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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骑转过方向,朝着右队胡人溃逃的方向追击而去。
在路过先前右队胡人被击溃的地方,祖昭看到地上斜插着一把类似马槊的长兵器,他侧俯下身顺手抄起,自己箭壶里的箭所剩无几,有一把长兵器在手起码多一个照应。
正前方,右队胡马零零散散乱不成形,他们不顾一切的往东北方向逃窜,期间还有一名受伤严重的胡人因为体力不支而坠下马去。在他们更前方的地方,一开始被击垮的左队差不多已经跟押送俘虏的前队会合,领头的胡人正在重整队伍。然而目睹右队损失更为严重的溃败,在所有人心中愈发奠定了这支汉骑不可战胜的心理阴影。
尽管眼下胡人还占据人数优势,在地理位置上也略微居上,再加上连续骑行对射料定汉人箭壶空虚,完全还是有反手一击的可能性。可无论领头的胡人如何呼喊、教训,其余的牧民提不起半点继续作战的心思,即便是一直负责看押俘虏的这三十余生力人马,也都只惦记着赶紧撤退回去平分战利品。
由远而近的祖昭一行人看到溃逃的胡马渐渐汇聚在一处幅度不高的土丘上,众人心头都有不同程度的提紧。祖昭握紧手中的马槊,他深知在这一刻拼地就是双方的气势,只要在气势上超越这些胡人,就算胡人人数再多也无心交战下去。
“向胡人冲击,靠近之后把剩下的箭全射出去。”接近一百五十步时,祖昭高举起马槊,向左右两边的随从们命令道。
左右众人提起一口气,无一不是坚毅神色,很快准备好长弓。就连那负伤的几人都是紧咬着牙关,将疼痛化为愤怒。
虽然祖昭没有让众人发出呐喊声,但在这个时候以区区二十余人的队伍,毫不畏惧的正面冲向仍有三倍之多的胡马人群,一股无形的勇猛已经无声胜有声。他们彷佛没打算用声势吓跑胡人,而是以恃强凌弱的姿态巴不得正面一战,就好比捕猎者不想惊走猎物。
在领头胡人雷霆震怒之下,渐渐拉起了四十余人做好了迎击准备。可偏偏不巧的是之前交战负箭伤的十多人根本无心再战,接连往后方退缩,其中有几人趁着其他人整队之际,竟开始私分抢掠的财物,以便在情况不对时赶紧逃走。正在整队的人群中立刻有人不满,生怕那些人会多贪拿,当即发生争执并闹成一团。
领头胡人见状,根本无计可施,在祖昭的队伍逼近开始放箭时,第一个扭头逃窜而去。余者惊慌失措,也顾不上之前劫掳的人质,只抢了一些易携带的财物便一哄而散。那些被丢下的人质一开始并不敢乱动,直到胡人全部远离之后,方才恢复了几分知觉,三三两两战战兢兢的凑拥到一块,或相互安慰或掩面哭泣。
祖昭率众赶到这里,粗略扫视了一眼这些重获自由的同胞,他侧身吩咐道:“你们留下来照料他们。祖季,给我一支箭,快。”
祖季迅速的将自己箭壶中最后一支箭递了过去,多心的问道:“大公子,你要作甚?”
话音还没落定,祖昭一拍马股已经抢先疾驰而去,朝着胡人溃逃的方向紧追不舍。
祖季与其他随从都大吃一惊,眼下成功搭救了这些被劫掳的人质,真正是值得欢庆和兴奋的大获全胜,岂料大公子竟然意犹未尽,夸张托大到只身一人去紧追穷寇。之前英明神武的形象一下子蒙上了一层阴影,愈发教人捉摸不透,也不得不让人提心吊胆,万一胡人情急之下又杀返回来伤了大公子该如何是好?
