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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弟兄辛苦了。帮主感谢各位多年来的忠心和苦劳,这次击败蜃妖又赖了诸位之力。这些是帮主的一点心意。”
慕容芷把一封封金银送到每一个海盗弟兄的手上。信封上是慕容芷的媚俗笔迹,简直和字帖上的标准书法是一个雕版印出来的。海盗们恭敬感激地捧着信封,像捧着道门的灵符似的。
呸!我爹的风格才有真正盗中豪情,就和她的小格局不同,直接就把钱大把往兄弟们头上撒。
忽然,我的脑子咯噔一下。
——喂喂喂,这种收买人心的活应该是我干的事情啊,我爹怎么让她来干?无论身份还是阶序,都是我比她高啊。
“少主,夫人让你先去换礼服,过会还有布置宴会的杂务要你办。”
慕容芷淡淡对我讲,好像我是一个陌生人似的。我等着她突然凑近耳根咒骂我一声或者抽我巴掌,可惜最后还是没有等到。
——事情变得很不合常理啊。
宴会在二更天准时开始,这是个月圆之夜。席位设置在大楼船中央的甲板上,四周拦起了围障,四角点着人高的明烛。
五百来号兄弟按照年资职务各自就位,有些头目还带着夫人儿女列席。
父亲虎踞在头把交椅上,母亲是压寨夫人,坐在他右手。我和慕容芷按照老规矩并排坐左手。我们的案上都摆着一盘蜃妖脯,一壶烈酒(因为要节约粮食,船上禁酒了一年半;这是第一次公开启封——我私下里帮很多嘴馋的兄弟偷过酒,也挨了父亲几次棍子。)
奠过天、地、水三官大帝后(传说这是天下三界的开辟者、人类的先王,儒门和我们强盗也都是敬仰的),父亲发表了他的感谢辞:
“这么多年,各位弟兄为我卖血卖命,我分各位金银珠宝。今晚后仗已经打完了,刀剑都可以收起来。以前我许诺过弟兄们一个好下场,现在不远处就是太平的白云乡了。老子没有辜负你们!”
他指着东南的洋面,弟兄们齐呼:
“大王万岁!大王万万岁!”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说。”
我注意到邻席的慕容芷微微颤了一下。
在下面舱室里我探过母亲的口风,但是母亲什么也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父亲会做出什么奇妙的决定。不过,我猜那该是关于慕容芷的。
“大家都知道芷儿是老二的宝贝女儿,没有老二,就没有帮派的辉煌和弟兄今天的日子。在场的很多老弟兄也知道我以前许诺过老二要给芷儿找个好郎君。”
父亲顿了一顿,
“不过,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家小崽子要和芷儿成亲。私底下有些谣言讲芷儿和我家小崽子如何如何,都是放屁。空儿你澄清下。”
“我和芷妹间是清白的,我真的把她当我亲妹妹,众兄弟平日里误会了,父亲莫要生些无名气。”
我站起来,淡定地向目瞪口呆的头目们证实。
父亲说让我和芷儿算了。这肯定让我娘也舒了一口气,我倒没无所谓,我可不想讨恨我的女人做老婆,只是以后不知道谁来洗我内裤呢,有些物是人非的感伤。
不过父亲以后也不会就薄待慕容芷了吧,他是能为弟兄两肋插刀的强盗。
果然父亲走到慕容芷席上,把他四个指头的右手上那枚纳戒取了下来,高举过头:
“这枚戒指是个储物戒指,里面是二当家十年来的积蓄。”
——慕容子陵死了十年,怎么还有积蓄?
我和大家都不明白。
“在我心目中,老二一直没有死。每次我们做成一笔生意,我都要为他留一份。十年了,芷儿也十六岁了。这枚戒指里面积累的金银珠宝,应该全部交给她。老二,你在天有灵,我把你的财产都交你的宝贝女儿了!”。
父亲的热泪滚滚淌下,慕容芷的眼圈也肿了起来。
她毕恭毕敬地磕了父亲三个响头,郑重地接过纳戒,戴上自己的左手小指(纳戒可以根据戴戒者的手指围宽,自动调整尺寸),不过眼泪愣是一滴也没有掉出来。
“多谢义父。”
席上静了片刻,弟兄们开始赞不绝口地歌颂父亲的义气。
把代表慕容子陵的纳戒交过成年的慕容芷(我们华夏的传统男子二十,女子十六成年),不仅意味着她有了经济上的独立;也意味着慕容芷继承了慕容子陵的地位,不再受我母亲的支配。
“当年你刚来我们家住,因为老二比我小,我就让你做剑空的妹妹。现在你独立了,就按实际年龄排。空儿,今天起就要叫芷儿姐姐啊。”
父亲爽朗地大笑,狠拍我的肩膀。
“以后再不可以捉弄你芷儿姐姐了!”
我全明白了。全部是为了扶慕容芷造势。我爹真是太向外了!
