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主任把这些年轻人安排住进了市政府招待所,随后准备了晚饭,等到年轻人用过,这才告辞离去——五十几个人几乎把招待所的床位都给占满了,胥云剑抄起白搪瓷水瓶打来一壶热水,放在桌子上,“小小,你真行!你怎么这会儿也不结巴了呢?”
结巴还是结巴的,但卢利尽可能的放慢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话,不知道的人只以为他说话慢,却感觉不出他有口吃的毛病,“没……事,”他和胥云剑是最好的朋友,但这样的时代,任何一句说错的话,都可能上升为政治错误,把一个人从平地打落九渊!因此,即便他明知道胥云剑不会出卖自己,也要时刻小心。
“卢同学……咚咚!”敲门声响起,卢利一步跃过去,拉开了门,是骆耀华和其他几个孩子,男女都有,站在门口,“卢同学,能让我们进去吗?”
“当……当然。”
骆耀华进到屋中,笑眯眯的向他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骆耀华,河东红星的,这几位是我的同学,张海霞、张学军、赵拥毛、郭武装、林反修。”其中张海霞就是那个为他的结巴微笑的女孩儿。
卢利不知道他们这是个什么调调,在火车站前广场不是都已经介绍过了吗?怎么又来一遍?“我…叫…卢利。我同学,胥云剑。”
“我们知道,我们知道,”骆耀华显然是这些人的首领,“本来刚才你已经认识过大家了,这一次再来,是为卢利同学拥有的高尚的革命觉悟,我们要向你表示革命的敬礼的。”他这样说道:“卢同学,你真是不简单,说实话,在火车站的时候,大家都有点慌了,还是有你,也幸亏有了你!”
卢利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现在自己回头想想,甚至也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从嘴巴里冒出来的,“你们……太太……客气了。哦,请请坐吧。”
众人也不客气,在两张床边落座,彼此都是年岁相近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在未来可以预期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可以算作一个战壕中的战友,因此很有共同语言,唯一不大能掺入进去的便是卢利,只能坐在一边听胥云剑和众人高谈阔论,说着他们少年时的冲动和热血。
“……你看?”他的嗓门极大,把其他人的说话声都给压下去了,“我说你们还不信?小小,你自己说,初一的时候是不是把李小平打得服服帖帖的?”
卢利苦笑着站起,找出房间中的玻璃杯,给众人倒了一杯水,逐个递上,“我不信!”那个叫林反修的少年脱口而出,“要不,我们两个来来?”
“来嘛?你打不过不是小小的!”胥云剑嗤之以鼻,“真的,小小打架手特别重,回来再把你打坏了?”
他越是这样说话,林反修越是不服,放下水杯站了起来,“外面天还亮着呢,卢利,我们到下面试巴试巴?”
卢利怒视胥云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好端端用你为我吹牛?胥云剑却混不当回事,一推卢利的肩膀,“走吧,小小,就是玩玩儿,又不是真打?”
卢利没奈何,只得跟在众人身后下了楼,招待所的楼下是一片林荫掩映的庭院,前行几步是一处宽阔的所在,林反修迈步站好,转过身来,左腿一扬,高过头顶,随即向下一开,原地拉了个一字马,“好!反修同学好样的!”
胥云剑吓一跳,这样的动作从来没见卢利施展过,想来他是做不到的!糟糕,小小可别打不过人家啊?侧目看看卢利,他却还是那么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等到对方做好准备动作,身体舒展完毕,这才前行几步,到了他身前四尺远近,脚下不丁不八的站好,“来吧。”
林反修点点头,后退一步,突然向前一冲,右脚一记鞭腿,向他腰间扫来,卢利伸手一抄,对方的速度很快,右脚回收,左手向前一探,猛抓向他的衣襟,卢利并不慌乱,手臂一振,手掌的外缘撞在对方的手腕上,林反修的手臂给荡了开去。
从林反修的动作可以看得出来,他不同于卢利的野路子,是真正经过武术锻炼的,拳脚的基本功扎实,动作威猛,虽然他对卢利未必能构成什么威胁,但在卢利而言,也感觉很苦恼:和林反修的打斗全是胥云剑意气使然,彼此也不是很熟悉,难道真能够下重拳吗?
