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风兰伊诗 > 第1回 卡尔特罗伊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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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年后,卡尔特洛伊王拄着他的权杖,站在痕月城的顶端,放眼俯瞰那无边无际的森林,满眼的绿仿佛与天地都融接在了一处,风中袅袅飘荡的雾霭,仿佛他脑中时而记起又时而忘却的回忆。许多事,这位风烛残年的老国王已经遗忘,甚至时常弄错梦境与记忆。他那如同刀削斧凿般深刻的皱纹和霜白的须发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往昔。然而他却依然清楚的记得三岁时站在同样的地方,他望着脚下这神赐般美好的土地,他的舅母那轻柔的歌声仿佛风的低语。

  暮色的加拉纳

  蓝色的加拉纳

  青草上的露

  树阴下的花

  溪水在母鹿脚下叮咚

  夜风在花豹耳边吟诵

  坐在榆兰叶上的姑娘

  还在思念他

  还在思念他

  ……

  晶莹的眼泪在这位钢铁一般坚强的老国王眼中滚动,他哭的泣不成声,纵横的热泪滚滚而落。侍女们惊慌失措,匍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侍女们当然不知道藏在老国王内心的孤独与痛苦,他放下手中的权杖,再次捧起那本厚厚的书籍。珍珠般的眼泪打湿了泛着香味的黄色纸张。疾病与岁月将这位曾经在战场上无比英勇的战士消磨的骨瘦如柴,捧起这本书已是耗尽了浑身的力气。

  “王,您要做什么?”

  侍女们焦急的问道,甚至有些惶恐。因为他们的王已经三年没有放下自己手中的权杖,甚至连睡觉时也不曾离手,今日,他居然放下了。

  “走开。”

  年迈的王虚弱的呵斥道,只管一步步走向窗台,然后,他将这本昨日才由史官们编好史书从痕月大殿顶端抛了下去。

  为何?

  所有的侍女都惊的目瞪口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老国王疯了!这可是他们的王召集整个精灵族最优秀的史官费时十年完成的,她们还记得编撰完成后,迫不及待的王甚至等不及要去看这没有装订的书稿。

  老国王倚靠这栏杆喘着粗气,他那苍白的脸变得通红,气息越来越急。显然,为了抛下这本书,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侍女们慌张的扶起倒在地上的老国王时,他竟然已断了气息。

  急促的议事大钟响彻整个森林。

  死神并没有因为卡尔特洛伊的伟大而饶过他,在他213岁的那个春天,看了整整三天书稿后,他因过度疲惫死在自己的卧室,从而走向每一个生灵都必须经历的那一段旅程。

  或许,过往的如歌岁月在这位两百多岁的老国王眼里已经一文不值,那些与他同生共死的朋友早已埋骨他乡,那些曾经信誓旦旦的挚爱早已随着失去的年华而凋零,那些带血的盔甲和斩断敌人头颅的宝剑早已生锈。而他!除了握紧手中象征至高无上权利的权杖外,又有什么可以依恋的呢?!

  在他老泪纵横的那个清晨,几千页的史书因为送来时没有来得及装订而宿命般散落在空中。从浩渺无尽的东方大海上吹来的风到达这片森林时恰巧遇见了这些茫无头绪的洁白纸张。而那一段由血与泪写就的英雄史诗仿佛被命运驱使着散落四方。

  从此时开始,沧海桑田,滚滚的岁月将继续无情的碾过多少生灵的头颅,剑与火的光芒将继续闪耀在这片苍茫大地,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将由后来人写就。然而不论千千万万年岁月无情的更迭,当后世的英雄们怀着敬意翻开这一段历史时,他们看到的,将永远是死一般的沉寂与纯净的空白。

  然而历史翻滚着的风云却丝毫没有忘记,那些被风卷走的残稿——《风兰伊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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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百年前

  茫茫洛亚大陆的西方,一望无际的亚伦草原上,磐石镇如一颗大海中的礁石伫立在人类与精灵领地的交接处。这里是人类通往幽冥之林的隘口,也是精灵去向洛亚大陆的关卡,是深渊魔物聚集游荡之地,也是秋雁野马北归的故乡。

