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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晨星(八下)
从九二式步兵炮重新调整射击诸元,到第一波炮弹出膛,鬼子的炮兵耗时超过了三分钟,并且所有炮弹都落到了半山坡上,甭说拦截游击队的骑兵了,就是连战马的尾综都沒碰到。
若是换做平时,大队长川田国昭早就拎起刀鞘打了过去,给手下的懒虫们以深刻教训,然而今天,他却什么事情都沒有做,什么话都沒有说,只是呆呆地举着望远镜,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弹坑,就像坟墓前的石碑般,一动不动。
虽然沒有受到惩罚,炮兵大尉小野春平心里头却比挨了惩罚还不踏实,主动凑上前,轻轻拉扯川田国昭衣袖,“大队长,火炮,火炮射角到了,到了极......”
“开炮啊,怎么不开炮了,给我瞄着中国骑兵的头上打,把随炮弹药全打出去,别节约。”川田国昭突然将头转回來,面目狰狞得如同一头得了狂犬病的魔鬼。
“嗨依,嗨依。”小野春平转身跑回炮位,指挥着两门九二式又是一通乱轰,把两公里外的山坡炸得硝烟弥漫,却依旧沒有任何成果。
“打,别怕误伤,直接给我朝车队位置开炮,别怕误伤,你不可能再误伤到他们,辎重中队那帮废物已经沒声音了,难道你沒听见么!!”川田国昭快步跑过來,眼睛里冒出幽幽的蓝光。
“角度,角度到了极限,中国人的指挥官是个老手,从这里到伏击点,恰恰隔着另外一座山丘。”小野春平不敢看他的眼睛,耷拉着脑袋解释,辎重中队的确沒有任何动静了,这说明他们已经被中国骑兵全歼,炮弹砸到车队中,基本上不用担心误伤,然而从炮位到车队的位置却不是一条直线,脚下道路在另外一座丘陵下拐了个近七十度角的弯儿,虽然丘陵看上去不高,但是参照九二式步兵炮的超短射程,隔着山丘盲目轰击另外一侧的目标的话,最大可能不是将车队附近的中国骑兵连同马车上的弹药一并炸上天,而是炮弹直接在半途中落下來,砸到正在拼命朝车队处赶的二中队自己脑袋顶上。
“混蛋,废物,一群沒用的废物,人是废物,炮也是废物。”川田国昭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举起指挥刀,冲着九二式步兵炮的炮管猛砍,然而九二式步兵炮设计再平庸,炮管也是用优质钢材铸造,单薄的指挥刀才砍了沒几下,就“当啷。”一声断成了两截,(注1)
“把火炮推到山坡顶上去,你们几个一起推。”清脆的断裂声再度将川田国昭的神智唤醒,丢下半截连着刃的刀柄,他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山坡大声命令。
“那里,那里有中国人的步兵。”小野春平愣了愣,为难地提醒,虽然山坡顶上已经好一阵沒有枪声了,但刚才火炮调过來,却是为了拔除中国人布置在那里的火力点,如果此刻大伙推着步兵炮贸然靠上去,恐怕沒等走到位置,就被中国人的马克沁打成了筛子。
“铃木,铃木君,带你的一中队给我白刃冲击,把山丘拿下來,给炮兵做阵地。”川田国昭已经急疯了,情愿拿士兵的生命去填,也要把距离自己最近的山丘拿下來,这座山丘比附近其他几座山丘海拔稍高,九二式步兵炮布置上去,则有可能会清晰地看见被另一座山丘挡住的中国骑兵,居高临下瞄准目标开火,也可以最大程度上弥补火炮射程的不足。
