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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上嗒嗒儿虎和有心到北面查看植物、见识土方医术的李言闻,出发前,狄阿鸟向谢先令做最后的安排,表示自己也许无法回来坐镇指挥,但有大伙齐心协力,自己很放心,唯独不放心的是己方的军纪,要求孤军作战的将士在深入敌境之后,虽然应该抢掠马匹、车辆和粮食问题,但要尽量不惊扰穷苦的农牧民,不杀戮没有战斗意志,一心逃跑的人,不杀手无兵器的人,不杀妇孺,不能奸淫烧杀,不能做一些乖戾而违反天理,不尊重萨满教习俗的举动,比方说荒唐地往水井中拉屎,跨人家的桌子……另外要求,对阵作战,优待俘虏,战后敌我伤员皆尽心救治,一旦陷敌人于死地,围困妥当,应尽量劝降,替他狄阿鸟表示,自己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从故乡走出来的高显人。
谢先令赞同,送了一程,回去就替他采用严格保密的手段,宣称大王的病又复发了。
出发的人马很快和渔阳方面的车马队汇合。
从渔阳方面出来的人马由一位完颜姓氏的封臣和卫戍上马耳朵菜带领,其中还有几个文臣,一些猛族将士。
他们押送了大量的粮草、布帛,甚至兵器、茶叶和盐巴,多得让狄阿鸟都不免吃惊。
狄阿鸟立刻问送大伙的赵过:“你是不是把府库打劫了?搬了个空?这真是史文清那王八蛋给的?”
赵过笑着说:“没错呀,我跟他一说,我说大王是去北方收买几个部族首领,想在拓跋巍巍兵来之前与他们搞好关系,他就说:‘这哪会够,拿一只猪脚祭拜上苍,心不诚,你多带一些,如果大王真的嫌多,不批,你再拉回来。’”
狄阿鸟只好苦笑:“这个王八蛋,天天给我叫穷,上次都干出那样的事儿,这一回却大方,可是家里撑得住吗?”
赵过说:“我也这么问他了,他说,没问题,咱也不是那么穷,该大方的时候就得大方,只要不去做那些无意义,白吃亏的事儿,他就是砸锅卖铁也供给着。”
狄阿鸟想起来就来气,说:“他就是个王八蛋,上次好像粮食见底了,说没锅可砸,这一回,倒他娘的有了粮食,钱花完了,还能砸锅卖铁?”
生气也没用。
他只好给赵过说:“回去原话告诉他,他就是个王八蛋,不过老子算服了他。”
和赵过分手,他继续往北走。
这么一大队人马招摇着,很快就引来了几支马贼。
这些马贼有的看看对方的实力,飘然而退,有的却一路盯着,寻找机会,最后还是有了两支百余人先后布置下陷阱,想冲断车队,劫走一些,可都未能实现。
双方不管战斗规模大小,就都发生在年幼的嗒嗒儿虎面前,血都飙到了嗒嗒儿虎和他乳母的车上,嗒嗒儿虎这一趟出来,也就不光嗅了原野气息,也把这一幕深深刻在幼小的心灵中。
他不知道阿爸出门走亲戚,半路上打猎,为什么打来了十好几个俘虏。
他也很难明白这些衣衫褴褛的马贼为什么不害怕自己的阿爸,凶狠地冲过将士的拦截,几乎来到自己的面前,更不清楚为什么当他们做了俘虏之后,放下马刀,会是瘦瘦的,胡子拉碴,又不那么凶恶,反倒不停地发抖。
他一遍一遍地问他的乳母。
他的乳母就告诉他说:“他们都是草原上的恶狼,剽掠弱小,又贪婪又残忍。”
到了晚上宿营,他钻到阿爸的怀里问,问没有问完的疑问:“嬷嬷说他们是草原上的马盗,马盗是什么呀?”