这样一想,头脑难免失神,给对方一记鞭腿,正扫在耳边,幸好他手疾眼快,竖起一条胳膊阻挡,饶是如此,也给对方这一腿击得结结实实!卢利连着向侧面闯出数步,几乎一头栽倒!“小小,你没事吧?”
卢利眉梢一扬!胥云剑知道这是他动怒的象征,却见他的身体忽然放松下来,笑了一下,“你……赢了。”
林反修也有些后悔,当初和外祖父练武的时候,听老人提起过,对不会武术的人千万能忍则忍,因为‘你身为练家子,很容易把人打坏的!’老人言犹在耳,自己就主动挑衅别人,给他知道了,非臭揍自己一顿不可!“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没……事。”卢利伸出手去,和他握了一下,“走了。”
两个人回到屋中,胥云剑问道:“小小,你没事吧?”
卢利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你以后……少废……话!”
“我知道,我知道,”胥云剑嘿嘿憨笑,“这不也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吗?我哪想到这个什么林反修是个吃生米的?”
卢利扑哧一笑,给了胥云剑一拳,“真的,小小,怎么不和他打了?”
“打什么……啊,也不很……熟,再把人家……打……坏了。”
“我就知道,”胥云剑哈哈一笑,“我们和平小小,没那么容易输的!”
“也不能说输赢,这个……他是真的练过的,我是……野路……子,不好说最后谁赢谁……输。”他伸了个懒腰,“睡吧,明天怕……还要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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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睡,疲劳全消,那个甄主任和秘书陪着两三个穿藏蓝色青年装的男子涌进招待所,“这是滦(县)革委会副主任,仇富农同志。”他做着介绍说,“从仇副主任的名字你们也能听得出来,他对于富农阶级有着根深蒂固的仇恨,同志们,知识青年同志们,要好好向仇同志学习啊。”
介绍完副主任,又为他们做介绍,“这是来自天(津)的卢利同志,不要看他年纪小,老仇,他的革命的思想觉悟比你还高哩!来,大家认识一下吧?”
仇富农哈哈一笑,“天(津)卫大老爷们真有能耐!”
一句话出口,引来众人一片大笑!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肿么了?肿么了?”
众人更是大笑连连!卢利忍着笑,和他握了握手,“仇主任,我们都是革命马前卒,若是有一些做得不对的,还请老前辈多多批评教育,我们也好尽早改正,早日回到革命队伍中来。”
“好,好。”仇富农的名字虽然极其古怪,人却很豪爽,“那,你们这些人都是到滦(县)的?”
“不…不不不…是的,”卢利从口袋中拿出他和胥云剑的材料,主要是两个人的户口、粮食关系,交到对方手上,“我和他……是是是是的。其他……人,有的是,有的不是。”
仇主任展开看看,这都没有任何问题,随手递给后面的工作人员;这时候,骆耀华等人也拿出了自己的文件,五十八个人中,有十四个是要到滦(县)以及其下属自然村镇的,其他人则还要等候其他各(县)的专人来接,“那,卢同志,我们等一会儿就出发?”
“行,听您的。”
“那就这样。”仇富农不尚多言,和甄主任握握手,带领十四个人举步下楼,外面停着一辆嘎斯牌卡车——这是一种产自前苏联的客货两用车,和解放牌卡车很像,但要小一些,“卢同志,这是滦(县)唯一的一辆卡车,同志们上车吧?”
嘎斯车驾驶室中可以坐包括司机之内的三个人,大多数人都要坐后面的车厢,卢利、司机和仇富农钻进车楼子,汽车缓缓启动,向城东开去,“对不起啊……”仇富农取出一盒烟,递给卢利一支,“不……谢谢……谢谢您,……我……不会。”
“大小伙子,还不会抽烟?喝酒会不?”
“会。”
“行,喝酒会就行。”闲谈了几句,仇富农把话题扯到了正紧事上,“本来吧,知道你们这些知识青年要来,夜个儿(昨天的意思)就准备来,结果,城关镇知青和当地人打起来了,哎!”他叹了口气,是不胜烦恼的神色,“你了是知不道,这滦(县)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说打架就打架,一打架就全村老少爷们一起上,根本按不住!结果,就把接你们的事情给忘了,在这里,我代表县革委会,向知识青年小同志说一声对不起啊。”
卢利楞了一下,“为什什……么?”
“嗯?”仇富农似乎也注意到了他说话结巴,“你说什么?”
“我……是说,为什么……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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