“板载。”一中队长铃木三郎也早就变成了一只红眼兔子,听到川田国昭的命令,大喝一声,毫不犹豫地带领麾下剩余的士兵向山丘顶发起了决死冲锋,在距离中**队二百米的位置,他的身体晃了晃,本能选择了做曲线运动,以免成为中**人的活靶子,其他鬼子兵也像他一样,不约而同地做出教科书般经典的战术躲避动作,然而,中国人的马克沁却沒有响,万国造的步枪也鸦雀无声。
“板载。”铃木三郎愣了愣,又是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身体画着折线,曲曲弯弯,继续朝中国士兵的阵地迫近、一百五十米,一百米,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二十米,马上就要进入战壕了,然而他非但沒有听到任何枪声,甚至连那种廉价的山西造手雷也沒遇上一颗。
“为天皇尽忠的时候到了。”带着满心的疑惑,铃木三郎又叫了一声,端起明晃晃的刺刀,直接扑进战壕,他仿佛看到了一群打光了子弹的中国士兵跳起來,用大刀长矛來迎战,而他自己则一下一个,将他们刺翻在地,彻底洗刷白天时被戏弄的耻辱。
然而,这一切都是幻想,中**队的战壕静悄悄的,早就不剩任何活物,怀了决死之心却找不到任何拼命对象的铃木三郎在战壕内部踉跄了几下,纵身跳出來,茫然四望,只见在山丘背面,数十匹战马的背影转了个弯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中国人,中国人骑着马跑了。”一中队的鬼子兵们转过头,冲着正在等候消息的川田国昭大叫。
“一晃就跑沒影了,白川参谋才走到一半儿。”另外几名士兵跳着脚,朝空荡荡的旷野里胡乱开枪,注定什么都打不到,但是他们不这样做的话,无法发泄心中的愤怒,占了便宜就跑,占了便宜就跑,这哪里是军人,分明是一群长不大的无赖。
“大队长,大队长,中国人跑了。”总是有善于拍马屁的人,以最快速度向川田国昭报告了山丘顶上看到的情况,然后眼巴巴地抬着头,等待对方的夸奖。
“嗯。”川田国昭闷哼一声,手扶着火炮支架,才勉强沒有再度软倒,上当了,上大当了,这群中国人一点儿武士道精神都不讲,打了一拳就跑,打了一拳就跑,算什么本事,。
“大队长,还,还把火炮往山丘上推么。”最沒眼色的人是炮兵大尉小野春平,快步走上前,试探着追问,九二式步兵炮虽然份量轻,但也有二百多公斤,从炮位处推到山丘顶上的话,最少也得花费十二三分钟,而有那功夫,二中队的士兵已经赶到马车前跟中国骑兵交上手了。
“八嘎。”川田国昭蹭地跳起來,一个耳光将小野春平打翻在地,然后揪起一名距离自己最近的炮兵曹长,大声命令,“推,给我立刻推,把火炮推到山丘上去,我要亲手开炮,我要亲手开炮炸死那些狡猾的中国人!”
“嗨依。”有小叶春平这个前车之鉴在,鬼子炮兵曹长明知道是乱命,也不敢再多啰嗦,指挥着炮兵小队,人推马拉,将九二式步兵炮一米一米向山坡顶挪动,川田国昭焦躁地跟在炮兵们身后,一会弯下腰帮忙推几下,一会儿又直起腰來侧耳倾听车队处的动静,直到身后的山丘之间再度有机枪声响起,才突然又像吸足了毒品一般,迅速恢复了正常,举起望远镜,小跑着冲上山丘顶。
‘那些中国骑兵居然还在,那些中国骑兵捡了便宜之后居然沒有立刻跑掉!’巨大的幸福感觉突然从心底涌起來,令川田国昭的脸色焕发出极其不正常的光泽,‘哈哈,这群穷鬼一定是舍不得马车上的军火,所以才沒有及时撤走,哈哈哈,只要二中队黏住他们,等我把大炮架到山丘顶......’
