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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到达南街三里河苏记成衣铺外,成衣铺规模不小,一甩三间正房,里边宽敞明亮,一溜儿宽约七八尺的大木台子摆在当中,两边站满了裁缝师傅,手中剪刀尺子飞舞,忙的不亦乐乎,每个人身后站着一个小伙计在旁边帮忙。
身形瘦高的赵大掌柜也没闲着,在稍微靠里边一点有个单独的台板,大掌柜颈上搭着皮尺,正伸着瘦长的脖子在一张纸片上东瞅西瞅,手上白色划粉片在一片布料上点点画画。
小柱儿将骡车停在门口,苏锦跳下车往里边行去,店里边三四十人没一个搭理苏锦,倒是有个知客的生的白生生的小伙计首先发现了苏锦,迎上前来施礼道:“这位客官,可是来做衣裳么?”
苏锦朝正闷着头忙活的赵大掌柜努努嘴道:“我找他有事。”
小伙计赔笑道:“客官,不是小店怠慢您,咱们掌柜的吩咐了,营业时间概不见客,除非您是老做衣裳的,我们有专门的大师傅为您量体。”
苏锦笑道:“哦?那是为何?你们的店规如此严厉么?”
小伙计道:“赵大掌柜一向如此,干完了手中的活计那就另当别论了,只是咱们苏记的少东家有本事,一下子便接了几百套衣服,这下子有的忙了。”
苏锦哈哈大笑,对那小伙计道:“你去跟他说一声,他若不愿见我,我立马抬脚便走,绝不叨扰。”
小伙计无奈的道:“好吧,那我就去通报一声,客官您稍候。”
苏锦站在店外空地上施施然的看着风景,那小伙计一溜烟绕过裁剪台朝赵大掌柜跑去,慌乱间踢翻了一只小圆凳,砸了赵大掌柜的脚,赵大掌柜疼的龇龇牙,却无暇理会,脚跺了跺又开始剪裁衣服。
小伙计吐了吐舌头附在赵大掌柜的耳边道:“大掌柜,外边有位小官人说要见您,我见您忙着便告诉他没空,可是他非要我来通报一声。”
赵大掌柜眼皮都没抬一下道:“营业时间概不会客,我可是说的清清楚楚,你去告诉他,午间再来。”
小伙计挠挠头道:“您倒是看一眼啊,或许是您的熟人来找您有急事也未可知。”
赵大掌柜抬眼朝门外看去,之间檐下立着身着蓝衫绸缎长袍的苏锦,手上一慌,差点剪到手指头,‘啪’的一下照着小伙计的脑袋便拍了一巴掌骂道:“连少东家也不认识,还把他挡在店外,我看你是越来越回去了。”
话音未落赵掌柜已经急匆匆往外便走,口中连番大声告罪道:“少东家亲来,怠慢之罪,该死该死。”
那小伙计目瞪口呆,挠着脑袋呆呆发愣,店内众大师傅和学徒们一听少东家来了,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转头来看。
赵大掌柜拱手施礼,将苏锦请进店内,诸位师傅纷纷行礼,苏锦微笑还礼,那知客的小伙计缩在一角不敢出声,苏锦指着他对赵大掌柜道:“他很不错,待客有礼,而且也不迂腐,你可别责骂他。”
赵大掌柜笑道:“他是我侄儿,可怜父母早亡,跟着我过日子,见他机灵所以便带在店里学徒,此事夫人是知道的。”
苏锦笑道:“赵大掌柜莫要多心,成衣铺既然您是大掌柜,用人自当由您决定,我可不会来干预其中,像这样机灵的小哥儿我还希望多几个呢。”
赵大掌柜笑道:“少东家莫要把他夸得尾巴翘上天了,这小子毛躁的很,下个月就该正式学手艺了,这个月是没空闲了。”
苏锦道:“大掌柜,我来这里便是要跟你说说这事,要说手艺,大掌柜手下出来的衣服绝对没说的,但是你昨日也看到了,订货颇多,生意颇有汹汹之势啊,成衣铺目前能独立裁剪一套衣服出来的大师傅也不过二十几位,我担心人手不够啊。”
赵掌柜皱起眉头,显然苏锦的话说到他的心里去了,半晌他扳着指头算道:“能独当一面的只有二十五位,就算紧赶慢赶,一套衣服也需四五天才能完成,按四天来算,一个月也不过两百套衣衫,这还不算后期的配饰花的功夫,确实是难以完成这么大批量的衣衫;而且也不能过于赶工,万一忙中出错,反倒搭进去更多的功夫。”
苏锦听得心里一惊,按照他的想法,一件衣服最多两天便可完成,在后世的服装厂里一件衣服几分钟便可做好,这里他可没抱这个指望,但即使已经将机器的因素和流水线的高效率尽量按照自己的想象放大考虑了进去,却没想到还是相差甚远。
苏锦忍不住问道:“大掌柜,一件衣服需要四五天才能完成么?怎么会花费这么长的时间呢?”
赵掌柜知道少东家刚出书房门,对裁剪方面肯定是不懂的,倒也不以为忤,耐心解释道:“一件衣服的制作须得经历量体、裁剪、缝纫、熨烫、试样等各项工序,而且需大师傅一人完成,我们这一行称之为“一手落”,这样出来的衣服才会体现大师傅的水平;这几道工序中量体这一关已经省略,每件衣服的订单上都已经量好了尺寸,但实际上后面四道工序最花功夫,所以虽省了第一道手续,其实功夫没省多少。”
苏锦奇怪的问道:“裁剪、缝纫须得大师傅亲自作为,这我可以理解,后面的熨烫和试样为何还需大师傅来亲自进行呢?这些学徒们难道不行么?”
