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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觉得话味不对,闯进人群,抱起张氏没几两重的身子进院子,感觉到张氏一身发凉,脸色苍白,心里恼阿爸不知道早动强,把她带回屋——事实上狄南堂赶上急事入朝,一大早就走了。
张氏一摸就知道,大喊说:“我知道是你,阿鸟!把小玲还俺家!”说完伸出脖子,还咬了狄阿鸟一口。她还摸一把剪刀出来,发张齿稀,表情狰狞,大喊:“小玲,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大群家人也都在门口怔怔地看。
想必得到举报,廷尉张国焘不知道怎么得了信,带着人说来就来,把狄阿鸟带去个地方睡稻草。
案子发回到京兆尹审理,审来审去,拐带算不上,要算也只能算通奸,而通奸,以狄阿鸟的年龄又够不着,罪责在杨晓玲身上,这绝非张氏所想,张氏一百个不愿意,举证反驳,最后定不下来罪,只是把案情再绕回杨晓玲身上,但是审案的官员都带有这样的主观倾向:婆婆逼小寡妇再嫁,小寡妇勾引小少爷。这是个什么事儿?张氏的宗亲们也一一露面,依靠宗族的力量施加影响力,他们家族不是什么显赫大户,所施加的影响反倒是杨晓玲的百般不是,张氏上了衙门,让张氏一族很丢脸。官府没审个头绪,倒想找到杨晓玲,把案子安到她身上,胡乱定罪,一了百了,结果狄阿鸟和大水对质拒不交代杨小玲去向,说跑了,走丢了,跳河了都有可能,反正没见到。
杨晓玲一个弱小女子半夜出门,下落不明,自然谁也无法定案。
本来官府上还要发公文到其娘家去,只是狄阿鸟的出身在门下省,宫廷也要追问,京兆尹毫无办法,只好牵头庭下和解。官司到了这一步,张氏也没办法,她本身也不是为了治狄阿鸟的罪,而是逼杨晓玲出来就范,却不知道杨晓玲消息蔽塞,根本就不知道,眼看没了办法,也是同了意。
狄阿鸟并不知道其中内情,也没有悔改之心,大清早见牢门一开,人家让走,只当放错了,准备回家探完亲,再回去长住。
他吃了些苦头,还被判了鞭刑,精神却很饱满,跨步回家,进门第一步也是抒发感情的第一步。伴随着这一步,他一把推过开门人的头,也不会大别人问他的好话,十足地不屑一答。院子里的情形透着古怪。
他一打听,方知不日前,陈州重镇凉北城被游牧部落首领拓跋巍巍夺取,阿爸成为出兵的热门人选之一受到质疑,要和人决斗证明自己,而且就定在今日,家里的人都集中在院子里送老爷。
狄阿雪赶到他身边,一边摸他的衣服,一边趴到他耳朵边说悄悄话。
狄阿鸟拂掉狄阿雪的手,一付威武不可屈的样子,继续仰头悠步走踏:“小鞭子而已!”龙蓝采冲他就是一巴掌,接着按住他,看一看鞭伤。
等龙蓝采看了后,他继续仰头往里走,嘴巴里依然说:“小鞭子而已!”
之后,他叫了声阿爸,说:“要我出马吗?战无不胜!”
狄南堂一见他那张笑脸就知道苦头没用,除了头疼还是头疼,根本不搭理他。而花流霜看他扎了姿势进屋,猜也是想找点吃的,便拉住威胁,不让他去吃饭,问他怎么被人放回来的。
狄阿鸟几声叹,本猜到自己被放出来,和阿爸的决斗有关,却似真似假地说:“一大早的,我一睡醒就有人开门,非让我走。不走白不走,我也就回来吃顿饭。要是他们放错了,再提包东西回去,住它两年!”
这还是一年前听说送入大狱要死要活的人么?
人心头冒出想法:这家伙是真皮掉了,关大狱也再吓不住。说完,他见众人要走,一下变了样,快快地抄上些食物。花流霜让他和龙蓝采、狄阿雪共乘一辆车,这就急急出发。狄阿鸟混了个饱饭下车,看父亲还是不理自己,终究觉得不自在,想找个借口说话,便烂笑着往父亲面前凑,一边剃牙,一边指问阿爸手里的兵器——长斩:“奇怪刀!阿爸的兵器?!以前没有见过!”
狄南堂斜睨了他一眼,问:“鞭子打在身上痒不痒?”
狄阿鸟没了主意,看一看花流霜,亲热地叫声:“阿妈!看,那是皇宫!”