在复仇的渴望支撑下,他只用了三分多钟,就从半山腰跑上了山顶,站在原本属于中国步兵的阵地朝來枪声处看,目光越过一座稍低的山丘,终于把战场上最新情况尽收眼底。
那群穷疯了的中国骑兵的确沒有离开,而是在一名骑着白马的黑大个指挥下正在翻动马车上的物资,成箱的步枪,成箱的子弹,只要被他们看见,就直接用撬棍砸开箱子,把里边的东西瓜分一空。
另外一伙中国士兵则在距离车队两百多米的地方,构建了一个临时机枪阵地,拦住回援的二中队不准他们继续向车队靠近,阵地上四挺九二式重机枪都是全新的,子弹不要钱般往外泼,而仓促回援的二中队,却因为重机枪还沒移动到位,被压在山路两边,无法再前进半步。
那是我的重机枪,还沒开过封的,那是我的子弹,临來之前专门托了军需部门的老关系特批的,川田国昭抬手抹了下嘴巴,掌心处染满了红,“炮兵,铃木三郎,愣着干什么,带上你的人,全下去帮忙推炮!”
“嗨,嗨依。”已经看傻了眼的一中队长铃木三郎答应了一声,叫上自己麾下的士兵,茫然地朝大炮走去,‘重机枪,中国人居然第一时间就从物资里翻到重机枪,他们怎么做到的,他们凭什么找得这么准!!’
“那种长条型箱子不要再开了,步枪已经拿不了。”二千米外的车队旁,张松龄挥舞着手臂大声命令,“给战马留下点儿力气來驮重机枪子弹,那种型号的弹药,咱们根本买不到!”
“好唻。”游击队员们兴奋的答应着,将已经开了箱子的步枪随便往地上一堆,继续奔向下一辆马车,特别是那些今年才入伍的新兵,出征前每人只发一匹马和一柄哥萨克军刀,现在则肩膀上一左一右背了两杆步枪,马鞍子下还挂着另外两杆。
“小张、小刘、小赵、大徐,老李,你们几个拿着撬棍去开这边的箱子,这边装的就是重机枪子弹,用布袋子装了,让大伙每人都帮忙拿一点儿。”凭着当年追随老苟团长瓜分核桃园营地内鬼子辎重的经验,张松龄娴熟地大声指点。
几名拿着撬棍的游击队员快步跑向他手指的目标,三下五除二将箱子盖掀到一边,抓起粗大的九二式重机枪弹,迅速往粗布口袋里装,每装满一袋子,就有其他战士将袋子拿走,迅驮在马鞍之后。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乒乓,乒乓,乒乓。”重机枪声越想越剧烈,承担阻击任务的游击队员们,跟小鬼子回援的部队打成了一团,人数虽然沒鬼子多,却胜在装备优良,弹药充足,把小鬼子打得趴在地上,寸步难行。
侧耳听了听敌军方面的动静,张松龄继续命令,“小邹,你去把汽油桶开了,立刻往车上浇汽油,每一辆车都要浇透,鬼子的大部队马上就要回來了,再他们回來之前,必须把这些东西全烧掉”
“是。”骑兵副中队长小邹大声答应着,快步冲向汽油桶,“一班过來帮忙,这种铁皮圆桶,里边装得全是汽油,每辆车分一桶,从上往下浇!”
骑兵一班的战士们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装满军火的马车,跳下坐骑,跟着小邹去其中一辆马车上搬汽油桶。
浓烈的汽油味道迅速在车队旁涌起,游击队员们的眼睛,也被汽油的味道熏得通红,步枪,子弹,手榴弹,都是全新的,大伙平素根本舍不得用,如今,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烧掉。
强迫自己不看游击队员们脸上的表情,张松龄策马冲向另外一车物资,这一车物资对他而言沒什么吸引力,里边除了军用食品和衣服之外,就是步枪和子弹,时间紧迫,他沒有功夫在这些东西上耽搁,招手命令人过來浇汽油,然后迅速转身奔向下一个目标。
还是步枪、军服和鬼子们的日常补给,张松龄停都沒停,转身便走,已经领到步枪的游击战士们用目光一路追随着他,每个人眼里都充满渴望,既然见多识广的张胖子在到处翻,马车上一定重机枪更好的东西,然而,令他们失望的,连续又走过了四辆马车,张松龄的脚步依旧沒有停下來,眼看着时间已经來不及了,远处隐隐已经听见了鬼子兵的轻机枪声,大伙每多耽搁一分钟,就等于把二中队又往小鬼子的枪口下推了一步。
猛然往起一窜,张松龄直接从马背跳上了最后一辆大车,“这四个箱子,打开,全给我打开。”指着被压在第三层的几个箱子角,他急切地命令,“过來几个人帮忙,把这四个箱子给我翻出來,小邹,准备点火,什么都不要给鬼子留!”
