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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阳,帝都祥泉城。
“陛下……”一名白发白眉红衣太监弯腰恭顺上前,轻声道:“陛下莫要太过操劳,小公主只是心情烦闷,出宫散心,万不会发生变故。”
茗禅皇帝负手而立,站在宫殿最顶层遥望漆黑天际,九五龙袍在月光下泛着顶好绫缎特有的光泽,沉默不语,没有理会红衣太监的恭敬问候。
“陛下要不回寝宫现行歇息,几位皇子都派出人马找寻公主了,陛下只需耐心等候即可!”太监腰弯的更下,神情愈加谦卑恭顺。
“呼——”皇帝悠悠叹息,回转不绝。
“陛下……”
“宁正是因为朕的决定才出走的,她心里是怨朕的,朕能感觉到……毕竟是要拿她婚姻大事做筹码,换的皇族对军队的掌控,要牺牲这孩子后半辈子幸福,朕也是心如刀绞!”皇帝沉声说道。
老太监默不作声,白眉轻蹙,神色悲戚,“陛下,老奴仗着对皇甫家四十余年忠心耿耿,可否斗胆问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说话间,本就佝偻的腰弯的更下了些。
皇帝转身,直视这个苍老的红衣大太监,面色微微露出笑意,说道:“郭阿蒙,你是夺嫡争斗中最早,也是最忠心支持朕的。朕坐上龙椅后,对梵阳军系的清洗中,很多朕不好亲自出面的解决的人,都是你替朕动手。这二十年间,你忠心耿耿为皇甫家做事,朕不是没看到。这么些年你付出的,朕心里有数。现在朕就可以告诉你,皇甫家视你如己出,以后准你犯三次死罪而免死!”
老太监当即扑通跪下,额头紧紧贴在冰冷地面上,躬身如红壳大虾。这个做了一辈子太监,已是位极人臣的御前总管大太监竟有些泣不成声——谁说薄凉莫过帝王家?宦官本就无后无家了无牵挂,很多花了钱进了浩浩皇宫以求能攀附龙气博得一生大好的太监,一辈子可能连皇宫内院都进不了,垂垂老死,连陛下面都见不到。能被主子视如己出,这比天大赏赐都来的暖心!
宦官命最不值钱,去了大势,处处低人一等,被呵斥打骂家常便饭,自己打自己耳光挂笑赔罪也不是没有过。打小进宫时,带自己的师傅就告诫他,当太监的,就要多下跪,多看人脸色,多作践自己,时刻记住自己低人一等——不是官职上低,是做人上比别人低下。还要懂知足,能站着就别想坐着,站着起码比跪着舒服多了不是?
一步一步从没入流的小太监开始,恭颜卑膝,爬到八品三等太监,再到正六品一等太监;认定这个当时还是皇子的茗禅陛下,中心耿耿跟随着,提升到正四品管事太监;接着在二十年前出面杀死一干前朝元老功勋大臣,这才把那一身漆黑太监官服换成现在这大红蟒纹袍子,做成陛下近侍的二品御前总管大太监。一路走来,满头黑发的懵懂少年变成现在白发如雪,其中艰辛谁人知?
“阿蒙,起身吧!”皇帝轻声笑道,竟亲自弯下腰,扶着老太监腋下将之搀起。老太监受宠若惊,脸色苍白,又扑通一声跪下去,低头不敢抬。
“那你自己起来吧,朕不搀你了……只记得朕当时蹒跚学步,你那时就扶着朕的胳膊,跟在朕后面一步一步,生怕朕跌倒。现在你老了,为朕做了一辈子时,朕觉得扶你一把,不算什么……帝王尊礼,可死板礼法能大过几十年情分?”皇帝重新转过身去,遥望夜空,听到背后老太监的抽泣声,嘴角挂笑。“朕小时候的时都忘得差不多了,唯独你扶朕走路的光景记得清楚。”
“陛下……”
“阿蒙,你刚是不是想说朕对陆妙柏陆柱国言听计从,如同牵线傀儡,连自个女儿都要搭进去了……?”皇帝悠悠说道。
老太监倒抽一口冷气,神情慌乱紧张,又欲跪下。
“不用跪了……你为皇甫家跪了一辈子,朕不忍心再让你跪。”皇帝淡漠说道,“没错,这话是大逆不道,要是换了别人,就算不死,也要削职成庶,逐出帝都……所以朕才说今后准你三次死罪而不死,本来想听听你亲自把这大逆不道的话说出口,又怕逼你说了,你和皇甫家的香火情就要断送些了……想来想去,还是朕亲自说出口好了,不难为你!”
老太监无言以对。
“陛下,您早知道这陆妙柏权欲深重?故意放任?”老太监轻声问道。
“嗯,朕不是瞎子,而且这辈子自认为看人心的本事不弱。陆妙柏犹有才华,可城府极深,出游梦阳近二十载,经历了什么朕无从得知,可朕能感觉到,陆妙柏野心尤甚。帝王心术,臣子乘龙术,梵阳大小官臣,皆是乘着皇甫家的气运以求飞黄腾达。可朕就怕陆妙柏研习的不是攀附皇族的乘龙术,而是那牵制帝王权势的屠龙大术……”
“屠龙术?”老太监喃喃念着这几个字。他这辈子只知认准一个主子忠心耿耿尽死尽忠,不懂什么乘龙屠龙,可‘屠龙术’,仅仅念叨起这三个字,就让他脊背犯寒。
莫名烦躁慌乱,老太监眼睛干净,见不得臣子有反骨叛心,神色一凛,说道:“陛下,那让老奴出手杀了这陆妙柏?”
