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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的阴云顷刻之间笼罩。
眼看要过年了,陈元龙从雕阴出兵。
风雪从北方狂吹乱扑,啧啧打脸,人马上路,萧萧辘辘,小兵们把大棉裤底下扎严实,不让寒气顺腿上,更把头低了又低,用棉帽儿死死顶着惧怕和严寒,手也塞在棉袖子,用胳膊肘搂刀搂枪,顶风冒雪,谁见了都有一种肝肠寸断之感。
健符的提议被陈元龙回绝了,他杀了邓平,被人报复性刺杀,还带了点伤。从哪一个角度上说,行辕也不该让他担当前锋,因为行辕没采纳别人的意见,你更应该让一个能实现你的战略目的的人担任前锋,而且人家遇到了意外,虽然是轻伤,但是这个伤的标准你怎么判断,给一个身体好着的人做前锋,哪怕只是表示、表示,起码也有点儿人情味儿,然而陈元龙仍不改健符的预测,先以大帽子紧扣慢扣,以将门虎子一类的话给人扣个实在,然后说你主动请缨,放出一个你争功请赏,放着好好的护军不干,定要做前锋的样子,也许别人真认为健符争功,狄阿鸟却知道,他健符要是争功,陈元龙也要愿意才是,此举的确是让健符去试外敌锋锐。
狄阿鸟作为一名参军,也在前锋营。
他有点儿同情健符,觉得陈元龙的无耻乃是一绝。
前锋营共有二千八百八十三人,陈元龙塞了一堆自己感觉讨厌的人,不服管教的史千斤,脾气大的廖司马,以及一些犯错了的军官,破坏地方治安的罪犯,偷窃营房伙食的饿兵,甚至见他忘了敬礼的几个小兵,都说是挑选出来的精锐将士。
这些被推进前锋营的还真都有点儿精兵模样,个个都学鸭子走路,撇着大腿,精力旺盛,看到这些,甚至让人怀疑陈元龙,但凡他不喜欢的都是精兵,所以才以这个标准下发给各营作指标,抽调出来的人。
他也不得不佩服健符。
他觉得要是自己是健符,怎么也要找陈元龙干一架,因为这些兵看起来身强力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精兵,可他们身上的恶习太多,毫无纪律感,荣誉心,更不要提什么信仰,一被官长撇到前锋营就乱发牢骚,狂叫不满,上了战场岂不是很容易就成兵油子,脚底打滑,即使做将领的可以改造好他们,可这个心气,你能平复么?!
健符却很简单就接受了,而且毫无怨言。
狄阿鸟甚至怀疑他在中原长大,从小到大被上司欺负,被硬塞硬压给整习惯了,觉得换作自己,怎么也要回头闹上一架,闹完一架,再回来带兵,一吆喝,就给士兵打了气,让他们知道,你们长官我和你们一个样儿,争取点认同。
健符却不然,出发前,前锋兵士送至营内,他严肃得像是自己年龄的一倍,当众一说话,就是一句话:“我们都是军人,为帝国战死乃是荣誉,进入前锋营,须有战死之心。”
之后几天,他在营地出没,谁衣冠不整,立刻就叫住你,什么话也不说,给你整理衣裳,谁骂人,谁打架,他立刻站在一边,说:“你们都是帝国的军人,要有帝国军人的风范,打打闹闹,非武士所为,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走路姿势不好,他也把人家叫住,自己走两步,让人家学习,士兵走累了,往一旁坐一会儿,歇息一会儿,他会让你起立,让出自己的马来羞辱你。
他对官兵,只是用一言一行带动,对于军官,则毫不客气。