狄阿鸟就着火光给他肉吃,轻轻地说:“马盗就是你阿爸还没驯服的百姓,就像是一只只的野鹿。”
嗒嗒儿虎说:“他们是恶狼,不是野鹿,嬷嬷说的。”
狄阿鸟笑笑,告诉说:“他们是恶狼也是野鹿,他们是马盗也是百姓,嗒嗒儿虎,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抢掠烧杀吗?”
嗒嗒儿虎稚气地说:“因为贪婪、残忍。”
狄阿鸟摇了摇头说:“因为他们没有饭吃,他们没法通过流血、流汗就能富足,为了活命,他们只好手持马刀,驯服野马,劫夺人们,无论善良的,凶恶的,强大的,弱小的,因为他们不这样,他们只能饿死,受穷。”
嗒嗒儿虎说:“可是嬷嬷说……”
狄阿鸟决定打败她嬷嬷对他的影响,吩咐说:“梁大壮,你把那些俘虏带到我面前,给他们松绑,给他们肉吃,让我儿子看看,马贼到底是什么一个样子的。”
梁大壮大吃一惊,连忙凑在他耳朵边说:“大王,要是看不住,这些兔崽子,也许你不怕,可是嗒嗒儿虎呢?”
狄阿鸟说:“长生天降生我来治理他们,他们怎么敢在我面前放肆呢,去吧,把他们带来。”
梁大壮最相信这套,“嗯”了一声。
他派人把十几个马贼押解来,给他们松开,告诉说:“大王要我给你们松绑,给你们肉吃,希望你们老实点儿,不要不知好歹。”
狄阿鸟给他摆一摆手,让他带人吃他们的去,叱了几声“没事儿”,给这些惊恐的,蹲下来往一块挤的马贼说:“我的儿子还小,没有见过马贼,想看看你们,他都不怕你们,你们怕他吗?这里有一只鹿,是你们的了,都过来坐好,让我儿子看一看,马贼是什么样子的。”
几个人鼓起勇气,弯着腰,坐到旁边,见狄阿鸟胳膊动了一动,连忙翻过身跪下,捣头如葱,大声说:“尊贵的主人,饶我们一命吧,我们愿意给您做奴隶,做牛做马。”
嗒嗒儿虎站在狄阿鸟怀里,大声说:“你们不是马贼吗?怎么不凶狠呢?”
狄阿鸟笑笑,说:“坐下来吃肉吧,要杀你们,就不会留到现在了。”
众人放了心,纷纷围过来吃肉,不大功夫抢了起来,几乎要滚到火里去。
狄阿鸟只好说:“慢点儿,慢点儿,梁大壮,给他们点水喝,别让他们噎到了。”说完,问嗒嗒儿虎:“看到了吗?告诉阿爸,他们是不是饿的?”
嗒嗒儿虎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马贼呀,马贼叔叔,你们为什么这么饿呀。”
狄阿鸟提高嗓门问:“哎,过来,我儿子问你们话呢,你们为什么这么饿呢?”
其中一个脸龟裂得像龟壳的马贼从兔子尾巴一样的头发下伸来目光,说:“尊贵的小宝特,我和我这几个兄弟,都三天没吃饭了。”
他又说:“我本来是王奇家族的奴隶,一直为他放羊,我的主人总是鞭打我,有一次,羊一下被狼群咬死了一片,我心里一怕,就逃走了,后来被我的大王收留,就在茫茫的原野上追逐猎物和人群……”
嗒嗒儿虎记得‘弱小’,当弱小就是小孩,问:“你们欺负小孩吗?”
这个马贼一阵茫然。
梁大壮只好在一旁捂着嘴笑。
狄阿鸟说:“嗒嗒儿虎,你明白啦?”
嗒嗒儿虎“嗯”了一声。
狄阿鸟这又说:“是主人的残暴和不问青红皂白造就了这位马贼叔叔,是这位马贼叔叔出于对他们头领的恐惧和饥饿才四处劫掠,是不是?嗒嗒儿虎你来告诉我,他们究竟是恶狼呢,还是野鹿?”