包括那些人质在内,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正当祖季急切的要拍马追上去,只见祖昭并没有追的太远。他在迫近胡人溃队约一百步远时,先将手中握着的马槊夹在马鞍一侧,双腿踩在马蹬上用力直起,整个人离鞍站起身来;随后取出长弓搭上最后一支羽箭,弓弦拉至极限,弓臂因为承受巨大的张力而隐隐作响。聚足气力大吼一声,羽箭挣开弓弦,带着尖锐的鸣叫声飞向最近的胡人。
箭径直钉入一名胡人的肩头,胡人身影剧烈晃动,却没有坠下马。
祖昭勒住缰绳,将座骑打横。他没想过在这最后时刻多射一人下马,相反更希望胡人带着自己的箭逃窜,如此才更有威慑的效果。
无论骑行还是射箭都是一桩不容易的体力活,接连的奔波和开弓让祖昭汗珠如滚,上身内外两层衣服皆已湿透。高悬天空的烈日照射下,让他顿时生出几分油腻腻的感觉。此时此刻,他没有急着打马返回,目光如鹰隼般依旧紧盯着北边,最后十几个胡人的身影正慢慢消失在地平线后面。一股大战正酣的情绪翻滚在心头,沸腾的热血烘托出一种极强的欲望。
他忽然拿起缴获的马槊,笔直的指向北边地平线,用正熊熊燃烧的力气发出一声怒吼:“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声如洪钟,迅速席卷光这片广褒的平原,甚至还隐隐回荡在远方山麓中。
吼出这番话,祖昭方才将心头余下的热劲释放出来,大感淋漓痛快。不得不承认,战斗和杀戮是最能刺激人的神经,一旦亢奋过头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冷静。
大后方正翘首以盼的众随从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们打心底被大公子那发自肺腑的怒吼所折服,豪迈的两句诗词有着一股气吞山河的派势,直击在每个人心中最火热的一面。
勒转缰绳,祖昭让座骑迈着小碎步折返到随从与人质聚集的地方。尽管他之前交代随从照料人质,不过大家却因为顾虑其安危所以全部聚焦在自己身上,即便这会儿回过神来,也都只顾着围拢上来欢呼雀跃。
“大公子真乃在世飞将军!”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当成为流传千古的豪言。”
“是极,是极。”
这样热烈的氛围之下,就连那些重获新生的人质们都颇受感动。几名男丁赶紧来到祖昭面前,弯腰鞠躬向其行了大礼,连声感激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祖昭看了这些人一眼,这几人皆是大多身穿窄袖布衣,唯有居中者是一身深色宽袖直裾,年约三十出头,文质彬彬好似账房先生一般。他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尔等遭遇不幸,如今侥幸得救,人可齐全?”
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人苦脸长叹,声音仍略显打颤的回答道:“在下一行主仆共二十七人,胡贼袭劫之时五名门客奋力拒敌,可惜寡不敌众,当场惨遭杀害。混乱之时有多人走散,余下我等十八人尽皆成了胡贼俘虏。万千庆幸得少侠援手,否则怕是再无复还汉疆之日。”
祖昭又将在树林里遇见一位中年伤者,以及藏身马队附近的四名幸存者简单说了一下。
听完这席话,账房先生长长舒了一口气,欣喜的说道:“若无差错,少侠在林中所遇之人便是我家的大管家胡伯。感天谢地,他老人家能及时遇见贵人,不仅自己逢凶化吉,也救了我家大小姐一命。”他说着,回过头去向身后不远处正抱成一团的女眷们看了一眼。
祖昭顺着对方目光也跟着看了一眼,不远处有五名女眷,皆是一身白衣打扮,一眼望去根本分不清楚谁主谁仆。不过他倒是觉察到这几名女眷都有几分姿色,身材匀称,有三、两分古典的气质。眼下当然不是看美女的时候,他很快收回目光,继续问道:“你们从何而来,又打算去往何处?”
账房先生脸上闪过一丝迟疑,左右顾盼一阵,方才应道:“在下等人本是昌黎郡人,因家道困故,所以欲前往涿郡拜投宗亲。我家大小姐正是当朝议郎卢子干侄孙,此番便是要去往卢议郎的家乡。”
“卢子干”三个字引起了祖昭的注意,他不禁再向那几名女眷看了一眼,原本威严的脸色渐渐缓和,露出笑容道:“竟是卢师的亲属,真是巧得很。某曾于六年师从卢师学习经法,只可惜为避党锢之嫌中道放弃,至今遗憾万分。”
他口中所说的卢师正是当今大儒卢植,子干是卢植的表字。卢家与祖家同是武帝迁北屯边之后的大姓,两家素有往来,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六年前自己得以拜卢植为师。
恰逢永昌太守曹鸾上书为党锢士人鸣不平,激怒汉灵帝下诏罢免党锢士人门生、旧部、故人及父子在内的官员,并牵连遭受终身禁锢,引发历史上第二次党锢之祸。祖家、卢家皆处于风头浪尖,不得不避嫌而中断彼此联络。
尽管如此,他多少算是沾得卢植门生的名份,不过在那段学习期间自己并没有遇到同出卢植门下的两位大人物公孙瓒和刘备。
