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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让大伙追主要是众人怕跑散,单个敌不住那些惯匪。不过这一战,自己一方一人未伤,杀了十好几个土匪,解救了同村的妇女,也算大获全胜。即使沙通天能够把他们全部收集回来,也要花费不短时间,他们的人数也锐减到十几个。如果是明打明闹,十几个打八九个,起码围不住,打不过可以跑。按说这时候,大伙可以一鼓作气,直奔阳泉。但他们毕竟还没有吃饭,睡觉,而祁连也央求他们料理村子里的后事,保护残留下来的同村,他们便以英雄自居,留了下来。
和那些几乎被掳走,接下来还会被杀的几个女人前后进村,一些劫后余生的人也冒了出来,他们抢天呼地,痛不欲生。
家家院子几乎都有死人。
门口的,院子里的,村道上的,穿衣裳的,没穿衣裳的,一刀杀死的,虐杀而死的,将那些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的尸体收集,罗列放起来,找上白布和席子铺上……加上房屋燃起的缕缕青烟,触目不堪。
人的心绷得紧紧的。
狄阿鸟说与沙通天不一路,大伙不觉得有什么,此时看完整个村落的惨状,才都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交好。而之前他们还觉得认识一个大匪,会在地方上如何有面子,方圆几十里多少人不敢惹。
现在?
这灭绝人性一样的烧杀抢掠会让一个人沾光吗?
大伙看向方铜的眼神也不再一样。
方铜自己也感觉出来了,他反复给自己添彩,说自己加入土匪的经历以及自己与其它土匪的不同……
但不知怎么回事,大伙全不想和他多说话。
他生怕众人抛弃他,别人吃着,他蹲一边收碗,别人说要休息一会儿,他跑出去说要放哨。
祁连家几乎都烧没了。
他家的房子才刚刚新修不久。一个穿着里衣,短冉燕颌的粗壮老人躺在院子里,浑身不止被了几创,胳膊和腿都被残忍的土匪出于报复砍折,断了的胳膊还握着长剑,撒在身体五六步开外,苍白的脸上都是血污和粘液……两眼瞪得老大。
祁连扑上去哭一场。狄阿鸟把他拽起来,和他一起收拢四肢,祁连还是不肯相信地说:“我这是在做梦么?阿翁出塞戍守三十三载,浑身上下千疮百孔都没有死,解甲归田,却死于乡里?”
通过了解,狄阿鸟知道了他身世。
眼前死去的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的亲生父亲是一名罪官,死于流放,眼前的养父一辈子戍守在外,未曾娶妻,收养他后,终于等到了卸甲还乡的一日,回到家乡,用打仗积攒下来的钱修了座打宅,不料房子刚刚才住个冬天,因为院落大,青砖大瓦,被土匪当成富户,重点抢夺。
祁连的养父本来还找个三十多岁的小寡妇,结果也死了。
老人护着让养子,女人先走,出去之后,那女人被人一箭穿心。
哭完养父,祁连把养母的尸体也扛回来,打算与养父合葬。
眼看快要进家门,邻居家死里逃生的老妇用小石头扔祁连一记。可怜的农妇老人,以为是祁连养父招惹来的仇家,瘫在柴门边上,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地喊:“千杀的祁福。走一辈子了回来,害得俺家的人都没了。你给俺滚,滚出营村。”她也仇视狄阿鸟,冲着吐了一口带血的痰。
祁连没吭声。
狄阿鸟也没吭声。
杨林在一边叫冤枉:“这土匪干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么?我们还帮你们杀土匪了呢。”
张奋青几个把委屈到极点的杨林拉走,留下那老妇悲嚎。
都走了,走了。
进了院,祁连把养母的尸体放下来,给狄阿鸟说:“这老女人也活不长了。她家的人都死了,她顶不住,她肯定顶不住。哥,你别往心里去。”说着,说着,他自己也又哭了,这一次哭得最是厉害,嘴巴长得大大的,唾沫拉着丝线,嘴里喊道:“阿翁。你走好。我把你葬下我就也走了。村里的人都不欢迎咱,儿子走了,将来混出个人样再回来,再不像您,守了一辈子的边塞,回来连宅地都占不住。”
