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白山黑水间 > 第五十节 磕头结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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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阿鸟被人安排了行程。

  同行的夏侯飞孝还带了他三叔写给夏侯武律的信。

  狄阿鸟本来可以看的,但他并没有看。他觉得一定是要剥夺他继承家业的权力,却也赌气不放在心上。

  他和数千大军护送狄南堂的骸骨到达庆德。

  此时,正是庆德“割鹿会盟”的一历史阶段,城门外已经有大队按一定等级秩序站立着,等待着。狄阿鸟远远看万人肃穆,刀枪成林,没有一个人稍稍动一动,自己形同走肉的心才跳动几下。

  在迎接的阵营里,夏侯武律竟然找来了秦汾,想必是樊英花抵御不了游牧人的军队,任他被游牧人夺走。夏侯武律让他在众人面前对天叩首,再焚香、再叩首,又洒酒叩首。不少军阀的使者人在这,心中却已能感觉到莫大的羞辱。不少人把目光瞄向秦纲,见他一动不动,也都不动生色地忍受,跟从而拜。

  金鼓缓慢有节奏地擂响九遍,无风酷暑,旗帜低垂不振。

  狄阿鸟随即被或真或假的庄穆感染,念起父亲,心中悲伤,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入城了。进城后想及在某些事情上有点自作孽的秦汾,又鄙视又痛快又觉得他可怜。

  午后,他在一所宫苑里见到了夏侯武律。

  眼前的夏侯武律一身玄衣,头戴冕旒,腰挂宝剑,雄姿英发,脸色略有沉色,的确让人不敢正视。

  狄阿鸟见飞孝都要撅着屁股磕头,口里不伦不类地大喊:“阿爸千岁,千岁,千千岁!”有点发愣,紧接着就给了他一脚,教训说:“再千岁还是你阿爸!”说到这里,他这就上前喊:“二叔。随便喊个二妈,给弄点吃的!你侄子是不能乱给你磕头,免得一磕头磕给哪国的皇帝去了。”

  夏侯武律即惊讶又头疼,这才明白自家老三怎么想把他赶回老家,但也不予理会,随即就严肃地说:“你三叔说了。你的性格不适合做家族的继承人。我还是要问问你!你可知道,你放弃之后,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拥有?”

  狄阿鸟略有点心酸,暗说:“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我阿爸也没这么说过。我也不需你们一金一银。大丈夫何患无家,又何患无妻?!我便要闯出一番天下,到时让你们好好瞧瞧,我怎么横行天下。”

  夏侯武律见他不声不响,只好又说:“这也是为你好!世间人心之艰险非你所及。也许什么也没有了,你才能看清这个世界的样子!你要明白,你三叔全是为你好!”

  “那你呢?二叔?!”狄阿鸟略带讽刺地问,“我不要一分一厘,只要一个装粮食和用具的勒勒车!”

  狄阿孝一直在憋着劲,随即大嚷:“我也要一个勒勒车!别以为我不知道。没了我阿哥,你就可以做你的可汗!”

  夏侯武律勃然大怒,甩手给了他一巴掌。

  狄阿鸟连忙把狄阿孝拉到自己身后,直视着夏侯武律,无比镇定地说:“我知道了!不论这些,三叔让我亲口告诉你,立刻抓拿秦纲,处死或软禁。而我只想劝你和龙青云舅舅退兵!见好不收,日后必有一败!”

  夏侯武律想也不想,一口打断:“这不是你要操心的!你只需记住,只要我不要你,龙青云就会扶植你。到时你不要拒绝,照娶他的女儿。”

  狄阿鸟缓缓回绝说:“这也不是你要操心的。我回乡安置过父亲,就四海为家。”说完,这就起身,大步向外走,快到门口时又一次转头,说:“我在关中呆过,清楚地知道,他们的主力并没有被打败,反而日夜操练。你若不慎重考虑,日后别后悔!”

  狄阿孝跟从往外,却被夏侯武律执住。

  夏侯武律避上眼睛,缓缓地出了口气,面孔极具表情。他最终放过飞孝,自己急步入内,脸上已挂上泪滴,心中却说:“老三。想不到你也不信任我,怕我容不下他!即便他有妇人之仁,也无需赶出家门。这也好,我就把他交给龙青云,我胜了,他依然是我的侄子。败了,龙青云辛苦扶植他,又把女儿嫁给了他,必不愿弃之。”

  之后,他又想到在自己面前假装卑躬屈膝的秦纲,心想:无论你怎么装成一只狗,都是一匹咬人的狼。你算无遗策,却不该亲身犯险,你手中有虎符,当我当真相信你握不住大局,跑来请求我和龙青云?!我只是在稳住你而已。此时回军,以我家一己之力就可以败你的拼凑之军!