见了你不在乎小节,立刻摘掉你的荣誉,去掉你的军官标志,夜中让你站岗,白天,让卫兵监督着你走圈,一边走,一边背诵帝国军纪,不会背,随手给你个本本,上头写的有,不认字,立刻让人在一旁读给你听,你要跟着念。
狄阿鸟一开始觉得他做这些无意义,一天到晚不干实事儿,专门追究人家的小节,不如怎么调动士兵的积极性,说些实在话。
不过几天后,他注意到了,风纪的整顿确实使队伍大大变样,人都还有着荣誉心的,他们自己再放荡,也仍然害怕那些一丝不苟,生活作风没有瑕疵的将领,拔营先行出发时,这些士兵们没有一边行军,一边打闹的,不知谁提议唱歌,士兵们就老老实实地唱歌,什么“朝起看长月,巍峨基业兮,帝国先皇弓马创……”什么“曾几何时起,家母老苍苍”,什么“吾等将士惜荣耀,君子死而冠不免,饶走塞下礼乐还”,夜里,他们也不吵吵冷,白天一见健符和他那匹马接近,相互提醒,本来还在笑着,就能立刻换付面孔,“啪”,照地上跺一脚,板板正正地行一个军礼。
因为健符不容忍他人小错,唯独不曾批评狄阿鸟。
前锋营遇到了什么问题,怎么扎营,怎么布岗,都找狄阿鸟,有的是真没主意,找参军要主意,有的是故意找上他,看看他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有的见健符一听说他的吩咐,就不挑毛病,念着把责任推卸给他,有的犯了过错,觉得他在健符那能撩响,托他说情。
顷刻之间,狄阿鸟参军的身份没什么变化,却要行使参军祭酒的职责,他根本不想理睬,可不理睬,这怠工怠得太明显,只好一边冲人破口大骂,一边告诉人家怎么干好,骂是骂完了,更证明他只有出力的份儿,没给人处罚的权力,只能心烦骂人,而且大伙也发觉,他从来也不去向健符告状,更觉得不找白不找,见了面,理直气壮先一步明说,你想法给我解决,我让你骂骂出气?!
尤其是史千斤。
史千斤怕健符不让喝酒,给自己难堪,把酒藏狄阿鸟那儿,没事儿找个借口过来,咳嗽上好半天,摸到了酒,喝上两口。
健符碰到了几次,别的人也碰到了几次,问他,他就说,向小相公请教问题呢,小相公一满意,给了两口酒喝。
这么一说,狄阿鸟恨不得一脚踢飞他,让他跟真的一样到处说,自己一满意,还给他发奖品,却又不好出卖他,让他一边行军一边背诵帝国军纪。
前锋营有三分之一的骑兵,过了三里峪,就要加快行军速度。
健符将步骑分离,自己带着狄阿鸟,领骑兵抄迂在前,让廖司马和史千斤引步兵急行军,这样虽不是骑兵奔袭,却先一步对一些危险地区进行扫荡,好几波游牧人未及反应,就这样毫无还手之力地败退了,泄泄拉拉,丢了营盘和一地杂物。后来,游牧人又上来了几次,每次都在几百骑上下,他们摸不到马队抄迂的曲线,每次都以步兵为攻击目标,这时骑兵或左或右,甚至从后方冒出来,接应步兵,一路进军出了奇地顺利。
很快,前锋就要接近高奴了,游牧人聚集处越来越多。他们的兵马虽然越聚集越多,却更不耐战,好几次都被击散,因为俘虏抓了就放,放了再打,抓了再放,他们竟渐渐不排斥这些人马,不像是见到了仇人先战再说,只管往后面败撤,顿时把高奴塞了个蝇营狗苟,倘若顺势推进,几乎可以直捣高奴。
全军上下都无比欣喜,个个都说,打赢仗不耽误过年。
健符也看到了转瞬即逝的战机,一边派人通知陈元龙,让他加快行军,接应自己,如果步兵赶不及,将骑兵全部压过来,一边暂作休整,几乎是同时,陈元龙看到前锋太顺利,生怕自己不到,前军就破了高奴,一边紧赶,慢赶,一边勒令健符勿要轻敌,以免陷入敌兵包围。
