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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哈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己阿爸到底出于什么心理,迫不及待地砍了朝廷使者的人头送出去议和。
事后,清楚严重性的狄双喜曾反复向他口述当时的经过:当天使者给带到面前,狄南非一直在和他,几个族伯,几名参属谈论议和的事。使者到了后,态度也没怎么傲慢,只是得知众人有与拓跋氏议和之心后,变得义正词严,反复询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东夏王的意思。”他阿爸就问:“是我的意思怎么着?是东夏王的意思怎么着?”
使者冷冷回了一句:“如果是你的意思,朝廷定教夏王斩你不赦;如果是夏王自己的意思,就是你们东夏的灭顶之灾。”
这本来都是外交上的威吓,却不想自己阿爸一下火了,喝了一声:“我先让你流血断头。”
然后就拔出兵器砍向使者。
使者先是挨了一刀,在厅室里嚎叫,翻滚,躲藏,众人也忙着拉扯劝阻。结果,狄南非一把抽出了狄阿鸟送来的宝剑,宣布说:“阿鸟的宝剑在,谁敢阻拦。”
众人不敢动了,仅冯山虢一个赶不及,使者已经被斩于剑下。
冯山虢厉声威胁,他便又要杀冯山虢,好在有陆川维护,把冯山虢带了出来。
他阿爸杀了使者后,思路倒清晰得很,人也镇定,竟然说了一句:“阿鸟把议和的事交给了我,我也通过人联络拓跋氏的将领,正愁没有见面礼让人相信,有了这颗人头,我连夜出城。”
狄哈哈反复推敲,都觉得自己阿爸“英明果敢”,异于平常。
难道阿爸真如他们所说,不把阿鸟放在眼里?还是像更过分的人私下议论的一样,阿爸与拓跋氏有勾结?
那使者没有说援兵将到?肯定会说呀。
他是想不明白,但如今之际,也不能仅靠想来明白是为什么,只知道光是狄阿鸟想庇护父亲,那也是有着前提的,万一说自己阿爸与拓跋氏勾结的人越来越多,阿鸟还容得了阿爸?
犯错是一回事,被叛是另外一回事。
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应该去找婶娘花流霜,在与冯山虢说了一堆软话后,就到了花流霜面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一声,咬准了说:“阿爸总给我说,靖康朝廷与我们夏侯氏之仇不共戴天,还不是觉得是时候,以为绝靖康立解我当前厄境。”
花流霜品品,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噢。倒也是,拓跋氏攻打渔阳,就是因为阿鸟站在靖康这边。不过,你阿爸做得也忒绝,自己就做主了,还怎么让他侄子做这个大王呀,等他回来,我与他说道说道。”
她又说:“好啦。你也别瞎操心了,就看拓跋氏退不退兵。”
狄哈哈一走,她就让人去找狄阿鸟。
狄阿鸟打算去一趟北平原,去北平原,一是想寻嗒嗒儿虎,二是关心生产,三呢,朝廷定然要追究,自己得先避一避,正好给母亲说一声,走几天。花流霜前脚派人去找,后脚他就到了。
一进门揽了揽迎上来的龙妙妙,举步间顺口哄她:“拓跋氏一时奈何不了渔阳,北平原收粮事大,我打算去北平原一趟,记得你自幼读书,总说想去中原,就过来问问,你肯一起去不?”
龙蓝采从一侧廊下过来,本想与他说话,听他和龙妙妙一起下中原,立刻就折了回去,一边走一边嘀咕:“哪是记得你小时就想去中原,还不是在我俩老姐妹面前没机会下手,到北平原要你的身子,不识得什么是骗。”
龙妙妙确实没想那么多,挺感动的,一边随他往前走,一边说:“小时候的事,你竟然还记得?”
狄阿鸟笑道:“哪敢忘,有个小姑娘老说天朝地大物博,我这个雍人还能不时时记得。”
他带着龙妙妙到了花流霜面前,问候完,问起“二阿妈”,花流霜可没耐心等他拜见完龙蓝采再回来讲正事,就说:“阿妙你先避一下,我有点事儿要问阿鸟。”等身边没人了,这就问:“你堂伯到底怎么了?”
狄阿鸟揣着明白当糊涂,故作惊讶说:“没事呀。”
花流霜说怒就怒,喝道:“把靖康国的使者都杀了,还没事?”
狄阿鸟“噢”了一声,假装恍然,说:“是杀了,不过他这是为了与拓跋氏议和,阿妈不是老觉得我听命于靖康国别扭?这下我堂伯可为您老出了口恶气,不算多大的事。”
花流霜缓下口气说:“我就怕他给你惹来麻烦。”
狄阿鸟笑道:“不麻烦。他杀的算是东夏国杀的,也不算是东夏国杀的,算不算到东夏国头上,要看靖康朝廷是否觉得东夏还有用?”
花流霜放下心来,问:“不管怎么说,他可是擅杀,阿妈倒也琢磨着他是不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狄阿鸟轻描淡写地说:“不全是。”
花流霜讶然问:“不全是?”她像是恍然明白,问:“你促成的?”接着又觉得这么解释不通,问:“是你迫使他斩使的,想杀他?他不知道自己杀使者的后果,怎么就随了你的意?”
狄阿鸟没有回答,只是告诉说:“阿妈。我们种在关内的麦子熟了,收粮是大事,我打算去北平原一趟。”
花流霜吸了一口寒气:“外面数十万大军屯围,听说都打进第一道营垒了,势若危卵,你还要去北平原?”
