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索凶为主?六爷真是好大方!”慈禧太后发出了她特有的那种招牌式的冷笑声,恭亲王身子一哆嗦,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
看到恭亲王跪下,几位军机大臣也忙不迭的跪下。
“咱们大清堂堂的钦差大臣,到了洋人的地面儿,挨了炸,险些丢了命,听说还死了人,总理衙门就是这么和洋人严正交涉的?”慈禧怒道,“法国人不过毁了几间屋子,还知道要些赔偿,总理衙门的一班大臣可倒大方,一个子儿不要,光想着去抓那几个毛贼!”
“皇太后息怒!臣……臣办事不力,求皇太后责罚!”恭亲王拜伏在地,连声道。
“这样的事儿,不重重的治他们一下,给他们一个教训,反而一味的想着息事宁人,难道非等着使臣在泰西送了性命,总理衙门才心甘不成?”慈禧怒道。
“皇太后息怒!这……不是臣的意思!”恭亲王脊背生凉,一时间惶惑无地。
“不是你的意思?”慈禧戟指匍匐在地的恭亲王,厉声喝问道,“那这个‘未提索偿,以索凶为主’是哪一个的主意?!”
“这……是吏部尚书毛昶熙和户部尚书董恂所言,现下尚未议定,只是个大略的章程,正欲恭请圣裁……”恭亲王颤声道。
“恭请圣裁!事事都恭请圣裁,那还要你们这些总理衙门大臣做什么用?”慈禧太后怒道,“堂堂大清钦使,那是代天子出行!挨了炸,就这么算了?你们眼里还有皇上吗?”
听到这句狠话,匍匐在地的大臣们一个个魂不附体,只是连连说着“皇太后息怒!”
看到慈禧太后越说越怒,坐在宝座上的东太后慈安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慈禧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一拂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慈禧的目光扫视着匍匐在地的一干重臣,好容易才压下心头的怒气,说道:“你们既然要我拿这个主意,好!我便定下个章程出来!除了惩治凶手,还要道歉赔偿!得让义大利国赔咱们银子!抚恤死者亲族!给那些个不识好歹的洋人好好儿长长记性!大清不是好欺负的!这事儿要是交涉不成,你们自己就把告老折子递上来吧!”
“臣领旨!”
“还有,这凶手必须要交给咱大清处置!”
听到这句话,恭亲王和几位大臣的身子都是一哆嗦。
逮洋人回大清治罪,这可是从没办过的事情啊!
恭亲王不自觉的抬起头,刚想说什么,看到慈禧箭一般的目光射向自己,立刻又垂下了头。
“就这么着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慈安太后发声了。
尽管慈安太后的声音不大,而且是柔声细气的说话,但下面的重臣们心中全都一凛。
慈安太后说话的份量,可是要比慈禧重得多。
“臣领旨!”
好容易从勤政殿出来,恭亲王这才发现,汗水已经将里衣全都湿透了。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回头看了一眼,另外几位军机大臣也和他一样,都是汗出如浆,一个个的都在那里忙着擦汗,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今儿个皇太后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文祥瞅着四下无人,凑到恭亲王身边,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这园子不是已经开修了嘛……”
“谁知道哪一个又惹了她了……”恭亲王有些悻悻然的小声答道,“见天儿的撒火,真是……”
“也难怪她发这么大的火儿,林义哲是法主看重的人,上次的宝贝都是他要回来的。他这一次要是真的遇害身亡,这朝里朝外的,还真找不出能顶替他的人来。弄不好这园子里的宝贝,就再难要回了。”文祥想了想,叹了口气,“皇太后的心思,还是在修园子上。”
“你说的是,要是换了别人,怕她也不会这么上心。”恭亲王点了点头,“得,接着回去重议吧!”
