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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联营,恐怕咱们难闯过去啊!”望着一夜之间已归正严谨的联营,周快皱皱眉按住阔刀瞥一眼卫央道。
另一边的窦老大也练练点头,昨日能冲阵荡营,固然有卫央连番乱了联军军心的原因,在窦老大看来,恐怕与对阵的是蛾贼而非今日的西夏与蛾贼精英也甚有干系。
这样的联营,怎能闯得?
卫央笑道:“瞧把你们着紧的,谁说我要去闯联营?”
众皆愕然,周快奇道:“不去闯营,咱们出来这是……莫非百将不欲寻焦南逢那厮么?哼,以我看来,那一伙三五十的恶贼能突然自镇中杀出,戕害镇民,必与这红袄寺有关。”
窦老大也道:“不错,守备营底下既能凿秘洞,红袄寺只那几个一瞧便古怪的僧人,若要在那里掘出秘洞,那是再轻易也不过的事情了。何况,何况……”
“有甚么好吞吞吐吐的,但有话,只管讲。”卫央眯起眼睛往前头彻底将西去北往道路堵死的联营,缓缓走马往内外打量,听窦老大迟疑之意,哼一声道。
窦老大犹豫了片刻,找不出更好的措辞,只好直言:“何况这些内卫,所谓的京兆府捕快,突然悄然出现在镇内的数千我军,以及那许多的器械,若非有直达镇内的秘洞,怎进来?”
卫央摇摇头:“内卫自是内卫,捕快绝非捕快,这些秘事,咱们小小的守备屯过问不起。至于悄然增加的精锐大军,那是自守备营下秘洞里进来的,不必多怪。”
那么,那些个作乱为恶地三五十人,自也是这秘洞里进来的?
卫央不敢确定,但他心中笃定,那红袄寺下必有古怪。那许多的人,一夜之间在内卫眼皮子底下教杀,又不见半分凶煞的现场,便是这些人早早教人算计下了慢毒,以对手仔细谨慎要行不轨之图,怎敢有半分大意认定那毒必能在那时候里将所有棋子都放倒?而彼时左右内外都教内卫严密把守,这些个内卫,并非是对手能收买得到的,如此,若这红袄寺大殿里没有密室消息暗格,那监视着密控棋子生死的人藏身何处?
如今卫央以为,若要就眼下已发生的一连贯事情而论,倘若就此要破案,红袄寺必当挖地三尺,镇内有一处也该严密监视起来,便是那驿舍里,比如那古怪的读书人与他那古里古怪的黑瘦随从。
只是如今的守备职责,已是临来主力军的事情了,甲屯处境颇为尴尬,既无明确职责,又无移交防务的军令,便连驻所,也移到了镇署事舍中,甚么作为,不能有知。
便要追问,卫央也自知不是时候。
明情有人要图不轨,有人便要阻止,而那图不轨的所谋甚大,这要阻止的,也分明是要长线之下取长鲸,将甲屯,抑或将自己安置成如今这尴尬境地,无非不愿教自己在这大事里因己心不忍而破坏稳在手中的掌握。
卫央是胆大包天,但那自寻死路的事情他可不会去做。
这恐怕与朝里的风起云涌甚有干系,那波诡云谲的争斗,他怎肯轻易入手进去?
今日出镇,说是要往红袄寺里寻焦南逢龌龊,实则只是卫央要来看看这上万的联军既到,那女郎以身为鹿欲取捕猎者的图谋,到底至此完成了几分。
“走罢,回去。”卫央看罢联军阵容,心下已有了计较,回马却往镇内而走。
上下愕然,便不去红袄寺,不去闯营,可也不用只出来瞧一眼便走罢?
只昨日一战,卫央在甲屯里上下心中神威如岳,他一言既出,便是周快窦老大心中虽不解的很,却始终不曾出言反对,当时拨马快走,甚快便又回了镇口,把住镇口斜坡的,竟是一军之师,足有千人,教缨结显是将军的引着,忙忙碌碌搬运滚木砲石起箭垛上弓弦,比出时所见愈发有战前的匆忙。
这些是身经百战的锐士,不消上头发令,自觉出真的大战一触即发将在眼前,甲屯昨日虽也上了阵,只以几人轻伤换来堪称大捷的胜利,但与这样的老卒,那可又差了千里万里,不能与他比。
“在这样的老卒面前,你等真有骄矜的面目么?”离了镇口往署事舍的路上,卫央见甚有新卒得意自矜,不待周快将这军心暗示教他整顿,卫央已厉色喝问,“昨日大捷,一是敌手只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二来他先乱了军心,而后又自相践踏方使有那番结局,你看人家,战时死不顾身,平日与常人相善友好,这样的军容,我屯可能比么?”
