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历史军事 > 白山黑水间 > 十五节 用你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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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英花把书商的箱子底儿都抄了,筛选出一大箱,当晚送去狄阿鸟面前。狄阿鸟笑得合不拢嘴,虽然里头没有他正在找的那套书,但时间容易打发多了。他迫不及待地翻出一部又一部,大半夜的又读又吟,吵得隔壁不得安生,天亮了他终于才犯困,趴着睡着了才罢休。

  睡个把时辰,送饭的把他吵醒,他就又开始练拳了,哼哼嘿嘿,跺得地动山摇。

  隔壁的囚徒家中小富,中午再来家人探视,就已经要求家人送钱换牢房。

  过了不几日,正中午,宋涛来了。

  他的排场还在,经过狱中厅道,引发一大群囚徒喊冤枉,吐口水。他知道这些囚徒都不再是真正犯了罪的,而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一路走过躲躲闪闪。其中几个觉得自己很重要的,觉得郡令是来看他们,坐在干草上整装……及发现不是,纷纷询问:“长君这是去看谁?”

  狄阿鸟也没有想到宋涛是来看他。

  宋涛久为郡令,平日也是鲜衣名马,仆从数十,举止充满威严,轻身入牢狱探望他人,那是大大的不同。

  门打开,狄阿鸟还倒立在墙壁边上念叨书文。

  宋涛扫视一周,见不远处摊了一张案几,上面摊了卷书,旁边又杂乱摞了一些,旁边还有口箱子,里头仍有不少书籍,心里一动,移步过去。

  狄阿鸟翻身下来见他。他已经坐在书籍旁边看那些书名了,扫一眼全是杂集,笑道:“你主修何经?”

  狄阿鸟还是知道这是何意的。听他阿爸说他爷爷是主治春秋的,他便回答说:“春秋吧。”

  宋涛不禁点头。他师从王氏,学的是尚书,便笑着夸奖:“人说治春秋的,多推尚杂家,看来不假。往常并不知你少年从学,今日便不得不又高看你一头。不知这一箱书籍是何人予你,都送这里害了。”

  狄阿鸟并不隐瞒,回答道:“樊英豪呀。”

  樊英花毕竟是女人,掌握大权之后没法用她原名,所以在外人面前,起草文书,用的都是她自己改的名字樊英豪。

  官府里,没有谁的耳目多过宋涛。宋涛其实早已知晓樊英花送书,那是大张旗鼓,只是他不明白樊英花为什么这么做,才故意有此一问。他略一沉吟,怜惜地看住狄阿鸟,不由想起自己家里和狄阿鸟差不多大的儿孙们,倒是生出一股保护的意愿。他低声说:“早知道这样,之前我就该让你出城避一避。我已心灰意冷,想想被收押在这里,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也要有警惕之心,虽然这些书籍不算什么奇珍瑰宝,可是樊氏给你送书的用意,不是收买就是离间,不得不防。”

  狄阿鸟冷笑说:“收买总比不收买好吧。我随皇帝出生入死,为了一只鞋,就要置我于死地。现在有人收买,总是说明还有价值。”

  说到这里,他看向宋涛的眼神变得狐疑起来,对于樊英花,他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可郡令呢,竟然入监探视,大为反常。宋涛按说是看不到我有什么价值的,人关在这里,军权被迫放弃,等于废了。郡令是礼贤下士的人,难道说……狄阿鸟虽然为人自大,却还是能够正确估量。

  宋涛皱起眉头,问狄阿鸟:“你所说的为一只鞋是何意?”

  狄阿鸟哈哈大笑,也不隐瞒,把秦汾的鞋子引发的恩怨讲给宋涛听。宋涛听他说了始末,缓缓地总结说:“这鞋子不是狗叼走的。你有没有想过,樊家老爷子怎么知道陛下的身分的?”

  狄阿鸟一下醒悟,脱口道:“鞋子。鞋子上有兽山,云朵,明黄龙纹。一定是阿全哥偷偷拿走的!樊英花还给我要,她好厉害。”

  宋涛点了点头。

  他从随从那儿要了酒、酒盅和两碟小菜,扯着自己的长袖扬高斟满两盅,抬起头来朝狄阿鸟看去,发现对方没有一丝的紧张,也没有一丝慌张代劳的意思,好像郡令斟酒很是正常一样……这是相当无礼的。狄阿鸟等他一斟满,就上去捏了一盅,仰头一饮而尽,翻盅放下。

  宋涛坐他对面,极怀疑自己没有足够的威仪,怔怔看着他的傲慢,不自觉地抚了一把胡须。

  一盅酒饮尽。

  狄阿鸟抓了筷子吃一气,这才说:“眼下一点儿也不安稳,无论皇帝还是樊氏,要同舟共济呀。”

  宋涛点了点头,笑道:“樊氏一手遮天,要想同舟共济谈何容易?”

  狄阿鸟道:“明诏天下。”

  宋涛愣了一下。

  他向四周看了一下后,否认说:“你想得简单了。若用明诏勤王,必然迫使我们宣布长月是为从贼,也迫使长月那里废掉皇帝,使国家更大程度地混乱。到时谁来收拾?谁又有威望收拾?!城北有位隐士,听说我要拥戴皇帝,走了三十里的路,给我说:’陛下仅仅是个十五,六的孩子,在朝是为九五之尊,天下共主。可一旦离开朝廷,无威无德,便不足与托付身家,纵然你我奉其为君,天下人却未必认可他为君。怕,也只有那些自以为奇货可居,专营投机的人才会聚集。’我当时哪里听得进去,如今追悔莫及。你怎么能寄希望明诏天下?”

