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完毕,学生们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儿,忽然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不管考得如何,反正考试过去了,且先及时行乐一番,都变得眉开眼笑起来。
这也是和初中不一样的情况,那时候的考试远没有现在这样如临大敌。
操场上,篮球场、乒乓球台旁边都是正在打球的学生,其他的学生则分布在学校各处,有的在书报亭旁边翻看着文学杂志,有的在小树林里悠然地散步。
操场西侧的树林里,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叶落光了,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毯子,午后的阳光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很和煦,但是人体也没有春天那种慵懒的感觉。
而是整个身体的筋骨都是紧凑的,人也是精神焕发的。
夏小洛和何诗韵、田凤才坐在长椅上,对着考试答案,何诗韵苦恼地说:“呀……我又错了一道。”
夏小洛口袋里装着一个索尼随身听这——在当时可是十足的奢侈品,就是何诗韵这样的干部家庭也很少有给孩子买的。
他沉浸在音乐营造的世界里,对何诗韵置若罔闻。
何诗韵走到他面前,拔下他的耳塞,怒道:“跟你说呢,我又错了一道……”
夏小洛道:“错了就错了呗……”
高中三年的学习是一个持久战,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心道。
何诗韵“啪”地一声打了一下他的背——萨特说过,女孩子经常借打男孩子和对方进行身体接触,这种情况在90年代尤为严重。
所以说,打是亲骂是爱,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夏小洛心道,把这句话说出来,肯定会把何诗韵窘死,还是嘴下留情吧。
田凤才看着他们打打闹闹,憨厚地笑了,他仰头看着天空,蔚蓝色,蓝得像生病了一样,这让人不想往前走一步,不想长大的青春,真好。
何诗韵把耳塞从夏小洛的耳朵取下来,塞进自己耳朵里,一阵深沉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传入自己耳朵——“”
这个动作在周围的同学看来,就显得很亲昵了,毕竟那还是保守的90年代。
“是张学友的……”何诗韵雀跃道,“这个专辑我跑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呢……”
“嗯。”夏小洛平静地点点头。“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夏小洛把磁带从播放器里拿了出来,递给何诗韵,然后想了想,把随身听也递给他。
何诗韵欣喜地把耳机放进耳朵,享受着张学友的温柔声音。
夏小洛躺在长椅上,用胳膊垫着脑袋,笑吟吟地看着天空,问道:“诗韵,你知道我们县城有谁会钢琴么?我想去学呢。”
“钢琴?这个东西好贵呢,要一两万一台呢,咱们县城哪里有人买得起呢……好好学习就行了,学这个干嘛?……”何诗韵把一个耳塞去掉,侧脸看着夏小洛道。
“我会。”一个温柔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何诗韵的话。
楚秀菡站在几个人的对面,姚遥站在她的身边,有点不爽地看着周围,把脸扭向一边,她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
楚秀菡道:“夏小洛,要不我教你钢琴怎样?”
楚秀菡穿着宽松毛呢褂子,紧致的牛仔裤,显得下身更为修长,穿着一双白色帆布鞋,整个人给人一种成熟而知性,慵懒中透着一种优雅的感觉。
以夏小洛二十一世纪的审美眼光来看,这身打扮都颇为时尚,何况在90年代,内地还很保守。
楚秀菡自然吸引了同学们若有若无的眼光,近处的人看着双方脸色都很平静,但是从远处看,则有一种对峙的感觉。
不知道哪个调皮学生在人堆里喊了一句:“冰山美人,加油啊!”
引来同伴一阵善意的哄笑,他们追追打打地走远了。
楚秀菡好像没听见周围的哄笑一样,神态自若地和何诗韵对视着。
何诗韵却低下了头,你明明是我的,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巨大的无力感呢?那种感觉撕扯我的内心,让感觉全身都是空洞的……她没有办法忍受楚秀菡那目光的压力,低下了头,天知道她有没有红了眼圈。
而田凤才都紧张地看着几个人……
夏小洛嘻嘻一笑,道:“不了,您可是名师,我这天资愚钝的人哪有那福气受你的教导。”
心里暗骂自己道,娘希匹,让你嘴贱,去斗诗,斗你妹儿啊,现在斗的这个女孩子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你,还想低调呢,低调你妹儿啊?
学校里男生们嫉妒的目光假如箭的话,自己早就已经万箭穿心了。
楚秀菡的神色并没有黯淡下去,她若有所思地点头,“哦”了一下。
夏小洛道:“不过,你可以把你的老师介绍给我么?”