周快心道,这果然是个能作上将的,只他心中不解,卫央这空走一遭往外头去瞧联军阵容,到底是甚么打算?
“休说这一军,便是与我原先那一校之军相比,恐怕……”顾不得卫央所计较甚么长远,周快身为队正,自要履队正之责,卫央一言既出,他便跟上哼道,“昨日之胜,为新卒一营,咱们自当荣耀的很,然若要真成就锐士之名,沙场里千百个来回也能活下来,我看那是奢望。”
一席话,在方得一胜的新卒们耳中听来,心中自不忿,他也是锐士,咱们也不是草包,凭甚在他面前,咱们便要低着头?
纵是王孙这样的聪明人,也并不以为那老卒们与甲屯高明到了那里去。
“罢了。”将白马丢给窦老大,卫央抬手止住周快的喝叱抬脚进了院来。
为军将,卫央虽有不忍之心,但这将士难免阵上亡,正如瓦罐不离井边碎的道理,既为军卒,必要上战场去,或许不等今日日落,甲屯便要卷入镇口防御战事里去,到时真战场如学堂,自会教这些新卒们见识精锐老卒与幸得一胜的甲屯差别究竟在哪里。
虽必然要有折损,或许甲屯惊真的一战,能幸存的不过数十人乃至十数人,可又有甚么法子呢。战场,那是半分容不得忍心与不忍心的,在新卒们真成老卒之前,如今怎样拿道理教他得知,那也无用。
赵乡将也得了伤,自署事舍为甲屯所用,他便终日不见踪影,今日却来这里似闲坐,迎头撞见卫央,赵某露出古怪的笑容,拱手笑道:“恭贺卫百将,恭贺甲屯,得昨日一胜,已为劲旅,早晚必成国家重器,可喜可贺。”
卫央拱手道:“赵乡将抬举咱们了,甚么劲旅,看人家老卒成群,咱们可还差得远——多日不见,赵乡将在忙活甚么?”
一面延请入舍,赵某抬脚时笑道:“本咱们只是土兵,协整治安倒能用,这般战事,纵多也有退伍的老卒,那也想必始终用不上,这些日里,倒是打下手处为多。”不及坐定,续道,“这番来,也是奉命的——昨日卫百将大枪如虎,将当时在马厩处某一位长上伤着了,生恐家里那口子不依招惹咱们不快,只好将人先安置在这里,倒劳烦卫百将照看哩。”
便将侯在里头土兵手中大盒命教开了,里头只是精致酒肉美食,赵某笑道:“虽不存教卫百将不快的念头,毕竟事已至此,些许家养禽兽,切蒸就些心意,万望莫辞才好。”
这一盒美食分量不多,三五寻常人也消化得了,哪里能足卫央口腹?
周快喜爱美食,这些日子来在屯里每日只有馒头烩菜,闻到香味忍不住食指大动,抢上去看过分量,怏怏搓着手退到了一边。
卫央闻了闻美味,向赵某先拱手谢了,教窦老大:“自昨日贼来作乱,屯里多有吃伤兄弟,你将这美食拿去教分了。”
窦老大更不迟疑快步而去,卫央请赵某就座,这才致歉道:“昨日紧急,只盼一心取到那雁门雪,不意竟伤了乡将家长老,心中已过意不去,说甚么劳烦的话。只管在这里敬仰,到用时,自去便是,若有便宜要行时,我自知晓,不必担心。”
那苍头侍卫刀法了得,步战之妙恐不在呼杨老将之下,怎会巧是赵某的长老?
