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的2月13日,正月十三,卢利又要回去了,孩子往来已经成了常事,他的年纪又一天大过一天,也不必于芳夫妻到车站送行,即便如此,两口子还是跟着他到了胡同口的汽车站,看着他和胥云剑、曹迅、梁昕、张清几个前后上车,“小小,今年夏天别往回跑了,听到没有?天那么热,让你舅舅买就行了,啊?”
看着舅妈已经开始泛花的鬓角,卢利不言不动,却深深的红了眼圈,“回吧,舅妈,我过几天就回来了。”
“哎,”于芳嘴里答应着,脚下却寸步不离,“小小,别太累了,知道吗?有事就给舅妈来信,啊?”
吴宝昆突然摘下手腕上的手表,向上一递,“小小,给你!”
“舅?”这只表是欧米伽牌的,当年是吴吉厚所用,特殊时期开始,老人偷偷藏了起来,为了怕人发现,他在睡觉的地窨子里面挖了一个坑,把表藏在里面,一直到临死,才把表给了儿子。
“给你。”吴宝昆飞快的说道:“以后我用不着了。”
卢利怔怔的接过手表,心里闪过一丝狐疑:舅舅怎么这么说话?什么叫以后用不着了?
汽车喇叭声响,驶离车站。卢利透过车窗看着舅妈和舅舅在风中向自己频频招手,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那份酸楚实在无以派遣。今年的离别比起第一次还要让人难过!他偷偷抹了下脸,坐了下来。
等到了车站,众人聚齐,距离检票时间还早,大家在车站前广场说说笑笑,“哎,打会儿牌吧?”
一倡众诺,骆耀华几个拿出扑克牌,席地而坐,开始打牌,他们玩的是打百分,俗称打一,四个人组成,每人十二张牌,海底留六张底牌,每个人按照自己手中的牌面叫分,从五十五起叫,每五分为一等,一直叫到100分。至于手中的牌面,则是以方块五(俗称五星或者帘子)为最大,其次为大小鬼、四条J,四张2,这是十一张机动主牌,也就是说,不论到什么时候,这十一张牌都是主,抓在手里的越多,可以叫的分越高。
除了机动主牌,还有花色主牌,也就是按照手中花色的多少,选择一个合适自己的主牌,除了方片以外,所有主牌一共是二十二张,方片则是二十一张。叫分之后,由叫得最高的人抓起海底的六张底牌,交换手中的六张,重新放下,每个人手中还是十二张牌。这时候,其他三个人算作一方,和唯一的一方作战,故而名为‘打一’。
至于胜败,要依靠人多的一方抓取相应的分数来决定,一副牌以五、十和K算分牌,后两者都算十分,五则算五分,加在一起一共是一百分。如果一个人叫六十分,则对方要在牌局之后,抓到四十五分算赢,反之则算输——也叫烂。
这是一个蛮耗费脑力的游戏,和牌类游戏中的王者——桥牌——有一点相似,不同的是后者是对家是一方,这个则是自己一方。卢利玩这个的水平一般,据他知道的,李学庆打得最好,这和他长期打牌,水平越练越纯熟有关。他所能做到的,只是会打,算不上很精通。
叫了一把六十,翻开底牌来看,六张乱七八糟的,只有一张J,自己手中连三老(指帘子和大小鬼,这三张在牌里是最大的,故名)都没有,简直烂到南天门去了!卢利苦恼的抓抓头,仰面看去,已经有不少人围拢过来观战。打一在天(津)是非常有群众基础的,基本上人人都会,其中不乏高手,“也就求主均了。”其中一个说道。
主均是说剩下的主牌,平均分配在另外三家手中,稍有偏差,就光剩下人家抢分了。他认真看了看,选择了一个最有利的主牌,“少一道。”少一道就是方片,因为帘子算机动主,占去了一张,故名。
“好么……”观战的人不及说话,曹迅把手里的牌一放,他有包括帘子在内的八张主!“哈哈!小小,别说烂你了,你连屁股都保不住了!”
“那我换……主。”
“你想赖皮是怎么的?打一没那个规矩!”曹迅自然不依,“我都亮牌了,你换?”
卢利当然知道没有这样的规矩,憨憨一笑,把牌合好,开始重新洗牌,忽然人丛外面有人说话,“哎呦,他们已经上车了?没有吧?不是说十一点的火车吗?现在才几点?找找看?”
卢利觉得耳熟,扔下扑克站了起来,“李伯伯?”
来人正是李家夫妻和李铁汉三个人,“小卢,刚才到你们家去了,你舅妈说你刚走。我们就追来了。”
“有事?”