狄阿鸟口吻轻视,豪气笑道:“阿妈看他十万大军,我瞅着不过是土鸡瓦狗。”
他挥动手臂,吆喝说:“您放心,旦夕可破之,我从北平原回来之日,就是他军灰飞烟灭之时。我是给您接孙子去喽。”
说完,他见花流霜又要好笑又想动怒,连忙开动两条腿摆了要溜的姿势。
花流霜把他叫住,严肃地问:“那你堂伯呢?你怎么怎么办?当真是你给他设的套?”
狄阿鸟笑了一笑,以沉默回答。
花流霜冷笑说:“杀靖康国使者的圈套?”
狄阿鸟说:“我可没让他杀,我只是在人前人后说他办事犹豫,借了他一把宝剑,让他去议和,再在他焦虑不安的时候,把大国派来威吓的使者放到他面前……顶多是瞌睡送枕头。他为什么会杀,也许真没把我放在眼里,也许是为了便于议和,也许有人游说他,使他动心,他比我更想和,于是坚定我议和的决心呢。管他呢,总之,咱们雍人向来集权,东夏国内的诸侯不能给我来国中之国。”
花流霜彻底放下心来,用指头点了点他,还是绷着脸说:“无论如何,把孩子给我接回来,接不回来,你就不要回来了。”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掉眼泪:“你还有脸呢,孩子不一定在哪受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还瞒着你阿妈,你当你阿妈就不会问他们么?”
狄阿鸟心里一下沉重了,徐徐跪下去,慢吞吞地说:“阿妈,我向您发誓,我要是把您的孙子弄丢了,我就一头撞死,屠尽备州,再一头撞死。”
既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刻意隐瞒,狄阿鸟挑选十余自称种田能手的部下,与吴班、龙妙妙一起离开渔阳,前往北平原。
全城格外地平静。有人说:“打拓跋贼是小事,收粮食是大事,大王去看看收成。”也有人说:“王子丢了,找了一阵子找着了,大王去接。”还有人说:“大王想看看没他,咱这些人能不能应付拓跋贼。”
众说纷纭,负面的很少、很少。
他们大多是底层将士,忠于职守就可以了,深没有核心决策圈的体会,大王一走,大本营勉力运转,还是为意见争吵,还是犹豫不决,还是相互推诿扯皮,还是做起事情,一人不协调,众人毫无效率,这才是大本营将领,官员,参谋们的真实感受。
尤其是史文清,都在心里哭喊召唤。
史文清知道这阵子渔阳看起来飘摇,其实牢固,大王要走有要走的理由,只着急不阻挠。冯山虢却不一样,狄阿鸟都出城三里了,他追至旁边,用心劝解:“大王岂能甩手?我知道大王怨朝廷不发救兵,觉得这一次使者来仍有可能是光吆喝,于是大王放任老公爷把使者杀了。这我都知道。但大王怎么能让与拓跋贼议和呢?大王此去,就是为了让他们议和方便吧?朝廷的使者被杀一事,非同小可,我敢断定朝廷五天之内必将出兵,即使使者来之前是在假吆喝,可使者死后,再假也变真了,这个时候,您能让老公爷安心议和?自己避得远远的?”
狄阿鸟说:“听你说,是不能避远。可我更得作万全准备呀,朝廷顾脸面,说报复就报复,免不得在北平原生事,我不去,粮食怎么办?仗打不赢,我能裹万众走徙,粮食没有,你叫数十万军民怎么活?”
此为法家王霸之术,要是把什么都寄托在请求上,哀求上,往往更加被动,生死不能自择,冯山虢哪能不知,嘿然无语,寂然飘退。
为朝廷计,东夏自然是威胁,可东夏王待他不差,连家里做顿好饭都让人给他送到面前,一旦有人说了坏话,东夏王就说,越是如此,我越觉得你们应该尊敬他,倘若是你,受我使命出将在外,可有此执念?
虽然东夏王,他不可当作知己,甚至积有旧怨,但又哪里恨得起来?再说了,建国他也出了力,尤其与军民结下生死情谊,在北平原那会儿出城阻拦朝廷使者离去,军民“令尹不求他,要战咱就战的”的喊声犹自过耳,他打心眼里只想平衡抑制东夏,兵不血刃,从不想兵戎相见,起码现在不想。
东夏王毫无意动,他难以劝服,想挽回只能看和谈有无进展,回到城里,他一边秉笔直书,向朝廷平铺直叙东夏王为什么想与拓跋氏议和,怎样在意外发生之后躲避出去;一边留意狄南非主持的议和。
狄南非已经坐在拓跋黑云的大帐里喝酒了。
拓跋黑云一到就觉得东夏已不可乘,早收起捡便宜的心里,有意退兵攻克鬼方,然后步步为营,徐图东夏。
但劳师以远,退兵总要找个借口,否则既堕己方志气,又得罪盟友,还会成全东夏王的声明,使得东夏牢不可破。
正巧,狄南非通过叶尔昆部首领兰敦之口递到和谈的口信。
他心里已有主张,放纵野利有信无非就是占据更有力的和谈地位,即便是要撤,也要埋下伏笔,为日后打算,只是忽然见了图里图利在战场上使用的神秘武器怦然心动,一时陷入犹豫,又觉得仅破城可获利器这一样就可比攻克鬼方的意义更重大,更觉得轻易退兵,让东夏续上这口气,从此一日千里。
潢西战场的消息又到了,东夏的生力军腾出来不少,使他经过一番衡量,最终决定和谈。
审时度势,情况起伏。
见一见这位东夏王的伯父却有利无害。尤其是伯父、侄子这种关系,常在草原上争夺部族权力,多是水火不容,虽东夏王一时压制,也不是不可撩拨出贼心和贼胆。倘若分化出来,这样,东夏王的伯父,纳兰部,慕容氏以及所拉拢的同盟,无形之中,就有更多的把握与东夏王拉锯。
所以,他既没有给狄南非下马威,也没有以怨还怨,将冯山虢杀使者的报复施加到狄南非身上,相反,拉拢之心昭然若揭,记得夏侯武律美化过的夏侯氏家族乃是雍族贵裔,第一时间安排了一场礼节性的会面。
自己峨冠博带,出门三迎,执晚辈礼,另外拉了一个同族老萨满,准备与狄南非躬对答礼,射箭投壶。
这种古礼,靖康国也只有健布这样的老牌贵族才保留着,但凡天下太平,朝廷重文轻武,天下风气就是吟诗作对,相见玄谈,谁能见面揖完,唱戏一样各奔院子两角,并排开把硬弓?