此时已经接近宫门。
前面高大的阙楼像天人殿堂的大柱,远处阶梯仄仄而上,其末端处宝殿雄伏。阙与阙之间造就出一个四方形广场,已经摆出仪场,红翎车马,官员旄节。花流霜也不是眼睛不好,知道他心里虚,故意找话茬子,也想学狄南堂,让他知道不掺乎别人的家事,认错反省,可还是忍不住,听着他慢慢絮叨。见阿妈比阿爸好对付,狄阿鸟故意说:“看来太后,皇帝都要出来!”
“你怎么知道?”花流霜忍不住问他,“难不成都给你打过招呼?”
狄南堂微笑,目视那些仪卫车马,给妻子说:“人家看到那排场了。你真没见识!”太后,皇帝要亲去的原因不是他们热心,而是朝廷制定下来的惯例。靖康建国后,朝廷有段时间禁止私斗,却褒扬贵族间的决斗。地位平等的贵族签下生死约定,通过申报审批,决斗便视为合法,也算是弘扬尚武精神。皇帝本人曾多次担当公证人,在北城比试。之所以要在北城校场,那是为了战胜的贵族很快在军中扬名。
后世皇帝却不怎么热心,反觉得此举会让武将无法和睦,虽没有明文禁止,却抬出一条规则,公证人只限于君王,这也就等于禁止,你们打不打要我说了算。
如今,既然决斗被抬出来,根据礼法惯例,皇帝,北城都是要素。
丞相鲁直很晚才出现,他并没有侍驾在旁,而是四处寻找狄南堂,想在叮嘱几句。
这次决斗,对他,对鲁后都至关重要。
他出自鲁氏一族,与鲁后原是同宗,而张国焘是他的女婿。
鲁后掌权,他应呼声入阁拜相,但身边却缺乏军队将领可用,尤其是前面的叛乱,看起来是皇权争夺,而士兵们作乱的诱因根本不在于军事将领的威信,而是新皇登基后,国库无钱,不能按照惯例犒赏三军,再加上往年欠饷积怨,给爆发了出来。起因绝非是他和鲁后当权,但是这个犒赏不利,却压到了他头上,军队的派阀因而也更反感他,哪个将领与他走得近了,就会被军方贬斥。
他抬举狄南堂也是因为自己是无人可用,借秦纲的举荐,借狄南堂自身的军功,眼见女婿与对方莫逆之交,才与鲁后商议之后,敲定下来。但对于对方不是军队体系,能不能镇压军心还心存迟疑。
朝廷上的对手也不是对此事没有非议,说他们无可用之人,胡乱拉了个蛮夷。
而实际上,现在一场祸乱,辖军和后军损失惨重,参与者遭受株连和清洗,是个烫手的山芋,倒也给了狄南堂这个机会。
说来也有意思,这一次出兵的人选,还不是鲁氏派系的人提出来的,任谁也想不到,竟是大将军健布。
虽说如此,质疑者甚重,就连鲁直也毫无信心,更不要说接受有“帝国第一悍将”之称的宇文元成的挑战。
宫门高墙,天又阴去,把他憋出一身燥热。
他实在想不明白大将军健布的立场,把狄南堂放到辖军都督的位置上,那是要征求大将军的意见的,健布没有反对,提出“若有马战之强,自可任用”,而之后,只是跑去见了一面,一起在酒楼吃了次饭,就能提议他来领兵?而反对的一方?干脆抬出一员恶心到极点的猛将,背后的鲁后——也就是他的本家堂妹,竟也支持。
他和太后同宗,上台以来被王统的人排斥,而实际上,却又在治国的方针上和太后发生分歧,满朝都是咬牙的恨,冬至就在眼前,外官入朝,很快就要一个不缺。然而,大员们纷纷找借口,藩镇将军们更用各种理由搪塞,有人前来也是别有企图,有的密陈自己祸国,有的志在尊王攘夷。
他的心一直都提到嗓子眼上,直到等到许多乞免的折子才松了一口气,不管这些人是说腿疼还是胳膊疼,什么事紧急,总还说了理由,比直接不来好。
气是松了,人的压力也同样大。冬至大典焦头烂额不说,而今,所有的目标都指向自己力保的狄南堂,怕是要冲自己来。他心里扎着刺,想起另外一个人选的凶名,不看好狄南堂,却又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只觉得仪卫让自己压抑,高墙让自己憋闷。
他年纪也不小了,从入仕到长月动乱,头发几乎全白,夜里又缺觉,吃饭不规律,身体大不如前,走上一会已是气喘,停在一座高台上张目,都想席地坐下来。他最终在看到狄南堂,慌忙带人过去。
狄南堂见他过来看遍全身,只当他觉得自己不是冲杀之人,心里感激,抱拳行了一礼。
鲁直已脱口埋怨:“你怎么不穿一身重甲?疯了不是?”
