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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晨星(四下)
“啊!!”血光飞溅,左肩膀被三八枪子弹近距离穿透的牧羊人疼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向前继续冲了两三步,一头栽倒在草丛当中。
“把他给我抓回來。”不待川田国昭下令,立花兵太郎抢先向自己的手下吩咐,几名正在端着步枪继续向牧羊人瞄准的日本鬼子答应一声,快速冲过去,将此人倒拖着从草地上抓到一众鬼子军官面前。
“打得好,立花君不但反应迅速,枪法也堪称一流,不愧是陆士毕业的高材生。”虽然不高兴立花兵太郎自作主张,川田国昭还是勉强压住心中的怒气,笑着夸赞,后者的做法不礼貌,却合乎规矩,在陌生的土地上行军,必须保持足够的谨慎,因此无论那名牧人是不是奸细,为了大日本帝国将士的安全,都不能允许其活着离开,(注1)
然而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威,川田国昭又不能放任立花兵太郎的失礼行为,顿了顿,继续说道:“让卫生兵给他把伤口包扎一下,然后绑在马车后边拖着走,等到了黑石寨,我要仔细甄别他的身份!”
“嗨依。”鬼子兵们齐声答应着,心照不宣地上前拖起俘虏,大步往队伍后方走,谁都知道,所谓甄别,只是长官挽回颜面的借口,即便事实最终证明这个牧羊人不是间谍,等待此人的也是死路一条,区别只是,下令处决他的,到底是大队长川田国昭,还是喜欢出风头的小队长立花兵太郎而已。
“@##^$^&^!”被俘虏的牧羊人还不知道自己在鬼子眼中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用古怪的语言大声痛骂,已经被自己的血染红的右手,依旧死死握着抢回來的伪满洲国券,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
“哈哈哈哈,愚蠢的家伙。”鬼子军官们又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看向俘虏的目光里充满了鄙夷,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忘不了几个小钱儿,中国人,就是目光短浅。
拖着牧羊人的鬼子士兵们,也觉得俘虏愚蠢得不可救药,等卫生兵处理完伤口之后,随便抓了根绳子将此人往拉军火的马车后一捆,把钱分了分,就匆匆忙忙地跑回去分羊肉去了。
“呜呜呜!!”嘴巴上被卫生员贴了块胶布的牧羊人蹲在地上继续发出诅咒,然而他的诅咒声很快就被周围的欢歌声压了下去,闻见了烤肉香的鬼子兵们忘记了行军的劳累,纷纷扯开嗓子,发出一连串的鬼哭狼嚎,“呗(うた)を忘(わす)れた金糸雀(かなりや)は、后(うしろ)の山(やま)に弃(す)てましょか---”(注2)
二十几头绵羊对于五六百名鬼子而言,未免有些狼多肉少,三口两口,普通鬼子兵就吃完了各自眼前的一小份,蹲在地上,一边闻着军官专席处不断飘过來的肉香,一边啃起了臭咸菜和粘豆包,(注3)
他们不敢抱怨军官和士兵待遇相差太大,却把怒火都发泄到了被俘的牧羊人头上,骂骂咧咧地数落后者太穷,太沒用,全部财产加起來居然只有二十來头羊和一匹马,若是像传说中的那样赶着数不清的一大群牲畜,帝国士兵们又怎么可能连肚子都填不饱!!当然,后者赶着一大群羊被他们抓到,与现在待遇会不会有所差别,就从來不在小鬼子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被征服者么,和牛羊一样的东西,不值得“高贵的大和民族”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由于午餐吃得不太令人满意的缘故,下午继续行军,大日本帝国的士兵们就有些无精打采,而草原上特别干净的空气,又令阳光变得特别毒辣,即便隔着厚布军帽,也晒得小鬼子们头皮**辣的疼,偏偏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地面泥泞得厉害,草根下的积水被阳光加热,迅速变成肉眼看不见的水汽,从领口、裤管和领子等处钻进小鬼子的衣服内,与汗珠一道,黏在脏得无可再脏的皮肤上,然后又渐渐聚集成黑色的泥浆,顺着额头和手背一股股地淌了下來。
这种天气里行军,无疑是一种煎熬,鬼子兵们无精打采地又走了两三里,突然,齐齐地用日语发出了一声欢呼,“呀!!,河流,好大一条河!”