再说了,自朝廷推恩分化起,土族就已经不是以前的土族,族望之家虽然族权仍盛,但已不是家长制,除了边远地带像李氏一族一样因为战乱拾起家长制的,谁能保持家族各枝都能组织相当的财力、人力?各过各的,谁不为自己,谁管谁?谁再监督礼?
都是夏侯武律美化家族惹的祸。
中原都难以沿袭了的礼节,狄南非三代前的长辈还只是一个头人,而自己也是头人起家,人处在国外,又没有读过多少书,听说都没听说,学样都学不了。
他进门就直接蔑视掉那个卑躬屈膝的中原奴才文人,直奔看笑话的野利有信,不由分说抱在怀里,看到侍从自一旁奉壶,只当是马奶酒,以为拓跋氏喝酒都用这个,抬头仰天空倒半晌。
野利有信把肚子都笑疼了。
他一笑,狄南非就怀疑他没怀好意,迅速让手下捧上中原朝廷使者的人头,自己打开匣子,一手抓住头发提出来掷于地下,喝一声:“这就是我们议和的诚意,诸位请看。”
兰敦不敢开罪野利有信,怎好明说你找了个做不了主的人?还在犹豫。而拓跋黑云也想不明白,不过他的目的明确,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只是往跟前凑,瞪走野利有信,自己站到狄南非面前。
他站过去,野利有信不痛快地走了。
狄南非心说这头脑给脸色,这个中原的狗头军师也不识趣,干脆就捡了人头追野利有信。
野利有信自己也糊涂了,心说这人来议和就议和,找拓跋黑云就行了,追我干什么?他是武夫,拒绝别人只会一样,“唰”地抽出腰刀。
拒和?拒降?
狄南非所有的伪装轰隆散架,脱口直言:“元帅息怒,我们这是要投降呀,杀人一万也要自损三千,元帅三思呀。”
意想不到。
直到拓跋黑云意识到宴请狄南非无需自己出面,找了个小角色带出去接待,也没有明白东夏王并没有山穷水尽,为啥派了这个人过来,一过来就扔底牌。
拓跋黑云私下向兰敦交待一二,兰敦便肩负使命,出面摆了一宴。
拓跋氏目前军需供应颇为紧张,往大里摆容易露破绽,何况大宴太给狄南非长脸,且不便于说话,这一宴就几盘羊腿肉,俩席,一边坐着兰敦,一边坐着狄南非。越受冷遇,狄南非越忐忑,刚刚共饮一杯,不待兰敦打探,他已先请求别人了。他也不傻,耍了个小手段,全然不提今天的“拓跋黑云”的表现是何等不满,先入主题:“兰敦兄弟呀,我侄子让我来议和,说是全让我做主,实际呀不是。”他叹了口气又说:“这么大的事儿,他会让别人拿主意?”
兰敦挑拨说:“你可是他伯父,是他的长辈,他还该听你的呢。”
狄南非跳出圈外说:“还听我的?我这伯父确实做得窝囊,在人家眼里,干啥错啥,又没办法,谁让我是他伯父,不能不管他。你知道,我有自己的部族百姓,这一仗碍着我什么事?可你看现在,就咱哥俩的交情,也不得不各站一个阵营。不过我也就是站在那个阵营里,没想过对付你,也没想过对付拓跋元帅,一心想着咱们化干戈为玉帛。”
他也常游刃于中小部落,自然口才不差,理清了关系再说:“我那侄子人是霸道,但也不能说他不好。谁到了他这份上,不想立帐称汗,何况他背后有个靖康朝廷,这个大王的名号也是没回来就被册封了。”
他继续撇清说:“要说他和你之间的问题,无非他想让你臣服,你不想臣服他,对不?原也没有深仇大恨。”
兰敦连忙分辨说:“我认哪个主子其实都一样,就在于谁能成事,现在的关键不是咱们的事儿,是黑云元帅的事儿。”
狄南非笑着附和:“那是,那是。我们东夏与拓跋元帅之间的事不都是因为我那侄子是靖康国册封的,拓跋元帅所在的陈国与靖康国正在打仗?是不是我们东夏只要撇清与靖康国的关系,拓跋元帅就会撤兵?”
兰敦则严肃地说:“这话对也不对。也许原先是这么一回事,可现在还是么?东夏杀了人家陈国的使者,与靖康国站在一处,扬言甚大,现在兵临城下,岂是一个与靖康国撇清就完事的?”