  再后,他琢磨起狄南齐所提到的,疑似有军情泄露,这就又想:的确不假,我也觉得身边有奸细。难道是秦茉?但她不太可能知道军国大事,试一试她也好。

  狄阿鸟回到住的地方,有点儿闷闷不乐的,见备受冷落的张奋青几个故意示好地迎,心里早没了恨意。

  他再仔细想想,心说:当时自己的叔叔在,难道还真让他们给三叔动刀子,当时,是自己过于激动。这就喊齐大伙,说:“咱们喝酒,吃肉。不吃白不吃。我很快就要被赶出家门了!日后你们要走就走,不走跟着我,有吃的苦。养白养胖,再慢慢地瘦也好!”

  众人听他苦笑而论,虽不知道真假,却觉得还是为马里得报仇的事,都劝他去给叔叔道歉,日后还是一家人。

  狄阿鸟却不这么想,他确定三叔的确是为了他好,之前是他在误会他三叔,但他也觉得三叔的判断是根据他自己的看法出发的,和马里得的事并无多大关联,这就不理他们的劝,让人清场摆酒。

  张奋青喝了不过两三觕,人已恍惚,却借酒说话,跪下去说:“阿鸟!你那天说我,我心里难受。我和马里得是说过生死与共的,可也都是贱命一条,值不值你那样做?!说我,一个种地的,也不像赵过一样会武艺。他,马里得,那是一个土匪!你该管他死,他活呢?管也行,管不起呢?说没脸没皮,我就是没脸没皮,打两下叫爹的。”

  狄阿鸟也拿不出什么好话,心里发酸,只好说:“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弟兄!你喝醉了!快给我滚屋里睡觉,免得丢人!”

  张奋青大嚷:“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说完,他就胡乱找了个角落,扳飞一只臭鞋,躺下就睡。

  张铁头最近比较沉默,可是今天也一反常态,反复敬酒,不停地说:“阿鸟。游牧人这里我是不想来的,可是只要与你在一起,我还是不后悔。”

  狄阿鸟正指挥大摇己头的几个人扔这两个没酒量没出息的家伙进屋,有几个带刀剑的人来请狄阿鸟去。

  狄阿鸟一听说是龙青云舅舅派人前来,才想起来该先去看他,这就和身边的人说一声。

  刚走不远,担心他安危的赵过拉了祁连连跑带撵地跟了上来。他们一起去了龙青云所在——一处垫了沙的马场。远远已能看到龙青云一身白衣,腰挎宝剑,头戴冕冠。狄阿鸟还是很快扑捉到他和自己二叔神似的地方,不禁哑然。他所不同的就是一身白衣,而这是有情可原的,雪山族人尚白,雍人尚玄。

  虽说如此。龙青云比起夏侯武律让人可亲的地方就多了。他很远就摆手,冲狄阿鸟嚷:“快给舅舅看看。都这般高大,个子足足窜了一头多!”

  狄阿鸟倍感亲切,只是傻笑,看赵过跟到跟前,倒当真是一付看身高的样子,不由给他一下,问:“看什么看?不是还比你低点!?”

  龙青云哈哈大笑,随即一伸手,等别人递了张上好的弓箭,拿在狄阿鸟的面前,指着一干人说:“看看这张弓怎么样?趁手就收下。”

  狄阿鸟看弓身中规中矩,知道刚出自良匠之手,接在手里一比,果然是好弓,不禁赞不绝口。龙青云和他略一叙情,就鼓动他试一试。他看马场里竖有几靶,这便走去。龙青云和他一并往栏杆处走,回头看过他的马匹,又指住一匹黄骠马,说:“此马千里挑一!骑骑试试!”

  狄阿鸟识马,见此马毛色鲜亮,并不怎么起膘,两只耳朵像两只剑尖,知是黄骠中的极品,又有人称之为“瘦黄骠”,当下也不推辞,这就解下缰绳。龙青云微笑,有意询问:“此马比你的马怎样?”