在靖康,骑甲有多种,武将多时里外三层的铁甲,在战场上根本不用顾及流矢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打击。
在他看来,狄南堂是有一定才能的,宇文元成虽然勇猛,但在才能方面却无法和狄南堂相比,假以时日,必可重用,而拿一个莽货来决斗,有点羞辱人。狄南堂看看自己身上,抖抖自己护要害的金属和皮缀,制止他自告奋勇地让人再找,微微扬手说:“甲轻有甲轻的好处。即使再重的铁甲,也抵不住快马穿刺!”
鲁直还真不清楚。
他再看看狄南堂带来的家将,几名巴牙护送狄南堂的伯父回乡祭祖之后,已赶到京城,被狄南堂安排到军中,此时跟在身后,目光如湛,身形彪悍,杀气腾腾,倒出人意料。在这之前,鲁直还真不知道他养有武士,看这情况,倒不像是上位之后拼凑的,不由安心一些。他见狄南堂看住自己,似乎洞察自己心中本存的一线渺然专机,不禁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太需要狄南堂胜利,故而有所隐瞒,而狄南堂至今不知道宇文元成有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名,拔山扛鼎的力气,自己是在以一己之心,置别人性命于不顾,便微微叹气,逢上内侍来叫,就用同等之礼揖别,收袖奋声:“我等将军旗开得胜!”
狄南堂也抱了拳。
鲁直跑过来,打气是一,也是站队,告诉众人,我是站在他这边的。
狄南堂如何不知道,目送他离去,一回头,见着狄阿鸟趴在旁边,两只眼睛骨溜溜地转动,好像在琢磨什么诡计,知道他又偷听大人说话,没好气地说:“你那耳朵什么都盛!”
到了半中午,仪场,百官在宫门迎驾,浩浩汤汤去北城。
一家人也跟着前去。
到了地方,那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贵胄男儿,他们和新来的人们一起,将四周围个不漏。此处校场供禁卫大型操练用的,括了十数个小场,足足占了北城的十分之一强,大得惊人,能装下几万人。
狄南堂带家人进入指定位置,四处环顾,只看到校场外黑压压的人群嘈杂一片。
宇文元成之勇自少年便已出名。因他父亲的缘故,靖康王早早许配他以王室公主,带在身边。十五岁时,他从驾秋猎,射杀一虎,回头夸耀地拿给靖康王看。为了不让他骄傲,众大臣在靖康王的授意下辨认,都说是“彪”。宇文元成愤恨,奔出野外。靖康王使数百人找寻两日不见,只以为他出了事,到了第五日,他回来了,浑身是血,连战马都丢了,说自己射杀了七只猛兽,却不知道是虎是“彪”。
众卫士跟他去找,却得到九只老虎。从此有人就视他为第一猛将,说他射杀了七只老虎,吓死了两只。
再后来,他随军出征,从不知道“鸣金收兵”。
靖康王没明说他脑子混,但给了他特许,说惟他不算有违军令。
这样,是人都知道他被靖康王宠爱。
将军怕他破坏自己的安排,怕他死于乱军之中,一打仗就差他到后方,硬是不让他挣军功。
后来,他干了不好杀良冒功的事儿。靖康王由是知道,他不是个混人那么简单,而是贪功胆壮,凶残人戾,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但他毕竟看着宇文元成长大,没有忍心重治,后来在临死前曾再次启用,准备让自己的儿子当成手中利刃,诛杀完那些功勋卓著的大员,随手再抛弃。
他这个目标没有实现,而宇文元成却再次活跃起来。
今日来的这些人中,更多是向看他如何杀人的。
宇文元成所占的席位不远。狄南堂侧看过去,见那一阀人头盔林林,知道那都是对手家中的亲戚和亲卫左右。他只是觉得奇怪,今天又不是他们决斗,干嘛都要浑身披甲。狄阿鸟四处乱看,和花流霜一块询问那人是哪一个,狄南堂给他们指,总也指不正好。正说着,狄南良带了一拨人来。狄南堂转身躯看,只是和他凝视。狄南良微笑道:“我来看我阿哥怎么赢!”