他拿这理由来说,又这一盒美食精妙,非赵某那样的乡将家境能有,卫央情知端地,当时说破开。
赵某笑道:“咱们都知瞒不过卫百将,知晓有人相信便是了。如此,赵某不负托付,军有大事要紧,不便久留,卫百将留步。”
教周快送赵某出舍,卫央寻人一问,那苍头侍卫正在偏舍里安身,径来寻他,撩门帘往里一看,老者正就烛火擦刀,头也不抬苍劲的声道:“三两日在此安身,劳烦卫百将担待。”
与马前挡路时比,这人面如金纸喘息断断续续,做一副重伤在身的架势。
卫央走过去在他一边坐下,指着笑道:“老爷子,你这装病不专业啊。如果你肯告诉我怎么称呼,我便帮你装地更像性命垂危的那种人。怎么样?”
“不怎样!”老者十分惊奇,这人虽已有胆大且脸皮厚嘴巴损的名声在外,但昨日那一枪,乱军里那威势,怎会是这样一个人?当时看他嬉皮笑脸套近乎的一副口吻,心中立时生出警惕之意,哼一声道,“你有甚么好法子能瞒过别人眼目,只管说来听听,倒不信你能生甚么不坏的主见。”
这老爷子,还会使激将法了!
掰着手指,卫央笑嘻嘻道:“要是让我来打扮你,首先,这脸上的金粉实在多了些,厚了些,如若假意涂上别的甚么,教人一眼瞧出你分明以粉妆遮掩重伤的架势,那才更有可信的力度。另外,若有客人来访,再教人将舍内火炭撤去,大开门户使冷风那时方钻进来,这样可能使有心人笃定你这老爷子是废了,岂不更好?”
“叫我桃伯。”沉默了一下,手中擦的刀还归鞘中,老者心中已将卫央所见大以为然,但想起来时李微澜千般嘱咐教他莫为卫央这厮哄着泄露消息,便斜着老眼睨着卫央,努力作心怀为他那一枪所伤的不悦哼道,“你这法子,果然能管用么?”
卫央自往碗里倒水,笑吟吟道:“你这老爷子,这么高明的武艺刀法,说是赵某的长老谁信啊,但这样安排你暂且远离穿蓝衣那女郎身边,我看所图必是镇内最后一泼内贼,恐怕正是那位与弋阳侯甚有瓜葛的京西诸路军械转运局司正赵典空,是不是?”
桃伯微微沉吟,难怪女郎说定瞒不住这人的机敏,看来果真如此了。
特别能牵涉到弋阳侯,听说这厮待朝政是一概无知,能自只言片语里推断出赵典空的来历与干系,真是个果然机敏的人。
“不错,你这厮,倒也有三分玲珑的心机。”点点头,桃伯在说正事之前又多加了一句满是鄙夷的称赞,只因为这厮居然不尊重李微澜,“那人胆大包天,倒卖军械窝藏兵甲已成死罪,如今事发,欲以弋阳侯府为质行不轨之事,诚可谓百死不足惜。只这人灵通甚广大,又颇知厉害,你能笃定以你之计,他定能入彀?”
凭什么我给你出个主意,便要你相信按此行事必能成功?我又不是你出钱雇佣的军师!
撇撇嘴,卫央很为这桃伯的智商着急。
桃伯人老成精,又是个识人无算的老辣人物,卫央那反将他鄙夷尽数还回地样子,怎能如此显眼还瞧不出来?
老脸有些发热,桃伯心中奇道:“这厮分明是个果然的无赖,只却怎地竟生不出一把掐死这厮的心?公主将此人以为有陈礼之资,陈礼厚重沉稳,怎会有这厮的无赖精细——倒是这厮勇猛能使锐士,又奸猾狡诈,若真予他一营轻骑,倒是个能行公主之图地好材料——哼,若这厮能改掉无赖的嘴脸,使人瞧着好歹舒心些,一国骑军主将的资质,倒也堪称不在陈礼之下了。”
大唐不缺锐士,不缺大将,更不会少能征善战的上将,只虽如今大唐设有马政司善骑监,便无燕云之地,河套这样的产良马地也在敌手,每战时,朝廷也可征发骏马数十万匹,可这能领轻骑全平阳公主一天下之大略者,竟无一人!