狄南非附和一口气叹,问:“兰敦兄弟,那您说,拓跋元帅要我们答应什么条件才能撤兵?”
兰敦一边劝酒一边说:“你侄子又不是你,心到了就行。不怕你接受不得,前天我陪黑云元帅喝酒,黑云元帅说了,东夏必须无条件投降,军队缴械,部众接受编签……”他看狄南非眉头一皱,按照拓跋黑云的意思缓和说:“不知道这是不是酒后话,我也是个外人哪,要不跟你私下交流,不知道你的意思,也不好在黑云元帅面前说道。现在,你这个侄子是像我一样要选择跟随哪个主子。要知道黑云元帅可是个军功至上的人,拔了渔阳,肯定更上一层楼。”
他们“私下”交流到深夜,才各自安歇。
兰敦回去复命,给拓跋黑云说:“东夏确实有心议和,原因在于东夏王认为他只要对靖康国反复,就能换来元帅退兵。”
拓跋黑云默默听他叙述,评价说:“他若轻易对靖康国反复,又怎么保证会不对我大陈反复呢?”
兰敦屏息凝视,聆听在一旁。
他便慢慢地把四个字吐出来“要捞好处。”
狄南非倒也没傻到认为兰敦是为自己才摸的底,认为这些话肯定来自拓跋黑云,心里不免不安。
他不是东夏王。
各路人马的状况,各路战报,物资储备,人家都是送到狄阿鸟面前,不是送到他面前,对这些变相的威胁话是真是假,他能怎么分析?他干脆招来一名属下,借请示议和事宜带口信回去,传话表示说:“议和极难,我只能勉力周旋。”
这话很快就到了渔阳,渔阳倒嘘一片。
冯山虢也有幸得悉这个口信,息了一口气,却又奇怪:“这本来应该是一拍即合的事儿,让东夏不站在朝廷这边,战争目的就已经达到了,难道还真不怕渔阳军民与城共存亡的决心?拓跋氏难道这么没有眼力?”
他们各有各的想法,但是——大王不在,去渔阳了。
史文清只好告诉这名使者说:“议吧议吧。给老公爷说,不怕他拓跋氏,上国朝廷就要出兵了,他要是乱来,吃亏的是他们,这样,大王让我准备些赔偿,我这有份清单,你给老公爷带回去,也好让他知道赔偿的底线。”
使者再回到狄南非那儿,兰敦正带着他参观拓跋氏的军队。
一排一排如同斗鸡,马几乎一样高,人长马屁股上一样,可上可下,可左可右,且精于训练,队形极佳,每个士兵都是长短配置,重弓在右,弓葫在左,箭袋掖在屁股底下。这军队绝非易胜,尤其是野战。
东夏建军扩张极快,步兵不少,军队的训练肯定不及别人,与敌人打野战,肯定吃亏,狄南非震骇完,只等着要到指示。
很快,他派回去的人给消息了:“大王去北平原了,我请示不到呀。”
狄南非骂娘的心都有了,记得狄阿鸟曾让史文清准备府库,想必是要赔偿军费,立刻参照史文清给的清单,不多不少地罗列一气,然后再经由兰敦送拓跋黑云面前。
拓跋黑云也几乎同时得晓狄阿鸟离开了渔阳。
为此,野利有信还接连提议趁狄阿鸟不在,渔阳外围已经在自己手里,一举拔城。拓跋黑云与他商议时直接否决掉,说:“东夏王就不想这些?他走,当真是给你可乘之机?不对,他是为了方便议和。”
他有些激动,说:“看来东夏王确实有议和的诚意。”
看着野利有信,他可以肯定:“东夏绝非没有能力一战,只是东夏王不肯拿出全部实力为靖康卖命。你可别弄巧成拙,判断错误,兔子急了还咬人,你把他逼到绝路上,我们肯定是两败俱伤。”
野利有信给他犟将两句,也没有坚持,只是捧着狄南非献来的清单摇头:“这就是赔偿的军费?这他阿妈的也太少了。”
拓跋黑云叹了一口气,说:“这也是东夏王的苦心呀,他是要试探我们,看看我们是不是给个台阶就下。”
野利有信吃吃笑笑,反问他:“下吗?”
拓跋黑云笑道:“当然不下,趁东夏王不在,狄南非无主见,我们何不勒索那两样武器?”
野利有信一下坐得直了,不满随即抛得一干二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说……”他不敢相信了,否决说:“哎。人家傻呀。”
拓跋黑云说:“我们现在要什么?其实就是要个台阶,台阶有了,但你就甘心了?总可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做做虚头吧?你这样,夜晚的时候,把咱们的骑兵放远了,天明的时候,冒充援军,卷起漫天烟尘开过来。”
野利有信点了点头。
拓跋黑云又说:“东夏王雄才大略,我就不相信他甘心与我们同归于尽,这其实和打仗一样,谁不怕死谁胜。”
当天晚上布置,第二天早晨,拓跋氏来“援军”了。
狄南非看得心旌动摇。
黑山上的博大鹿接到消息,则莫名其妙。
他不是狄南非,又处在战场的另一个角度,看得真真的,鄙夷地说:“这拓跋氏谁领兵?把兵放出去再开过去,就靠这去哄阿鸟?阿鸟早就判断过他的兵力,他能来援军又怎么样?来得越多越没饭吃。”
他派人到城里得经过几道封锁,也就罢了,只操练编签他的黑山贼,等待反击。
这边,城里却大乱了。
史文清等人都不是没脑子,以前大王是留有话,他拓跋氏人来得越多,越败,可问题是谁知道拓跋氏是不是连粮食一起运来了?大王后来也改口了呢。大王不在,狄南非自称亲眼所见,岂不是让人六神无主?