到了这个时候,战机转瞬即逝,健符略一休整就进攻了。
这一次遇到了白羊王的主力。
因为冬天太冷,野战时,弓弦不知不觉冻个结实,有的就给断了,游牧人的弓矢也不见猛烈。
健符本部将士个个冒白刃而上。
高奴就在眼前,这一仗打赢,胜利在望,其余前锋营也被带动得跟疯了一样。
鏖战了整整一天,官兵损失惨重,白羊王也被打懵了,全线退却。
健符一边向中军递送消息,一边乘胜欲进。
这时,陈元龙的中军离他们已经不足三十里,一个急行军,夜晚就可以赶到,如果派遣出官骑,天一黑就能追上。
可是陈元龙发觉游牧人还保存着实力,鏖战一天,伤亡惨重才得寸进,自己还是坐山观虎斗为好,就想等第二天两军继续厮杀,厮杀正热的时候,自己再全线推进,利用敌军的疲弊,一举剪灭游牧人主力,下达命令:“咬住敌军主力,援兵既到。”
军令无疑是别有用心的。
游牧人全部被赶到了高奴,里里外外不知多少人,相互争食,自相残杀。
白羊王几次派人向陈州请援,因为陈州方面故意怠慢,而且不知真实情况,不知他这儿已经是灭顶之灾,他干脆把完虎骨打的大帐送了过去,以此换援兵,而后嫡系尽出,猛攻官兵,几乎是再等援兵不来,就有意逃遁了。
如果陈元龙当天晚上就能全线推进,这一战无疑是胜利了,白羊王守不敢守,自然逃遁,此战已是尘埃落定。
然而在胜利跟前,陈元龙却认为来得太容易,觉得敌兵正在以逸待劳,有意让健符与他们鏖战。
他下达的命令在先,还不知道白羊王已经被打退,更给了健符一个错误信号。
无论是健符还是狄阿鸟,都认为主力急切赶来,无论冒多大代价,都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时间,于是,连夜追赶,一直追到离高奴不足十里。
这个时候,陈元龙率兵赶上还来得及,但是他仍然没有。
就在这天,天刚刚一亮,健字大旗一招摇,刚刚赶往战场的一支骑兵就发了疯,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发出漫天遍野的长嗥。此地到处都是游牧人,只是应战草率,无心苦战而已。当这支骑兵成功地扎进官兵阵地,第一时间将官兵赶向东南,全体游牧人无疑给打了一个兴奋剂。
漫天遍野的游牧人焕发精神,向这一小波人马倾轧过去,将官兵赶入东南的山谷中。
史千斤的战马死了,一脸黑灰和鲜血,急切告诉狄阿鸟,这支骑兵我认得,定然是白羊王最精锐的人马,上次我就折在他们手里。
这时,陈元龙如果及时赶上来,游牧人仍处于绝对的劣势。
由于联络和通讯的失败,等他突然发现健符已经在高奴城外,已经是在下午,而这整整一天,他原地没有动。
三十里的距离,这时他再往前赶,敌人已经调整好部署了,早用了最常用的手段,将人马赶入山谷,以少量人马封口。
高奴各部紧急聚论,决定不再有你我之分,先汇聚出数千人马再说。
他们聚议先是在白羊王的大帐,而后,其中一部分又去了狄阿孝的大帐。
如此形势,大的部落雪上加霜,面临逃亡,小的部族几乎就是灭顶之灾,他们个个都是带着投奔的诚意,想得到巴特尔庇护,狄阿孝激动得都哭了。他一直在高奴联络,已经聚了上千部众,正不知道该不该与白羊王共存亡,趁此纷乱,尽收高奴夏侯氏旧民观望,却在敌人阵营之中看到了仇人的旗帜,一声令下,将之赶入峡谷,而现在又受这些小部落的拥戴,不是大事几乎可成了么?!