恭亲王来到总理衙门,将刚刚在勤政殿上演的一幕给总理衙门的众位大臣说了一番,并要大家就“追凶索偿”一事提出具体的方案来。
而恭亲王话音刚落,吏部尚书毛昶熙和户部尚书董恂立刻表示反对。
“此举万万不可!此次使臣遇刺,乃法国照顾不周之故,法官又有屋宇被毁,是以坚要索偿。使臣与随从员弁毫发未伤,追索凶手伏法可也,何至于要索取赔款呢?”毛昶熙道。
“是啊!使臣安然无恙,却要向义大利国索要赔款,义国正受困于法普之积威,我于此时向其国言此款事,明明便是趁人之危行讹诈之事,消息如若传出,必为天下所笑!”董恂道。
“法国仅仅毁了几间屋子,便要义国赔偿,我之副使洪钧尚有一仆罹难,怎可不要赔偿?”文祥看到恭亲王面色有异,便开言道。
“为区区一贱仆,和泰西大国交恶,或起衅端亦未可知,非唯不值,亦且无谓。”毛昶熙道,“此次使法之臣,亦属微末之员,即便伤亡,也未便一味穷究,不索赔偿,正可示中国之宽仁大度。”
“正是,我堂堂天朝,泱泱华夏,物阜民丰,无所不有,岂能去效那渔利市贾之鄙行,向洋人索要银子?这可是有损国体的事啊……”
“住口!”听到这里,恭亲王罕见的暴怒了,竟然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
“天朝使臣,在你们眼里竟然成了微末之员,只要出使外洋,便死活都可以不管了?”恭亲王怒道,“天津丰大业一案,死者无一官佐,法兰西国尚要索取巨额赔款,如今天命钦使遇袭,追凶索偿反成了市贾鄙行,有损国体,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此时的恭亲王把刚刚在慈禧那里受的气,全都撒在了毛昶熙和董恂身上,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恭亲王的怒吼。
文祥知道,恭亲王这一次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并不光是因为刚才在慈禧那里挨了好一顿训斥,而是因为,这些迂腐顽固的书呆子骨子里对洋务派的那种轻侮和蔑视和自身的那种天然的优越感。
这一次出事的因为是屈身事鬼的“鬼使”,是以毛董二人才找种种借口坚持息事宁人,如果出事的是他们眼中的“正士”“君子”,他们俩不大哭大闹要求朝廷和洋人开战才怪。
对待“鬼使”的态度如此,对待有“鬼子六”之称的恭亲王,那便更不消说了。
“追凶索偿,是皇太后圣断!尔等不必多言!现在要议的,是这详细的章程!”
恭亲王的一句“皇太后圣断”让毛昶熙和董恂一下子闭上了嘴巴,作声不得。两人对望了一眼,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一个劲儿的在那里流着冷汗。
“既然定了要向洋人追偿,先定个数目出来吧。”军机大臣沈桂芬道,“天津望海楼一案,法人向我索偿高达四十万两银子,后经交涉,减至二十万两,要是按人头摊的话,也就一人一万两左右。此次使臣仆从有一人身亡,按一万两索偿,也就是了。”
“一万两太少,不可不可。”恭亲王摇头道,“皇太后的意思,是要给洋人长长记性,不要堕了我天朝的国威。这索偿的数额,至少须在十万两以上。”
“十万两亦是太少。”看到恭亲王竟然狮子大开口了,文祥索性又给加了记重秤,“此次钦使前去泰西,乃是代天子巡狩,怎可和寻常使臣相比?照我看,这索偿数额,定在五十万两为好。”
听了文祥的建议,总理衙门的诸位大臣一个个面面相觑,全都说不出话来。
毛昶熙和董恂又对望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和鄙夷之色。
他们当然明白,文祥之所以用“代天子巡狩”的名义给两位出使法国的使臣定了“五十万两”的索价,目的不外是为了给洋务派抬高身价!
“就五十万两好了。”恭亲王用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
看到恭亲王拍板,各位大臣都不言语了,这个索偿款数额就这么的定了下来。接下来各位大臣便开始就具体事项商谈起来。
“这五十万两,是赔给朝廷的,使臣此次虽幸免于难,然受惊不小,且有仆从罹难,这抚慰体恤银子,须当另外言明。”宝鋆建议道。
“此议甚好。”文祥当先表示赞同,“使臣有仆一人遇难,偿款金额以一万两银为宜。”
此时文祥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立在那里的毛昶熙和董恂,看到二人脸上难以掩抑的忿忿之色,不由得大感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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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同龢日记》:“……是日恭邸奏出法使臣遇刺追凶索偿事,定索银价五十万两之钜,又为使臣难仆索银一万两,奏上,两宫竟许之,甚异。……毛、董两尚书于总署言不可,忤两宫,着降一级为左侍郎。余与众君子意甚不平,上书为谏言,皆罚俸一月,……肝气发,竟夕不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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