轻骑者,能征善战那是必然,然在平阳公主看来,唯独长途远袭,于决战之时突然自敌军之后他意料不到的地方杀出,扯动敌阵终至分崩离析,或任意的时候能远征万里,在大唐主军未发时先乱敌国,纵最为轻时能神出鬼没袭取敌军粮道的,那才是轻骑。
临阵突击,重装甲骑已在长安设纛,各路军镇也有舍重装骑军,而大唐陌刀军,正面决战已无匹敌者,唯独这能作偏军之大用的轻骑,至今仍不知主将哪里去寻。
若无一支可实施战略意图出兵的轻骑,平阳公主时常感叹主动不在我而在敌,无论契丹党项,善袭轻骑总能教大唐每一次的出征事倍功半,因此耽搁了将这四海一统的教程。
如此,这骑军主将,必要狡诈而忠诚,勇猛而无赖,敌后千里之外也能猜到主军行事目的之人。当初陈礼虽有将才,勉强也只合平阳公主三分心意,只堪是矮子里头拔翁仲,其人忠诚有余,狡诈不足。
唯独这卫央,胆大包天堪负轻骑远征的主将之责,一身本领偏是个死占便宜不吃亏的货色,本领高强能统轻骑里千万不怕死的,这样的主将,勇冠三军更能壮三军之心胆,更是个为了活路甚么法子都敢用的。这样的人,怎能不如久旱地逢着了一场好雨,教深知平阳公主心意的上下人等欣喜如狂?
只是,这人胆大包天,将甚么都不放在心里倒还罢了,将平阳公主也敢在面前装疯卖傻不惜出刀子威胁的秉性,谁敢驾驭?
桃伯自然知晓,来时李微澜托付他试探出卫央这厮的心地,她是有愧煞须眉男儿的气概的,可这卫央,她能驾驭得了么?
当时依了卫央的计较,桃伯教周快与窦老大一番打扮,又教王孙那奸猾的人添了些说教,苍面上敷衍了粉妆,不片刻外出晃荡时,强作康安体泰的样子,分毫瞧不出他教卫央那一枪坏了内腑的架势。
果然,晚膳过后,眼看联营里炊烟升起,镇内知若今日有战,也必在入夜时方起,难得战前的安宁,往来的人比晌午时又多了些,而署事舍外,有自称桃伯故交的赵典空求见。
是时,桃伯已和衣卧下,纵他不惧寒冷,舍内也生了火炉,闻听赵典空求见,依卫央之计,忙教人撤去炭盆,又洞开门窗,外头方放轻车简从来的赵典空一行入内。
天黑之时,赵典空一行脚步轻快拐出大门,桃伯手扶刀柄,老眼里杀机闪烁,嘿然冷笑:“竖子安敢有翻天之心!”
半晌又闷闷哼道:“高继嗣小儿,倒狡诈的紧,竟不来入彀!”
西陲决战,一触即发!
倒是卫央,闲坐看书卷时,方有窦老大来撤去碗筷,徐涣轻手轻脚在门口徘徊,进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去,甚教人着急。
唤进门来,卫央当是他担忧徐娘子,好言安慰时,徐涣摇着头道:“卫大哥,我家不曾花费太多为我开脱,长安里家舍都有,又无亲戚牵连,自不必阿姐往轻兵家眷营里定要去住,有卫大哥托人照料,定无妨,我来,我来只为一事,这个,实在不好出口。”
放下那卷排列大唐军律军制的兵书,卫央笑道:“这倒齐了,不为你姐姐,你还能有甚么不好开口的事情?莫不是看中了镇中谁家女郎么?这个好办,我代你去说亲,不过,你这小小的年纪,这么着急作甚么?”
“不是不是。”徐涣面红耳赤,这个卫大哥,甚么都好,就是这一张嘴说话教人胆战心惊,甚么话都能自他口中说出。怕他又说甚么荤话,徐涣顾不得面皮忙道,“昨日一战,我竟不曾获首一级,反而战场里,战场里……”
“瞧见马前蛾贼惊恐模样生不忍之心了罢?”卫央了然,转去将徐涣按坐下,倒水一碗递过去,走在那边也坐下,沉吟片刻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可知,纵是我面对那些个伪魏余孽之时,亲眼见他持刀杀人,当时有器械在手,若非想起元祥或许会逃脱后来寻仇报复,那也不会出手擒他?”
徐涣讶道:“卫大哥你也不忍过么?”
“都是肉生的心,怎会素无不忍之心?”卫央将手按在徐涣肩头笑道,“你小子是个读书人,定是犯事到轻兵营之前,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王化意,待这远征讨伐的大军,也曾当凶事来瞧,对不对?”
