鼻头喝得通红,酒意满脸的说道。
“哦?怎么现眼了?”李明成反而不及儿子喝得那么多,笑呵呵的中止了和梁近秀的说话,问道。
“您可别提了,他吧,一开始追一个香港人,后来我听小小说,人家闺女家里好几十亿家产!你想想,这是嘛概念?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啊!能看上他吗?结果弄得满头包,最后还是没成,结果扭头就找荣哥给他介绍对象,这回整好掉了个个儿。这个闺女家倍儿穷,他就到大学里去了,到那就让人给打了!”
“啊?让人打了,厉害吗?”
“倒不是特别厉害,不过把腿摔破了,缝了十好几针,你说说,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众人一片哄笑!“那,现在呢?”
“现在,好像是成了。具体的,你得问小小。”
“也别说,小小这个孩子,确实是懂事……”李明成给李云瑞使了个眼色,后者哪里还有个不知趣的,笑着点点头,“确实,别人不说,就说我们家老四吧,原来是一天到晚,没黑没白的打牌,回来就是三件事:吃饭、睡觉、要钱。不瞒你们说,我和他妈妈都愁死了。哎,他自己在这,不信你们问问他?”
李学庆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爸,过去好几年的事了,你老提它干嘛?”
曹烨支同样点点头,附和的说道:“要说咱们这老哥几个当中,最有福气的就是老梁!”
梁近秀喝了一点酒,但绝对没有到量,这会儿听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来说去,话题不离卢利和自己,大约猜出了缘由,他冷笑着把筷子一放,环视了一周,“我说,老曹,今天请我过来,是为了他做说客的?”
“你可别这么说,老梁,小小可是一点一点也没有让我们说什么?这是我们哥仨琢磨着这个事,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你想想,小薇和小小,多般配的一对儿,你们一家子都同意……”
梁近秀大手一摆,正要阻止,院门开处,卢利走了进来,“哎呦,对不起啊,几位伯父,我来晚了。”
“小小,你干嘛去了?”曹烨支身为主人,急忙站起来邀客,“来,过来坐,我们正聊你呢?喝酒要是没你,真是没意思。老二拿杯子去,给他倒上。”
梁近秀就是有再多的火气,也不能在这时候发作,一双眼睛瞪着卢利,一句话也不说!他打定了主意,今天就是说出个天花乱坠来,也绝不理他,更不松口!
卢利却是一上来就把目标对准了梁近秀,这本来也是今天晚上请曹烨支出面的目的,“梁伯伯,当初的事情是我做错了,我在这里向您道歉。您不用开口,我知道,我今天就是请您说话,您也不会说的,对不对?所以呢,您就听我说就行。”
卢利好整以暇的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我今天回来的时候,见着小薇了,我看得出来,她特别为难。问我怎么办,我和她说,如果您不同意,我就带着她到香港去,在那边举行婚礼。”
梁近秀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还是没有说话。
“不过您放心,这是我安慰她的话,我当初答应过您,一旦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得不到您和梁伯母的同意并且祝福的话,我宁肯放弃小薇。我虽然很爱很爱她,但我知道,和这种爱比较起来,还是做父母的对儿女的那种爱更厚重也更无私。我们年轻人的这种情爱,太肤浅了!”
“……这些话您可能不相信,以为我是在矫情,但真的不是那样——要说我卢利这一辈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品质,就是我说得出做得到。曹迅、李学庆、李铁汉都在这,他们可以做我的证明。”
“我证明!”
“我也证明!”
梁近秀白了几个跃跃欲试的年轻人一眼,还是不肯说话。不但他不说话,曹烨支几个人也同样沉默着,寂静的小院中,只有卢利的声音在响起:“伯父,我和您说这些话,可并不是想告诉你,我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放弃小薇。正好相反,我会用尽所有的办法,来争取她!所以呢,今天晚上,咱们俩在这里赌一局,如果你能够说服我,那么好,我明天转头就回香港,今后即便再回来,也绝不和小薇见面,怎么样?”
梁近秀一愣,这下他不开口不行了,“赌什么?”
“很简单,您说说您为什么不喜欢我?说真的,我看得出来,从我和小薇搞对象那天开始,您就看我不顺眼——您别拿我当初和您撒谎、或者在香港做出什么事情的理由来骗我。咱们爷俩今天不说我和小薇的事情,就说说一直以来,您为什么讨厌我?如果您说的有道理,我卢利确实有让人讨厌的地方,我扭头就走,今后都不见小薇了,怎么样?曹伯伯他们都是证明人,怎么样?”
