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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多忙。雕阴旧人不敢怠慢。
邓氏一族私兵多,见势不妙退入黄龙,仇人没抓来,抓来的都是旧时故交。狄阿鸟抽时间去看一看他们,忙在入冬以前安顿他们,愿意回去的给发遣回去,馈赠银两,交还朝廷,而不愿意回去的,就地安置,并将老范一些有才能的旧人提升要职,重开黄埔学堂。
塞外冬天来得早,办完就入冬了。
大概秦纲的诚意感动了上苍。
这一年的冬天奇冷无比,大雪范围极广,而且频繁,几乎覆盖通天河以北的整个北方地区。大雪对于农耕地区的好处不言而喻,不但开春后耕地水墒充足,而且会减少大量的病虫害。与之相反,草原的草场被冰雪覆盖,草源枯竭,牲畜大规模死亡。东夏准备了足够多的粗粮,受大雪的影响不大,但草原上绝大多数的地区陷入到雪灾之中。
虽然当年的冬天,死亡的牲畜能够让他们终日饱食,但绝大多数牧民还是充满恐慌和危机感。
他们不知道牛羊断墩之后怎么生活。
为了提防开春后漫山遍野的强盗,狄阿鸟向周边部族颁布大王令,准许周边各部的首领抵达渔阳协商援助,只要他们将冻死的多余牛羊交至东夏,先获取部分粮食,到夏粮收购时,再由东夏支付更多的粮食,同时来年开春,东夏还将向他们提供大量羊羔,牛犊的借贷,前提是,这些部族不得袭扰东夏,不能允许袭扰东夏的东夏之敌过境,否则不但不兑现援助,还不退还牛羊尸体。
不但周遭的部族,就连土扈特部,克罗子部都往渔阳运送倒毙的牲畜,接受来年东夏的援助,并保证互不袭扰。
这一年,也是靖康肉食最泛滥的一年。
一辆又一辆的大车,从东夏驰往中原,车上装满冻得结实的牛羊肉,外头用厚实的毡子遮掩着太阳,商人们瞅准过节的时机,像一夜之间,抵达到靖康的各个城市,价格公道便宜,不少中等人家算一算价格,蜂拥抢购,成扇成扇地拖回家中。而东夏却将皮毛留下,开设官窑,鞣制成皮衣、皮靴和皮革。据说长月城中一名破产的皮匠因为精湛的皮革处理技艺被常驻靖康的东夏使臣亲自拜访,以千金巨资请走,几乎轰动靖康整个市井。等朝廷关注的时候,长月的皮草店已经在清一色地叫卖东夏官窑的皮氅,皮靴和皮帽子。然而朝廷真正重视这件事的时候,是东夏使臣手提两副外头或编缀或编嵌活叶竹片的柳叶皮甲求见理藩院大员,提出用他们的甲换靖康铜铁的要求。
这种柳叶一样的竹片可以用炭铁片代替,在甲面上无缝覆盖,皮甲本身用了三层的牛皮,鞣制极硬,却不显干涩,不但没有丝毫的臭味,还透着一股淡淡的皮腥,颜色是浅褐色的红,因为柳叶一样的竹片全带着弧线,用百炼宝刀劈个三五刀,根本伤不到后面的皮革。不要说普通将士,就连珍藏数付铠甲的秦纲穿上一试,都觉得美观实用。
朝廷没有明令限制东夏的铜铁,但铜铁在靖康国内的流通都受到各种各样的限制,自从朝廷觉得狄阿鸟不用自己扶持后,就收住了铜铁的供应,东夏要想获得铜铁,要么走私,要么用马匹换。
虽然甲是极好,但秦纲还是戒心重重。
最后他让官员截留在手,试着让工匠仿制,等仿制品一出,才告诉东夏使臣,这个样的盔甲靖康朝廷自己能做,不需要。
东夏使臣也没说你们君臣骗我们东夏盔甲样式,整整衣冠,说退下就退下了。
能做是能做,但东夏却泛用了一个标准,那就是甲身采用三、四层的上等牛皮,朝廷若还用单层的牛皮的标准,就没法与有了加厚盔甲的游牧人打仗,为了军甲不落其后,工部制作原先预算的甲铠因为这一标准,亏算半数,上报秦纲,秦纲也感到无奈,只好提议向东夏买皮革。
靖康提出买皮革,东夏仍是开出用铜铁来换。
这一次只好换。