“是。”游击队员们齐声答应,冲到最后马车旁,将上面几层的军火合力搬开,张松龄带领几名助手,迅速撬开自己看中的目标,将十几门两尺长的小圆铁筒暴露在大伙面前。
“掷弹筒,鬼子的掷弹筒。”几名游击队员们大声欢呼,比刚才发现了重机枪还要惊诧,这东西只有五六斤沉,射程却高达七八百米,用來对付小鬼子轻机枪最合适不过,两、三炮下去,就能让机枪手和机枪一起粉身碎骨。
“把掷弹筒带走,回去分,靠近这辆车的人,每人再拿四枚手榴弹。”张松龄终于心满意足,大声招呼着跳下马车,随即从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打火机,迅速点燃了小邹手里的火把,“所有人立刻上马,准备撤退!”
“上马,这次沒拿够,咱们还有下次。”小邹、小刘和老张等“老”游击队员们,也扯开嗓子大声命令,在他们的以身作则下,无论心满意足的人,还是恋恋不舍的人,都纷纷跳上了坐骑。
“轰。”“轰。”两发炮弹破空而來,在马车附近炸起两团巨大的烟尘,小鬼子的九二式步兵炮终于挪到山丘顶上了,居高临下,迅速发起反击。
“给老刘发信号,让他立刻撤退!!”张松龄毫不犹豫地抢过一只火把,丢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马车,“点火,什么都别给小鬼子留下!”
“呯!!勾。”“呯!!勾。”两颗信号弹拖着浓烟飞上了天空,正在用重机枪拦截鬼子的二中队副老刘等人看见,迅速将机枪抬起來,挂上马背,赶在小鬼子的大部队明白过味儿來之前,骑马撤离战场。
“呼。”“呼。”“呼。”负责游击队员们举着火把自淋满了汽油的大车旁跑过,点起一团团橘红色的烈焰,身上的束缚早已被砍断的挽马们被火焰吓了一跳,撒开四蹄,四散奔逃。
“轰。”“轰。”“轰。”“轰。”“轰。”“轰。”更多的炮弹飞來,落在装物资的车队周围,炸起更多的烟尘,然而,火已经着起來了,再多的烟尘,也无法令火势减弱分毫。
游击队员们在张松龄的身后汇聚成一条直线,风驰电掣,越跑越远,越跑越远,回援的鬼子兵们发现前方的阻力消失,兴奋地发出一声大叫,直奔马车扑去。
就在他们正前方一百多米外,马车上的烈焰越烧越旺,越烧越旺,忽然间,轰地一声炸响,无数颗子弹和弹片四散着飞了出去,将方圆五十米范围,扫得寸草不生。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殉爆声接连响起,震得大地來回晃动,跑了两公里路回援的鬼子兵们被震得趴在地上,双手拼命捂住耳朵,痛苦里來回翻滚。
两公里外山丘顶端督战的川田国昭喷出口血,一头栽倒。
注1:九二式步兵炮是一种非常合格的近距离支援火炮,适合直线瞄准,隔着山丘远距离轰击,则超出了它的能力范畴。
注2:日军的九一式手榴弹主要为掷弹筒设计,不适合手投,因为延时引信质量不过关,勉强用手來扔,经常会发生把投弹者自己炸死的情况,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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