梁近秀给他将得张口结舌,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的,突然脱口而出一句话来,“好,你不是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因为我妒忌你!”
卢利等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都愣住了,“妒……忌?妒忌我?为什么,我有什么让你妒忌的?”
李学庆自作聪明的点点头,小声说道:“我知道了,准是看小小赚的钱多。”
李云瑞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你闭嘴!胡说什么?”说完,他也有些不托底了,小小的声音问梁近秀,“老梁,不是真因为这个吧?”
“当然不是。”梁近秀飞快的抄起烟卷来点燃,拼了命的吸着,“你们不都想知道吗?我告诉你们。卢利,我是不喜欢你,但那是后来,一开始的时候,我确实特别特别得意你,我儿子和我家闺女帮着你做买卖,我也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我们家里那口子给你们小哥几个做饭,我也一直举双手赞成。但你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腻歪你的吗?”
卢利难得的有些慌乱起来,他不想会是这样的原因,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人家怎么腻歪自己呢?闻言老老实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就是在我知道,你把你舅舅留给你的手表,为我们家小四儿上大学,送给你们支书之后!”他嗓音平静的叙述到这里,突然大力一拍桌子,怒吼着说道:“显你?我用得着你吗?你是他嘛人,用你为他上大学送礼?我当老子的都没说话,用得着你吗?啊!”
卢利的一张嘴巴立刻变成了‘O’型,这会儿他有些明白了。
“从打这件事挑破了之后,我们家小四、我们那口子,还有小薇、小静,天天在我跟前说你的好。别的人不提,小四儿难得大学放假,回家一趟,就没有一次不是在我跟前说你的好的。我当老子的,想和他说说话,他根本理也不理!你说说,要是你儿子,成天念叨别人,你会怎么想?”
卢利嘴巴里一片苦涩,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了?“伯父,我……我从来没有其他的想法的。”
“废话,我还不知道你没有?就是你有,你又怎么样?不过我只要一想,日后你娶了我们家丫头,好家伙的,只怕我们家那户口本,户主就得改你的名字了!”梁近秀既然已经说开了,也就不再隐晦,大声说道:“我们家小四上大学之后,你连问也不问我一声,就给他在北(京)安排以后的工作的事情了,是不是?”
卢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
“我儿子,你凭嘛连他老子都不征求一下意见,就给安排了?你是他嘛人?”
“伯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解释,但我真的是把小昕当我兄弟那样看。是,您说的有道理,在有些事情上,我确实是越俎代庖了,但我自问,从来没有怀任何的坏心思啊?”
“行了、行了、行了!”梁近秀像轰苍蝇似的连连摆手,显然是不想让他多说下去,“总之你全是对的,我全是错的,行了吧?我们老梁家以后嘛事都找你做主,行了吧?”
卢利痛苦极了,紧蹙着眉头,说道:“伯父,您别这样说话啊?”
“那你让我怎么说?这不都是你自己做出来的吗?她大姐结婚,你让小薇背地里给了2,000块钱,是不是?好家伙了,你卢利多会办事啊?我们做父母的,能拿出手的也不过百十块,你一出手就是两千块,他们小两口多念你的好啊?”
卢利平生第一次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便在这时,大门霍然给人推开,梁薇满眼灿烂的星光的冲了进来,往卢利身边一站,大声说道:“爸,您说的这都是什么啊?卢利为了小四儿上大学,把他舅舅留给他的遗物拿去送礼,您还怪他?卢利这个人脑子好,眼光看得长远,帮着弟弟谋划未来人生的蓝图,您也责怪他?如果不是他,您以为您能帮着小四什么?让他和卢利他们一样,回城做买卖?还是进工厂上班?您这不是中山……”
卢利使劲握住了姑娘的手,算是把她没出口的一个‘狼’字捏了回去,好在众人都读书不多,这个典故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麻烦,饶是如此,梁近秀当众给女儿顶撞,也是气得手脚冰凉,“小薇,你个不孝的丫头!”
“爸,我爱卢利,我这一辈子就爱他!您答应我要嫁他,您不答应……”
梁近秀勃然大怒,厉声问道:“我不答应你还想怎么着?”
卢利一个劲的给梁薇使眼色,也不知道是天色昏暗她没看见,还是看见了装没看见,姑娘一股脑的把要说的话抛了出去!“您不答应,您就当没养我这个女儿吧?”
梁近秀给女儿气得手脚冰凉,长长的喘了几口气,当即起身,拔脚就走。曹烨支等人都给这一番对话弄得傻了,想到再去追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黑暗的小巷中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本站)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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