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白山黑水间 > 三十四节 阿爸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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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原野沉寂下来。

  河水畔边,只有一株被卷如战场的小树没有被杀声震倒,没有被厮杀的将士冲断,被浇了一树的血泥,仍静静地伫立着。

  天空是战火卷起的黑烟,河畔两侧几乎堆满尸骨。

  栾起在一些此战余生的将领陪同下,无力地沿着河畔行走。浑浊的眼泪充盈着他河床一样的眼眶。看着这满地的尸首,遍野折戟竖箭,他的灵魂都在颤抖,这一战,整整三万备州军锐全部倒在这里了,这三万人是真真正正北军的精锐呀,加上之前被引诱入出塞的一支军队,将近五万人……备州军队菁华殆尽。

  魏博以北几乎被劫掠一空,又埋下了将近五万的边军,他真不知道自己怎么给朝廷交代,如果朝廷没有动乱,自己该死多少次才能赎罪。

  还记得在之前的日子里,一个浑朴的关外青年背着干粮和大剑,接近军营,说是曾经的备州名士田晏风的侄子,劝他不要轻易出战,出战必败……他为了振奋军心,拉出去就让人给砍了。

  是呀,如果不出战就好了。

  可惜醒悟总是来得晚一些。

  曾经他笑话过镇守此地数十年的小李边帅,笑话小李边帅最后没有善终,而今怕是又要被后来者笑话。

  而且,令人毛骨悚然的战争结束在敌人的撤退中,像是给他留一条活路,战场上,战场外。战场上,他还能够重整一下老弱病残,战场外,他能够上书朝廷,敌人最终被他打退。但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敌人不是他打退的,敌人是自己撤走的,这可恨的敌人,就像是一只嗜血的怪兽,吞完人的性命,又隐身在黑暗之中,下一步,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这一战,令他记住了一个记忆深刻的名字:“夏侯武律。”

  而之前,他和陈冉一样认为这个名字响彻草原是因为他部族的商团。

  原本他只是以为湟东龙青云寇边,谁知道背后隐藏着这样一匹饿狼,悄无声息地就接近过来,上来就咬了一口,咬的这一口是又准又狠。

  漫天遍野的游牧铁骑,潮水一样淹没无定河两岸,多少年没有过的大战呀?

  足足五万的大军没了。

  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春闺梦中人。

  他神志已被敌人所夺,喃喃道:“夏侯武律怎么就撤了呢。下一次他们会在哪儿出现?”

  这时的夏侯武律已经抵达太原城下。

  他脸色苍白地站在山崖上,庄穆得就像一墩巨石。

  毛扎扎的胡子让他第一次显得粗犷而野蛮,但这种色彩暂时没从他犀利的眼神中流露。他正用充满感情的眼睛在营地里搜索,入眼的全是营盘,火光。在没有人在身边的时候,他很快就泪花闪闪。他选择最陡峭的地方,慢慢地坐下,看着远处的黑暗,陷入对从准备到开战的回忆。

  得知长兄死于异乡,夏侯武律就开始冲靖康下手了。

  得手后,他在武律山下祭祀神山,借机约集百族,结鹿角为营,商讨讨伐靖康的大事。济济一堂的首脑人物虽看到上次的战利品,但仍有人对靖康的余威畏惧,更不愿意春天打仗,只对扰边劫掠感兴趣。这种分歧致使这场会盟整整讨论了数天,其间曲尽婉转,威逼,利诱,恐吓等等手段仍不能一致,直到第七日,龙青云帅领大军来到,表态支持,这才达成联军阵营。

  龙青云关键时的支持无疑是雪中送炭。

  夏侯武律自然懂得怎么知恩图报,便顺势倡议,拥立龙青云为大可汗。

  自从包兰之战胜利后,龙青云已是盟誓的共主,此时因势导利并不过份。

  经历了有名的“七日鹿盟”之后,龙青云脱去靖康蛟龙腾水袍,换上代表潢东与东夏主人的鹰虎衣,定国号为高显。

  此时,虽然一偿所愿,树起这混乱之地凝聚人心的王旗,接下来要以秦汾的名义入勤,通道定在河东……但是高显既然千里出兵,家里就需要包衣种地,还要解除栾起手中边军对潢东根本的威胁,于是一系列大战,先针对备州下手。