  “我的马自幼养于我手。患难与共。两者无没相比。不过。这的确是一匹千里挑一的好马。”狄阿鸟说,说完也不要鞍子,翻身而上,直驰入场。他驾马绕了几圈,自知此马速度无与伦比,又通灵温顺,几乎不想再下来。龙青云似能看透他的不舍一样,也不督促他射箭,只是和身旁的汉子交头谈论,脸上露出笑意。接着,他看狄阿鸟随手射了几箭,枝枝中的,率先叫“好”。

  狄阿鸟骑马回来,知道自己和以前不同,也不敢妄想相求,下来就系马。龙青云这就问:“此马送你如何?”他见狄阿鸟摇头不语,以为不合意,不由又笑,打响指头。有人这就托两个托盘过来,掀开一看,金灿耀眼,十足完赤。

  要说送弓送马还说得过,此时却似乎不是见面礼。

  狄阿鸟迟疑了一下,随即便问:“阿舅为何送我这么多钱?莫非有什么事要我办不成?还是说来听听吧。”

  龙青云身旁的汉子似乎有话要说,却被拦住。龙青云见狄阿鸟目不视金,却盯住自己看,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一两年不见。他大大变样,难不成弄巧成拙了不是?这就说:“这是你一位叔伯的心意。他有一子,刁得很,平时尽看不起平辈,听说你到庆德,想和你喝酒结拜。至于这金子?”

  说到这里,他凑过来,趴在狄阿鸟耳边低声说:“他父亲给的彩头。你刚才连射连中,已经赢了!”

  狄阿鸟叹服这家人的阔绰,推掉金子入题说:“射箭得心应手也不算本事。其它的就不一定比得过他。这不太公正,你叫他出来选个其它题目,再比一比。”

  “只怕你嫌弃人家!”龙青云带着一丝夸张的责怪说,“可得说好了!”

  狄阿鸟心里越来越奇怪,却只是静观,遥遥看龙青云给人眼色,心想:若是那人,我便是得罪龙青云舅舅,也要让他——。可真要要他?偿命吗。

  不知何时,一名武士带了个略小一点的少年过来。狄阿鸟看来看去不认识,这就问:“他是谁?”

  “说话需算!你们这就结拜!”龙青云一手扯了一个,往前头走,把他们的手臂举起来。狄阿鸟只得顺从地半跪,跟从龙青云念叨:“长生天之目如炬,之怒如电。此二人(我狄阿鸟|我——)对您盟誓,当不假言相欺,不以货利罔顾视听,视他如若兄弟手足。其有父母兄弟姐妹,共以诚心永待。”宣誓完毕。狄阿鸟不情愿也没辙,虽没听清对方叫什么,自觉相处时极容易知道,也没有追问。

  这时,又有一少年露面,正是福安无疑。

  他这便变了脸色,霍然在众人面上转视。

  与他结拜的那少年喊:“阿哥,你以后也是他的兄弟了”,心里豁然明了,不禁暗恨。

  龙青云自觉已经拉狄阿鸟上了贼船,笑着说:“这弓、马、黄金都是我提议他父亲给的。你等兄弟相处,最当不得误会,有什么当面说清楚就是!”

  狄阿鸟发怔发傻,却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糊涂,上了贼船,回头看赵过和祁连,自觉他们盯了自己的背,陡然想起马里得的尸骨未寒和张奋青的心酸直言,热血急涌,这就丢弃龙青云的手,指住福安说:“你自己说。你有没有杀我的人?”

  福安和长辈对视,随即默契一笑,说:“你我出入战场,都是视人命如草芥之辈。我见他离间你我兄弟,引得你我不和,一时急了。你前日寻我,不也杀了我的人?这般下去,仇隙会越来越大,岂不坏了父母长辈的大义!”

  狄阿鸟啐了一口,怒声说道:“你我无意气相投之处,我的兄弟又不认识你是谁,哪来的挑拨关系?!硬夺你戒指的是我,你便是如何的气急,也找不得他。大丈夫当是非分明,你既有心杀人,却又为何要消弥仇隙?我的确杀了你的人,那是你在先我在后。我今日便和你这般的鼠鸦屑小有了仇隙,干不得别人大义,何况我和我叔叔分家在即,容不得你躲在大人的情份里!”

  “就是分家。你叔叔还是你叔叔。你寻他报仇,我家再寻你报仇,何时有个了断?”龙青云身旁的大汉说,“福安年少无知。你总得给他个机会。”

  “是呀。阿鸟!让你来,是让你们冰释前嫌的!”龙青云打断说,“是非恩怨都不论好不好?就说一说怎么了结。你叔叔要赶你出家门也是我意料中的事,那你日后也不是没有有求你这兄弟家的时候,别那么小心眼。我来做主,你就放过你的兄弟一回?”

  狄阿鸟知道这是叔叔成败的关头,自己却不该以恩怨心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算是分家前最后的努力。

  但他依然难以违心许诺,只好沉默。

  祁连暗中捅了捅他。他只好小声地说:“那也就是这一回!只是弓马、黄金就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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