徐涣赧然,挠头不知怎样说话,但卫央能洞彻这世道里读书人的眼光,那可教徐涣佩服的很。
“我没想过要成甚么不世的功名业绩,虽有一身的本领,昨日之前,也没想过要在军中效力下去,身为百将,守备一镇,那也只想着你好我好大家好,彼此平安无事混沌过日子最好。”这番话,卫央娓娓道来教徐涣愈发惊讶了。
在他看来,一身本领勇冠三军的卫央,怎会可以有这样的心思?那定是渴慕功名。仗剑求封万户侯也不为过的英雄人物,纵有不忍的心,恐怕也不能堕落至此。
当时徐涣喜道:“我只当卫大哥你这样的英雄人物,定要是三尺剑为国开疆拓土,血流成河也无非眨眼便过眼云烟的,怎能会有咱们这些既有心为国家能投笔从戎征战四海,却又念都是生灵看只为开疆拓土便视生灵如草芥的大军甚有违圣人教训,由是好生矛盾难以决断的心思,这倒好得很,这样的卫大哥,那才既是大英雄,又是我卫大哥。”
卫央一笑,又摇摇头道:“可今天我却改变了这个看法,小徐子,你说这些个蛾贼胡虏都是生灵,那么,我们唐人中的百姓便不是生灵了么?是为锐士,眼见唐人教这些咱们不忍杀之的蛾贼胡虏侵略残杀,今日镇中所见你也瞧得明白了,小小一处镇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者几何?放眼大唐,教这些个贼坏了性命,坏了家业,坏了老小上下的,又几何?生在大唐,身是锐士,便应该舍生忘死,便应该守卫咱们的大唐,若因待敌人心慈手软不忍杀之,那么,我们唐人的死伤折损,又该向谁去讨公道?”
徐涣垂下头去,讷讷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若在学堂时候,这些道理,自然不会懂得,可明明入轻兵营来已见了这情形,却依旧面对蛾贼胡虏时下不去手,因此,因此……”
“因此矛盾至极,不知该如何区处,对不对?这样,战后有人手折损的镇民家里,定会出殡,到时你自去用眼瞧,用心觉,也便能教自己释怀了。”尚未说完,陡然镇外号声四起,大唐将士纷纷叫嚷,都道贼来攻取了。
虽无将令教甲屯开赴镇口,卫央身为百将也不得不去侯着,发付徐涣自去静修了,又教周快窦老大整顿人手以备随时调用,只携王孙,两人快马往镇口土坡上来,李微澜已在那里了。
觑眼见时,女郎身侧既无杜丹鸾,连掌刀的阿蛮也不在,惟一个赵典空,带着三五个人手跟在左右,当时来送贿金往甲屯的那壮汉也在其中,手捉刀柄蓄势待发。
想想方才掀起门帘往这厢忧心忡忡不安地细听动静的桃伯,卫央微微一笑,目光在那壮汉身上打量片刻,轻轻道:“不想竟会是他!”
王孙一时没听清,忙凑来问:“甚么?”
“偏你耳灵,滚蛋,打探本百将所图,小心军法伺候!”卫央笑骂一声,丢下缰绳往坡前处来,赵匡胤已布好防御的阵线,弓刀枪军按远近排布,将镇口防军按扎地严密,后头又设骑军以备突击,前后三员大将各司其职。
一声炮响,联军终于越卫央两杆旗杆划分的界限,往镇口这里突将而来。
王孙忙将强弓羽箭双手捧来,笑嘻嘻道:“百将再射杀他三五十上将,咱们突将出去,今日定要获首三五百级那才足够。”
卫央想了想,将弓箭持在手中暗暗戒备,放眼往土坡上瞧,见他硬弓在手,想想昨日这人箭法如神惊世骇俗,赵典空立时放慢随李微澜踱走的步伐,渐渐将身子藏在李微澜身后,卫央稍有动处,这人便即刻转向,不敢稍稍将空闲留给那羽箭之下。
李微澜神色清冷,一支火把下唇角微微一翘,暗忖:“这个人,真是个甚么也不怕,甚么也敢明白的家伙!”
