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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炎朝凤翔十二年。
今天,是唐乐林十二岁生日过后的第七天,可是现在他的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
唐乐林已经被关在这间绝对封闭的黑屋里整整七天了,房间没有窗户,房门连缝隙都被封死,通气口设在了地下,所以房间里没有一丝的光线。不止是唐乐林,在房间里一同被囚禁的还有另外的八个人,是唐乐林的八个哥哥和姐姐。
没有人送来食物,整整七天,全部的声音都从这间房间中消失了,唐乐林已经饥饿得快要失去意识,就在这个时候,门锁弹开的声音震响,显得格外刺耳,几乎要震裂唐乐林的神经,一丝昼明的白色光束随着门缝展开,一道令唐乐林一生也无法忘记的光景展现在他的眼前。
他看见了,最先被照亮的是三姐那一动不动浑身是血的身躯,接着是大哥和四哥残缺不全的身体,然后照亮的是六姐和八哥惨白的脸,再然后他看见了七哥和五姐,两人的手正死死握着夺去对方性命的武器,保持着死去时的姿势。
当房门全部打开,光线最后照亮了唐乐林蜷缩的角落,他终于看见了他最怕看见的人,他最喜欢的二姐,那个对他比任何人都好的二姐,就趴在他的不远处。二姐的脖子上扎着一把短匕,伤口处的血早已流干。
唐乐林的瞳孔剧烈的颤抖起来,不止是因为强烈的光线,更是来自于眼前这场深深的噩梦。他们九人虽然并非同父同母的孩子,但是在这个家族里长达十数年的成长岁月中却建立起了不输给任何亲姊弟的感情,至少在唐乐林心里,是这样的。
抛开黑暗的七天,至此的每一天的画面都让唐乐林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定置身在一场噩梦之中。
“照这么看,我们暗之一族血统的继承人就决定下来了。”房门口,聚集着很多人,唐乐林知道他们是谁,是被这帮兄弟姐妹们称作父母的一群人。
“是哪家的孩子活下来了?”一个沧桑却有力的声音发问。
“回家主的话,是分家唐静的孩子。”
这个答案让所有人都沉默了,除了唐静。他丝毫没有在意现场微妙的气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沸腾,这一刻好似赐予了他无限的荣光,唐静忍不住迈开步子,挤身到最前排。
唐乐林正虚弱的扶着墙站起来,跌跌撞撞的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去,他想要逃离这个地狱。
“做的好,乐林!”
逆光中,唐静展开双臂,用疯狂和愉悦的声音大声赞赏。
“你不拿着你的武器吗,乐林,那可是你最喜欢的匕首。”
兴奋的声音像是一根针刺进了唐乐林的大脑,他忽的停顿下来,他不得不停下来,因为浑身都在颤抖。
“找不到吗?哈哈哈哈,瞧啊,不就在你二姐的脖子上好好的扎着吗?”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唐乐林再也站立不住,猛地跪倒下去,鼻孔中忽然涌进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他的胃开始翻涌,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头颅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唐乐林终于昏阙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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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宿,回来吧!”一声惊吼划破脑际。
唐乐林惊醒过来,看到了一幅崭新的世界,一幅只有黑与白组成的世界,色彩就这么从他的眼中消失了。
但是唐乐林却丝毫没有在意这些,因为他同时也失去了的,还有他活下去的意义。
唐乐林躺着的地方并不是他熟悉的唐家,而是一间简单的竹屋,屋外正传来一阵铁器与石板摩擦的声音,清脆响亮。
唐乐林透过房门看出去,看见了一个俊朗的背影,那道背影上披着齐腰的长发,背影的主人坐在门外的石阶上轻轻的打磨一把耀光的长剑,动作温柔如水。
“睡了三天三夜,还以为你死过去了。”磨剑人头也不回的开口。
唐乐林愣了愣,才意识到那个人是在跟自己说话,可是他却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你是不是觉得死了倒好,一了百了?”没有听到唐乐林回话的声音,磨剑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回过头来问道。
唐乐林这才看清了磨剑人的脸,那是一张本来姣好的面容,却有一道绝长的伤疤从额头斜穿过鼻梁,一直延伸到下巴,显得骇人可怖。尤其在唐乐林的黑白视界中,这张脸就更加冰冷肃穆了。
“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磨剑人将长剑收进了剑鞘,起身理了理衣摆走进竹屋来,接道,“总之,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
可是唐乐林仍旧没有丝毫的反应,好像对磨剑人任何的话都听若未闻一样。
磨剑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没有立刻接着说下去,而是将自己的眼神慢慢收拢,目光凌厉逼人,他问道:“我虽然不知道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想要表达些什么,不过既然你是从獒间里面出来的人,就应该要好好负起责任替另外八个人活下去吧,还是说,你有杀的了自己兄弟姐妹的勇气,却没有活下来的觉悟吗?”