楚秀菡道:“可以,我给你留个电话号码,你打这个电话,就可以找到这位老师……”她接过夏小洛纸笔,写了一串数字。“其实,我们初中的时候已经学过音乐课,至少识得五线谱,如果你那时候努力的话,肯定能有所收获了……”
夏小洛挠了挠头,没有说话,心道,重生前的那一生,自己可是天天玩游戏,逃课,主要功课尚且完成不了,哪有功夫去学钢琴记五线谱。
楚秀菡偏着脑袋冲他笑了一下,飘然走远。
姚遥好像是要替女友完成某项任务一样,又意味含混地回过头看他一眼。
走出五十米,楚秀菡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本来深沉的脸上,努力做出一种夸张可笑的鬼脸,竭力去逗那个娇憨幼稚的女孩笑,经过一番刻苦努力,那女孩终于绽放出了笑脸。
操场的另一端,唐宁夜正在和几个女孩子一起散步。
唐宁夜精致得如同洋娃娃一般,始终带着一种得体的很合时宜的微笑,一种刻意伪装的优雅和天真烂漫。
刚才的一幕映入他们的眼帘,一个女友用胳膊捅了捅她,道:“看见没?那个夏小洛现在变得很受欢迎了呢?后悔了没?”
后悔,怎么可能?
就在几个月前,中考前的一个月,她和几个女友在第二人民医院的家属院玩耍,夏小洛和屈小元几个野孩子去找许小曼拿钥匙。
或许是受坏小子们的怂恿或许是真的有那么一点情愫。
夏小洛竟然傻乎乎地像她表白,那时候的他带着一种痞子气的微笑,非说他们俩一起上过幼儿园,是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非要认识认识。
大概还是他们在幼儿园和小学二年级之前的时候,夏近东在卫生局混得非常差劲,连筒子楼都分不到,因此,一家人就蜗居在许小曼所在的第二人民医院的一间单身宿舍里。
一家三口拥挤在一间20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生活凄惶无比。
当时,唐宁夜的父亲唐旭已经是第二人民医院的院长了,对于这位寄居在自己屋檐下的主管单位的普通科员只是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客气,骨子里却是十分不屑。
他常常拿夏近东一家当反面教材,“看见没?学习好,懂业务只是一方面,会做人也至关重要……”
而她则是公主一般的存在,永远被包围在鲜花和掌声中,穿着干净漂亮,而他夏小洛则永远穿着破破烂烂的成人服装改小的衣服,毛衣永远会扯出几根线头,和一群普通职工的子弟在一起蹲在地上用尿和着土玩泥巴,打玻璃弹子
那个傍晚,他和几个野孩子正在捏泥人,看见她从一台车下来,穿着当时县城很少年的粉红色连衣裙,穿着白色的小皮凉鞋,如同粉雕玉砌的小公主一般……
他惊愕地流下口水,口水落进下面的泥巴里,他鼓起勇气走过去,道:“一起玩泥巴好不好?看我捏的小狗……”
拿着手中的泥巴捏成的小狗,他希望能引起这美丽女娃的兴趣
好像用尽了他的全部勇气。
她看了看他的穿着,只是觉得脏,并没有嫌恶,那时候,在她单纯的心地里,尚未有“阶级”这一概念。
她刚想走过去,父亲一把扯过自己:“永远不要和这种野孩子一起玩,父母不争气,孩子也不学好,不讲卫生,你可不能这样……”
小男孩眼里闪过一丝自卑和失望。
威严的院长对其他几个孩子说:“去去去,回家去,你们的爸爸妈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看见你们这样,不打死你你们?”
其他几个男孩一哄而散。
留下男孩孤独地玩着泥巴,一只捏好的小狗陪着他,小狗的屁股上还插了一朵狗尾巴花,显得很生动很可爱。
院长的脚不经意的踩过,小狗变成了一摊烂泥。小男孩看着自己辛苦捏出的小狗,这令伙伴们惊喜雀跃的成果,愣了神。
但是,他倔强地盯着远去的大人,扁着嘴没有哭。
小女孩趴在父亲的怀里,看那脏兮兮的小孩还在看着自己,一脸嫌恶,偏过了脑袋,你,在脏了。
就在半年前,他还痞子气十足地和自己套磁,自己被他缠得不厌其烦,“呸”地啐了他一口,而他却完全不以为意……
要不是门卫忽然过来,这帮痞子还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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