怎么办呀?
狄南非议和的条件慢慢多上了好几条。
图里图利第一个不愿意,大声咆哮说:“老公爷糊涂,他傻了,这种战场上用的东西,能给人图纸吗?啊,给他们了图纸,他们造出来打我们?去,去,让他找大王去,大王说肯给,我们就给。”
狄南非则在拓跋氏的营地里咆哮:“这群王八蛋,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人家的兵越来越多。”
他咆哮完,冷静冷静,回想自己与狄阿鸟实为一体,东夏完蛋自己跟着完蛋,就说:“好吧。只能派人去渔阳了,要大王自己说给不给。”
朝廷果然不想让北平原顺利收麦,备州收成不好,土地荒芜又多,各接邻的县里都背地里组织农民去抢占农田里的粮食。
派的人到了北平原,狄阿鸟刚刚接到有一整县的中原百姓摆开阵势要抢粮食的消息,正要出北平原,赶过去控制事态。他也不知细想了没有,就说:“可以。答应他们吧,与朝廷都这样了,相互抢粮呢,不答应他们,就两面受敌。”他飞快地写了几封书信,一封给图里,要他一边造假,一边出面假客气地请求花山来客去敌营,一封给神机营焦生,要他把射车的图纸提供出来。
等人走后,他就带着人骑着马往桑干河畔飞奔了。
延庆镇。整个镇子更显得破破落落,土房沿着两道主街延伸,不少半塌半卧的,还残留着战火烧下的黑灰。大夏天的,只是阴了一下,大街上就落落寂寂,到处弥漫着青烟,透出一股带着寒意的煮麦香。
延庆镇属于上谷郡。上谷破了之后,延庆镇也遭了兵火,粮食尽被掠去,田地荒芜,镇上的人都逃去了东夏。后来朝廷出兵将他们截回,又安置了之前三倍的人口。安置的时候,朝廷是给了一定的粮食,勤劳的农民们也种了庄稼,但到了夏天,所分粮食大抵吃尽,而秋庄稼不见长成,正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县上拿了些粮食施粥,施了些时日,粮食告罄。
当天,县长亲自持锣沿街敲,一边敲一边说:“今个别怕粥不倒筷子了,可着煮的,吃了就没了,打今个起粥棚就关了。大伙要是想活命,就过了水拖东夏龟孙的庄稼回来吧。”于是自那天起,男的凫水,女的接应,把几成熟的麦子割了从河那边运回来,就地打一打,也都不晒不磨,放锅里就烹得跟谷米一样。
一开始河对面没人护秋,方圆百十里的人都过河偷麦,百十亩地顷刻就空了。
东夏那边有了察觉,就让一些娘们、孩子上来护秋,却是没有用处,不但不起作用,还买一送一。有个叫洪谷屯的光棍干脆凑起一票人,将幼童开膛破腹吃了,将女的*之后扔到河里,制造了三、四起命案。东夏国从北平原上派人去了县里,县尉虽然将洪谷屯抓了正法,送了人头回去,但方圆几百里却都传遍了,东夏国正在打仗,剩的都是妇孺,不偷白不偷。东夏派人交涉了几次,县长游天俊表面上应承,却受不了无炊,再加上觉着东夏出兵打仗,稳吃败仗,不但没有实际行动,还给百姓下了摊派,每人除了偷来粮食自用,还要定量交到县上。
他们干脆在河上架了两座浮桥,大摇大摆过河,在人眼皮子底下强割麦子。
两、三天的好时候一晃而过。
张铁头入关,已经带回来了不少劲旅,但当时庄稼没熟,仗还不知道往哪打,没怎么去理会,后来报了命案,张铁头又人在州城,知道得晚了些。
再一耽搁,也不过几天的工夫,他后来得悉,立刻组织人手护秋。
因为东夏与上谷这边结怨深,狄阿鸟又有过许诺,但凡见到上谷人要躲避三舍,他只是忍住怒火,走官府路线,希望备州官员维持一下,派出的护秋马队也以截道驱赶为主。当然,分遣下来的人马也不够,河这边就觉得东夏男人回来的只有一点儿,反而变本加厉,依仗人多,与护秋的东夏人硬干。
干了好几次,把张铁头给干毛了。赵过仗一打胜,牛六斤还没有率众入关,他就判断没有仗要打,散了精锐护秋。
东夏全民皆兵,马匹、盔甲、弓箭、兵刃一应俱全,即便只是分出小部分护秋,也不是这些由饿生歹的灾民可承受的。鉴于延庆这边发生过恶性命案,一编精锐气势汹汹地冲过河,杀了十余人,拆了浮桥,还把一队靖康官兵碰得头破血流。
事情一下大发了。
备州找张铁头要凶手,说备州人杀害东夏人,备州官府将他们正法了,现在东夏人杀备州人,东夏也应该将自己的人正法。
官方对峙,民间两地的仇怨一下烧了起来。
官方与官方虽然没有爆发更大的冲突,但背地里都在纵容民意。