这话说得非常直白,磨剑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把唐乐林当成一个少年人来看。
“我……没有杀人……”唐乐林那已经太多天没有喝过水的嗓子里发出了干涸的声音。
“呵——”磨剑人轻笑一声,神情里多出一丝怅然,“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当年从獒间里活着出来的人,所以我再清楚不过了。”
“你也是?”唐乐林的脸上难得的有了些惊疑的表情。
“没错,我杀了他们,全部的八个人,就像这样!”
话音未落,磨剑人却忽然暴起,分明一瞬之前还在竹屋门口的身影,一眨眼的功夫已然逼到了唐乐林近前,那气势根本不容分说。
带着炙热脉力的一掌,眼看就要轰上唐乐林的面门,那沉重无比的掌压压得唐乐林喘不过气来,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要死命的把头偏开。
然而,磨剑人的手掌却停在了离唐乐林面门只有毫厘之差的地方,掌上席卷的脉力也悄然散去了。
“会想要躲开,就说明你还是不想死嘛,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你不是本来应该活下来的那个人,因为你太弱了。”磨剑人收了手,从腰间随手抽出一样器物掷到了唐乐林身边,便径自出了门去。
唐乐林哪里经历过刚才那种生死关头,过了许久,他的脑子里仍旧嗡嗡作响。
磨剑人走了,竹屋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唐乐林缓缓的坐了起来,看了看磨剑人留下的东西,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把精致的匕首。
这把匕首,唐乐林再熟悉不过了,它是唐乐林的二姐送给他的礼物,但是在那场真实的噩梦中,它却刺在了二姐的脖子上。
“我真的杀了二姐吗?”唐乐林自言自语,他忽然发现关于那个黑暗的房间中的一切,自己似乎有一段断裂开来的记忆,让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在黑屋里发生了什么。
一同被关在黑屋的孩子总共九个人,他们不是亲兄弟姐妹,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早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家族所选中,并注定了一天的到来。
被关进黑屋的第一天,没有任何人告诉他们——这间房门再度开启的条件,是只剩下一个人活着。
起初,大家在黑暗中紧靠着坐着,没有人觉得害怕,他们甚至还有说有笑的。
大家谈天说地的聊了很多,因为唐乐林在众人里面年纪最小,所以几乎在所有的话题和回忆里,他都是属于被人保护的角色。
尽管是这样,可这并不代表唐乐林的武功真的很差,只是因为无论碰到什么事,跟他关系要好的哥哥姐姐总是会为他挺身而出,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拥有凌驾在各位兄姐之上的实力了。
不过他的心里倒是真切的觉得,只要有这么多保护着自己的亲人,自己就算被人嘲笑弱小也没有什么关系。
然而就是这样的自己,却成为了最后活下来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竹屋的门口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将唐乐林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唐乐林往竹屋的门口瞥了一眼,才发现是磨剑人回来了。
磨剑人探进头来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唐乐林,招呼道:“还没死就出来吃饭,我去城里买了些好东西。”