在山呼万岁后,赛场鸣金。
几辆大小不一的战车首先入场,数名将士浑身铁甲,在众人目光中驰骋,绕转在校场。片刻之后,他们打出一块旗帜,上面书由“宇文”两个大字。这场家将表演式的出场极其成功,毫无疑问,他们两人争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人们反正被这种兵车驾行激出兴奋,鼎沸的高呼。
正在这时,校场一侧飞出一骑,驰如鸟掠。众人见那骑士重甲青玄,披风卷扬,手持方天画戟,更是卖力鼓噪。台上看起来仅仅是个黑点的鲁太后也在轻抬下颌,她看宇文元成已经持刀立于台前,骑烈人雄,忙向周围众席的贵妇淑女夸奖。和她坐在一起的贵族女人中有寡身,有独身,更有放-荡不羁的。
她们虽在交际中视男人为无物,竞相让男儿败倒,却也思慕英雄豪杰,好不容易有了这次机会,此时正半裹华裘,美目轻泛,指指点点,忽有一女舒身而起,在席间向众人流转请酒。接着,她来到鲁太后左右,在高台厚毯的边缘处卧下,边给太后倒酒,边悠开檀口:“人人思慕烈烈丈夫,却是忘了,健布将军身仅五尺!若是论好看,没人比得过我家的琉璃猫儿的,太后以为呢。”
说到健布将军。
健布还真到了,他率领家将,一行数十人威风凛凛被引入席,入席后就派自己的儿子来和鲁后见礼。
说健大将军,健大将军派儿子来问候国母。
众人好事,贵妇们评头论足,指指点点,有贵妇暧昧取笑说:“风筑太主莫不是真想知道健布怎么样?不如问问他少男。”鲁太后是为国母,人前看重品行,眼看健布的儿子健符少年英杰,虽然相貌看不清楚,却甲胄仗剑,威风凛凛,身边的人乱说话,有些不悦,目视了那贵妇一眼,询问道:“你父亲看好何人?”
她这话是要问,健布将军举荐了人选,那他站到谁那边。那健符躬身抱拳,回应道:“家父吩咐小的见过太后,就去预祝狄将军旗开得胜。千岁殿下放心,家父要小子将话带到,告诉狄世叔,若力有不逮,不可逞强,世叔所作骑兵之略,吾父甚是推崇,韬略在胸之人,不可与莽夫同伍。”
鲁后大吃一惊。
她并不期待健布有什么实质上的支持,毕竟健布一直在党阀之外,处于中立状态,她逼问一下,无非是想知道健布推举狄南堂究竟有几分真实,却万万没有想到,健布竟然公开支持狄南堂,甚至有推崇之意,想这一番预祝下来,对狄南堂在军中立住脚作用巨大,若是再胜了宇文元成,再没有客军之别。她沉思片刻,轻声说:“那你去吧。”
健符这就回身上马,直奔狄南堂所在的客席。
他一到,周遭的人都愣了。
谁也没有想到,大将军健布竟然要站到狄南堂这边儿。
狄南堂也意外。
除了几面之缘和一次客饭,健布也仅仅是向他询问了一些塞外骑兵作战的战法,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集,岂不让人受宠若惊。他有心让自己的儿子去谢礼,转眼一看,那货浑身酸臭,头上顶着干草,还在左顾右盼,出去也是丢人,只好羡慕地盯着箭地之外行礼的健符,夸奖说:“果真是少年英雄。”
随后,有人将大将军的态度报告给鲁直,鲁直也感到惊奇。他也只知道狄南堂重整辖军,有“三进三退三查”之举,将挂职清退,顶替清退,孱弱清退;流民可进,无赖可进,罪籍可进;风纪督查;练饷追查;练兵有帐可查……辖军似乎大大改观,却没想到还引起健布的注意。
这算一个缓和他和中立派系的转机,他都有点儿欣喜若狂。
正左右踱步,喜于言表,鲁后派人来询问是否即刻开场,他立刻赶过去。
到了之后,鲁直像鲁后说明准备情况。鲁后正要摆手同意开始,却被身边的贵妇止住。“两人相搏。不过须臾工夫,不值得大张旗鼓来看,何不让他们慢慢来。尽展本领?也让我们这些女人开开眼界。”太主笑吟吟地央求说。
一大堆贵妇人都听得新奇,紧接着鼓恿,来促成其美。
这女人看男人豪气奋战,犹如男人看女人如何地温婉娇-喘,虽是自己每见血腥不敢投眼,想象也觉得刺激。
这么一说,连鲁太后都怦然心动,但她还未敢拿这样的事图个痛快,只是监守最后一线,说:“这是选拨将军的。能像戏生,叫他翻几个跟头就翻几个跟头?我看你们都是吃酒吃多了。”
风筑太主和鲁太后是姑嫂,不但熟捻,更是亲密。
她一眼看出太后的虚伪,大胆做主传令,说自己家养了两只娇小的大象,先拉出来给两位勇士热热身。
说完,她安排一个翠头家奴去办,这就乐呵呵地向各位美妇劝酒,笼络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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