  白日,从极其遥远的西壁里山脉西北深处的森林吹来的风日渐寒冷,亚伦草原的野草已经枯黄,最后一批野马和野牛在秋雁凄凉的叫唤下踏上了他们南迁的征途。这一路上它们要跨越亚伦荒原,翻过旺达人控制的亚拉斯山脉以及达拉多人控制的艾河,穿过丹顿公国,最后沿着它们熟悉的南疆谷地去往它们的目的地——旦河平原。在这令人叹为观止的长征中,一半的南迁牛马会倒在路途中,或者被人类猎杀,或者被深渊恶魔猎食,又或者被艾河的巨浪卷走,生与死的悲欢离合绝不是智慧生物的专属,哪里有生命它就会在哪里上演!然而躲过深渊魔物的利爪和人类刀枪最后活着来到旦河平原的幸运儿们,它们会将死去同伴未完成的使命继续下去——在旦河平原产下新的生命,为着物种的繁衍继续进行着绵延永无休止的轮回!

  夜间,太阳收尽最后一抹余晖,早已饥肠辘辘的深渊魔物从地下窜出。在亚伦草原游荡着,希望能寻找到最后一批南迁的野马或是野牛。它们被洛亚大陆各个国家派出的大军绞杀,同时受到精灵的追捕,不得不迁徙至亚伦草原——这个人类和精灵的交界之地,在远离人类和精灵中心的地方苟且残活着。对于它们来说,猎食最后一批南迁牛马之后,真正的考验才算刚刚开始。

  沿着落日的方向,向西北跨越西壁里一千三百里宽阔的山脊,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碧绿森林。追寻风儿吹来的方向再跨越一千里的山峦和丛林,那里已经远离了人类的喧嚣,在寂静的森林深处,即使是在正午,也很难有几缕阳光能穿透密密实实的树叶射达地面。缺乏阳光的森林为苔藓和蕨类提供了绝佳的生存环境,他们疯狂的生长着,肆无忌惮的在森林中任意一块岩石、腐木、鹿尸上播下自己的种子。巨大的树木如同屹立在巨岩城中心广场上的巨型石柱,它们为了争夺阳光不顾一切的向上生长着。这里就是生活在阳光之影中的生灵们的乐园,幽冥之林!

  茂密森林内最大的一颗巨树,白云也只能在它的腰间徘徊,鸟儿的翅膀也无法丈量它的高度,它张开的枝叶覆盖了小半个加拉纳森林(幽冥之林按照森林之中的河流自然分为十六个大森林和七个小森林,加拉纳是七个小森林中最小的一个),这就是夜枝族的神树,夜枝精灵称它为加拉纳斯意为庇佑之树。

  底丹?卡尔特罗伊记得他六岁的时候,满头银发的爷爷带着他从遥远的月魔精灵领地回来,途径加拉纳之森边界的时候,有七颗大树挡住了去路。他的爷爷用神杖敲打大树,说道:“萨莫尔的大树,让开吧,你们为什么挡住我和孩子的去路?”

  一颗大树用它极其苍老的声音说道:“加拉纳的智者底丹?菲尔,这孩子将会给加拉纳带来烈火与刀剑,我们不能让他过去。”

  卡尔特罗伊迷茫地看着他的爷爷。

  底丹?菲尔轻轻握着他的手如此说道:“萨莫尔的大树,为什么要违背神的意愿?若是夜枝精灵注定要在火与剑中灭亡,它也必会在火与剑中兴起!”