  狄阿鸟说:“你不是觉得樊氏权力大吗?那就让天下豪杰都加入进来,不就……”

  宋涛叹息说:“明诏天下虽不可取,但你见识还是有的,怪不得传闻,樊氏之女想救你出去,打算放弃手中的权力。”

  狄阿鸟本来还打算说服他,却不想他的消息太震撼。

  他猛地坐直,身体贴了过去,问:“你说什么?她交出权力换我……这不可能吧。”但是回忆前日樊英花的语气,他竟然相信大于怀疑。

  宋涛点头说:“是呀。是不可能。子总亲过女。樊老爷子生了病,换下女儿倒也正常,可惜了,他这女儿若是男儿身,必为一代枭雄。她那兄长?却不知有何出奇之处,若是真有能力,樊翁为何又器重女儿?这两天樊氏逼皇帝加樊玉为大司丞,大将军主薄,还表现出重新拜将的意思,皇帝这儿没想好,我也没想好是支持还是反对。皇帝若支持苏氏,到时不知道会不会是人家在试探,我看关键还是在我。”

  狄阿鸟出神了一会儿,只回答说:“朝廷须支持樊英豪。眼下一荣俱荣,一损即损,非樊英豪不能——”

  要说的,非樊英豪不能挡官兵。可是说话时他看着宋涛的脸色,发现自己说非谁谁不能的时候,人家嘴角是带着讽刺的,就明白过来,自己这样的小少年去言之凿凿地判断结果,是不可能让人相信的,便当场改变说法:“她领兵久了,换别人领兵,将士们信服不了吧。”

  宋涛却点了点头说:“是呀。”

  狄阿鸟略一寻思,暗道:“他要借我传话给樊英花吗?”

  接下来他又想,樊英花也不知道怎么了,可她也不来呀,好几天都不来了呀。我就一定能见着吗?

  宋涛走了。

  狄阿鸟再无心读书,内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却不料,当天晚饭,樊英花竟真来了,带来酒食,与狄阿鸟一起吃饭。狄阿鸟看着她,多少有点儿紧张,平时别人畏她如虎,狄阿鸟也不觉得,但不知怎么回事,却是一阵一阵紧张,尤其是视线放到眉角,嘴唇上的时候,他不自觉地问:“今天宋郡令来看我了。你说他怎么会来看我呢?”

  能真正把他当人物的也只有樊英花。

  樊英花冷笑说:“真是条老狐狸。为什么看你,你说他为什么看你?他想让人知道,他支持我。”

  狄阿鸟“嗯”了一声,却发现她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忧愁,又问她:“既然他示好,你怎么反而不高兴呢。”

  樊英花淡淡地说:“你自己想。”怕狄阿鸟想不到,她解说目前的情况:“为了救你,我告诉阿翁,不放你出来,我宁可放手不管……你知道,有些人希望我放手不管。为此,他们千方百计。”

  狄阿鸟想了想,说:“这时候,宋郡令支持你,应该是好事呀。”

  樊英花要求说:“再想。他支持我有什么好处吗?”

  狄阿鸟猜测说:“他给你要好出来啦?幸好我问你了,你知道他向你示好呢。”

  樊英花摇了摇头,叹气说:“你觉得他是向我示好吗?他是让我知道吗?他是让我兄长知道,是给他压力的……李玉能为将吗?他不能。他需要借助别人掌握军队。宋郡令告诉他支持我,那他就需要找一个也受人支持的人出来,这个人会是谁?谁受人支持?也就是苏氏最近在为自家儿郎造势,传他文武双全,胸有韬略,四十多岁的人了,只干过朝廷的校尉,也好意思说道,是要我兄长迫不及待,用他来胁制我呢。这个宋郡令,狡猾到变相给我兄长制造危机感呀。”

  狄阿鸟半点不信,“啊”了一声,喊道:“你一定误会他了。他怎么不知道眼下形势,一荣即荣,一损即损呢。长月朝廷的官兵攻破郡城,岂不是把他们都一一诛除?”

  樊英花轻声说:“狄阿鸟。这就是你和他们的不同。他们只看见了樊氏郡中独大难治,却看不到外边的危机,这是胸怀呀。你不怕我坐大吧,因为你有颗强者之心,看得是远处,他们没有,只在意身边。”

  狄阿鸟想一想,好像确实如此。

  樊英花的话难以推翻。

  他痛惜地说:“那你还用我要挟你阿爸?现在骑虎难下了吧。”

  樊英花勾其一丝淡淡的微笑,轻声说:“不把你捞出来,不能主张我们的战略,怎么吞并并郡,塞绝山河呢?”她又说:“我定要救你。倒不是我要挟阿翁。是阿翁听信他们的话,用你要挟我。你是我的软肋。只有我愿意交出权力,他们才肯放你出来。”

  狄阿鸟把指头指向自己,反问:“我?”

  樊英花点了点头,说:“是呀。”

  狄阿鸟心被什么攥得紧紧的,浑身发冷,看向樊英花说:“我?我怎么会成为你的软肋呢?他们太没有道理了。他们为什么用我要挟你呢?是不是他们故意试探你一下,你装作不在意我就行啦。是吧?再说了,你怎么会被他们要挟呢?不会的,对吧?这些人呀,怎么想的呢?他们最后一无所获,反而累我遭殃。”

  樊英花细细的剑眉一挑,柔和地问:“是我不好,连累你啦?”

  狄阿鸟还来不及说话。一只柔荑从对面伸到他耳朵上。

  樊英花又问:“是不是?”

  狄阿鸟连忙申辩:“是感动。感动。”

  樊英花放过他,轻声说:“你知道就好。可是哪有做父亲的,会跟子女说话算话?我是怕答应他们,从此决定不了生死命运,反而保不住你。所以还不敢轻易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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