皇帝似笑非笑,“杀不得……起码现在杀不得。梵阳正处在最关键的转型期,杀了陆妙柏,梵阳还有谁能顶替其位置,能将帝国运转的每一个细节都明了于心?种种运筹帷幄都是陆妙柏在操纵,杀了他,前功尽弃不说,今后梵阳走向也不明朗……不值得!”
“养虎为患危害更大……”老太监沉声说道。
“走一步看一步了……梵阳与之前相比,的的确确强大多了。尤其是政策的贯彻程度,朕颇为满意。还有对军队恢复投入的资金也有了成效,只是要舍弃宁正,去笼络一位实权将军,朕不愿意去做,却不得不做!”
“陛下准备将公主嫁给那位将种子第?”老太监悲戚问道。
“你觉得呢?”皇帝反问一句,轻笑道:“点评一下帝国现在几位军政年青一代的俊杰!”
老太监撅起干瘪嘴唇,思索片刻说道:“现在帝国那个出手的将领且有未成婚子嗣的有三个。傲羽长射主将之子杨蕴浩性情温和,为人耿直,且满腹饱学,前几年进京国考,文章被几位国学大家看好,现跟随鸿胪寺汉鸣赞打熬几年,将来未必不能成一届鸿儒,成就不可限量。新复出的御殿炎将军之子尹哲,习武出身,老奴也是练武之人,查过此子与人对战的记录,走的是阴险暗杀路子,隐匿遁形伪装潜伏的高手,可走的不是光明大道,有违皇族浩然正气。至于最后一个……沧海军都统之子,李轻裘,不提也罢,荒诞不经的大纨绔,公主决不能嫁给这种货色!”老太监闭着眼睛连连摇头嘟囔道。
“呵呵,没错啊。朕也很为难,单从这三个年轻人看,朕最欣赏的就是傲羽长射主将之子杨蕴浩,有可能成就一代硕儒,为人谦逊懂理,性情温和,宁正嫁给他,朕最放心。可从他们背后军力强盛上看,傲羽长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值得嫁一女拉拢。而御殿炎将军尹苍炎背后实力还在恢复中,再有三年光景,当年炎字大旗烧遍天下的场景就能出现了,只怕我们的敌人不会给我们三年时间恢复了……”皇帝冷冷说道。
“梦阳的骑兵部队风雷已经投入使用,若是梦阳林夕皇帝率先发难,梵阳也只能仓促应战。而且,这些武将难保不对当年朕的大清洗耿耿于怀,出兵不出力,梵阳危矣。”
“所以陛下是要嫁出一女,以求修好皇族和军系的关系?这就是陆妙柏提出的办法?”老太监感到有些压抑了。
“嗯,的确,朕的确是自己在打脸,当年对军系的摧毁中,绝没有想到会有用得着军队的一天。居安不思危,算是个教训。朕也只有宁正一个女儿,要是女儿多了,朕不介意全部嫁出,只是要委屈了啊……”皇帝无奈叹息。
“还有沧海军都统之子,李轻裘,没出息的纨绔子弟不假,可他背后的沧海军是帝国目前最强的军队。就算御殿炎将军有威望,有统率力,可仓促拉起的徒有人数没有实力的军队,也无法和休养生息这么些年的沧海军相比。说实话,朕对御殿炎将军复出并不看好,而十五万沧海军,朕很想攥在手心……”
“所以陛下决意将宁正公主嫁给李球儿那厮么?”老太监第一次扬起花白眉毛,直视皇帝眼睛,难得硬气的没有闪躲。
“还没决定,再等等吧……朕还没好好和她说说话,一听到朕要她嫁人,招呼都不打就离家出走,女儿大了,心野了留不住了……等到今年年底,连同太子之位还有宁正婚事一同定下来!”皇帝垂头说道。
“太子之位趁早定下来也好,免得那些帝都权贵暗自结党营私,什么大皇子党,二皇子党的……听着闹心。只是宁正公主的婚事,还请陛下务必三思啊……”老太监躬身说道。
“呵呵,阿蒙啊,在你看来,宁正的婚事比梵阳皇位继承人是谁都重要么?”皇帝转头轻笑。
老太监依旧低垂着头,闷声说道:“老奴只觉得,要是身不由己了,被逼着做不愿意做的事,那活着就太索然无味,还不如死了算了。皇子们都眼红皇位,他们愿意争那太子之位,成王败寇愿赌服输没得什么好说的,就看皇子们的本事了。可宁正公主一个女孩子家家,被逼着嫁人,跟一个大纨绔受一辈子委屈,老奴看不下去,真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也得看,朕也想女儿能嫁个值得的人,只是皇甫家为了梵阳国祚绵延,舍弃一女,不算什么,朕不得不如此。”皇帝决然的说,双手紧握成拳,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
老太监弯腰低头,认命了般,眼睛闭起,神情悲戚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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