嗒嗒儿虎说:“野鹿。”他又说:“阿爸,咱们家也有羊,让他给我们家放羊吧。”
狄阿鸟微笑着看着惊愕的马贼们,看着他们拜谢,看着他们拿油乎乎的手往头发上抹,轻轻地说:“嗒嗒儿虎你记住,这儿的草原、山林都很快会被我们家族所拥有,无论他们是不是马贼,就都是你阿爸的百姓,将来也可能是你的,如果有一天又是马贼出没,那会是谁的错呢?”
嗒嗒儿虎说:“不知道。”
狄阿鸟笑着抓抓他的头,淡淡地说:“当然是我们一家子的过错,尤其是我,你和狄阿狗、狄阿宝。”
说完这些,他给梁大壮说:“让人一人给他们两袋粮食,告诉他们怎么食用,让他们带着回去。”接着说:“这些粮食是我送给他人的礼品,不能多给你们,而且我现在正在走亲戚,也不能收留你们,如果你们真想投奔我,就去渔阳,告诉他们,你们是投奔东夏王的,或者告诉他们,你们是投奔狄阿鸟的,同时也给我带一个话给你们的大王或者头领,我东夏正值用人之际,希望他们能放下劫掠善良之辈的马刀,带着人去渔阳投奔我,否则当我的青牛旗插过来的一天,这里就不允许任何一支马贼,一旦剿灭,余者或可以放过,头领却是一定得处死。”
马贼们无不感恩戴德。
嗒嗒儿虎也连忙挣脱阿爸的怀抱,接近那个给他说话的马贼:“阿叔,你的脸怎么啦?能让我摸一摸吗?”
马贼浑身一颤,退缩着说:“小主人,你别,会吓着你的。”
嗒嗒儿虎说:“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马贼强忍着,等他的小手伸上来,柔柔地在自己脸上摸两下,浑身不由剧烈地颤抖,陡然热泪两行顺面颊而下。
嗒嗒儿虎又说:“马贼叔叔你不要哭,我不是欺负你,我也是一个好汉,从来也没有欺负过蜜蜂?!”
梁大壮刚刚吩咐人准备几袋粮食,转身见他在那个马贼身边,一把把他抓回来,忍不住奚落:“你还蜜蜂呢。”
他大叫:“大王你管不管?”
嗒嗒儿虎歪头笑笑,一溜烟地跑了,一边跑一边喊:“嬷嬷,你也来看马贼叔叔。”
当夜,十几个马贼走了个精光。
到了第二天,嗒嗒儿虎的问题还是不断,马盗叔叔住哪,马贼叔叔又住哪,野马跑得快不快,马贼叔叔会不会去渔阳找自己玩,马贼叔叔为什么不打猎,他们不会打猎吃肉吗。嬷嬷回答不上来,他就死缠。又走了一天,他们半路上遇到一匹狼,嗒嗒儿虎一阵惊喜,拿他的小弓箭望风射了几箭。
当年晚上,车队马队遇到狼群,有人打死了几匹。
其中有一匹小狼,有人就用它的头盖骨给嗒嗒儿虎做了能顶头顶上,能戴到脸上的面具,嗒嗒儿虎高兴得把牙差点笑掉。
很快,他们到了一处聚居地。
这是一支大漠中游牧而来的民族,名为契完,只一见青牛旗,就个个露出莫名其妙的眼神,然后把眼神放到骑白马的狄阿鸟身上。
梁大壮心都提在心坎上,后悔要从这片聚居地旁经过。
正提防着,一匹快马顺风走在营地的背梗,往营地更深处而去。
背着巨大弓箭,耳门各有一个小辫的骑士,一边飞奔一边大喊:“青牛和白马。青牛和白马,诺虎儿首领,完颜师公,我们看见了青牛和白马。”
狄阿鸟正要同意梁大壮的请求,以最快的速度避开,顺着他背影望望,远远看到一杆旄,旄上也是青牛,可是很粗糙,往四周看看,只见不少家外头都有牛角,牛头骨,还有类似青野牛的牛群,再看几眼,人像雨后的春笋,越来越多,站在营地各个高处,注视自己的队伍,转眼间,十余骑带着烟尘、欢乐和惊奇飞奔,好几个都带着一种奇怪头盔,绑着又弯又长的牛角。
一个四十多岁的萨满和一个三十来岁的贵族到了跟前,立马站在路边看他们。
走过去好一会儿了,一个十六七岁,浑身黝黑的少年打马追了上来,大声问:“你们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也以青牛为神?”