为了平息自己的情绪,他一出帐篷,立刻扎到雪地里,把脸埋到雪上,起来大吼:“谁为我截断靖康后路?!奇袭敌军后方?!”
风月对这样的事最在行,说:“攻坚破锐最为艰难,抄敌后路再简单不过,何不我们拒敌兵马,让白羊王抄楼关?!”
他这一招太阴险了。
白羊王看似得到了己方的忠诚,避开了朝廷主力,其实一旦他带着人马离开高奴,高奴就不再是他的了,最要紧的是,只要自己这边儿能顶得住,官兵最怕后路被抄,肯定回头猛击白羊王。
白羊王看似拣个便宜,其实却面临官兵的猛烈打击。
狄阿孝也明白过来,让鱼木黎去向白羊王献忠诚,说:“我英明伟大的汗呀,敌兵进逼,情形可危,我这里有一计可用,请借耳言。”
白羊王听说他们愿意在这里抵御官兵锋锐,让自己亲自领兵,抄官兵后路,略一犹豫,等接到禀报,几十里外驻扎了好几万人马,立刻感激不尽,一边许诺事后要与鱼木黎共分高奴城,一边匆匆带走全部嫡系人马,避锋锐,抄官兵后路去了。
被赶到山谷中,狄阿鸟立刻认清了形势。
三面环山一边高坡,中心一个开阔的半盆地,前头被封住进口,这是典型的一场围毙战,唯一让人欣慰的是谷口比较开阔,只要不被敌方——也就是他怀疑是他阿弟的指挥官,看清地形,据实谷口,塞上障碍,己方在里头略作修整,喘口气,还有冲出去的可能。
健符应付这种局面不具备狄阿鸟的经验,并未重视,反而急切地聚集军官,苛责他们被敌兵赶着走,吩咐他们做好动员,赶快突围出去,找一片合适的地形,构筑攻势,固守待援。
所部人马一连几天血战,敌兵将大伙赶来,屯兵正厚实,冲得出去么?!
冲个几次,越冲人越急,越燥,徒劳无功不说,若是敌人顺势控制山口,岂不是被困杀?!情况万分紧急。
决断有误,顷刻就是灭顶之灾?!
狄阿鸟面临一个严峻的考验,那便是:“是不是告诉他?!”
一边是阿弟的杰作,想必也是“健”字大旗引发的血海深仇,一边是自己的仇人。
要不要告诉他?!
赶快更正他的错误,不但不要组织反攻,反而稳守山口,不但要部署足够的兵力,还要构建工事,能在外廓搭箭楼,则搭箭楼,不能,则让人爬上去控制高处,开凿平台,就地助守?!
他觉得自己不该说,不停地告诉自己说:“我对朝廷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再说了,阿弟能否成为高奴王,也许在此一举,自己藏在心里,人家也不知道,谁也不会知道自己藏私。
他的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跳得自己两眼发花。
天色灰蒙蒙的,云厚厚压实,快要黑了,深谷中伤兵颓糜,几名军医包扎不过来,伤痛抨击着他,一个个人看起来都那么熟悉,都认识自己,都尊敬自己,难道自己,就?!
他坚持不住,心中狂乱,大声嚎了数声。
健符走了过来,他扭头看到,虽极力控制,心脏却在一刹那间收缩扩展到最猛烈。
健符按按对方的肩膀,说:“对不起,我指挥不利,连累你了。”说完,他转个身,腰下手握长剑,到处游弋,鼓舞伤兵,身影萧索。狄阿鸟怔怔了一会儿,真有点儿怕他看不起,真想给他说,自己不是因为陷入绝地就疯狂乱喊乱叫的,不由自主地跟过去,只见他最后停在一块冰雪乱扎扎的石碓上,召集幕僚说:“为免全军覆没,建制不存,立刻誊抄将士姓名,无论谁突围,都可以让名册长存,都可以将全营将士之姓名告知天下,不负我将士今日浴血之壮举。”
这是在干什么?!