赵典空瞧见女郎的微笑,心头一凛,强按心头激荡,和声道:“殿下,火光甚显,若有紧急时居心叵测之徒冷箭来赚,恐怕下臣挡也不及,不如……”
李微澜点点头:“表舅所言甚是,那么,将火把熄了的好。”
纵如此,雪地里如有月光照映般,坡上情形,俱在有心人视野之下。
“想要得厚赏么?”王孙正奇怪卫央嬉笑地瞧着坡上来回晃荡,忽听卫央如此一问。
有厚赏,谁不想?
方点头不及说话,卫央道:“将一支羽箭上,刻我名字。”
王孙甚是不解,只好照做,勉强将刀在箭杆上刻出个可认的“卫”字,又听卫央好生遗憾地不满足道:“只可惜,鹿角甚利,真的猎者不敢亲来哪!”
说话间,号角声落,两军交锋,镇内飞蝗如雨,不及眨眼工夫,驻口唐军往后退三五十丈,将联军前锋让进镇口,那里联军却突然扎住脚步,中军处一彪人马突将前来,雪光里,高字大纛下数将簇拥一条上将,王孙低声道:“高继宗这厮,怎地不是高继嗣?”
那高继宗立马镇口,眼望斜坡之上,只片刻,抬手处,一支响箭直冲云霄,便听那簇拥他的数将齐声喝道:“还不动手?”
斜坡之上,匹练也似一道刀光,壮汉高声喝道:“已得手矣!”
这一刀得手,不及瞧清楚,联军大动,一时俱发都往镇口涌来,一个个高叫道:“李微澜死了,李微澜死了!”
王孙大吃一惊,抖体如筛糠,不察卫央早扯开弓弦,那刻着卫字的羽箭,黑暗处悄无声息带动风声,直扑那大纛下明晃晃的高继宗而去。
喘息之间,那厢里一声叫,卫央呵呵大笑:“又得一贼首!”
镇内唐军上下忽闻联军那一声声喊,骇然都一起往斜坡上瞧来,将校喝止不住,虽精锐的都是老卒,却挡不住心神慌乱,正急忙时,坡后倏然涌出衣甲鲜明数百内卫来,火把支处,李微澜蓝衣长身,好端端地依旧在原地站着。
龙雀刀直指处,有号炮三声,东山外马蹄声乱,一军如飞杀出,高头旗上,将一个杨字捧地分外鲜明。
联军里陡然慌乱成一团,又见来军不下万数,哪里不知已入彀中,有见识的将领一个个都叫:“中计了,中计了,快走!”
又听叫道:“高继宗死了,高继宗死了!”
唐军上下大喜,奋力往外杀出,李微澜走下斜坡来,走到卫央面前,身后那持刀的壮汉手提一尸,脑袋与脖子正有一层皮连着,滴滴答答欲断不断好不利索,面目里恐慌得意,俱都如生时所感,死时的不解迷茫与愤怒,竟都不及自心里升起在脸上。
“好销魂的一刀!”卫央冲那壮汉竖起大拇指笑道。
壮汉冷哼一声,这人既奸诈又不要脸,不惹为妙。
李微澜往内外夹击处渐渐如火势将灭地联军瞟了一眼,笑吟吟道:“拓跋斛高继宗者,都是联军里有名的人物,如今俱都丧在卫百将的枪弓之下,却不知,卫百将下番要取的,会是高继嗣,抑或更要紧的甚么人物?”
卫央拱手笑道:“好说,好说,侥幸,侥幸。”
“你这奸猾的人。”女郎哼着嗔一句,正色道,“将马家坡子镇交由后备步军守备,自即日起,甲屯回归轻兵营,随我北上去罢。”
卫央嘟囔道:“好日子到头了——奖励尚未见到,怎地便要征发?喂,代为守备本镇这些日子,是不是该给我佣金才是?”
“佣金么?”李微澜微笑着道,“那么,那十多斤的金锞子,卫百将可否上交,由有司来盘问仔细哩?”
卫央愕然,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女郎,怎能无师自通那黑吃黑的勾当?
“你这么做,你那皇帝老子知道么?”军令既下,甲屯只能奉命,只是卫央心中这腹诽,虽不能出口,自个儿多番念叨,想必这平阳公主殿下是会最终感觉到,并且终尔连打喷嚏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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