朝廷一缺,风声就漏,风声一漏,市价就涨,更不要说皮货流行的影响,按市价换完了,靖康朝廷才发现与直接购买盔甲的开支大致相当。
杨绾跑来给他算这笔账,秦纲气得一天没吃饭。
他敢肯定,狄阿鸟送来的盔甲只是个样式,在他东夏也没有赶制多少件,不过就是为了甩卖皮革。
无奈极了,他就大骂:“这是什么人呐。朕看他就是个商痞子。”
上贡的道路被狄阿鸟和拓跋巍巍掐断,朝廷是失聪的。
秦纲根本不知道北方的雪灾多严重,若知道,恐怕更嫉恨狄阿鸟从北方草原也大捞了一笔。
但对狄阿鸟来说,他的用意绝不是仅仅大捞一笔,东夏太需要休养生息了,他需要东夏安定。
以他对草原情况的了解,遭受这么大的雪灾,开春之后,草原上会是相互掠夺,互相攻杀的局面,虽土扈特,拓跋巍巍空前强大的时期,也无法与这样的自然灾害对抗。
现在,拓跋巍巍占据陈州,相对稳定,有农耕补充,会是一大侵扰对象,而自己盘踞东夏,和高显一样,也因为农耕的补充,相对富足,从而成为北方游牧人侵袭的对象。
要想在这样的混乱中安定,就要未雨绸缪,否则明年开春,自己就是草原上最肥的肥羊。
现在主动抓住契机,提出各部无法拒绝的许诺,就会避开他们的袭扰,相反,另外两家必然不好过,高显得地利,会好一些,至于拓跋巍巍,肯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狄阿鸟祸水引浇的对象。
果然,靖康过年时候,大漠就有风传,土扈特部正在聚集部众,准备南下攻打拓跋陈朝,而克罗子部打算联络诸部进攻高显,跑来邀请狄阿鸟一起出兵。
因为狄阿鸟曾经邀请过别人出兵,现在又娶了也留桦,难以推脱,就和众将反复计较,自己出兵多少跟去凑热闹合适。
然而,在他们谋划的时候,高显仍有不失远见的将领们已经预感到了。
吴隆起、龙摆尾请龙琉姝提前动员全国,并派出使臣与东夏结盟,希望这个最大的威胁不要趁着游牧人袭扰浑水摸鱼,而他用以结盟的理由是,双方签署和平相安的协定,互相不再敌对,高显承认狄阿鸟国王的身份;而东夏也会和高显一样面临北方的威胁,相互结盟有利共同打退北方的威胁;最后,高显水陆都被靖康切断,从此之后,愿意将自己国家与中原的贸易给东夏足够的抽成。
按说,他们还不知道狄阿鸟化被动为主动,已经会盟了相当一部分部族,质押上这些部族冻死的牛羊,现在最安全,整个提议只是对他们自己有利,包括给抽成,不然狄阿鸟可以全面截断他们的商路,连交换的途径都没有。
龙琉姝动员是动员了,却不肯与东夏结盟,嘴里口口声声说“怕养肥这匹恶狼”,实际上就是不愿意向狄阿鸟低头。
但整个高显头脑清醒的将领们都认识到了,高显将面临两线作战,结果很可能与第一次东夏、高显之战一样被动,但这次相反的是,东夏将观望着拖住高显的大量军队,主攻来自西北方湟水上游。
正是因为他们说服不了国家实际权力控制者,一筹莫展的时候,龙沙獾前去西北方向侦查敌情回来。
龙琉姝的实际掌权,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这个龙琉姝的叔叔拼命打压的宗室,却被龙琉姝出奇地信赖,哪怕他不止一次地谴责龙琉姝的荒淫无度和荒唐,甚至有一次宴饮,因为龙琉姝宣布狂欢,他摔杯而去。龙琉姝还不止一次地给人说,阿爸重用了龙摆尾,结果北黑水安定,我重用龙沙獾,一定能擒回狄阿鸟。
金努术在龙琉姝面前也时常战战兢兢,他一个虎躯大汉对比上龙沙獾,待遇却有不如,那是格外的不平衡。
好几次,他向龙琉姝表示她太纵容龙沙獾了。
龙琉姝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声:“你与狄阿鸟打仗打赢没有?你连狄阿鸟的部下都打不过哦。难道你不知道吗,狄阿鸟小时候受人欺负,找的是他这个阿哥?”