这天,延庆人几乎全部被集中在延庆镇上,县长把前些日子上交的麦子全部拿出来,补给全县做口粮,炊得三五里都是青烟。一边炊着,一边让乡党活跃,四处鼓舞说:“东夏不把我们当人,你们都忘了吗?东夏种着我们的土,守着我们的粮食,不让我们吃,杀人都杀过河了。现在咱们没饭吃是死,过河抢粮食,给他们拼一场还能活,就看你们敢不敢。”百姓们没有说不敢的,家家户户都撅了屁股忙着蒸麦饭,吃顿饱饭好过河。
他们祭了河伯和土地,选出精壮的劳力,分发县衙找到的武器,作为冲在前面的打手,再倾全县数千人黑压压地就压到了河沿。
他们过河,东夏也不甘示弱,紧急集结,上百精兵从四面八方奔赴。
延庆人还在往上上,几里的河沿全部站满了,手持勾杆,头扎白带。这儿其实不是东夏的主要种植区,人也没有集中在这儿,瞬间组织起队伍的牛领又紧张又焦心,扯着公鸭嗓子将先期赶到的百余精兵布成方阵。
但过河的靖康百姓太多了,霎那间竖起几道枪林在他们面前,仅仅像是即将下海的小船船小帆也小。
上边也没有下令,他也就一边硬撑着,一边指挥方阵后退。东夏兵也越来越多,不时有人骑马上来,拱卫步兵两侧,布成翼型,随后章小河也到了,他看了一下,给几个牛领说:“日他娘的,这些兔崽子就是得寸进尺。这些庄稼都是大王的宝贝,咱们列到庄稼后面的空地上,也摆个姿态,派人上去警告一下。”
一声令下,士兵们振起兵器。
几名骑兵上去吆喝:“河对岸的人听着,不想死就退回河对岸。”
四旬左右的游天俊虽然身不强体不壮,却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一头白带在河风中回旋,额下胡须飞舞扑面。
他宣布说:“让我们退不是不可以,按东夏王的许诺,给我们麦田。不要你们退避三舍,起码给我们三里。”
几十里的河沿下的滩地,三里麦田合什么数?
章小河当即就被激怒了,正要抽出兵器,冲击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靖康农民,士兵们高呼:“大王来了。”
狄阿鸟上来,一眼看过去,对面打着乡、亭、村的旗帜,男女老少上万口密布河沿,兀自吸了一口寒气。
这不是怕他们人多。
这和他们冲突起来,伤亡起码要上百计,但凡一个国家,谁也容忍不了这种伤亡,东夏等于向朝廷宣战了。
他身边骑士盘旋,像雄鹰掠空,但他终是不敢轻易下令,只好淡淡地说:“前面归谁指挥,让他速来见我。”
东夏士兵们欢呼“大王”,游天俊和他身边的人也愣了。
师爷第一个说:“县尊,东夏王不在渔阳,在北平原。按咱们的计划,他们东夏没有能做主的,不敢怎么样咱。可现在东夏王在,怎么办?”
县尉是武人,大声说:“他娘的,头掉了碗口大个疤拉,趁东夏王在,咱们人多,冲上去把他围住。”
县丞悲观,跺着脚说:“对面排着阵呢,那是出生入死的精兵……”
所有的目光汇聚到游天俊身上。游天俊咬咬牙,硬着头皮说:“还能咋办?事到如今,只有拚了,咱要得不多,他东夏牲口多,死了活地耕地,还让咱上谷人耕,农田遍地,咱只要三里,给了咱就撤。”
狄阿鸟就看着他们走在前面的人聚在一起,觉着定是在商议什么,等章小河到了身边,伸出马鞭指给他看,问:“知道这些百姓是谁组织起来的吗?是否打探过?有什么条件?”
章小河哪来得及,只好回答:“肯定是靖康军,要三里河滩地。”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不知来路最不好办。他听到了对面的要求,眉毛跳了一跳,说:“都有把别人的劳动据为己有的心,却又心安理得,看来靖康备州官府的气数不多了。”
章小河要求说:“大王,我向您请战,杀不尽这群强盗,您用马拖我三十里。”
狄阿鸟叹了一口气说:“算了,给他们三里的土地,他们无理,咱们不能无理,毕竟在名义上,咱们种的是靖康国的土地。”
他抬起马鞭指了一指,要求说:“给我派几名骁果,把他们为首的人抓到你面前,再答应他,也好起到震慑作用,免得他们得寸进尺。”
陆川大吼:“何须几人,我一个就够了。”说完,夺了一把长兵,拗断枪头,驰了上去。
狄阿鸟本是想让章小河自行处理的,没想到陆川要出这个风头,只好给章小河说:“牛刀定要去杀鸡,什么时候也改不了,你也上去吧。”
章小河往前追着,就见陆川一马当先,径直已到对方阵营,手持长棍如狼虎入羊群。
延庆人还想护着游天俊回走,被他赶在背后,径直一提,夹在腋下。
章小河跑到麦田边缘,陆川已经提了人往回驰骋。
狄阿鸟下了马,看着陆川扔下人回来,再看着章小河一人骑马,游天俊一人卧在地上,等他们在这种谈判下谈判的结果。
陆川到了,到狄阿鸟跟前下马。
狄阿鸟视线不改,却是问他:“我让你去了吗?”
