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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阿鸟把族兄拉来,共寝共食,紧接着,把族兄送进健牛队头目赵过面前。
他相信有了狄哈哈在身边,最爱摇摆的堂伯立刻被自己拉上了一条战船,只怕巴伊乌孙知道之后,纵兵去击,而高显不睬他,他也不会再改变主意,只能硬扛,扛不下去,一日数百里来投奔自己。
听狄哈哈说,他们家只有一千多户,倒不像是假的。
但是据狄阿鸟所知,他堂伯至少有两三千户百姓,这样一来,很可能是他堂伯在走下坡路,实力大幅度消减,可尽管如此,自己这边儿,也立刻又压了一千多户筹码,再次大踏步了一回,如果再考虑上自己阿妈那儿,拿出一支三、四千人军队不是问题。
三、四千,看起来仍然和巴伊乌孙离了个十万八千里,但就巴伊乌孙本部来说,怕已经在悄悄地接近了。
当两支本部人马实力相当,天平已经开始倾斜。换言之,巴伊乌孙虽有几万人马,可是除了他本部,其余的人都仅仅是争取的对象,他暂时是能统御,但是适逢运转,狄阿鸟也一样,所以,就现在而言,即使没有朝廷出兵相助,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两人已经不能说谁占据绝对的优势了。
可花流霜仍不太清楚。
她拉拢狄南非一再成功,然而联合出兵打一次仗,势头一恶,狄南非就跑,害得两边都有不少损失。
除了狄南非,猛人降部在往克罗子部靠拢,拉不回来,其余各支争取对象都太小,当年因为受不了倾轧,多数过河投降了高显,现在也算安居乐业,已难以再招回。巴伊乌孙正在向南作战,乐于两虎相争,所以她并没有把所有的力量统合起来,去夺一夺试试。
她不甘心朝廷的控制,杀了朝廷派来的令尹,决意纵容巴伊乌孙内掠,一边示弱,一边等着两仇相斗。
她现在唯一的希望是高显。
狄阿鸟没回来,她就已经在借助高显,就已经想好了,等自己的儿子回来,让高显兑现婚约,然后让狄阿鸟控制好龙琉姝,从这里寻找力量,再到巴伊乌孙和朝廷两败俱伤时,一举渔利。现在狄阿鸟回来了,却也接受朝廷的扶持,策略也一样失败,她生气到极点,也无可奈何,不过,她还是心存幻想的,继而又想,儿子战败也好,儿子战败了,对于朝廷而言,就没有了意义,必定会逃到自己这儿,自己可以借助于二妹,立刻促成他和龙琉姝的婚姻,说句实话,她分明看得出来,龙琉姝内心深处还是极喜爱自己儿子的,而自己儿子,其实也不是那么不堪,只是太年轻,太贪玩,两人在一起久了,最后总有一个人胜出,这才是唯一的机会所在。
眼看二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要是她哪天不在了,两家人的纽带就断了,依照自己家族现在这个形势,恐怕被人家嫌弃,再也无望联姻。
正因为如此,段晚容回去,她其实气消了,很镇定,也知道不会得到自己的结果,就说:“算了,他大了,随他去吧。”
段晚容张口结舌,李芷安排的有话,加上她自己想出来的,她准备了一大堆说辞,没想到花流霜反倒不感兴趣了。
花流霜最关心的是狄阿鸟的婚姻,问:“听说他娶了秦纲的女儿,是讹传吧。”
段晚容认为不重要的,偏偏重要了,而她,根本就没进狄阿鸟的家门,她只好支支吾吾地说:“我只见到一个姓李的。”
花流霜想了一下,倒是知道狄阿鸟胡闹,在长月娶了好几个老婆,其中一个姓李,就说:“叫李思思是吧。”
段晚容哪知道?!