狄阿鸟早怀疑他们是因为图腾把两边作为一种带有渊源的族落,大声说:“我自己做的,和你们的青牛旗并不一样,你仔细看看。”
少年惊喜着喘气,说:“尊敬的客人,这一定是长生天的旨意,请您在这儿停留一晚,我阿爸准备了宴席,杀牛款待。”
狄阿鸟这次出行,携有大量财物,不得不怀有戒心,婉言拒绝说:“我们是东夏国的使臣,去克罗子部办事儿,不能随意停留,我们东夏都以牛和马为神物,你们若一定要追溯渊源,还是派人去渔阳一趟吧。”
他随手挽过一身锦袍,又下马扯来一匹好马,告诉说:“请代我把这个送你阿爸,等我完成使命,再来做客。”
少年说:“也速录大汗是我阿爸的姑父,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很快,不便来问的首领和祭祀萨满都赶过来了。
首领是个温和得有点儿文雅的人,与下马的狄阿鸟相互行礼,轻声说:“我叫诺虎儿,也速录大汗是我的姑父,我们本来臣服于慕容家族,后来慕容氏灭亡,他们投奔纳兰部,我就投奔了我的姑父。既然你们是大汗的客人,有要事前往,我便交代一声,与您一同前往。”
他当真交代了一会儿话,换上狄阿鸟所送锦袍,挽一匹马,带几个门户武士上来。
半路上,狄阿鸟向他承认:“其实我就是东夏王,也是也速录大汗收留过的半个养子,只因为这次携带大量的财物,有紧要的事情要办,戒心深重,不清楚你们的来历,这才失礼托辞。”
诺虎儿笑着说:“我也明白,你们这么多年没见,又没有来过,害怕礼物半路上出了事。其实我一见你,就知道是一位贵人。”
他说:“不瞒您说,上一次也果兄弟回来诉说您的英勇和不凡,大汗就曾召集我们商议一回,问我们是不是愿意向东夏称臣,因为许多人心怀疑惧,许多人拒绝,他也没有派人去渔阳。”
他又告诉狄阿鸟说:“您贵为大王,却能和我这样一个卑微的人来往,以兄弟相称,真让人感到意外。我们是匈人的后代,按中原人的说法,那就是神农的后裔,我听说您是雍人,倒真不知道我们两边的旗帜是一种渊源还是一种巧合,总之,昆仑神和长生天这么安排,一定有它的用意。如果大汗再召开一次这样的会议,我一定同意也果兄弟的建议的,因为那会符合昆仑神的旨意。”
然而经过猛人的部落,很多百姓一听说是东夏王,立刻就躲避走。
狄阿鸟一问,得知他们很多都是迁徙到漠南的猛人,自然明了于心,知道他们为什么躲避自己。
自己家族不曾亏待他们,他们现在却投奔了也速录,见了自己,热情了会招人说道,冷漠了也会招人说道,躲走最好。
可他们都蔑视这个大汗的侄子诺虎儿,竟然有挑衅的儿郎上来,当面说诺虎儿不相信长生天,是个胆小鬼,是个娘们。
说到这些,诺虎儿就会皱起眉头,但依然笑着。
过后,狄阿鸟感到奇怪,问了一问,诺虎儿这才说:“不瞒大王,他们这么说我,其实不是因为我既信仰昆仑神,又信仰长生天,也不全是因为我的部众太少,实力不够,主要还因为我的母亲。”
他幽幽讲了起来:“我父亲娶走了我的母亲,生下了我,可后来却被人抢走,我父亲无力抢回母亲,求助于慕容氏,慕容氏的大首领也确实出了兵,可是抢回我母亲之后,因为没有从战争中得来大量的财物,就向我父亲索要军费,我父亲哪给得起,只好看着他扣留我母亲,很多年后,我母亲老了,慕容氏大首领也不打算再敲诈我父亲,把她送回了家,然而这时候,我母亲带了三个不是我父亲的儿子,一个女儿回家,脸上竟还被慕容氏大首领刺上一行字:和奴隶生儿子的好女人。”
狄阿鸟大怒:“这个慕容氏大首领当真可恶,难道你父亲还肯为他效力?”