狄阿鸟肋下抽寒,热流在胸,背部芒刺,正出神,突然,感到脖子一冰,回过头来,原来是史千斤笑着搂了自己肩膀,塞进了一团冰雪,连忙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闹?!”
史千斤说:“中军早一天晚一天,反正会来,难道不救我们出去?!”
他向健符比划比划下巴,小声说:“健小将军的老子是朝廷重臣,自己也挺有分量,还怕中军不肯拼死来救?!跟着他,咱怕个求?!”
原来他是出于这种想法。
狄阿鸟发愣地看着他,真想告诉他,自己在健符那儿知道,不久前,健符他老子再次请旨,要解甲,硬是解了甲,而陈元龙更与之不和。
史千斤挎着他肩膀,伸着头说:“这小白脸还真他娘的有种,已经抱着全营战死之念?!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样子,要是援兵没有第一时间赶来,就知道他来真的来假的了。”
史万亿也走到了跟前。
狄阿鸟一扭脸,看到他两眼瞪着他老子,眼神中分明地透着几分羞耻,似乎是对父亲的看不起,再转顾史千斤,史千斤却一脸阴暗,似笑非笑,深深吸了一口气,放出来说:“如果是真的呢?!”
史千斤说:“老子是个粗人,是卖命的种。话说实在点,谁对老子好,老子对谁好,谁有能耐,老子跟谁。”
史万亿不甘地叫了一声:“爹?!游牧人对你好,有能耐,你也投敌?!”
史千斤嘿然,给他整整衣裳,说:“你小子少卖好儿,你老子虽是个粗人,却把什么都看透了。你老子也不欠谁的,兵血,没喝过,头,没低过,到处打仗,出生入死,老子不欠朝廷的,不欠自己兄弟们的,一生光明磊落。要说,也是朝廷欠老子的。老子一直在想,老子这般拼命,为了谁?!年轻时觉得,老子好好打仗,总有出头的一天,结果呢,你们可都看到了,出头没有,恶臭一身,后来,想着为你兄弟几个,其结果,把你们俩个哥都饿跑了,眼看这年岁也不小了,还在为朝廷卖命,你告诉老子,你老子欠朝廷的么?!告诉你,朝廷还欠着我的俸禄呢。
“上次打个胜仗,王志那小子没亏待我,给我记了头功,可老子也没亏他吧?!”
史万亿愕然,其实他也不惊讶,因为他跟着自己老子,炕前炕后的,父子俩个私下不发个议论?!
惊讶,自然是冲着狄阿鸟去的。
这种话,你当着儿子的面说,儿子不听着不行,你当朋友的面说,不怕人家看不起么?!这就说:“都是什么呀,就知道念着钱,钱,钱。”
史千斤笑着说:“你老子一大把年纪了,图什么,还不是图你们兄妹几个?!老大一大把年纪了,早该娶媳妇了,老子总不能天天看他逛窑子,不是眼跟前有仗打,我就去找他,让他退役了,回去买房子买地,成家过日子,老二,老二也是,不能再卖命,这你也该娶亲了,跟爹受这罪,爹不心疼么,没钱,谁嫁给你?!让你鸟叔说是不是?!都是你这等年纪,稚嫩得要命,我的傻儿子哎,跟爹当年一模一样,幸亏爹让你去认了点字儿。放心吧,老子打仗用命来换,不欠上头,也不欠下头,还是那句话,这都是买卖,咋样也不能让你们兄弟几个跟老子苦一辈子。”
这不假,史千斤就是在拿命换,换吃的,换喝的,换土地,给儿子换媳妇,可现在,这买卖显然不公平。
生活已经操练过他,久久磨炼,他已经对忠君爱国不屑一顾,但他这个人,也确实如他自己所说,光明磊落,再艰难,也持续着买卖的公平,不去喝别人用命换来的血汗钱。
狄阿鸟急切告诉健符的心又慢了下来,因为他也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影响,“买卖要公平”,自己父亲得来了什么?!自己还要走他的老路么?!今天不狠狠心,煞住自己的脚步,就又陷进去了,自己想法解围,觉得一个个弟兄都与自己血脉相连,会觉得朝廷也是自己的,接着,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心血给浇灌了,一旦浇灌全身心的心血,自己还会游刃有余,可以抽身么?!