“有,我们二蛋子,年后可能要到你那去,这还是托了他三婶子家的亲戚帮忙呢!眼下来和你说一声,等二蛋子到了你那,好好管管他。我们这个小子,就托付给你了!”
“行啊。”卢利爽快的点头,“二蛋子,……到那可苦啊。”
“苦就苦呗,”李铁汉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能熬我就熬,不能熬我就回来,反正我三婶和我说了,在那呆上一年半载的,就让我参军去。”
“参嘛军?就你这个德行,到战场上也是怕死鬼!”
“爸,你怎么这么说我呢?我怎么是怕死鬼了?”
李爸爸懒得搭理这个让他伤脑筋的儿子,笑着对卢利说道:“小卢,这些天一直忙这个事,过年了也没让他去给你拜个年,我和你婶子给你买了点礼物,带着火车上吃吧?”
“伯父,办事也得花钱,您还给我……”
“拿着,拿着,都是零食,带着车上吃。”李妈妈不由分说,拿起盒子,塞到卢利手中,“小卢,等我们家二蛋子到了那儿,你多多费心吧。好在你们是老同学,知根知底的,把他交给你,我们两口子也放心。”
“那,就谢谢您了。”
骆耀华从卢利身后贴近了一步,“小小,到点了,我们进去吧。”
卢利点点头,“伯父,伯母,那,我们走了。回来我来天(津)接他。”
李家夫妻相顾骇然,卢利在知青中好有威势啊,看那个不知道名字的知青在他身边说话的表情,倒显得很恭敬的样子呢?“不用,不用,我们订的是二月二,那天我们到唐山。”
“那好,二月二,……我到车站接你们。就这么说……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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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调回城是75年前后,邓公重出,当时面临的一个情况是知青问题越来越严重!随着时间的消磨,越来越多像吴家姐妹一样的知青,心中的热情早已经流逝,农村条件的困苦,劳作的艰辛,让这些人再也看不到生活的希望,开始变得懒散、放荡,和当地农民的矛盾日益激化,打架斗殴成了家常便饭,甚至经常有人命事件每日每天的在近一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上演着。
这种情况自然也引起了中央的重视,邓公主持工作后,就开始着手解决知青上山下乡的一些问题。当年就从下乡插队的知青中选调一些人回城参加城市生产建设,让知青看到了回城的曙光,略微缓和了一些知青上山下乡的矛盾。在这之后,选调回城,便成为无数知青唯一的盼头。
但如何能挤掉旁人,自己迈过这唯一的独木桥,也是难度极大。各村掌握这个‘生杀’大权的,自然非村支书莫属,于是,各种各样的方式开始涌现,这其中种种丑恶也不必多提。以女知青为例,不管她有没有婚配,也不管生得是如何花容月貌,更不管平日里是多么瞧不起那些满口黄牙、一嘴烟臭的老农,只要支书大人招招手,就得乖乖侍寝!
男知青没有这样的优势,只得靠物质,送《毛选》已经不值钱了,只得想其他的主意:你送一件的确良衬衣,我送一套里外全新的被面;一给人家拿去二十块钱,我就送一块手表。
但以上种种,只能是让支书知道你的名字,还不能算完,各种农活你都要做,各种不该你干的,你也得责无旁贷的扛起来,等到支书满意了,你算是进入了公社推荐选调的人名单,到底行不行,还要看有没有更有路子的人走后门、还要看来自城市方面工作小组的政审结果。如果在这后半程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你落选,那是你活该!
虽然困难重重,屈辱遍地,但这毕竟是唯一一条途径,知青们只能选择接受,眼下受点委屈也只好忍了,能回城才是最好的、也是最优先考虑的。因为这样的心态,两造一拍即合,好在因为年代的原因,一方面不会贪餍不足,另外一方面也不会因为对方事后不出力而怨嗟不绝——算是特殊年代下的各取所需了。
商家林也是一样,自从这股风气刮到河北平原的这个小村之后,商抗日就再也没有了休息日子,天天有人登门送礼,天天有人来哭诉家中的困难,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照知青本人的描述,不让他(她)回去简直就是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社会主义!
为求回城,知青各出奇招。女知青是一派什么也不在乎的神情,‘只要让我进选调推荐名单,支书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即便最后不成,也绝不怪您!您要是不信的话,我现在就给您立字据。’男知青则是另外一幅表情,竟真有提着刀找上门来的,声言‘不让我上名单,我现在就死在你这!’
可怜商抗日给这些人折腾得魂梦不安!大正月的,家中要是出了人命,这一年该有多丧气啊?只得好言把对方打发走,等过了年再说。每到这个时候,他都加倍思念卢利,这个小家伙是出了名的脑子灵、心眼多,有他在自己身边出出主意,该有多好啊?
听儿子说卢利他们回来了,即刻把他找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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