龙血有时候也郁闷,都是宗室,自己立了战功回来,只因为宴会上喝酒的时候把酒洒一桌子,龙琉姝说扁自己就扁自己。
龙血心里气不过,龙摆尾也说情,拿龙沙獾参照,龙琉姝也是一句话:“他想跟龙沙獾比哦。龙沙獾欺负狄阿鸟的时候,他在狄阿鸟屁股后面转的,他想比就能比哦。”
虽然龙摆尾还在抑制着龙沙獾,但龙沙獾还是得到不少特权,比方说见龙琉姝时剑履不解。
但有时候,龙摆尾还是相当肯定龙琉姝的眼光。
他也不知道龙琉姝是怎么这么肯定的,她甚至很少过问军事,但是他肯定龙琉姝看龙沙獾看得准,龙沙獾确实有大将之才,年纪轻轻,沉稳凶狠,坚毅不拔,不但他在他那数届同窗面前威信极高,在普通士兵中同样享有盛名,士兵们对他的欢迎和热情甚至快超过了自己。
他又一次请求龙琉姝先用上国伐谋之计,却又一次失败,刚刚从里面走出来,就见龙沙獾手捧自己的头盔,一手扶刃,脚踏褐色马靴,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想必去见龙琉姝,忽而想起劝龙琉姝不住,也许可以让龙沙獾想想办法,就喊一声,迎了上去。
龙沙獾听他说完他与吴隆起商议出来的打算,皱皱眉头,轻声反问:“大将军为什么一定要议和?别说琉姝不肯,我也不肯。”
龙摆尾大吃一惊,怒道:“你也不肯?你不肯,你想干什么?”
他用手一指,大声道:“你当我们养回一丝元气,他狄阿鸟在闲着?你要两线作战,还让他兵临城下吗?”
龙沙獾却很平静,只是说:“往日我最敬佩大将军。但是今天来看,将军老了。”他向前走了两步,踩上了台阶,这才转过身来,似乎靠这样与高大的龙摆尾对视。他轻声问:“你们要和,狄阿鸟会不会与你们和?就算他肯和,心里很想和,但他还是会开出的条件会在你底线之外的,因为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知足的人,如果我方提议结盟,到了最后,反倒是我们结盟结不下去,是不是就给他口实,给他用兵,或者支持克罗子部的口实,不知道将军怎么看?”
龙摆尾岂不知道?
他嘿然道:“那你说怎么办?你不要说我不敢两面作战,我不敢的你敢?”
龙沙獾笑着道:“你不敢的,我真敢。我要主动出击。”说完,他一转身,就扎扎地往宫殿内走去。
龙摆尾一生气,就想拂袖而去,但这是大事,赌气不得,他只好一转身,再次跟过去,看看龙沙獾到底要献什么计。
龙沙獾慢慢走着,竟然在等他,等他追上来,就说:“大将军。也许我们都不是狄阿鸟的对手,但是我们可以利用他。”
眼看就到了宫殿门口了,见龙琉姝还没离去,一眼看见他们进来,两人就没有再作交流,直接踏了进去。
到了龙琉姝面前,龙摆尾带着赌气说:“回来匹扫尾巴的狼,人家有办法。”
龙琉姝朝龙沙獾看去。
龙沙獾侧了下身,面朝龙摆尾说:“我怕大将军不听,所以要在殿下面前,当着殿下的面说。我的建议就是,我们要赶在前头,主动出击……”龙摆尾两手冰凉,连忙看向龙琉姝,果然看到了一丝得意和微笑。
他便在心里说:“完了。完了。这孩子变了,他还是跑到我面前求战的老实人么?这一迎逢,会出大事的。”
龙沙獾说:“以我们对游牧人的了解,那么他们对我们发动攻击应该是春季,现在却还在冬天,他们还只是在筹划。我们就要赶在他们前面,向他们发动战争,把他们赶出营帐,赶到雪地上,赶出湟水。”
龙摆尾怔怔着,他以为龙沙獾是要主动进攻东夏呢,没想到是先进攻湟水上游的克罗子部,这……若是一战成功,成了各个击破,也不失妙想,到时狄阿鸟搀和不进来,大有可为。
龙沙獾却又说:“等到了克罗子部出兵,狄阿鸟必然出兵。因为之前他向克罗子部借过兵,克罗子部反过来邀请他,他必然跟着用兵,只在于他用兵的规模,和是不是真心要打。到时我们两线作战,即便是他不想打,见到了便宜,也不一定不插一脚。但是以现在看,他不想打,因为上次夺取湟西,他把湟西的北部湟水上游让给了克罗子部,你们认为这是他在回馈克罗子部,但我却认为,以他的贪婪,绝没有这么简单。他就是想让克罗子部做他与我高显之间的屏障。”
龙摆尾整个心脏都在颤抖,打断了问:“你是说,他是?”