账房先生听得祖昭这番话,脸上的迟疑一扫全无,喜出望外的说道:“原来公子与卢议郎有此等渊源,真是巧了,真是巧了。”
祖昭笑道:“某家便在向南二十余里的徐无县,诸位不妨移步到设下暂避,聊作休息。等休整过后再另行上路不迟。”
刚刚遭受一场劫难,上下惊魂失措,这些旅人自然巴不得能有一处落脚地。既然眼前这位翩翩公子又是卢植门生,多少是一个照应。不过显然账房先生人卑言轻,个人脸露欣然,但犹是赔了一个不是,然后先回身来到那些女眷所在地方,向“大小姐”请示去留。
趁此机会,祖昭总算看到那位“大小姐”的真容,正是那些女眷居中的一位女孩,年不过豆蔻,白色裳衣与脸上都有些许物资,清丽水嫩的大眼睛中还带有几丝泪痕。相对于身边侍女而言,这位大小姐着实算不得姿色出众,不过身上却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气质。虽然先前的劫难让她至今面带惊恐,但在这份惊恐的背后却又藏着一份无比执着的仇恨,这不仅与其他同样受难的年轻女孩们不同,更与她十三、四岁的年龄不符。
大小姐在听完账房先生的请示后,低着头悄然看了一眼马背上的祖昭,正巧遇到祖昭看过来的目光,她连忙移目躲避,然后嗫着声音蚊蚋的做出答复。
账房先生小跑着回到祖昭面前,欢快的说道:“公子盛情,在下等人感激不尽,我家大小姐也会铭记恩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祖昭风度的颔首,又说道:“怕你等当中有人不便行走,我叫人去找一些坐骑来。”言罢了,他转向后方检查几具胡人尸首的祖季,吩咐其带两个人返回之前交战的地方,将被射杀胡人的马驹全部牵过来。
祖季不见怠慢,叫上两人之后飞快的上马而去。
在等待的过程中,祖昭让随从分出一半水袋给卢家亲属。他下马稍作休息,与账房先生闲聊了一会儿,得知账房先生名叫卢奂,本是卢家商队的管事,后因家业中落,商队解散,只能在家中打杂。此次昌黎卢家转投涿郡宗族,也正是因为家道不济之故。卢奂的老爷如今尚留在昌黎打点善后,先让家眷分批次迁徙到涿郡。
休息约有两刻,祖季这才牵着五匹胡马返回。跳下马快步来到祖昭面前,他说道:“就抓到这几匹,其他的都跑得没影了。”
祖昭微微点头,说道:“将就将就。让女眷和伤者先上马。”
祖季应了一声,随即与卢奂一起将五匹胡马分配给女眷和几个受伤的从属。
卢奂自然先取了一匹马来到大小姐面前,请大小姐先行上马。哪里知道大小姐来到胡马侧面站定,却再也不动,只是好像发愣似的直勾勾盯着眼前胡马。卢奂以为是胡马太过高大,大小姐无从上马,于是连忙招呼几名健硕的仆人和侍女,搀扶着大小姐上马。可当众人簇拥而至时,大小姐仍然无动于衷站着,一言不发。
祖昭看着祖季安排好其余胡马,走回到自己的坐骑前,利索的跃身上马。正当准备带领队伍启程时,他这才看到卢奂这边还围着七、八人,轻踢了一下马肚子走了过去,正声问道:“卢管事,何事?”
卢奂一脸尴尬,看了看祖昭,又看了看不知发什么脾气的大小姐。
祖昭眯起眼睛瞥了少女一眼。少女脸上原先的执着表情顿时消失,换上一副惊慌,赶紧低下头避开目光,细腻的脸蛋上闪过一丝红晕。祖昭不动声色的问道:“可有什么为难?”
少女依旧低着头,渐显娇喘,一时无话可说。
祖昭等了一会儿,心中有几分不耐烦,但他又察觉到少女似乎并非在耍“大小姐脾气”,于是尽量保持着耐性。正待他要再次开口询问时,少女忽然开口:“奴……不……骑胡马。”声音低弱如蛛丝,彷佛一阵风都能吹散。
祖昭扬了扬眉宇,隐约猜出了些许内情。一旁的卢奂恍然过来,连忙弯身向祖昭赔不是:“少侠勿怪,少侠勿怪。昌黎边境向来不得安宁,时常有胡人和高句丽人袭扰。三年前家夫人不幸死于一场胡人劫掠的祸乱,因而大小姐对外族一直深恶痛绝。还请少侠见谅。”
听得这一席解释,祖昭总算释然,倒没想到一个小女孩会有这样的心结。看来对方只是生性含羞而不善言语,仅能用行动来表达心声,如此想来并无太大的过分。点了点头,他再次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到卢奂手里,道:“我理解,如此,先骑我的马吧。”
卢奂连连感激不已,忙不迭的把马牵至大小姐面前,催促众人扶其上马。
大小姐吹弹可破的小脸上浮出更多红晕,就在上马的一瞬间,手中忽然坠落一物。
祖昭恰好在一侧整理胡马的缰绳,一眼看到少女坠落在地上的东西是一支银钗。他不假思索的弯腰拾起了银钗,赫然发现钗头处竟有一抹干涸不久的血迹,抬头再看少女,立马发现对方左袖渗出一小片血块。
与此同时,少女也看了过来,眼神慌乱而紧张,不敢正视祖昭却又必须要寻回银钗。一阵迫切和焦虑之后,她吞吞吐吐的嘤道:“还……还给我……”
祖昭从没打算要私藏这支银钗,他不发一言的抬手把银钗还了回去。就在少女夺回银钗双手护在心口时,他忽然之间有一种憾然的觉悟:莫非从被俘开始她一直藏着银钗,准备寻找时机以死守节?
少女别过头去,眉宇间有挥之不去的焦虑。
祖昭缓缓吸了一口气,想了想之后最终没有多说什么,转身骑上胡马,招呼队伍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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