  大树听完之后沉吟良久,然后缓步挪开身子,迈向更为悠远的森林,在夜色的加拉纳之森,它们边走边说:“智者底丹?菲尔,但愿你的心灵没有欺骗你的眼睛,因为你是加拉纳唯一一个能看见未来的长者。”

  一年前,叶枝精灵的长老底丹?菲尔去世。

  一年来卡尔特罗伊会经常捧着花朵在菲尔埋葬的树下唱他喜欢听的歌,他童声的喉咙里发出的歌声是这样的:

  暮色的加拉纳

  ……

  也有小鸟与蜜蜂会伴着他一同歌唱,歌声会在夜风中飘荡至极远的地方,穿过潺潺的溪水、穿过满是苔藓的精灵女神雕像、穿过白云和大树,飘到天堂。

  然而今日,卡尔特罗伊站在大树上的宫殿向窗外看去,整个加拉纳已被烈火吞没,乌云密布的天空到处有羽箭在飞。他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个傍晚。

  那孩子会给加拉纳带来烈火与刀剑!

  “一切都是我的错,对吗?阿妈?”

  看着森林中夜枝精灵的血汇聚成小川,卡尔特罗伊低声问他的母亲,夜枝的女王——霍得兰?伊蕊贝拉。

  伊蕊贝拉用满含深情的拥抱将他小小的脑袋紧紧的贴在胸口,她听见了她子民的呼喊,也听见了侍卫长烈风的呼唤。她含着泪这样回答她的儿子:

  “罗伊,我的爱子,你是底丹家最后一滴血脉。你要像你的父亲和你的哥哥们一样勇敢。我已经看到他们为了保卫这个家园保卫你而洒出的热血,我也听见他们在弥留之际的呼唤,他们在呼喊你的名字,卡尔特罗伊,夜枝族的复兴者。所以不要自责,也不要憎恨那些掠夺者。去吧,带着你的弟弟古尔古去人类的领地,月魔的勇士也不敢在人类的领地撒野。等你羽翼丰满再回来,回到这个生你养你的地方召集你的子民,振兴你的家园。”

  “女王,月魔的狄哥大将军已经攻破夜神大厅,他们的士兵正朝这里赶来。我们当中有些人反叛了,要求拿霍德兰?古尔古做人质。”侍卫长烈风背着长弓,他浑身污血的站在女王面前如此说道。

  “蠢材,他们为了卡尔特罗伊不惜毁灭整个夜枝族,他们会为了古尔古而放弃吗?”女王愤怒的说道,“烈风,你带着古尔古和卡尔特罗伊立刻从吊藤下去,离开这里,去洛亚大陆。”

  “那女王你……”

  “别磨蹭了,”女王解下她的黑色夜服,穿上她多年也不曾碰过的皮甲,抽出雪亮的短剑。她跪在卡尔特罗伊面前,左手搂住卡尔特洛伊,右手搂住古尔古,她不愿孩子们看见她眼中滚动的珠泪,带着哽咽,这位许久不曾摸过兵刃的精灵女王嘱咐道:“卡尔特罗伊,要好好照顾你的弟弟古尔古,若是你连自己的弟弟都愿抛下,还有谁会跟随你呢?还有古尔古,要听你哥哥的话,到了人类的领地之后,你们就是最最亲密的亲兄弟。”

  卡尔特洛伊和古尔古听完话后,认真的点了点头。

  “今日,夜枝的覆灭仿佛鲜花之凋零,谁又能见,他日不会结出丰硕之果?”

  女王勉强一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她在卡尔特洛伊和古尔古额头上各亲一下,“好孩子,跟着烈风叔叔去吧。”

  烈风单膝跪倒在地,他咬牙道:“女王,烈风必定用生命保护他们平安到达洛亚大陆。”

  一匹黑色野马带着卡尔特罗伊和古尔古在夜色的掩护下,逃离了加拉纳。月魔精灵很快发现了卡尔特罗伊的失踪,他们派出了三十名月魔骑兵追捕。在接下来漫长的一个月时间里,烈风凭着复杂的森林地貌和丰富的经验击杀了十多名月魔追捕者,他自己的两腿也被月魔羽箭射中不能动弹。

  眼看就要走出西壁里山,烈风把卡尔特罗伊叫到身旁,说道:“卡尔特罗伊王子,我再也不能走动一步了。你带着弟弟古尔古顺着风吹去的方向,去到亚伦荒原,在那里雇一匹马。一直向东走,去到更大的国家,更远的人类国度。我在这里拖住他们。你们快走吧。千万不要在亚伦荒原上过夜,记住,千万不要。”