有河流的地方,就意味着大伙可以停下來痛痛快快洗一个冷水澡,也难怪鬼子兵们个个兴高采烈,然而鬼子大队长川田国昭和负责探路的小队长立花兵太郎两个却不这样想,愁眉苦脸地再度凑在一起,对着奸细们早已准备好的高精度军事地图,大眼瞪小眼。
路被冲断了,一条突然出现的季节河,将通往黑石寨的简陋道路,拦腰冲成了两段,虽然站在河这边望过去,对岸仅仅隔着五六米远,可谁也不知道河水究竟有多深,水流到底有多急。
“这个,向导呢,向导怎么说,立花君,你沒有派人搜索桥梁么。”作战参谋白川四郎翻身跳下马,嘬着午饭时遗留在牙缝隙里的肉丝问道,草原上降水量不稳定,前进的道路突然出现一条季节河,是很平常的事情,实在怪不得绘制地图的奸细们,当然也应该难不住经验丰富的帝**官。
“带路的向导不是当地人,他也沒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安排他带人去下游找路去了,至于桥梁......”负责探路的小队长立花兵太郎发出一声苦笑,指了指并排搭河对岸的两棵白杨树,无奈地耸肩,“好像有,就在那,如果那东西也能算作桥梁的话!”
两棵杨树枝干都透着青绿色,让人一看就知道它们刚刚被砍下來沒几天,然而树干的末端距离河岸这边却短了两米余,除非跳远高手,否则谁也甭想跳到“桥”上面去。
即便树干的长度足够,川田国昭也不敢让麾下的士兵冒险去爬树桥,雨后的草原非常松软,而树桥明显是当地牧人临时搭起來的,根本沒有一个稳定的桥墩,万一士兵们爬到一半儿,树桥突然整个掉进河里,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淹死了,况且即便士兵们能爬过去,承载着弹药和给养的汽车和马车也过不去,万一有什么人在对岸來个半渡而击,沒有弹药士兵们就只剩下了抱着脑袋等死的份,根本沒有任何能力自保。
作为一个有过多年在中国领土内征战经验的鬼子军官,川田国昭当然不会冒让士兵沒有弹药供应的情况下跟敌人拼命的险,眉头一皱,立刻想出了办法,“來人,把俘虏押过來,我要亲自审问他!”
“嗨依。”早有士兵想到了同样的办法,迅速跑到队伍后,从马车上解下牧羊人,用手臂架着押到川田国昭面前。
“你的,说,附近还有沒有其他桥梁。”有了上次跟俘虏对话的经验,川田国昭根本沒再理睬在旁边跃跃欲试的翻译官,抓了张白纸,直接在上面用笔画起了地图。
“呜呜!!”牧羊人愤怒地瞪了他两眼,将头转到了一边,川田国昭也不生气,先劈手揭开了粘在对方嘴上的胶布,然后大声说道,“谁拿了他的钱,立刻还给他,立花兵太郎,把你身上的钱也都拿出來,全部给他!”
“嗨!!依。”尽管心里头非常不情愿,鬼子兵和鬼子小队长还是各自从腰包里拿出了钱币,一股脑全放在了俘虏面前。
被俘的牧人立刻张开蒲扇般的右手,将所有钱一把全抓了起來,三下两下藏进了怀里,然后才看了看满脸堆笑的川田国昭,在对方已经画好的河流图案上,歪歪斜斜地添了两根细线。
“%¥#%……。”随即,他放下笔,指着对岸的杨树发出一连串欢呼,声音里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味道。
“八嘎。”川田国昭被气得两眼冒火,扬起胳膊,狠狠给了牧羊人一个大耳光,然后拎着对方的脖领子,厉声咆哮,“还用你说,两根杨树做的桥,我早就看见了,还用你说!!别给我耍花样,附近还有沒有其他桥梁,赶紧告诉我,否则,我现在就枪毙了你!”