李芷和李思音也差不多,她就连连点头,毫不迟疑地说:“没错,没错。个儿高高的,人也挺好。”
花流霜说:“那就行,品德好了,知道咱们家的情况,就能为阿鸟做出牺牲。”她想了一会儿,说:“还有一个姓谢,估计就是讹传的公主,因为她父亲比较有来路,是朝廷的公爵。”两人就在南辕北辙地说呀,各品十八般,问营中细节,什么“发机起箭”,什么“盾牌墙”,把花流霜说得心软,怜惜,就她所知,自己儿子打小就是这么瞎琢磨,现在要打仗了,也是一心取巧,“哎呀”一声叹,苦笑一声,轻轻地说:“我的儿子哎。”
狄阿雪却对阿哥自信,说:“发机起箭?!一次满天飞,真可以用呢。”
花流霜说:“可以用,那可以用,说不定仗还没打,把巴伊乌孙的眼睛给晃花了神,吓跑掉。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琢磨的都是稀奇古怪的,不过说实话,这么多年没人管他,他总也得有点保命的能耐,不然也活不到现在,是不是?!我是气糊涂了,其实只要他人回来,局面就活了,现在草原上除了巴伊乌孙,纳兰山雄,纳兰明秀,最强大的反倒是南迁的猛人了,当年阿鸟就征服人家的心,现在他回来,很难说这些人站在谁的一边。”
几个人说说,反倒多了点信心。
不过信心多了不是好事儿,段晚容只好告诉说:“夫人你就等着失望吧。夫人还记得有个鼻涕巴娃,叫牛六斤,头大大的,老是与阿鸟在一起玩儿,他现在是阿鸟的大将。”
花流霜不奇怪,朝廷扶持个政权,狄阿鸟自然要让自己的人掌权,牛六斤再菜,那也是他的哈哈珠子,从小一起长大的。
段晚容见她不动容,则又说:“他还收养了个阿弟,叫路勃勃,也就是老余叔家养子庞庞的哥哥,十五、六岁,也做了将。”
花流霜动容了,却是无可奈何地笑,又是“哎呀”一声叹:“看看,看看,猴兄猴弟都爬上去了,十五、六岁,都懂啥呢。”
她说:“咱们都给看着,看他们出洋相吧。”
说到这里,她急切地追问:“姓樊的姑娘,你遇上了没有?!那可是不简单的人物,一个人能领兵过万,这她的人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在阿鸟那儿么?!要是有她的帮助,兴许还能凑合。”
段晚容说:“我没见着,那阿鸟……上脾气,我没进他的家,就回来了,他等人投靠他呢。”
正说着,外头有人禀报,巴伊乌孙派人来了。
花流霜为了两虎相争,愿意两部人马之间相互走动,巴伊乌孙却有非份之想,他认为除了向朝廷开战,自己如果能取了这个寡妇,那自己的势力就真的牢固了,也愿意两部人马相互走动往来。
所以,巴伊乌孙的人来,大伙并不感到意外。
花流霜冷冷地说:“我知道了。”
她站起来,往外走去,到了帐篷外头,一个骑士骑着马,漫了雪地过来,大老远喊道:“花额伦,我们可汗让我来给夫人带个消息,您不亲的儿子回来了,他如此不肖,竟然带领了朝廷的人马,可汗让我们捎信给您,想问一问,是不是需要他出面,为您教训教训这个迷途的羔羊,把他从马上擒下来,送到您的跟前。”
花流霜愣了一愣,连忙微笑,大声说:“你是说,你们要出兵了?!”
骑士传过话,就走了,花流霜开始凝重了,原本她以为,巴伊乌孙不会出兵的,可看这来意,竟是要出兵。她不知道狄阿鸟有没有防备,第一时间,很想把这个军情带给他,分析来,分析去,却觉得这很可能是来试探自己的,也就不再管他。
大伙都感到极为气愤,上上下下,都觉得巴伊乌孙太过分了,就像上次,他派人送来一些首饰一样,可是亦无可奈何。
巴伊乌孙现在可以支使几万人。
他们都给掉进了忧愁的深坑,担心巴伊乌孙一出兵,狄阿鸟就会尸骨无存。
落日的余晖洒过来,大家似乎看到狄阿鸟在狂妄之下,自己挖掘的坟墓了。
也就是在这一族亲人脊背都在寒冷的时候,狄阿鸟的营地里又有人送来财物,率先是他的班彪叔叔。
班猪皮带了几十个骑兵赶来,不但送来大量的财物,还留下,宣誓效忠。
与他们的一道的善大虎也履行诺言,也真的把善小虎送了过来,因为看到狄阿鸟的营地姿容整齐,气象不凡,心中敬畏,怕善小虎胡闹惹祸,跑到狄阿鸟身边,把话说前头:“阿鸟大王,我把儿子给你送来了,如果他不停你的话,你用鞭子抽他,如果他胆敢背叛,你就把他的头颅砍下来。”
与此同时,每天都有奴隶抵达,半个月的时间,来了六百多口。