他哭得声嘶力竭,却又说:“那算卦的都说了,咱们父子都是行伍命。要是你不一心想回来,也没有今天。”
他家里还刚买了头牛。
那牛也跟着咩咩。
他哭完,上去就把牛牵出来,拽出院子,沿着村子的路走,嘴里喊着:“谁要俺家牛。谁要牛。”牛给人了。他又把脖子里系着的钥匙取下来,手里扬着:“谁要俺家宅子。”终是有清醒的人问他。他就鞠一躬,告诉说:“我要跟人去从军,不再回来。阿翁的房拜托你们,只要待会给我一起去埋阿翁,记住我阿翁的坟,逢年过节烧个纸就行。”把钥匙也给了人,他就又站在村道上仰天嚎叫。
狄阿鸟却知道土匪还会来。
不管村里再怎样,除了帮助祁连料理后事,他就撵众人窝着休息,因为他知道,沙通天的目标是他,如果他在这儿耽误了,沙通天还会来,更不要说土匪在此村损失了大量人手。方铜怯沙通天,私下劝他先走,他给拒绝了。
他突然想和沙通天决一死战,放着这样的土匪在山野逍遥,不知多少善良的百姓还会死于非命。
他闭目养着神。
祁连从外面回来了,征求他意见:“是现在去埋我阿翁,入土为安之后咱就走,还是要歇一歇力气?”
狄阿鸟最欣赏他这点儿,他敢肯定祁连读过书,也许是兵书,行事有理智,冷静,有勇有谋……只是这不是他该询问的时候,他就说:“还是先等土匪吧。杀光土匪,你阿翁也好瞑目,怎么现在就先计较怎么杀光他们?”
赵过实在是休息不下去,一睁眼,伸过头来说:“让阳泉派兵来吧?”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我们不能出村,出村也许就会被截杀,沙通天一定判断他们急于逃去阳泉,我偏不逃,我们就在这儿养精蓄锐,等他先忍不住……”他伸出指头,一个一个往下扳:“他要先找到他的人吧。人被我们杀散,给他一个时辰。他若知道我们回村,见自己人也不多,未必有把握,就不会想着直接上来,而是会前往官道的道路上埋伏,给他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后,他就着急了,他越着急,越会觉得我们该出发了,我们再给他一个时辰着急,三个时辰之后,就快到傍晚,他会忍不住,说不定派人进村看看我们有没有从别的地方跑。”
赵过狰狞一笑:“我们不跑。”
狄阿鸟说:“对。我们不跑。我们就呆在村里,让他们受苦受累。天一黑,就是我们跑的时机,到时他肯定怕我们趁天黑跑,不敢等天黑,那会儿他们会上来,你们先休息,午后再做准备。我们现在有了几件甲衣,兵器弓箭都不再缺,只要你们休息好,吃饱,就能反过来在村子里埋伏他们。”
大伙都是又累又困,听他这么一说,也就安心了,放松下来说睡着就睡着。
只有方铜有心事。
他特意趁人睡着跑狄阿鸟身边告诉说:“我发誓。我没屠过村子。从来也没有,这帮人是疯了。”
狄阿鸟气他跑来打搅自己睡觉,没好气地说:“不是他们疯了。而是你疯了。你再不睡觉,就等着沙通天把你逮上,当着土匪们的面抽筋扒皮。”他又说:“土匪屠村还不平常,跑到一个小村里,想收刮粮食收刮干净吧,想摸光金银吧,想睡女人吧……反抗杀完还不平常?之所以这次更凶残,是因为他们要出远门,走远路,还害怕有人走漏风声,樊帅派兵追他们,只是那个玩钩的没想到这十来户人家的村子有祁连父子,让他们死伤十来人,也没做到全村灭口。”
他醒悟到方铜是急于撇清,终于赶走睡意,安慰说:“你能知道与他们撇清就行啦。我们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为了自己活,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所以你也知道,跟着他们,最终是没有出路的,不然也不会我一说,你拉着马坐我那边了。我知道你本心的,不会看不起你。”
说完,他调整个睡姿,说睡就睡。
方铜还是没有睡意,枕着两只手躺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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