陆川单膝下跪,一头扎到地上,大声说:“我心里急,渔阳深陷敌围,少主下落不明,怕大王耽误时间。”
狄阿鸟一下收回视线,落在他身上,半晌上前一步,弯腰抚摸他的脊背说:“渔阳也罢,嗒嗒儿虎也罢,你忠直坦率之心,我看得到。”他仰天看了半晌,说:“如果没有嗒嗒儿虎他娘,我哪有幸得到你这样的虎将,只是你守在我身边,军功难立,委屈了。”
陆川哽咽出声:“陆川自幼孔武,纵横无敌,常自比豪杰,及遇大王方自知,从此身心折服。能侍奉一代雄主,是陆川之幸,只求大王不弃天予,以彰继西定国威,坐拥四海,包裹宇内。”
狄阿鸟搀扶他起来,大笑说:“你跟谁学的?最后所说的不弃天予,坐拥四海,以彰继西定国威,包裹宇内,不像你陆川的话。”
陆川讷讷地说:“这话自然从小姐那照学来的。”
他往南一指,大声说:“小姐这么说,他们不信,他们不懂……总拿大王和姓姬的比。”
狄阿鸟见他憨态十足,想必讲的李氏余党分家时的争论,是又不免一笑,说:“和这些阿狗阿猫有什么好比的。”
一旁的于蓉子负责情报收罗,小声说:“大王。姓姬的先是投靠官军,去了南朝,收容了一个叫李密的名士,做了朗将,镇守江河,倒也颇有声势。”
狄阿鸟没有吭声。
除了那姓姬的涉嫌杀了他大舅哥,他想杀了酬谢爱妻之外,其它的他一点都不感兴趣,再说了,他这样土匪出身的招惹朝廷忌讳,人也不是安分的人,当今皇帝英断,说不定哪天就把他杀了。
于蓉子又说:“几年前谣传霸王现世,现在士林都说是他,不少人给皇帝进言,要重视他呢。”她看狄阿鸟还不吭声,又说:“他已经上了中正府的英雄榜,而且高居首位。”
狄阿鸟这才动容:“上这个榜的都有根基,他凭什么?”
于蓉子叹了口气说:“墨门钜子宣布他是自己的首徒。”
狄阿鸟记得自己还有块墨门钜子交付的令牌,愕然说:“他们怎么勾结到一起了的?墨门可是叛出国门了。”
于蓉子说:“墨门在西陇自立了,同时派人进京,献了不少利器。朝廷攻取西陇,大概是得了他们的助,开始漂清他们。”
说话间,章小河回来禀报谈判结束。
狄阿鸟就挥了挥手,裹了他的人,他的旗帜走了。
他一走,东夏的军队也开始撤离。只留下一地的延庆人,不知是心有余悸还是在欢庆。
县长游天俊擦着冷汗,感到被陆川捏过的骨头酥中带疼,尤其是两股无力,腿肉之中像是里头钻进了左右摇摆的小鱼。
他着急要先收麦,摇摇摆摆走回来,挥开搀扶自己的人,立刻一弓腰,吆喝县丞赶紧组织人收麦。
县丞呼唤了些人,从东南到西北吆喝人就地割麦。
河边的百姓们根本没想到东夏爽快退兵,忙着扎堆议论,半晌还没有动。
就在离他们十余里的地方,一名提尉正在县掌史从事的引路下,侧站在路边,使劲吼嚷自己点带的一百五十步骑赶路。
他们本是关防上的劲旅,不知怎么回事,就给上级划给了农政。
提尉吕亮隐约听说前不久,一校与自己不相统属的营兵与东夏兵碰撞了一下,死伤七、八人,怀疑这种变动与此事有关。上下度测了两天,早晨天一亮,备州农政上的六品副主事骑马到了,递来公文,放下一名县从事,火急火燎地赶着让去,他也就提枪点兵,带着大半人马往事发地点赶。
走一路上,听一路的惊悚传闻。消息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这队野外行进的士兵耳朵里。
他们赶着路,半路无来由就听说要出大事,上万县民过河抢粮,东夏派兵弹压,一个个心惊肉跳。不停有人说:“东夏派的兵少说也过千,我们这一百多人上去也不够。”
说是这么说的,吕亮毫不怀疑自己走慢一步,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会不会有官吏推敲自己的赶路速度。他是个武夫,怎么都觉得自己死在东夏人手里总也要好过被官员审个咋走那么慢,恨不得插上翅膀就飞到出事地,一路骑着马,是举着鞭子,又抽又喊。
十来里的路,他们喘着粗气一口气跑到。
县里的从事跟爬一样,没到跟前,已经先哭了,好在人都还站河沿的呢,没被兵碾压。
吕亮一步跳过去,就地大喊:“大伙别怕,别怕,爷们代表朝廷,带着丘八来支持各位乡亲父老啦。”
东夏兵呢?
他抬头望了一望。
周围的人就告诉说:“东夏兵都走了。”
他松了一口气,又怕是晚了,到处宣布说:“那是知道朝廷要派兵来。”
他拉过来一个后生,用老虎一样胖实的脸往跟前一凑,问:“你们县长呢?”在这后生和周围人的指路中,他看到了游天俊,三步并作两步到跟前说:“朝廷的大队人马都在后面,来支持你们了,东夏兵撤了?”