  卡尔特洛伊记着烈风的话,带着古尔古出了西壁里山,向东来到了第一座小镇,便是魔瑞人的磐石镇,他在磐石镇过了一夜,但是他们却没有得到想要的马匹。第二天向东离去时,月魔的四个骑士追了上来,卡尔特罗伊怎能跑得过月魔骑士的高头大马?入夜之时,月魔骑士追上了他们。

  卡尔特洛伊将古尔古推向身后。

  夜色中,他扬起稚嫩的脸,两眼望着四名骑士,开口说道:“诸位来自月魔的朋友。我的舅舅,以及舅母她们都还好吗?身体健康么?”

  为首的一个黑衣骑士略略点了点头,大声道:“古尔古王子,你过来,让我看看你。”

  其余的战士则已将长弓对准了卡尔特罗伊,古尔古吓得躲在卡尔特罗伊的身后。

  卡尔特罗伊轻声对凯特说道:“古尔,他们是你父亲派来接你回家的,你过去吧。他不会伤害你的。”

  古尔古摇了摇头,道:“我过去,他们就会对你放箭,是吗?”

  卡尔特洛伊摸着只到他胸口的古尔古的脑袋笑道:“他们不会的,你放心吧,快过去。”

  古尔古将信将疑地朝着黑马走了过去。

  卡尔特罗伊用他未发育的喉咙继续说道:“我记得六岁的时候,菲尔爷爷来接我时,我才知道自己不是月魔的子民。而是夜枝族底丹家的子孙,当时我很生气的问你们的王后佩洛芙,也就是我的舅母。‘为什么自己的孩子要放到别人家养大呢?’舅母摸着我的脑袋对我说,因为等我长大之后就会记得月魔部落的养育之恩,月魔部落的一草一木都会印在我的脑海里。那么今后,我就怀着感恩的心对待月魔,两个部族也就会好如一家。这是千年来精灵种族之间的契约,是暗影协议的延续。

  诸位月魔的朋友,我相信你们一定在月魔见过我,虽然那时我还只有6岁,不过只要你们放下黑兜帽,相信我一定还认的你们,叫出你们的名字!”

  古尔古走到了一匹黑马旁,回头望着卡尔特罗伊。

  卡尔特罗伊继续道:“来之前,阿妈对我说,不要憎恨加拉纳的毁灭者。诸位朋友,你们想从我身上得到的,尽可以来取。能饶过我的生命吗?”

  为首一名黑衣骑士叹了一口气,说道:“卡尔特罗伊,我们无权饶恕你。你和你的血统必须要在这个世界消亡。”

  卡尔特罗伊的脸变得煞白,虽然年幼,但他如何不对掌管着生与死的诸神存有敬畏?但是他知道自己无可逃避,面对死亡他恐惧的脸色苍白,刹那间,他感到呼吸也变得十分艰难,两腿也站立不稳。他看着他的弟弟古尔,然后缓缓说道:“我有一个请求,诸位,能不能不要在古尔面前杀我。”

  为首的黑衣骑士点了点头,从马上弯腰一把抱起古尔古,“驾”,黑马飞快的奔向远方。

  三名骑士中的一位说道:“卡尔特罗伊,我们有1700名同伴,被你的父亲、哥哥、母亲他们杀死!所以请你不要憎恨,死者的鲜血将永远洗涤生者的记忆。”

  三个弓手张开弓,卡尔特罗伊似乎忘记了恐惧,他只是想起了爷爷菲尔的话,夜枝必会在火与剑中兴起。

  卡尔特罗伊仰天躺倒在荒原上,三箭竟奇迹般的全部避开了要害,他还没有断气。嘴里似乎还在吟唱着什么,是那首加拉纳歌谣:

  暮色的加拉纳

  蓝色的加拉纳

  青草上的露

  树阴下的花

  溪水在母鹿脚下叮咚

  夜风在花豹耳边吟诵

  坐在榆兰叶上的姑娘

  还在思念他

  还在思念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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