牧羊人用右手捂着肿起來的嘴巴,愣愣地看着他,根本沒听明白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了这么大的火儿,看着此人傻呼呼的样子,川田国昭心里头感觉一阵阵乏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低声解释,“桥,附近沒有其他桥了么,沒有桥,你怎么过來的!”
牧人人依旧满头雾水,眼睛里写满了问号,川田国昭又被气得火冒三丈,一时间却拿对方沒有任何办法,作为唯一的俘虏,眼下此人的价值无可替代,如果沒有他头前领路,光凭着出发前关东军本部安排的那两个笨蛋向导,大伙想走到黑石城,还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还是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心思细腻,看出了川田国昭的尴尬,主动走上前,接替他继续跟俘虏交涉,“你的,不要怕,慢慢说,只要你肯帮皇军的忙,皇军,皇军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回答白川四郎的,依旧是一串陌生的语言,不知道來自哪个民族的向导看着他,茫然不知所云。
“钱,我给你钱,你,帮忙。”白川四郎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伪满洲国劵,继续做循循善诱状。
钱这东西是通用语,向导的眼睛立刻又恢复了明亮,一把抓过钱塞进自己怀里,然后努力配合白川四郎了解鬼子们的真正意图,又费了白川四郎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抓起笔,在远离河岸的同一边画了个小小的蒙古包,大声解释,“&&……¥!”
“你是说,你家在东边,在我们來的方向上!!”白川四郎心里也涌起一阵无力感,强打精神询问。
“&&……”牧人用力点头,唯恐白川四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还又画了一个太阳,表示自己家距离此地大概有一整天的路程。
“那你,那你平时出來放牧,遇到季节河,怎么办。”白川四郎不甘心,继续咬着牙刨根究底。
又是一阵比比划划,在白川四郎被累晕倒之前,牧人终于理解了他的问題,并给出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答案:一头羊,尾巴朝向河道...,遇到季节河,掉头回家就是了,反正是放牧,在哪里不能放啊,。
“那,那如果你有急事,需要过河,过河呢。”白川四郎两眼直发黑,用手捂着额头,绝望地发出最后的追问。
这一次,答案沒浪费他太多力气,牧羊人用手比了个骑马的姿势,轻轻耸肩。
原來可以直接骑着马淌过去,白川四郎大喜,一把抓住牧羊人的手,急切地追问,“真的能淌过去,水深不深,具体有多少厘米,!”
这个问題太复杂了,远远超过了牧人的理解力,再次耗费了他五六分钟时间,赶在所有鬼子都绝望之前,牧羊人站了起來,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腰,大声说道:“&&……¥#¥#!”
原來水深才到你的腰啊,所有大小鬼子军官如释重负,早知道这样,大伙就不必浪费这么多力气了,直接徒步淌过去就是,帝**人的身材虽然浓缩了些,但也不至于被齐腰深的水给淹死。
“立花中尉,你,带几个人押着他去探路,看看水到底有多深。”尽管相信牧人说得都是实话,鬼子大队长川田国昭想了想,还是决定谨慎微妙。
“嗨依。”小立花兵太郎敬了个礼,取來先前捆绑牧羊人的绳索,随便在此人腰间系了个结,然后亲手扯着绳索的另外一端,与七八个身材较高的鬼子兵一道,押着牧羊人,放心大胆地走向了河道。
牧羊人虽然不愿意,但在鬼子们枪口的威逼下,被迫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双脚刚迈进河水沒多远,他就发现了情况的不对,回过头來,大声向立花兵太郎示警,“@###¥¥%……%!”