游天俊心有余悸地说:“布了一片,东夏王亲至,不知怎的,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把河滩地让给我们,说走走了。”前面开垦出来的田地还在眼前,他都忍不住揉着眼睛看看眼前是自己做梦还是真的。
吕亮强撑着说:“那是知道朝廷的兵来支持你们了。”他一伸头,憨吼:“赶紧割麦呀,割呀。”
游天俊苦笑说:“我也让赶紧割,他们却怕,怕是陷阱。怕东夏要寻借口呢,都说,哪有这么好的事。”
吕亮也难料定,说:“这件事惊动了上边,大员随后就到,我们还是等着。”
正说着,有几骑先行到了,通知说:“杨总督不时便到,县长呢,到前面迎接一下吧。”
不要说游天俊,就连吕亮说会有“大员”来,也只是个预感,没想到军政大权在手的杨雪笙会亲自过来。
他们慌里慌张去接驾。
不过一会儿工夫,杨雪笙果真坐着马车来了,揭了车帘,也没下车,就地听他们诉说整个事情经过。
从头听到尾,他只淡淡地说:“他果然在北平原。”
他张目望了一遭,奇怪道:“游大胆,你事都干出来了,怎么不吩咐收麦呀。”他听完游天俊的理由哑然失笑,说:“收吧,没有陷阱,如果有,他就不是东夏王。”
他说到这里就吩咐回去,等车调了个头,给僚属说:“东夏王要是不在,事情肯定闹大,好在他在。我记得上次古井坊给我送了不少陈酿,你准备一些给东夏王送去,就说东夏肯定来不及酿造出百年陈酿,我这里送些美酒,以示敬意。”
僚属本能地说“是”,说了就后悔,问:“大人,人言可畏,别人会说您和他暗通款曲。”
杨雪笙微微一笑,避而不答。
过了半晌,他看着那僚属,勾了指头,俯耳说:“杨承。你算那河滩地多少亩了么?如果是你,你舍得就为自己痛心时的一句许诺,就兑现给别人么?一个人到了这份上,不但我敬重,恐怕全天下的人都敬重。我不是什么英雄,但惺惺相惜之心还是有的,他付与这些农田,就拿这些美酒补偿吧。”
这位叫杨承的僚属说:“东夏霸占的地多,不在乎。”
杨雪笙冷笑:“不在乎,他渔阳被兵围困,自己偏偏来北平原坐镇?”在僚属的沉默中,他又说:“你恐怕不知道吧,他的伯父自作主张,已经把朝廷的使者杀了,俗话说一不做二不休,他又何必在乎些人命?这个人,你们都要牢牢记住,不能以常人之想度测之,看不透。”
杨承也叹息了一声,说:“听大人这么说,我也忍不住敬佩之,酒我去送,我要见一见他。”
杨雪笙伸出胳膊按了按他,说:“这才是年轻人该说的话,心里得有那股子气,咱们杨家也就你一个独苗了。你要能习得人家的一二风采,不说啸傲天下,娶媳妇肯定没有问题。”他不怀好意地说:“东夏王金屋藏娇,为娶妻流放,都快成佳话了。”
杨承说送张开始张罗。
他酒还没张罗好,狄阿鸟倒是先备了一份大礼。
骑兵先行,马车随后,上面载了几箱礼品,大红帖子敬上放着,与此同时,过境拜会的请辞则递到理藩衙门。
在杨雪笙的授意下,杨承双手打开,上面写着:“东夏阿鸟拜上,久闻杨帅远播之威名,恰逢时会,欲登门拜访,请予赐教。”
杨承眼看理藩衙门的请示,嘿然说:“这是什么意思?请入的文书递到,人也就要来了。”
杨雪笙冷冷地说:“你说呢?那就是告诉我,理藩上就是个过场,别自己弄得不好看。”他踱了两步说:“他硬来,我也没法回绝。使者他都杀了,擅入算什么?不算什么。你能不让他入,好一个恰逢时会。”
他大吼一声:“他来要见他儿子怎么办?”
杨承苦笑:“那边递了消息,这孩子根本不是他交给熊熙来的,是硬安此说辞。咱们也可以说没见到,咱们不是当时不知道,听信他一面之辞,把熊熙来*土匪窝里了?也就可以还不知道。”
杨雪笙摇了摇头,说:“你嫩了。这种事,摆明了就是熊熙来被他来了一手将计就计,他认准孩子在,你能怎么样?我告诉他,他送来的孩子在土匪窝里。”
杨承征询说:“就说送到京城里了?”
杨雪笙叹息说:“不是不能说,可这毫无意义,关键是剿匪,怎的这群匪比他卢九还难剿。人家陶坎说了,东夏混人进去了,他们和那些流窜的马匪认识,反客为主,不但攫取了指挥权,还下什么保密令,上茅房都须三人一起,咱们混进去的人都递不回来消息,万一强攻,伤到东夏王他小子怎么办?投鼠忌器。”他说:“说他杀使者是吧。你把人家送来的人质弄哪了?使者不过是普通人,人质是他亲儿子,人家为了亲儿子杀你使者合情合理,别说杀使者,这会他真和拓跋氏议和,那也名正言顺的呀,道义上站得住。”
杨承说:“那怎么办?你说这马匪流窜,是不是他派来的?”
杨雪笙反问:“证据,证据?”
杨承笑道:“证据?干脆说这股匪徒顽固,让东夏王出兵援助。这马匪是从他们那里流窜过来了,这样合情理不?咱们u跟他实话实说,这股匪徒要是与他无关,他亲自打土匪,使得土匪害他儿子,他也没迁怒朝廷的借口吧?”
杨雪笙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哎”了一声,说:“对呀。咱们营救他孩子,咱们投鼠忌器,他去打,他是不是投鼠忌器咱就不管了。”
他阴沉沉地说:“他人在我境,看东夏能与拓跋氏议和?他这边敢和,那边我就把他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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