诺虎儿说:“不得不效力,我父亲要顾全我们家族,我们的部落,我母亲也要顾全我父亲,他们就这样默默地忍受着,后来我父亲把我这些兄弟姐妹当成自己亲生的养大,别人都嘲笑他,就连同族的人也奚落他,他在气愤中死去,临死前叮嘱我,要继续为慕容氏效力,说:‘荣辱之心不可与存亡相提。慕容氏有几万、几十万骑兵,我们要活着,不这样怎么办?天下的主人都一样,用你时,给你小利,不用你时,就凌辱你,就算你恨他们,自己若是不能强大,换一个主人不也一个样?’”
狄阿鸟说:“至少拓跋巍巍不是。”
诺虎儿轻轻地说:“拓跋巍巍的父亲被我父亲射伤,拓跋巍巍的兄长唆使人抢走我的母亲,我们家族能带着部落投奔拓跋氏?”
他淡淡地说:“草原上强者称雄,弱者受欺,像我们这样一直为别人卖命的家族和部落,最后往往落得如此下场。好在慕容氏再没有了往日风光。”
突然,他脸色一沉:“这也是我为什么带着部落来到这里的原因,我们就是候机报仇,杀光慕容氏。”
狄阿鸟从这句话里头醒悟了,这是一只外表像猫的老虎,为了报仇忍了许多年。
看他现在的样子,结合他母亲的悲惨遭遇,也速录也一定不怎么待见他,也速录虽然不乏雄才,可是他首先是一个巴特尔,也许认为他这个外甥和他父亲都是懦弱之辈,但是,他怕是错了。
一个权衡得失权衡,忍受数十年的男人,正应了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看看吧,就因为慕容氏东来投纳兰,他也不远万里跑来了,不知前途,不知命运,带着部众和家族追来了。
狄阿鸟轻轻地安慰说:“越是巴特尔,越是有不被人了解的时候,一时,甚至是一辈子,这个时候,擦面的侮辱也许是刮刻骨头的利刃,让我们不断地铭记,铭记。”
他搭过去一只手,又说:“若干年前你阿爸说过的话,依然不应该因为仇人的衰落而改变,现在除了报仇,你还应该多想想部落的生存。”
当晚宿下,离也速录的营地更近,经过诺虎儿的估算,按今天这个速度,大概次日午后就可以抵达汗庭。随着这种迫近,知情的梁大壮内心不免忐忑。等夜晚没了人,他就特意贴狄阿鸟身边问:“大王,他们会借给咱们兵马吗?许多年都没有见了,到了跟前,你怎么给他们说呀。”
狄阿鸟微笑不语,最后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说,你也别多问,自己用眼睛看。”
梁大壮被赶走查营,诺虎儿却抱着嗒嗒儿虎过来。
他似乎一见狄阿鸟就缠上了,而见了嗒嗒儿虎,又抱来抱去。
狄阿鸟几个部下都对他的行为不解,私下给狄阿鸟说:“他一定是在拍大王的马屁。”