半个月后,赵雪山纠集一大群西镇亲友,因为他们现在还是高显的臣民,所以只送财物,资助财物无数,里头也包括王本家族,王本爷爷的一点意思。
然而这还是个开端,仅仅是个开端。
因为越来越多的亲友资助,而他们不是来投靠,狄阿鸟又立了个名目叫借贷。
现在高显那边民族矛盾有点儿激化,龙氏往西镇塞了些战俘,搅扰得人不安生,来送资助的人回去,以前的亲友之中不得意的,听过他们描述,纷纷往狄阿鸟这儿逃奔,或者把自己家孩子送来,其中包括王本和王本的堂弟王合,王氏开始没落,而他兄弟俩在高显的名声很臭,想换个地方发展,说夹着马来看看,干脆不走了。
再后来,也就是跟狄阿鸟闹过矛盾的李世银,送来二十匹马。
表兄龙沙獾现在屡立战功,干脆把他几次战争的俘获全部送来,奴隶八十三人,马匹五十。
龙妙妙也是同窗,她占据优势地位,干脆发起各界同窗,一次给狄阿鸟送来马一千匹。
这种声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夏侯氏族开始有整支的人马来投奔,其中一支人马被巴伊乌孙的人拦截,还全军覆没了,但是,这是种挡不住的洪水。
但凡夏侯家的人,首领不走,等他的人跑光了再走,那他到狄阿鸟那儿就是光杆了,要从头再来,他要是整支去投,把财物奉送一半,根据财物多少,还能留些人。哪个不走?!简直是争先恐后。
他们陆陆续续走完。
他们一走,别部人马发觉巴伊乌孙不足以保护自己了,也在权衡不定。
狄阿鸟这儿真是达到人满为患了,正应了他的话,他害怕人来的太多,无处栖身。不过无处栖身也正合他的意思,他手一挥,领部众借地居住呢,最后整个把两个镇子连在一起,日夜整编操练。
不久前,巴伊乌孙还高傲地到花流霜那儿去一趟,让她知道,自己可以按她的意思,或是擒拿她那个不成器的孩子,或者放过。几天前,做足了你怎么说我怎么办,以后我全听你的姿态的巴伊乌孙还想赶天气,想法儿把花流霜娶走,然而一转眼功夫,天变了,此时正是隆冬,草原上哪都是路,人防都防不住,有的白天还在,天一黑,一家人拉了车就走。
整个佐罗部召开族伯会议了。
一个月前,他们相聚时,还因为狄阿鸟的白痴高谈阔论,喷着肉沫星子,嗷嗷长叫,今日,一下哑然无声了。忽然有人说:“杀了他们,谁再走,就用大锅煮了他们。”
他们立刻去办了,很快竖立铁锅,煮了三十六个男子。
但是,事实上,这三十六个男子是冤枉的。
他们的一族人都走了,他们没来得及走,于是被抓来泄愤。
一时间,北风一刮,整个草原都知道了,亲戚之间相互联络,纷纷问:“什么时候走?!我走你走不走,走晚了,巴伊乌孙大族长非用铁锅煮了你不可。”
走的人更多了。
巴伊乌孙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一阵阵恐惧,感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靖康国内的一个幽灵折磨,连忙请来著名的萨满,在帐篷里兴叹:“师公。难道他是长生天真正的骄子么?!为什么长生天这么对待他,他向人索要着财物,可是百姓们还是洪水一样向他那儿涌去,而我这里人去营空?!”
萨满曾格勿是别乞的师弟,更是个典型的神棍,内心深处,丝毫也没有虔诚过,骗骗钱财而已,别乞早打过招呼了。曾格勿看看巴伊乌孙的失落无依,忽然觉巴伊乌孙之所以心虚胆怯,表明长生天已经不保佑他,倒是担心巴伊乌孙失败之后,那边知道自己给巴伊乌孙指示,会不会报复自己。
同时,他也想到,如果自己可以借长生天立功,那边有别乞给自己说话,大王还不一定怎么奖赏自己,假托神灵下凡,呜呜拉啦一阵子,竟然说:“狄阿鸟是长生天第一百零九个儿子,长生天降生他,是让他统治武律山方圆一万里,任何神灵都说,谁违逆他,谁注定肩膀上不生头颅。”
巴伊乌孙魂飞魄散,差点一背身儿躺座上。
可他毕竟是在荒原上,像恶狼一样被折磨出来的人,两只荧光闪闪的眼睛在帐篷内一扫,唯一亮光的就是那一炉火,在铜盆里头白炽透亮,他低沉地“嗨”了一声,无比悠长,好像是坟墓中的死人爬出来,对你叹息一声一样。
曾格勿的心脏刹那间,剧烈收缩,转眼看着,也看往那火光。
巴伊乌孙爬起来,把一只巨大苍劲的手伸进去,抓起一把牛粪,从心肺中“啊”地一声硬喝,两眼流转,大声说:“即便他是长生天的儿子,我也要在他没有獠牙之前,把他毁灭,把他毁灭——!”