他默默无言,再向四周看了一圈,说:“大家熬不住了,可以投降,没什么损失嘛。”
健符回头唤他。
他捣捣史千斤的胸口,走了过去,心里得意极了,认为自己终于迈过了这个门槛,连忙问怎么回事儿,健符也不说,只是带着他走,走了好一会儿,回过头来,双手摁到他肩膀上,郑重地说:“刚刚我爬到高处,往外张望,游牧人重兵结垒,反应寻常,如果事情紧急,你要答应我,让人护送你,突围出去。”
狄阿鸟浑身一冷,脱口道:“为什么?!”
健符说:“我是帝国军人,当为国捐躯,而你不是。你只是被我拉来的。”
狄阿鸟头脑一片轰然,雷鸣阵阵,灵魂战栗,说:“刚才,我不是……”
健符打断说:“你一定得答应我。我明白,你是朝廷未来的希望,你年龄还小,日后有你打的仗。答应我,情况危急时,我派人护送你出去,你不许拒绝,一定要冲出去。你才能好我十倍,你能挖掘出那些祸国的奸贼,也能为朝廷锻造一支无往而不利的骑兵,战死是我的职责,活着回到朝廷,是你的职责。”
狄阿鸟心里都在哀鸣,连忙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流犯而已,你为什么把这些都寄托在我身上?!”
健符笑了一笑,说:“不。你被流放,是陛下在保护你,他不希望你这样的少年英杰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被牺牲掉。你放心,他会起用你的,一定会的。陛下英明神武,一举一动虽非常人度测,但是我看好你,我知道你不耐听我提我父亲,可他也看好你,危难始见人心,当年你能忠心守护好长乐王,翌日肯定能守卫好朝廷,他始终认为你会是成长为一个像你父亲一样,可以让人信赖,忠心耿耿的旷世贤臣。”
狄阿鸟心头的愧疚就像是一层一层,层层叠叠的厚云,脱口说:“陈元龙即便败绩,不来救援,我们也是可以脱困而出的。”
健符说:“这些游牧人本来无心作战,尚好战胜,然而突然之间凝成了一股,已难力敌。后方补给困难,战不能为继,陈元龙有私心,他不但想要功劳,而且不敢冒险,我敢肯定,他战事一不利,就会剽掠上牛羊马匹和辎重,杀些首级,满载而归,我们被视为轻敌冒进,而他则却是获胜撤退。”
狄阿鸟想也没想,就争执说:“你为什么这么悲观呢?!我们不靠他也有机会,你先不要反扑,守好谷口,休整一夜。这种战术,是打围打猎常用的,只要陈元龙还在与他们作战,他们就不会耗费巨力围困我,只会留下少量的兵力,把我们堵死在这里。这个谷口比较开阔,只要我们不急躁反攻,守好谷口,杜绝游牧人塞谷,突围就有成功的可能。”
说完了,他颇为后悔,只好看着健符,希望不是自己不尽心,而是他自取灭亡,不干自己的事儿,想到这里,隐隐之中,又不免后悔。
健符略一寻思,脱口道:“哦?!的确像你说的这么回事儿,你怎么不早说呢?!”
他笑着擂了狄阿鸟一拳,高兴地说:“有你的。这个时候敌兵撵着我们来,人马势重,正不可争锋,若是我们能守住谷口,而他们真留下少许兵力,突围确实有希望。走,设法拔了他们想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搭建的营垒工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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