狄阿鸟却知道拍马屁还说不上,但肯定有心攀交,因为对方显然不受也速录和猛人的欢迎,无论他需要和别的部落往来还是扎住脚跟,他都迫切想找到一个看得起他的朋友。同时,他也许想知道自己带这么多财物给也速录,想干什么。也许,他已经从自己突出自己是也速录养子的强调中想到,自己强调这种父子关系,是在寻求保护,是向也速录借兵来了的,而他以前也给也速录借过兵,也速录却冷淡地拒绝,他也许很想知道,相比之下,也速录会不会借兵给自己。也许,他察觉到纳兰部对自己并不友善,想到自己将能成为他的盟友和未来的保护者。也许,他因为自己的不受欢迎,看到与自己似乎存在着某种渊源,又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他,想改换门庭,在和自己来往密切之后,带领部众前往东夏。
而撇出任何一种可能,狄阿鸟分明地感觉到,他对自己有一种炙热的好感和真正。作为一部的首领,自己送他一身锦袍,他竟然没回一个身,当着部众的面就换上了,换上了才跟自己走,这只存在于奴隶在主人面前得到赏赐的惊喜,只存在与晚辈得到礼物,在长辈面前的取悦。
甚至,他老老实实地告诉,自己被人看不起,是因为自己的母亲,而这种隐私,也是该在亲密的人面前才沉痛地讲起。
难道,他真的认为他碰到自己,是昆仑神的旨意?
狄阿鸟默默地看着他走近,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见他将嗒嗒儿虎放下,轻轻地说:“孩子一定闹得你够呛吧?”
诺虎儿却连忙说:“不,孩子真可爱。”
待嗒嗒儿虎揉着眼睛来到身边,钻入怀抱,枕了胳膊要睡觉,狄阿鸟示连忙意诺虎儿坐近一点儿,轻声说:“诺虎儿大哥,我想问一问你,如果我们真的存在渊源,会是什么渊源呢?”
诺虎儿闪着炙热的光芒,恳切地说:“那我们一定是一族人,世事变幻,当年匈奴的百万大军,不会只剩下我们这一小枝,只是彼此都忘了,那么自然应该回忆起来,合而为一,追溯我们祖先那闪光的荣耀和路程,恢复我们庞大的帝国,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欺负。”
狄阿鸟感受到了,摸心示以敬意。
诺虎儿连忙还了一礼,略带慌张地笑一笑,轻声说:“大王,您一定是来给也速录大汗借兵的吧?”
狄阿鸟愕然一愣,决定示他以真诚,微微点头。
诺虎儿肯定地说:“他不会借给你的,现在是什么季节?他会为一个许多年没有来往过的养子借兵吗?”
狄阿鸟点了点头。
诺虎儿又说:“再说了,他占有的有您的百姓,心里也许很不安,怕您回来纵横大漠,这些人会离他而去。我,甚至怕他对您不利。”
狄阿鸟又点了一点头。
诺虎儿得到鼓励,更进一步地说:“也埚是您的坦达,还记得你们数次结拜的情谊,回来提出,说您英武过人,麾下兵马犀锐,人数众多,不妨向您称臣,也速录大汗不该让我们表态,可他却召开会议征求我们的意见,大王觉得,这是不是试探像我这样的首领们呢?”