“快叫你姐啊。怎么不好意思啊?”
我怎么能叫一个从小侍奉我的婢女姐姐!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苍天啊!
“可能弟弟一时不习惯,义父还是让弟弟多适应一段时期。”
慕容芷终于发出了蓄势待发的致命一击。
“姐姐。恭喜你。”
我要隐忍!忍!忍!
我和慕容芷碰了下酒杯,我怀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决心一口而尽。
“开宴!”
“好!好!从此姐弟互帮互衬,我们帮派一定能在白云乡再创辉煌!”
底下那群蠢货又在起哄。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啊!
这场宴席我的心情极差。蜃妖脯一口也没有动。
慕容芷也一口没动。
“你告发了我和娘对你的迫害?”
我问。
“没有歪曲事实,也没有增添情节,只是向义父真实陈述。义父为了一次妥善解决多年的问题,采用了非常手段。让我从家眷彻底里独立出来,就不会和你们起冲突了。”
“我娘对你很有分寸。”
“我知道她嫌恶我的原因,我也不恨夫人。只是我有自己的使命和计划,行动也不想受你们的刻意限制。等了许多年,终于到了时机成熟的一天。”
“那你一定恨我。”
慕容芷浅浅呷了一口酒,不做回答。
清风徐来,乱吹围障,也吹拂在慕容芷的脸蛋和云鬟上。
我们共处了十年,我对她再熟悉不过,可仔细想却又十分陌生。
我在需要婢女做饭洗衣的时候,见到永远是她不变的死样脸。
而我不知道在我练功、读书,和海盗嬉闹比武的的时候,她在哪里,在干什么,平常在想什么,有什么喜爱,有什么梦想。
我以前认识的只是一个叫“工具”的慕容芷,那个叫“人”的慕容芷,我从来没有见过。或者说,只在母亲给她上的唯一一次课时偶尔擦过。
——而我的所有坏处和私密都在她眼中暴露无遗。
越想越恼火和丧气。
海上忽然传来了箫声。
洗净人心的箫声。
让我从烦恼中解脱的箫声。
“快看天上的月亮!”
有人叫起来。
海盗们止住了劝酒撒疯,抬头看天上的皎月。
月中的一个黑点往我们的大楼船坠下,箫声是那个黑点发出来的。
一位白衣当风、骨骼清奇的公子哥落在围障之中。他手持玉箫,头没有束发,任长发披在肩上。
这是隐士、野人、狂客的打扮。也是修真者的打扮。
“什么人!”
“爷爷吃酒,野人来搅什么兴!”
几个喝大了的海盗骂起来,他们想拔刀,可是想到奴隶们已经把刀都解了,于是冲上去用拳脚教训这个公子哥。
也不知道是酒食迷了海盗的神智,还是这个公子哥有什么诡奇的身法或者法术,几个海盗连衣角都没摸到,自己倒先跌跌撞撞地绊倒在地。
我对宴会本来就不投入,所以也没有这些家伙迷糊,有清醒的心智去观察那公子哥的举动。我深受父亲的地狱式训练,自负小有眼力,可是我看不出他身上任何端倪。
我回头望父亲——我一直想当个独挡一面的男子汉。虽然不情愿,很多时候我对父亲还有着本能的依赖,心中总想父亲能摆平一切问题。要是有父亲在,办糟的事情总能被补救。
“这位朋友是从哪里来,到我的船上来是为什么事?”
父亲立起身,这是他对看得起的人的态度。
“在下是龙空岛一介散修,清夜步月,忽见贵船开宴,乘兴乞一坛酒。”
父亲扔给他一坛酒。
“请!”
那公子哥一个指尖儿停住父亲抛掷来的坛子,咕噜噜一吸而尽,“妙!只恨太少”,他赞道。
父亲接着连掷十坛,那公子哥都是一口而尽,似乎有一张填不饱的胃。
终于在第四十八坛,公子哥拍着肚子哈了一口气,说了声“足矣”。
——真是装b。
“我已经完了小仙长的心愿。就请自便,恕不想送。”
父亲大概也和我一样看不下去了,开口赶人。
“啊。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万望成全。”公子哥忽然轻叹了口气。
“尽管说。”
“在下有一位朋友最近故世,此君也是贪口腹之辈。想乞大王一点饮食祭他。”
——这个无赖!
我望父亲——我们要把他砍了吗?反正没人知道。
“你喝的那么醉,祭品不好带吧?”
我握了下银蛇剑(这是我的贴身佩剑,没有解给奴隶),准备做我父亲的黑脸。
“无妨,故友的亡冢就在附近。”
“周围都是海,哪里有什么坟墓?”
我绕到他身后做出四下张望的样子,心里盘算还是把他打晕吧,就不要砍疯子造杀孽了。
“哪里哪里,就在诸位的腹中啊。”
我握银蛇剑的手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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