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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日月

  夜正清高,错落在南镇市郊的一座酒厂里,东西房至上而下垂挂着一幅对联,“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批首的匾额则刻着“谪仙醉”三个大字,此诗源于唐代诗人王翰之手,相传自西汉年间,葡萄酒就一直作为中国的宫廷御酒流芳于世,每年朝贡、进口的总数不过一二十坛,除了王公显贵,少有人尝之,直到明朝永乐十二年,百业秾兴之际,中国才真正掌握了酝酿葡萄酒的技术。

  而这间造酒坊,正是大航海家郑和盛载回国,建造的第一间葡萄酒厂,经过几十代的新衰变革,已然“山墙谢堂了无痕,唯剩陈酿独遗香。”在灾变之前,酒坊传人曾多次拒阻国家领导人莅临观摩,甚至六十年不曾开磨造酒,其中缘由,尚不得而知。

  “十三点,一群十三点!那么多房子不住,偏要跟只过街老鼠似的,住他妈的地窖子里,走到哪里都是一股瘟丧味,老娘还勉强过得去,问题是肚子里还有个小贱种啊!.....喂....你听进去没有....整天敲敲敲敲!敲你妈个腿子!”吕元香半靠在地室西首的一张皮沙上,喋喋不休地埋怨道,此时,她的小腹已显微隆,略带尘垢的脸上,甚至有些发福,显是受到了团队的特殊待遇,尽管她身上披着这里唯一的毛毡软毯,但还是禁不住彻骨的潮气,浑身哆嗦个不停。

  “笃笃笃笃~”连绵不绝的铿锵声,并没有就此停止,站在折叠梯上忙于修补的欧阳尚峰,一面拄锤敲打一面笑道:“香妹,你也别动火,这地方虽然不是什么洞天福地,但好歹是个容身之所,遮得风避得雨,冷是冷了点,也好过流离失所,你说是不?”

  吕元香说道:“哟~真了不起呵,看了几本破书,还就真把自己当读书人啦?满腹经纶,也没见你主张出一个屁来啊,没用的东西,我看你就是被这些瘟丧酒迷了心窍,哼,看我哪天不砸个稀巴烂!”

  一个月前,驾车途经此地时,向来滴酒不沾的李涛,忽然吵着要喝酒,众人以为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便好言相劝了几句,却没想到他突施身手,夺走了方向盘,开着车子就冲进了“谪仙醉”的庭院,所幸有人及时拉了手刹,只撞到前庭的石阶,便停了下来,饶是这样,在坐的所有人也被腾地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脾气好的,只是淳淳训斥了一番;脾气差的,直接就破口大骂。类似吕元香之流,一刻不停地咒骂了李涛两个多月,仍是意犹未尽。

  后来方琳下车检查引擎破损的情况,在揭开车盖的一瞬间,遽然飞涌出了无数的飞蛾,每一只蛾子,翅翼上的纹理都像一个人类表情,或哭;或笑;或忧;或喜,各具迥异,且体积都有手掌大小,慕容青立即联想到了曾在研究室内看过的“丧尸形态”资料,这些蛾蠓正是母体系中的“百面蛾”,凶暴程度,比之“音波幼体”更甚一筹,她虽知在劫难逃,但还是出声叫大家隐蔽起来,可过了良久,百面蛾却没有袭击他们,一窝蜂逃命似的飞逸到厂区之外,不敢靠近,众人既觉得匪夷所思,又觉得心有余悸,倘若不是李涛弄拙成巧、驶车进来,届时他们可能便横尸就野了。

  之后他们就顺理成章的入驻了下来,一来是因为库房里保存的食物可以令他们维持生计,二来便是那股玄之又玄的庇佑力量了,这一住,便到了现在。

  “可砸不得,都是一品一的好酒呢,嘿嘿,障月跟我说,当年李太白就是一边喝着这些佳酿,一边在月下吟诗作对,而现在,老子区区一介莽夫,居然也能尝这天上有地下无的美酒,可真他妈没白活啊,但我跟他比,又算个什么东西,人家是才气纵横的大诗仙、大酒仙,放个屁出来,都有人花大价钱在后面闻,我呢,肚子里那点墨水,全倒出来也凑不够一个字,不过....呵呵....你肚子里的....嘿嘿....那就....那就....”几个月的相处下来,欧阳尚峰已经对吕元香的刻薄言语,完全不置一顾,甚至为了讨她欢心,不惜放弃尊严,对号入住,只要她能称心如意,便是被菲薄成猪狗禽兽,也自当委以求全。

  “那就是‘仍他世间十方净土,也不换腹中三寸江山’,是不是,峰哥?”地上的一位笑面少年接声应道,但见他容貌阴柔,活脱脱便像是戏剧里的花旦角儿一样,一张抿红沾脂般的薄唇里总含着三分浅浅笑意,加之谦和优雅的谈吐举止,便更是惹人喜爱。

  “对对对,还是障月知书达理,一张嘴就是些至理名言!”欧阳尚峰没口子的赞好道,微醺的粗糙脸庞咧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哼,看你们两个,一个捧一个逗,一个和一个唱,一个憨一个媚,惺惺相惜,倒也挺相映成趣,只可惜两枪相对,不能相交,恐怕有的时候,便要从后门走了!”吕元香讥讽道,语气中隐隐有一层醋意。

  欧阳尚峰虽然听不太懂,却也知道不是好话,当即默不作声,自顾自地干起活儿来,不再搭茬。而障月却丝毫不为所动,回过头对吕元香,报以微笑,道:“香姐,如果你不嫌弃,等一会,我就去房里拿几床被褥出来,给你用,好不好?”