满帐篷都冒着烧熟的人肉味道,他向萨满伸出一只手,上面的还在燃烧的牛粪渣滓,从指头缝隙里往外泄,却是又低声咆哮说:“我要告诉长生天他老人家,不能偏袒任何人,不能,我绝不允许。”
他发令说:“把它吃下去,然后告诉长生天,我封住了他发令的口舌。”
曾格勿萨满看着面前仍在发红的牛粪,狼一样的脸腮,乱蓬蓬的垢发,带着毛茬子的黑脸毛茸茸的,像是黑夜中涌过来的魔鬼,黑是他散发出来的毁灭气息,忽然觉得半颗大胆浸到了冰水里,半颗被那牛粪烧到,一下给破裂了,嘎嘎嗒嗒地说了一句:“你是一头狼。”
他地按住背后地面,飞快地往后爬着,也是想等牛粪熄灭,一边倒爬,一边凄厉地威胁:“你不能这样,任何人违背长生天,都会受到长生天严酷的惩罚,你现在悔过来还得及。”
“惩罚。”巴伊乌孙沉沉地说,“长生天惩罚我,惩罚的还少?!”
他松开牛粪,用冒烟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腰刀,慢慢地往前移动,慢慢地抽出,不停地哑笑。曾格勿相信他成了一只魔鬼,猛地站起来,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回头:“你就是魔鬼,魔鬼。”继而又跑,一边跑一边求饶:“不要杀我。”
出了帐篷,一片光芒,他觉得自己活过来了,然而后背一凉,再一低头,刀尖从胸前伸了出来,继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巴伊乌孙竟在里头挖了起来。
他本能地觉得,巴伊乌孙想剜自己的心脏,又说了一句:“你是魔鬼。”
巴比格在等着呢,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挖出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在手掌中跳动,又眼睁睁地看自己的哥哥吃掉心脏,吃得一脸血糊糊的,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刀一挥,斩下一颗人头,不顾沥沥拉拉的稠血,在手里提着,交给一个萨满弟子,让他两手抱着,自己也觉得残忍,问:“怎么回事儿?!”
巴伊乌孙哑声说:“萨满说他是长生天的儿子。”
他大步向前走去。
巴比格追上来,不停地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长生天的儿子太多,可是也不会降生到他们夏侯家族。”
巴伊乌孙说:“为什么他要财物,众人还是争先恐后地去做他的奴隶。”
巴比格两眼一紧,咬牙说:“别乞。”
巴伊乌孙说:“我知道是他告诉别人的。”
巴比格大声说:“上次我们杀的是留下的人,杀错了,这次我们到渔阳外头截击,把胆敢去投他的人都杀完,砍掉四肢,挂到前方倒塌的关口上,去一个,杀一个,直到把关洞堵住,我看长生天会不会让这些百姓都飞过去。”
巴伊乌孙淡淡地说:“不用了,找水要找源头,你忘了?!”
巴比格醒悟过来,说:“你是说?!”
巴伊乌孙喋喋地笑笑,说:“没错。我们不一定非要自己下手,我们手里有一支凶悍的野狗,他们被中原朝廷抛弃,被高显抛弃,想投靠拓跋巍巍,却又不愿意做奴隶,流窜很久啦,我收留他们,喂养以血肉,可不想让他们在我虚弱的时候插我一刀,现在,是该把他们放出去,咬断我们共同的仇人的脖子了。”
他下令说:“去,告诉他们,狄阿鸟不但回来了,还在诱拐我的百姓,为了与我打仗,联络他的堂伯,许诺要为他堂伯的父亲复仇,先杀福禄,后杀福奎,誓要杀光福家老小,连一条狗都不放过,问他们是不是有胆量,像我一样,到炉火中取牛粪,在狄阿鸟还没能扎下根基的时候,就把他给我毁灭。”
巴比格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儿,说:“这是两条有仇的狗,放一起,牙断了也要咬,不过,火中取牛粪,怕是不肯,不然早动手了。”
巴伊乌孙说:“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每天都有百姓去投奔,如果他不动手,难道还要等到人家羽毛丰满?!何况我养他们养到现在,就是在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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