  可怜的栾起对塞外情况一无所知,以为湟东是多年前的潢东,以为龙青云就是龙百川的儿子,继承了自己父亲的事业后,有点儿不逊,欠缺教训,给他点颜色看看,于是先是一支精锐人马轻敌出塞,陷入重围,被人圈在冰封的山谷中饿了三天,终于全军覆没。接下来,他也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希望扳回一局,能给朝廷交代,拿出自己的主力,引龙青云交战,给敌人看看王师的强大,却不知道夏侯武律作为政治上的交换,早和龙青云联了手,已伺机而动,从侧翼包抄上来,之骑兵迅猛如雷,战法新颖独特,中军很快就被他们斩断,两翼开始败退。

  这一战因此战败。

  就在栾起神志不清地为数万大军招魂埋骨时,夏侯武律他已经率领五万联军,越过黑山,燕山,奔袭白登山。

  靖康毕竟是庞然大物,为了让敌人措手不及,除了以入勤秦汾之名,他又深思熟虑,采用了一个不成熟的战法:大浪湮灭战和超纵深梯进。

  所部骑兵分成几个部分,前一部分避开过大的、可能会纠缠不休的敌人,将敌人交错给身后的部分,而自己抢占要地;而后一部分根据前面的情报,对可围歼人马进行围歼,对松懈敌人进行突击,而其它部分,可以作为机动部队,针对敌人的反应,进行穿插割断或者围点打援。

  秦茉怀着百感交集的心情,一有机会就想劝说自己的男人。

  她悄悄地来到夏侯武律的身后,听到他用低缓而略微沙哑的声音说:“哥呀!我来接你回家了。你知道吗?!”于是,她一下哭出声来。

  这是为什么而流的眼泪!?她难以察觉。

  她也从来没有在自己家族中找到这种兄弟间的真挚,便从后面紧紧地搂住夏侯武律。夏侯一动不动地坐着,抬头抑制了一下情感,低声说:“你来了?!又要劝我吗?这是男人的事情,就让男人们用马刀来解决。我知道你夹在中间痛苦,那么我问你,这过错是谁犯下的,我兄长若在,我和龙岭谁也不敢南下牧马,可是他们自毁城墙,又能怪谁?”

  秦茉哭道:“我只是感到痛苦而已,男人之间的事不该由我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人插嘴。我也许不该劝你,但这样的报复未必是兄长想要。我听许多人讲过他。他是一个宽容而仁慈的长者。他希望你这样吗?”

  夏侯武律咬牙说:“有仇必报,这不但是塞外的风俗还是男儿的血性。兄长含辛茹苦,养大了我和幼弟,我们若不为他复仇,有何面目活着,那便一起赴死好了。是呀。富饶的中原大地,不知多少英雄的巴特尔垂涎,于是我的长兄,害怕难以抑制住我们的野心,充满对你们皇帝的忠诚,离开家乡,结果呢,被你们靖康人用毒酒鸩杀,并割下头颅,处理之后送到长月传阅……却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样的蠢事。”

  他冷冷地说:“就算我不复仇,我也会因为一群蠢货而南下牧马。你以为龙青云假装劝我,我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他按捺得住吗?他的确是不想和大国开战,但是他又会少了蚕食之心?失去了忠犬,便有狼群垂涎,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就像是当年的小李边帅,他不死,龙青云也不敢豪夺湟西。”

  他再也不说什么,而秦茉也不说话。

  秦茉浑身冷嗖嗖的,嘴里说着她是女人,不想过问男人之间的事,但靖康,何尝不是她的家乡,眼下她知道,眼前的仇恨放在这个有仇必报的男人身上,是斩断了十个手指头,依然抓人,更何况似乎全靖康的英雄,也已经再没有让他们忌惮的了!

  没错。

  边军将领陈冉,经常被夏侯氏的商团收买,敛财已经敛到令人发指,提到他的军队,一些将领和他的人打过交道,只在鼻孔里哼哼。栾起?先一战已经全军覆没,接下来竟还敢拿出主力要给敌人教训,要彰显朝廷天威……在这些塞外吃风沙长大的豪杰眼里,这些将领何其愚蠢。

  眼下,太原被包围,而太原之后的郡兵驻地也被攻击。

  陈冉还不信。

  但这时真的。

  许多湮灭的商路总是有夏侯的商团,这靖康的登州像是夏侯氏的后花园,夏侯武律甚至比靖康人还要了解它。

  出现在郡兵驻地的兵竟然是从备州直接越过军都谷,直接插在太原后面的。

  然而陈冉却不知道这一切。

  他确信敌人被夸大,他坚持认为夏侯家族的部众并不多,他的边军足以打败他们,只是在于付出多大的代价而已。

  他令参军作了檄文,也让人代笔,给长月呈书一封,给秦汾书信一封,分别让人送走。而自己,则三军誓师。他倒也不是守财奴,不但尽出军资,还自掏腰包,拿出许多的金银,兵马点阅,大箱列前。