狄阿鸟也想过这一节,说:“许多年没有见面,谁不再清楚谁,再加上纳兰部的挑拨,也速录大汗自然有英明的一面。”
诺虎儿压低声音说:“对。也速录大汗和纳兰人,慕容氏走在一起,能一起对付高显,可是您却和高显人走得很近,同时又离那么远,他不会得罪自己的盟友,只会不顾一切地和您撇清关系。这个时候,您不应该亲自来,您可以找借口,半路而归,派您的部下把礼物送到,再作出请求。”
狄阿鸟拍拍他的肩膀说:“诺虎儿,我谢谢你,但是也速录大汗一家对我有恩,当年我受了伤,是也速录阿爸将我送到阁伦额阿妈身边,悉心救治,我们草原人恩仇必报,无论他在利益面前作出什么样的选择,这一趟我都该来,起码见一见阁伦额母亲,见一见那尊敬的老奶奶。实话不瞒您,我是想向他借兵,但我不会去借,战争这样的事会给任何部族带来灾难,未曾报答别人的恩惠,怎么随意向别人做出这样的请求呢。这些财物仅表达我一个人的感激之情,怎么够支付战争的酬劳呢?”
诺虎儿震惊地问:“狄阿鸟巴特尔,您没一点儿别的目的,就一下子送过来这么多的粮食和布帛?”
狄阿鸟说:“也不能说没有别的目的,只是希望说出来,诺虎儿大哥不要见怪。”
诺虎儿表示不见怪,恳切地等待在那儿。
狄阿鸟也就告诉说:“我想通过也速录阿爸与纳兰部、包括你的仇人慕容氏修好,我刚刚建国,力气虚弱,还要和其它的国家和部族打仗,并不想和他们交恶,甚至我的一个弟弟还在纳兰部做人质,如果这一次能得到也速录阿爸的一句话,我想他们就再不敢趁人之危。”
诺虎儿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那,如此一来,也速录大汗也会大大意外,即便是出于愧疚,也会一口答应,大王,怪不得您劝诫我,不要让仇恨放在第一位,您正在这么做,您真是一个理智的人。”
狄阿鸟笑笑,打发他说:“诺虎儿大哥早早安歇,到了也速录阿爸身边,我们就站在一辆战车上,去面对纳兰部和他们的朋友们对我们的中伤和挑拨,谁赢得也速录阿爸的心,尚不清楚。”
诺虎儿坚定地顿一下下颌,摸一摸心,就去休息了,夜低吟一声,好像是代替他突然抒发的心臆。
天亮之后继续出发,接近中午,那就能看到王庭的营盘了。
旗帜在主要营地的外围飞舞,厚重的高车包裹着盾牌和木山门,栅栏,河水相连,严密地保护着中军,羊群从低洼的河泊滚动,马群簇拥奔流,骑士们踏水而过,仰着身躯,惬意地奔腾,头顶上的蓝天缓缓升高,景象越来越清晰透亮。
歌声一缕,好像在四周喧哗中穿过的针尖,背后带着丝线,绕呀绕呀,转过山丘,上了客人的心头。
梁大壮一看就不敢小视,靠在狄阿鸟身边说:“我们就没这么欢腾的营地,光看这股劲儿,打仗就比我们凶悍。”
狄阿鸟要等骑兵回去禀报回来才要再走,笑了一笑,干脆带他、诺虎儿和一群部下上了一座丘,一边眺望,一边伸出手臂说:“不是我们不够欢腾,而是我们没把这么多的牲畜集中在家门口,我们的骑手走得更远,牲畜铺开的更广阔。你看他们是够欢腾,也就是在方圆几十里,只能把牲畜群放在家门口,不敢离自己营盘太远,一旦远了,被仇敌掠夺,那可就是一种不可估量的大灾难。”
诺虎儿感叹说:“是呀,所有的王庭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大军汇聚,水草消耗得快,周围根本没有猎物。”
梁大壮还是觉得人家兵更强,马更壮,说:“大王,你害怕丢面子才这么说的,咱们的人忙着干农活呢,都不见骑着马跑起来,也不见‘哗啦啦’淌水一样的牛羊一片、一片过,兵除了干活,也是操练,光操练,都闷得很。”
狄阿鸟不免被他气倒,骂道:“兔崽子,我不让你们欢实了吗?自己不争气,他娘的还怪我。”
马耳朵菜挪一挪肥屁股,胆怯地请求说:“我们以后不住渔阳了,也出去立个寨,哪水草好去哪……”
狄阿鸟都懒得骂他,敢情人家诺虎儿的话他根本没听着。
王庭中军那么一动,几万人放着渔阳不呆,出去占块水草地,出不了方圆百十里,不是他娘的找抽吗?