赵掌柜道:“不是不可以,少东家您不懂咱们这一行的规矩,‘一手落’出来的衣服最能体现一名裁缝大师傅的手艺,若是假于人手,这件衣服是好是坏那就说不清了,若是不得体的话,会坏了大师傅们的名头。”
苏锦明白了,原来这些裁缝大师傅们纠结的是个人品牌形象问题,所以即便累死也不愿学徒去沾手,如此一来所需的功夫成倍增加,所以速度也就无从谈起了。
苏锦沉思片刻,问道:“大掌柜,若是后两道工序让小伙计们来做,一件衣服需多久。”
“最多两天半,或许两天便可完成。”
“如此说来,一个月岂不是可以制作四百多套衣服么?”苏锦兴奋了。
“应该可以,不过……”张大掌柜欲言又止。
苏锦心道,你不就是死抱着行规不肯改么,这都火烧眉毛了,我可不管你心里高兴不高兴;虽然是这么想,但道理还是要讲通的,否则干活的时候心里揣着疙瘩,也不是苏锦所希望的。
苏锦拉着大掌柜的手走到离店铺不远的一棵大柳树下,恭恭敬敬的整整衣服长鞠一礼。
赵掌柜忙伸手家住,瘦脸挣得通红道:“少东家,这是为何?没得折煞老朽了。”
苏锦正色道:“这个礼您受得,我和家母曾谈及您老,您十三岁进我苏记为学徒,跟随我祖打拼下偌大一份家业,任劳任怨从未多言,小子听了好生的敬重,眼下我苏记到了关键时刻,有些话我也不避讳你老,这一次苏记的布庄和成衣铺若是不能盘活,我苏记便会就此衰落,这绝不是您愿意看到的。”
赵掌柜肃颜道:“少东家,您有话就说,老朽和你祖上两位老东家从来说话不绕弯子,老朽虽帮着苏家做了些事,但苏家也没亏待我,昔年我十三岁饿得皮包骨头,躺在大街上没人问没人管,是东家救了我,后来还为我操持婚事,东家之恩便是做牛做马也难以报答,苏记便是我的命,这一年生意不好,我几次三番请辞掌柜之职,但令堂至仁至意,不但不准,反而要求老朽不得裁掉店内闲置的大师傅,遍寻庐州城上前商家也找不到这样的好东家,所以少东家有言但说无妨。”
苏锦听了赵掌柜这番真情告白,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原来这帮人得了苏家这么多的恩惠,那这事他们不答应也会答应了。
“大掌柜,你可知道我在这件事上动用了多少钱银么?”不等赵掌柜询问,苏锦自己给出了答案:“已经接近一万五千贯了,若是此事有闪失,我苏家危矣。”
赵掌柜吓了一跳道:“怎么会有这么多?”
苏锦一笔笔的将账目算给他听,说到明日张老掌柜将会亲自去江浙采购三千匹上等布匹之时,赵掌柜睁大了眼睛,他算是明白眼前这个少年的胃口了,这是要吞了整个庐州城的上等服饰份额啊,同时他也想到了其中的风险所在,若是此事不成,损失到还在其次,苏记的名声可就要扫地了,试想成千上万订了衣服的百姓到时候拿不到衣服穿,挤在苏记门口叫嚷的情景,那是多么恐怖的一个场景。
“少东家,没说的,你吩咐吧,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苏锦等的就是这句话:“第一,按照我所说的,无关工序交予学徒伙计处理,加快速度,不能让其他家布庄有挑拨生事的机会,一定要尽快交货,而且保证质量。”
“好,我会说服他们按照少东家的要求做。”赵掌柜毫不犹豫。
“注意说话方式,不能硬压,你就把我的话传达到,同时告诉他们,他们的荣辱是跟苏记连在一起的,衣服的好坏不是他们个人的事情,是苏记的脸面,苏记倒了谁都没脸,衣服做的再漂亮也会为人所诟病;另外告诉他们,这个月所有人工钱加倍,苏记绝不亏待他们。”
“少东家放心,他们都是苏记老人,定会懂这个道理。”
苏锦点头笑道:“那便最好,第二件事便是你须得赶紧再请十来位大师傅,布庄那边会在隔壁给你开个分号,找些手艺精的,人肯吃苦的,诚实本分的,不到十日那边便可开张,到时候你便是两边店铺的总掌柜,手下人多了,也就不会再犯愁忙不过来了。”
赵掌柜胡须颤抖,总掌柜这个帽子往头上一扣,差点没把他激动的脑溢血,苏记十余处店铺,还没有一位大掌柜能混上个分号,弄个总掌柜当当,这一下露了大脸了。
“少东家,交给老朽了,城中赋闲的裁缝很是不少,苏记要请他们,怕是摔着跟头往这边跑,我要挑些手艺好的用。”
苏锦哈哈大笑道:“还是总掌柜路子广,认识的人多,要是我自己来,愁也愁死了。”
苏锦不露声色的一顶顶高帽奉上,一碗碗迷魂汤灌下,赵掌柜原本就是老实人,如何能受得了这些,几个来回,便彻底对苏锦言听计从了。
苏锦又问了些衣服的款式图是否看的清,制作是否有难题之类的问题,苏记成衣铺里都是些裁缝方面的人才,看着一幅画也能把衣服还原出来,何况苏锦交给他们的是详细的样图,这可是柔娘浣娘这对姐妹花十余日来足不出书房的杰作,自然一目了然。
言尽于此,苏锦不欲多加打搅,丢下十几张画卷,便告辞离去。
赵掌柜回到店中一番分说,虽有人梗着脖子说怪话,但当赵掌柜将工钱加倍这一句话说出口之时,他们集体失声,要钱还是要面子?答案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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