龙沙獾一改傲慢,谦和地说:“大将军。我们日后若想收回湟水,正面过河已经不太现实,湟西被他经营之后,已经与先前的形势不同,而且他收编了一支不知从来来的水军,可以封锁水路。我们取湟西的最佳跳板,就是湟水上游……这一块地方,他狄阿鸟不亲自来守,却让给了克罗子部是为什么?”
龙摆尾脱口道:“他不想打仗,他想休养生息,稳固政权。”
龙沙獾点了点头,说:“抓住他这个心理。我们主动出击湟水上游,除了能够夺回进攻湟西的跳板,还有一个好处,甚至狄阿鸟想让我们去干的好处,他正在休养生息,肯定不想被他的盟友牵着脖子走,甚至会默许我们先下手进攻他的盟友,只要够快,只要在他磨蹭来磨蹭去之前结束战争,我们就只面对克罗子部,再加上冬天作战对我们有利,克罗子部又万万想不到我们敢先下手为强……”
龙摆尾由衷地点头,他相信,自己真的老了,如果自己年轻,有锐性,哪怕想不了这么多,也会这么提议,这么干。
龙沙獾这又说:“打败克罗子部,占据湟水上游,到时就是狄阿鸟给我们议和,这不是他能不能打赢我们,而是他会想着把克罗子部放回原处,或者自己镇守,就要不花费代价拿回湟西。那时我们只需要占上被克罗子部占据的关隘留待将来,与他正式议和……议和的条件是,我们可以给他缴税,但是他得向我们敞开商路。”
龙琉姝轻轻地鼓掌,因为这样才是她想要的,她说:“可是我不想把湟水上游再还给他。为什么都是我们主动还给他?他怎么不把湟西还给我们?”
龙摆尾使劲地皱了皱眉头,叹息说:“老了。真的老了。沙獾呀。未来能做高显藩篱,与狄阿鸟争锋的,也就是你了呀。”
龙沙獾这又说:“殿下你不要着急。其实湟水上游还在我们手里,以狄阿鸟的贪婪和克罗子部近来来的扩张和野心,必不能相容,我们将来又有与克罗子部结盟的可能,湟水上游还等于是我们的。”
龙摆尾这就说:“没错。沙獾说得对,哪怕克罗子部不能为我们所用,但只要他们有了矛盾够大,我们起码可以借道,和在我们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要求说:“现在就全面准备,为了快速结束战争,我请求出兵5万。”
龙沙獾却又否决说:“不。全面动员,出兵过5万数,克罗子部必有察觉,而且现在大雪覆盖,5万之数不利于资馈,雪地作战,易冻伤减员。我要求在将士之中选锋3000,多备战马,战胜之后,大军再集结出征,借势与狄阿鸟再次和谈,这次和谈不再是咱们的权益之计,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否则会迫使狄阿鸟不得不战。”
慕容氏余部、纳兰部纳兰明秀部投靠克罗子部之后,均畏惧东夏而北迁,湟水上游流域只剩下克罗子部聚居区,近日来各聚集地为躲避风雪,一改往日的分散,纷纷收缩到长鲁山脉的背后的狭长山麓,借以对抗酷寒……因为东南方向就是高显的兵镇,他们每天都要讲上游的河冰开凿一遍,放上哨兵和猎狗,借以防备。正因为克罗子部原本方圆数百里的聚居地收缩到了一起,并且做过一定的预防措施,龙沙獾才对奇兵突袭的效果作过更加乐观的预见。
为了不惊动敌人,他没有从兵镇出兵,而是直接从高显选锋。