  “我当然.....”吕元香的一句“我当然嫌弃了,你这小白脸的东西,就是送我我也不要!”正要脱口而出,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似乎在障月如沐春风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丝惧意,旋即话锋一转,说道:“要,怎么不要,不要白不要!哼....我为你们看管一个小孩和一个大人,理应要点报酬,喂...小赤佬..滚远点...别把你那把破刀靠过来!”

  同坐在右手边的一位虬髯男子,一手怀护着一把四尺有余的横手长刀,一手悬举着酒壶,不停地往口里灌酒,他衣着邋遢,无处不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酒臭味,俨然就像一个放荡不羁的流浪客。

  五六两的高度烈酒,顷刻间就被他喝了个底朝天,但他却面不改色,惨白的肌肤没有浮现出一点儿上头的迹象,似睡未睡的涣散长眸,好像永远都打不起精神似的,直到他放下酒具,才不紧不慢的回答道:“酒自然是好酒,刀自然是破刀,当年我师傅历经数十载,踏遍了中国的名川大山,走破了九百九十九双靴,才找到了这把‘刀’,但他终归福寿浅薄,拿到这把‘刀’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最后一双靴无论如何也走不破了,他临终前交代我:‘一定要找到最后一双破鞋,才能开锋啊!’”

  男子言毕,提鞘一抖,将刀锋亮出了几分,对吕元香笑道:“哈哈,谢谢你啦~”

  吕元香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浑身气得直发抖,戟指着他道:“你....你....竟然...说我是那最后一双破鞋?!”

  “我可没说,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心里有数就好了,不用明言,嘿嘿,破刀配破鞋,倒也相映成趣!”

  “你....你....你....”吕元香连连说了三个你,后话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显然已经被气昏了头,她一生与人漫骂舌战,鲜有敌手,这次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没到,就吃了一记闷亏,实在是懊恼之极。

  “臭小鬼,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欧阳尚峰目呲欲裂,一把将手中的铁锤朝他摔了过去,眼看来势沉钝的铁锤转瞬就要砸到,男子头也不回地将单刀往胁下一递,一人多长的刀身便犹如蛰龙出水一般,鞘尖抖也不抖地在锤锋上点了一下,而后那凌空的铁锤居然突然改变轨迹,“咚!”的一下砸在了扶梯之下。

  欧阳尚锋登时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适才着恼那男子出言激怒了吕元香、动了她的胎气,所以下手时没有半分留情,只盼那一下能把他砸死,给他的香妹出口恶气,但没想到他的刀法竟然如此惊异,一下便已化险为夷,心下又是气愤,又是害怕,生恐他来与自己为难。

  “尚锋,尚锋~‘尚而谓礼,锋而谓利,以礼之利上克强国,次者安民,末者修身,下者杀人!’欧阳大哥,你觉得哪种能和你的境界匹及?”男子收刀入怀,摇头晃脑地便将他名字的含义诵咏了出来,其中的‘下者杀人’四个字,他刻意咬重了些,其意昭然若揭。

  欧阳尚峰看他坐定不动,似乎没有寻衅生事的意图,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又想:“他乱七八糟的嘟哝些啥玩意儿,文糟糟的,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妈的既像是夸我,又像在骂我!”当下不置可否,支支吾吾了半天,不敢轻易作声。

  “哼,脓包,他是在说你打狗的时候下手不知道轻重!”吕元香大声提醒道,她一直想找话头反讽回去,趁欧阳尚峰才疏语塞、不知所云之时,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私下将男子比作“犬狗”,以报睚眦之仇。

  “抱歉,老子打狗从不讲情面!”欧阳尚当即配合道。

  那男子又从脚边的皮箱里拿出几瓶酒来,一面开瓶,一面慢悠悠的说道:“酒自然是要开才能喝的,狗自然是要打才能乖的,但这狗也不是普通的狗,它以前可凶恶的狠啊,连纯阳子吕岩都曾被它反咬过一口,要打它委实不易,而且总有一只小母狗护着它,欧阳大哥,你可得万分小心啊!”

  吕、欧夫妇二人死死地盯着他,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扒皮拆骨、大卸八块,但自知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强捺怒火,暂且作罢,此时,一旁的障月突然凝眉喝道:“邪日,够了!”

  名叫邪日的男子轻笑了一声,果真不再言语,独自儿喝起酒来。

  “哼,瞧你‘面露青光,久饮不赤’,显而一幅短命鬼的模样,在你没死前多喝点吧,我是不敢沾了你的光!”言毕,吕元香便起身回房,欧阳尚峰也下梯跟了上去。

  届时,厅外响起一阵砸门声,有人叫道:“我们回来了,快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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