“你的,不要试图偷懒。”立花兵太郎却不想半途而废,从腰间拔出一支王八盒子,指着牧羊人威胁,“快些,不然我就枪毙你,快些,别磨磨蹭蹭!”
牧羊人不肯冒险,苦着脸,连连向立花兵太郎连连鞠躬,然而后者却丝毫沒有怜悯之心,继续拿着枪柄敲打他的脑门,吃痛不过,牧羊人只好再度头前探路,再转过身瞬间,呆滞的两只眼睛中忽然露出了一丝调皮的光芒。
装作十分畏惧的模样,牧羊人继续一步一挨地往前挪,又走了两米远,水就渐渐淹沒到了胸口处,到了此刻,立花兵太郎也是十分后悔,然后他却又非常害怕现在就掉头往回撤,会受到上司的鄙夷,继续壮着胆子向前多蹭了一米左右,发觉水深已经快到自己脖颈处,才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先向上司说明情况后再做决定。
“啊。”就在立花兵太郎回头的那刹那,从上游猛然涌來一股急流,走在最前面的牧羊人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栽倒于河水中,被急流带着向下游冲去。
“赶紧过來帮忙,拉住绳子,帮忙拉住绳子。”立花兵太郎顾不上再跟岸边的川田国昭等人请示,双手拉着绳索,大声朝手下的鬼子兵下令,无奈水流实在太急了,他身边的鬼子兵们更不愿为了一个中国人冒险,磨磨蹭蹭还沒等拉住绳索,耳畔已经传來了“呯。”的一声闷响,被水流卷走的牧羊人,在河道中打了旋子,就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立花兵太郎握着半根绳索,背靠着几名差点被自己撞翻的鬼子兵,呆呆发愣。
“赶紧去追,把他,把他给我捞起來,无论如何都要捞起來,捞不到活的,也必须找到尸体。”站在岸边把俘虏被河水卷走的整个过程都看了个清清楚楚,川田国昭嘴里发出一连串焦急的咆哮。
他身后的鬼子兵纷纷跑向河岸,拿起身边一切可用的东西向河道中探索,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都沒能找到牧羊人尸体,肩膀上挨了一枪的牧羊人就像草尖上的露珠一般,凭空消失在了湍急的季节河中。
“他,他不会是游击队的奸细吧,专门,专门來侦查咱们详细情况的。”汉奸翻译孙海峰两眼望着河道中的水流,试探着跟川田国昭商量。
“不可能,他一句汉语都不会,也不会蒙古话。”川田国昭想了想,用力摇头,即便已经消失的俘虏身上有这种嫌疑,也必须不是,否则,让一个游击队的奸细眼睁睁在自己身边溜走,自己这个大队长,今后还怎么让手下信服,要知道,以下克上,可是帝**人的光荣传统,一旦某支部队的最高长官失去了威信,甭说始终在盯着他身下位置的那些副手,就是普通士兵,也不会再认认真真地去执行他的命令。
“可是......”汉奸翻译孙海峰偷偷地看了看顶头上司的脸色,将想要说的话悄悄咽回了肚子内,一个普通牧人,真的会忍受得住被子弹贯穿肩膀的痛苦么,那得多大的毅力和勇气,。
将目光转向奔腾的河水,他现在不敢去想答案。
注1:陆士,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日本二战前著名的军校,给日军输送了大量狂热好战份子。
注2:金丝雀,日本童谣,日本诗人兼军国主义份子西条八十所做,臭名昭著的神风特攻队歌曲同期之樱,也出于此人之手。
注3:日本政府为了减轻自身负担,入侵中国之后,便命令各部队自行征集军粮,因此侵华日本陆军各部队干粮差异很大,关东军吃豆包,驻山西部队吃小米饭和面条,华中派遣军吃大米饭团,军官和士兵,伙食待遇也是天上地下,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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