又是一天一夜的鹅毛大雪,大雪混着极劲北风,已经超出了一般白毛风强度的凄烈东北风,天地被搅得浑浑暗暗,雪又硬又重,随风倾泻,高卷,铺面,像射出的絮尾小箭,打得人生疼。
这天气足以卷走人畜,压塌帐篷,各部人马冻死者相望,连最有经验的猎人都不敢出行。
龙沙獾却力主在这样的天气出征,出征时,携带的旗帜已经冻住,要想用手扯开,却一扯就烂。
高显几个核心人物都不看好。龙琉姝征集了上百萨满,在宫殿的内廷一字排开,求乞上天,却都换来失利的预言,因此她的脸色很不好看。虽然她没有阻止龙沙獾,却还是希望能够得到长生天的眷顾,便让这上百萨满伫立在冰天雪地里,不停向长生天祈求,一个上午冻死冻伤十余人,用来抬人救治的帐布说被风卷糊到宫门上就被风卷糊到宫门上,一会儿工夫就凝结在上面。
有经验的萨满甚至判断,这场雪起码要下三天三夜。
即便龙摆尾年轻的时候,他也不敢选在这样的天气出征。龙沙獾却敢这么做了,还只带了部分的干粮,虽然龙摆尾知道大雪过后,游牧人忙于整理帐篷,救治人畜,这一战有可能因为天气出奇制胜,但心里却一点也不放心,从高显冒着这样的风雪急行军数百里,谁能保证勇士们能够挺住,到了战场士气仍在,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被风雪刮迷,陷入混乱?只是,他不放心中还带着对龙沙獾的信任,因为他参与到了龙沙獾的计划中,这不是一次单纯的冒险,经龙沙獾之手选出的士兵都接受了耐寒和毅力的考验,并且做过行军的准备,不但预备了牛皮袋,将铁制武器的把柄全部换成牛角柄,抛弃刀鞘,还预备了牵引前进的绳索,测量风向的旗标。
出征前的训练还在历历在目。三千将士脱个半光,个个都是浑身肌肉腱子,龙沙獾大声激励他们说:“今年遭受了雪灾,开春后游牧人必将反扑,战争惨烈,你们都是我们高显最勇猛的男儿,选出你们,就是要在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一战而胜,为王国剪灭敌患,御敌未然。”
十五天。
“一战而胜”“御敌未然”,就成了这三千人响亮的口号,他们在红沙河河岸奔跑,声势震天。
他们与战马一道从密林中涌泻。
他们拖着油布包着的皮囊在冰水中游到对岸。
他们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
突然之间,龙摆尾对于龙沙獾的提防和不满都换成了对胆识的欣赏,这毕竟是他们雪山龙氏的又一英杰。
不管这一仗如何,这种勇气,雪山族龙氏并没有放弃。
雪一直下。
渔阳。
狄阿鸟也下令几大军衙进行大练兵。不少地方的百姓因为房屋草建被压塌,帐篷被飓风卷走,雪谷崩塌,要道中断,牲畜需要大量过冬的暖棚,均需要一只奋不顾身的军队持续投入,于是他打出练兵的口号,一边在渔阳进行冬季训练,一边将大量的军队投入到对抗大自然的战争。
因为雪灾,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相比而言,东夏的牲畜冻死的是少数,但是却却因为集中躲避风雪,有瘟疫爆发的苗头,东夏因为有了李言闻,人医反倒多过兽医,但他们大多缺乏对付牲畜的经验,束手无策,投奔过来的兽医黑宁格,本有心军功封侯,却被狄阿鸟硬生生地从军队中拽出来,踢到李言闻面前当学生,商议对策。