  他让人把一字排开的大箱子箱盖掀开,顿时宝光冲天,便是在金灿灿银闪闪的光华中,他激励将士们说:“这些年来。我是在边塞捞了一点钱。我捞的这点钱却不是你们军饷里的,这是商团时常贿赂我,给我的,这一点我无须向你们隐瞒,如果你们是我,你们说不定也这么做了。虽然我是贪了点钱,那是要打理上下关系,那是设法给你们采购军械,冬衣,改善伙食。你们为此说我贪财也好,为此说我肥己也好,我都否认。我这个人,确实比较贪财,但是相比贪财,我还算一个公道的人,我不贪你们的钱财,关键时候,我也舍得钱财。你们面前的这些箱子,有一些就是我聚敛的金银,而这些贿赂我的人里头,最多的就是夏侯氏……你们看,我接受了他们的贿赂,却并没有花费,却是在等今天,交给我面前的勇士们,用他们的贿赂给予奖励你们。”

  陈冉还是比较聪明的。

  大战在即,他需要将士们用命,自然知道光凭皇帝的诏书还不足以洗去他身上的污点,干脆来一个不否认,老实交代,把自己的贪财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而作为领兵多年的将领,这点本事还是有的,将士们又不是上计磨勘的账房,还不是任他糊弄。果然将士们是容易受到感动的。

  “我的家在长月,我要听命于朝廷。这一点与你们不一致,但是你们也清楚,这非我所愿。檄文已经发往四方。本将放话于此,宁愿身死鞑虏之手,也万不肯耗于内乱。诸位将士都是血气之士,若不肯跟我北去,在你们面前的,就是大锭子的金银,你们可以上来,拿一块就走。

  “若是不走。那咱们就留着这些钱财,将来论功行赏。朝廷再拨来钱财,咱们就连朝廷的钱财一块算上。朝廷拨不出来,我就倾家荡产,卖长月的房子和地契,再贴一个这么多……”

  他一番陈词,将士们已经群起激愤。

  他们声嘶力竭地高呼:“拒绝内乱。杀虏。杀虏。”

  一些将领在陈冉的授意中走下去,去拉那些老弱,说:“你们分了钱走吧。”

  这些人死死不肯。

  在某个人故意的带领下,他们大喊:“无功不受禄,战后请将军论功行赏。”

  回到阳泉的樊英花都能听到旷野发出的呼喊。

  陈冉的上书已经递到,樊英花拆开了看,内中一片大义凛然,其中一句“但闻汾河水冷,不见壮士回还”和今日誓师那是前后呼应。她只认为陈冉在设法控制军心,站在城楼上,踮着脚远远望着,笑咪咪地跟狄阿鸟说:“你真神了。你看这陈冉,子无须有罢了,都不带隔天的,说誓师就誓死,煞有介事,怕是花大力气了。你说他会不会往北逛一圈,然后再一气杀回来?”

  狄阿鸟的眉头拧着,回答说:“不像呀。”

  他反问:“要是夏侯武律真的南下呢?”

  樊英花摇了摇头,说:“就是南下,也不会南下这么及时吧,难道赶这么巧?陈冉是为他自己漂白也好,为他自己收拢军心也好,反正你的矫诏起到了作用,他这一撤,没了这边的威胁,野牙那边倒也不足为虑。我想明着修营村官道上的关卡,暗中点齐人马,趁官兵立足未稳,陈冉未走,官兵认为我不敢抽调军力之际,夜袭一回。”

  这倒是个好主意。陈冉未去,刚刚进入野牙的官兵不会想到这边可以这么胆大,抽调军队反扑一次,若是一战而胜,起码官兵近期内士气低落,不敢那么快北上。

  狄阿鸟还是说:“我阿叔该是南下了。我好像都闻到了气息。若是打完这一仗,官兵不敢北上,你趁机占领盂镇,五台,收拢百姓,军队,也有了资本和他们对峙,我就回长月,我一定得回去一趟。只有我阿爸尽早知道,才可以却敌。不然,游牧人怕是要把登州填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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