可还真抽不得,大家都是游牧人,在渔阳定居,再舒适也觉得不合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就缓和说:“那好吧,除了渔阳作为王城以外,我还以后再立一个流动的王庭,放兵放马,隔一段时间,带老婆孩子去住一住,满足、满足你们这群兔崽子,你们到时候不好好欢腾,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山丘下方,一名骑手拉一道直溜溜的烟奔驰,近了,辨认着,似乎是个少女,那被风甩在脑后的黑点似乎是头戴的坠子,上身是盛装的橘红王色,腰中裹上的几趿拉子绣衣,膝盖上才是绿裙。
她很快撞见了车马队,冲了过去,风中多出来几生娇嫩的问话。
众人正在张望,她已经折过来,冲上了土丘,大声说:“我阿爸的哪一个养子?他们哪有这么多的东西送?”
狄阿鸟怔怔地辨认,心说:“这泼刺剌的姑娘莫不是也答儿。”
他心里一热,带着热忱问:“也答儿是吗?想不到你现在这么漂亮。”
少女一下扫过来,东珠,绿珠,珊瑚珠连成的头戴哗啦啦一响,是一双妙目,从财物和来人的穿戴上想到什么,面庞微微一红。
诺虎儿也连忙招呼说:“也答儿,这位是……”
还没说完,也答儿把目光扫到他脸上,冷冷地哼了一声:“我说呢,原来是你诺虎儿招来的玩意儿,物以类聚,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完,一旋身儿,娇叱一声:“让开。”旋风一样打马冲了下去。
诺虎儿讷讷地给狄阿鸟说:“她忘了你是谁,一定是跑出来玩的,当成是我带你来,给大汗介绍的人。”
狄阿鸟笑着说:“不碍得,七、八年了吧,她要记起我,反倒是怪事了。”
正说着,又一个骑士由远及近,绕在丘下大喊:“也答儿,你在哪,等等我。”
狄阿鸟回头问诺虎儿:“这是纳兰家族的夫婿?按风俗住下的?”
诺虎儿摇了摇头,说:“也答儿和纳兰氏的姑爷纳兰容信并不熟悉,这少年是大汗的中军万户扎达安的小儿子,他们两个自幼一起长大,据说也答儿心爱的人是他,大汗仰赖扎达安,也有点儿松动,只因为婚约的束缚,在这儿悬着。”
狄阿鸟笑笑,心里却在想:若说与也答儿的婚约,我反而在先。不过现在他已经有了好几个妻妾,对她们爱意浓浓,当年的约定也过了这么多年,不管也答儿多漂亮,心都变得很淡,立刻作出决定,希望则鲁也家族不提起,而自己干脆利落地把它忘掉,不再去受誓言约束,让李芷她们不高兴。
不大工夫,也埚就带着人来迎接了,一看这么多的礼物,登时想到上一次,狄阿鸟也给了自己大笔的财物,而自己回来提起,父亲似乎不感兴趣,不免羞愧,只一个劲地说:“博格阿巴特,阿鸟,我当你不会来看我们了呢。”走在半路上,又说:“奶奶和母亲都想着你,特别的想你。”
狄阿鸟也就随着他,热情洋溢冲进他们家去,暂时不管也速录在不在,给头上现出银丝的阁伦额夫人跪下,说:“阁伦额阿妈,劳您挂念,你其中的一个儿子今天终于能够回来看您和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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