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况下,他是什么心情都没有。
别说他没有,牛六斤也没有。
这天气,他们当然也不会知道,一支,一支上百的军队相互挽着绳索,预防着在风雪中走散,竟然夜中过河,从他的防区北上,大雪将他们行军的痕迹掩盖得干干净净,直到一天后,一队哨兵从雪坑里发现一只倒毙的,烙着高显印记的战马。
牛六斤只是略作警觉,检查自己的防区,均无异动,便作为高显斥候过境,就过去了。
三天三夜过去。
风雪才得到收敛,又到了一个夜晚,夜半大雪初霁,大雾上来。龙沙獾所部出现在克罗子部不远的山谷,为了避免敌方发觉,他们藏身的山谷是有名的雪坑地,为此付出了十多人的代价。为了避免雪崩,人人都严格遵守着禁口令,不敢稍大声讲话,把鼻子拧烂也不敢打个响亮的喷嚏。
雪晴了,虽然有大雾,但是对于龙沙獾这样的猎人来说,还是可以分清方向的,他着急各个百夫长,拿出羊皮卷说:“我们兵力不够,就要造出巨大的声势,你们分散推进,注意抓舌头,避免迷失方向,遇到抵抗就地歼灭,但不用过多杀伤,帐篷和一切能够燃烧的都烧着,以牛角呼应,打草惊蛇。咱们趁着大雾和夜色,各个百人队快速推进四十里,天亮以后在龙蛇湾汇合,敌人就想不到我们有多少人,会纷纷逃走,这一战我们基本上就赢了,天亮后,敌人可能聚集数千兵力反扑,咱们注意观察他们的兵力集结地,一战打胜,他们就要举部迁徙。”
一声令下,三千高显军分成数支,悄无声息向克罗子部的营地里插去,顷刻之间,就是牛角遍地,腾起数处火烟。伴随着阵阵狗吠、惨叫和呼喊,拉开这不免的一夜。很多克罗子部男人刚刚享受到雪晴风收之后的安宁,睡得正香,来不及醒来,帐篷就已经烧着了,幸免于难的胡乱裹着袍子,摘出马刀出来,杂乱奔走之间,迎面高显的步骑就已过来,掀着雪浪寒光狞笑。
高显人本来就比克罗子部高大,曾有满万无敌一说,三千健儿又是选锋而生,裹上厚厚的皮甲裘衣更显膨胀,犹如巨人天神,再腰别弯刀,手掣森森的狼牙棒,顶着尺长牛角,用兽尾护耳把脸庞裹住,只剩下血腥的冰冷和狞笑,被那雪光、火光一闪一照,分明从风雪中踏出来的活生生的魔王。
他们的弓箭也是为雪战而准备的,特制又特别收藏,竟丝毫不受酷寒的影响,从混乱之中一路杀过去,一声声弦响,不是克罗子部的男人栽倒,就是曳了一道流火,烧着帐篷和草垛。
为了过冬,牧民们打了大量的草堆成草垛,上头堆着厚雪,一经点着,照亮天际一会,又会被雪水浇出呛烟,风虽然已停,但这种越来越多,越混越强烈的味道还是弥漫开来,以游牧人的嗅觉,几十里内外都惊动了,但他们惊动之间,只看着火光和浓烟的阵势,便再摸不清敌方的虚实。
而且,整个营地似乎被隔断,总有小股聚集起来的克罗子部战士迎面碰到敌人,顷刻间被歼灭赶散,散后,他们撒拨下去是敌人势大的心慌。
也速录聚集了帐下巴牙,早已声色俱厉,令各帐聚集人手,而自己居高观望,只见星星点点,尽是敌情,不由一阵胆裂。也埚带了上百人赶来请战,也速录狠狠给他一巴掌,让人把他摁住,大声喝道:“迎击个求。鸣角,让男人都撤出来,撤出来,不聚集有生队伍,我们怎么打得赢?天亮以后,人还散着,我们还怎么打仗?给我派人,派人,弄清楚这是谁的军队?”