唐乐林本来是想倔强一下的,可是那已经饿扁的肚子却发出咕咕的叫声,让他只要从了磨剑人的话。
一走出了这间竹屋,才发现这里似乎置身在山野之间,满眼尽是参天的翠竹,风声鸟叫参差起落,一派自在景象。
“这里是戴云山,平时没有人会来打扰。”看出了唐乐林眼中的惊叹,磨剑人一边说着,一边扔给唐乐林一个水袋,把裹了熟食的布包铺在一截宽平的树桩,自顾自先坐了下来。
“那个……”唐乐林猛灌了一口清水,迟疑着该怎么称呼磨剑人。
“我的名字不叫‘那个’,想叫就叫‘师父’吧。”磨剑人咬着肉块,头也不抬的接道。
“为什么你说我不是本来应该活下来的那个人?”唐乐林对这句话很是介怀,他索性略过了对磨剑人的称呼,径直问道。
“嘁——”磨剑人随口哼了一声,倒也不是十分在意自己的称谓,他不以为然的答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因为你太弱了。”
唐乐林咬了咬嘴唇,他觉得自己在唐家学武的这段时间也算是相当刻苦了,无端端被这磨剑人说成“太弱”,他心里总归还是有那么点不服气的。
于是唐乐林轻轻抖了抖右手的袖口,将刚才那把精致匕首紧紧的攥入了掌中,他用自己平日练习过上千次的心法,将运转的发烫脉力附上了匕首的锋刃。
只见唐乐林的右手飞速的一颤,匕首滑出的速度将空气都震的发响,一道流光猛然间窜向磨剑人身前那一截摆放食物的木桩。
匕首带着风脉的气旋击中了树桩的正中,附着脉力瞬间在匕尖上爆开,只听得一声炸响,霎时尘土飞扬。
还好磨剑人眼疾手快,一把掠起了那成包的肉块护入了怀中,才让那些食物幸免于难。
磨剑人扑了扑灰尘,倒也没有因为唐乐林一声不吭的动手而生气,相反他还对这一匕的威力稍稍有些惊讶,按理说这个年龄的孩子能有唐乐林这样的脉力已经算是上乘,绝不能算做“太弱”。
然而磨剑人却并没有要赞赏唐乐林的意思,他放下了手中的肉块,伸手在布条上抹了一把,沉声说道:“你不要误会了,我说你太弱,不是说你的武功不行,而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一个杀人者应该有的眼神,像你这种人,是没有理由在那样的修罗场上活下来的。”
用修罗场这三个字来形容那间黑暗的房间的确是再适合不过了,因为从最后留下的那片惨象中不难看出里面曾经进行过怎样的厮杀。
可是唐乐林却真的不记得他自己曾经有杀过任何一个哥哥姐姐,倒不如说,他是绝不会对他们刀剑相向的。
“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活了下来?”唐乐林不懂。
也许别人不能理解,为什么活下的人却要问这么奢侈的问题,可是像唐乐林这样莫名其妙背负上这样一个结局的人,他是发自真心的迷惘。
然而对于他,这个问题可能永远也没有答案。
磨剑人决然起身,低低的俯视着唐乐林小小的身影,眼中没有怜悯。因为当年他自己从那件黑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心中怀着的是与唐乐林绝然不同的心境。
然而此时的唐乐林却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道身影的音容笑貌与唐乐林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了一起,让磨剑人脸上的那道绝长的伤疤隐隐作痛起来。
磨剑人不易察觉的苦笑了一声,说道:“小鬼,如果找不到答案,就只有活下去,时间终会解答一切,重申一遍,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我的名字叫唐择胜,你呢?小鬼!”
十二岁的少年似懂非懂的抬头,在耀眼的天光中,他看清了唐择胜那饱经岁月的面容和不容置疑的神情。
“我叫,唐乐林——”少年振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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