他浓厚的胡须都凝上了冰霜,大漠沧桑雕刻出的枣红大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暴躁。
也埚亦不敢强战,只好等着也演丁他们汇集。
在也速录的命令中,代表着另一阵营的牛角也开始在雪夜上空奏鸣。龙沙獾要的就是他们的集结地点,一路不忘抓住舌头拷问牛角代表的意义,待雪地里满是撤出营帐营地的人畜,好似走丸,他已经和十余百人队汇合,相互印证过敌人汇聚之地的大致位置,眼看敌人在大漠深处锻炼出来的反应比预想的要快,龙沙獾来不及汇合其它军队,略作整顿,就发号施令说:“不等他们了。我们朝着也速录的大帐进攻,进攻,再进攻,定要活捉也速录。”
龙血眼看众人受他鼓舞,竞相上马,无比担忧,一把抓住他的辔头,大声反对:“阿獾。不能呀。我们手里才上千人,一战不胜,再难聚拢,必溃不成军……”龙沙獾照脸一脚,喝道:“叫我行军都督。”他厉声喝道:“不是你质疑我的时候,再敢狂呼,我砍了你。”他以刀指着龙血,拨马就走。
龙血大恨,只好说:“你要一意孤行,我绝不陪你送死。”龙沙獾见他反对厉害,只好垂下头来,伏在马脖子上低声说:“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是在敌人营地,时间对我们有利,对敌人更有利。你个傻货。再延误下去,我劈了你。你到底走不走?就算我让你去送死,你敢不敢与我一起赴死?人都说你自从狄阿鸟五岁就不离其后,从来不敢靠勇气打仗,我看你是怂了,想继续跟在人后面捡便宜。”
龙血自是知道龙沙獾激自己,但这话也太损了,他干脆把头盔甩了,大叫道:“谁怕谁?要是此战不死,龙沙獾,我给你没完。”说完,他冲上自己的战马,手持狼牙棒,一马当先。
也速录身边,也演丁等人陆续到了,但他们对敌军进攻的路线充满疑惑,虽然勘破高显兵马的装束,却竟然一心弯到东夏,认为是狄阿鸟的人冒充高显人袭击自己的营地,不少人都现出绝望。不是他们畏惧狄阿鸟,而是他们把倒毙的牲畜质押到东夏去了,一旦是狄阿鸟向他们下手,就算这一仗打胜了,克罗子部也岌岌可危了。不少人开始质疑也速录收了个好养子。
也速录也是有苦倒不出。他承认自己是狄阿鸟的养父,何尝不只是想占住长辈的便利,对狄阿鸟何时真正信任,眼看众人战事临头,还争吵不休。也埚却大吼一声:“你们醒醒。狄阿鸟和我们两败俱伤,对他有什么好?阿爸本来是要向他称臣的,他有什么理由打过来?你们把吃饭的家伙埋到雪地里清醒过来,这是高显人。这是高显人。只要他们是高显人,他们进攻的方向就暴露了他们的兵力,不可能绕过狄阿鸟的军队,大规模进攻,不可能……”他再一次请战:“阿爸。给我派遣一支人马迎上去,试探一下虚实。难道坐在我们这儿瞎猜,就是克罗子部战争的方式吗?”
沉默的也演丁也开始支持也埚,说:“也埚说得对,只有前方有一支军队拖住,我们才有时间聚集大量的军队呀。阿爸。只要也埚试探过,肯定不是狄阿鸟的军队,我们就算战败了,也能躲到狄阿鸟的地盘去,大不了向他称臣。如果是他的军队,那我们就要北撤,北撤。”
也速录下定决心说:“也好。”
然而,他还没有把也埚派出去,几百步外,已经现出高显骑兵的踪迹。
火光突现,中军汗帐最终不能幸免。旁人纷纷上马,号召身后的巴牙,武士,大男迎上去,也演丁却一动没动,默默地注视着,终于,他大声喊了也埚一声,到暴躁的也埚卷回到身边,就叹了一口气说:“晚了。只聚集了上千人,队伍都不能整一整,何尝能够打赢?也埚,你就不要参战了,去往西北方向,那里驻扎大哥的一个千户,你去把人带上来接应,不然的话,只怕凶多吉少。”
也埚历来不肯听他的。
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带着几个人直奔西北。也演丁又想了一下,给身边最亲信的巴牙说:“你带几个人,一路向南,去找狄阿鸟的军队,谴责他对自己的养父下手,不管是不是他的人,都这样谴责他,如果他不杀你,我们克罗子部就不会有大的劫难。”
巴牙也是忠心耿耿之人,毫无二话,上马带人就走。
不待他们知会东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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