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是咱们市里的,他是黄州电器厂的厂长,听说过没有?”司机是一个年轻人,见中年妇女打探赵东升的身份,于是不无得意地向她说道,能给赵东升当司机也是一种荣耀。
“他就是那个在法国领奖的人?怪不得这么眼熟!”中年妇女闻言,双目不由得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她刚才就觉得赵东升似曾相似,好像在哪里见过,万万没想到竟然就是电视和报纸上报道的那个人。
周围的人也听见了司机的话,轰一声就骚动了,一边议论着赵东升的来意,一边饶有兴致地跟进楼去看热闹。
三楼的走廊里摆着不少杂物和炉子,将走廊里堵得满满当当,由于光线不好,显得有些阴暗。
小芳的名字就是方芳,当周军敲开房门时,方芳一脸惊喜地望着门外的赵东升等人,她今天没有去学校,特意请假待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生怕赵东升不来。
“你们找谁?”方芳压抑着心中的激动,装作不认识赵东升的样子,狐疑地望着他,“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你就是方芳吧,我是黄州电器厂厂长赵卫国,你祝贺我们厂夺奖的信我收到了,我来江州办点儿事情,顺道来看看你。”赵东升冲着方芳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说道。
原本,赵东升想说求助信的,可是转念一想,那样的话容易使得江州市的人尴尬,于是就改成了祝贺信,反正这段时间给黄州电器厂写祝贺信的人非常多,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理由。
“你是赵厂长?”方芳闻言微微一怔,感到有些诧异,因为赵东升的说法跟昨天晚上不一样,不过她自然要顺着赵东升的意思,既然赵东升说祝贺信就祝贺信吧,随后兴奋地扭头向屋里的人喊道,“妈,那个赵厂长来了。”
随后,方芳将赵东升等人请进了屋子,房子不大,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布局,也就四十多平方米,摆设很简单,没什么像样的电器和家具。
隔着客厅的玻璃窗,赵东升看见两间卧室中大一点的主卧里的床上躺着一个满面病容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就是方芳的母亲鲁晓娥,半年前忽然昏倒,到医院一查才知道脑子里长了一个小瘤子,需要动手术摘除,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可是这个手术只有江州市最好的省中心医院才能做,而且花费太大,家里没这么多钱,于是她只好采取保守治疗。
方芳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半年来一直在外面的接活儿干,虽然也赚了一些钱,但跟手术费相比还是杯水车薪,勉强维持鲁晓娥的保守治疗。
鲁晓娥近来昏厥的次数增加,前几天医生检查后告诉方家的人,鲁晓娥头里的小瘤子已经长大,即将压迫到了脑部神经,如果再不做手术的话,恐怕就要错过手术的时间了,以后就是想做也来不及了。
方芳不想让母亲出事,那个黄衣女子也是厂里的子弟,在市里当小姐,于是她就请黄衣女子帮忙,希望用身体来赚钱,结果第一次就遇上了赵东升。
“阿姨,我来看你了,祝你早日康复。”赵东升走到床边,微笑着向鲁晓娥说道,让周军将礼物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谢谢,谢谢。”赵晓娥想不到赵东升这样电视上的大人物会来看望她,激动地望着赵东升,连声道谢。
“怎么不送医院?”赵东升与赵晓娥寒暄了一会儿,弄清楚她的病情后,于是扭头问立在一旁的方芳。
“我们家比较困难,没钱去医院。”方芳局促地站在那里,小声说道,心里既紧张又激动,她知道鲁晓娥这次有救了。
“不是可以向厂里申请救助吗?你们家的情况完全可以得到特殊照顾。”赵东升闻言,故作不解地问道。
“赵厂长,你可不知道,我们厂里已经停工一年了,现在每个月只能发三十块钱,连大家伙的医药费都欠着不能报,哪里还有钱来照顾困难户。”屋子里现在已经聚满了人,大家听说赵东升来了都过来看热闹,不等芳芳回答,一个中年妇女就已经率先开口。
“原来是这样。”赵东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向方芳说道,“阿姨的病既然这么重,不能再拖了,先送她去医院吧,费用的问题我来想办法。”
“谢谢赵厂长。”方芳闻言,心中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向赵东升道谢。
现场的人见状不由得暗自感慨方家运气好,有赵东升出面的话,鲁晓娥的手术费看来是不成问题了。
赵东升到楼下的值班室给魏东打了一个电话,希望他能帮忙联系省中心医院,魏东一听是这种小事,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东南电器厂和省中心医院的关系不错,他与医院的领导都有着不错的交情。
打完电话,赵东升就上楼,在方芳家与围观的人们闲聊了起来,逐渐了解了江州第一机械厂是如何沦落到这般田地。
江州市第一机械厂是江州市副厅级的重点市属企业,有着四千多名职工,原本也是江州市一个有着令人羡慕福利待遇的企业,可惜的是六年前调来了一个范厂长,雅号“饭桶厂长”,使得江州市第一机械厂的状况急转直下,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范厂长并没有将精力放在发展企业上,而是大肆贪污受贿、任人唯亲以及玩弄女人,五年的时间里不仅败光了厂里的老底儿,而且还将市里三年前拨给厂里的三千万技改资金给挥霍一空,一番折腾后让江州市第一机械厂欠下了一大笔外债。
至于这笔外债有多少,屋子里的那些职工和家属众说纷纭,有说两三千万的,也有说六七千万的,反正厂子里现在能卖的都被卖了,现在就是一个空壳。
不得不说,范厂长是个聪明人,他虽然大肆挥霍,但是厂里职工的工资和待遇却是保持的很好,因此厂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经逐渐将厂里给掏空了。
如果不是一年前市里准备调整江州市第一机械厂厂长的人选,范厂长知道自己的罪行要曝光了,于是卷了厂里剩下的钱和情妇一起逃到了国外的话,那么厂里的问题还不会暴露出来。
市里随即派来了调查组,对江州市第一机械厂的问题进行调查,至于调查的结果如何调查组的人并没有公布,不过从那以后厂子就停产了,职工每个月只能领三十多块钱的基本生活费。
江州市由于位于沿海,又是省城,所以生活水平要比黄州市高,江州市第一机械厂的职工一年前每个月工资加奖金能领一百多块钱,现在只有三十多,而且还不能保险医药费,没有节假日福利,因此只能勉强维持日常生活,有的人由于是家里的唯一的经济来源,连基本日常生活都满足不了。
因此今年春节过后,厂里的人已经去了市政府好几次,要求市里解决问题,恢复第一机械厂的生产,可是都被市里的工作人员给敷衍了,说市里面正在研究第一机械厂的问题。
于是昨天厂里的人组织起来,原本要去市政府讨说法,让市里尽快把第一机械厂的事情解决了,不过在大门口被退休的老厂长和区里的干部劝住,没能去成市政府,就在厂门口进行了示威。
就在赵东升和屋里的人闲聊的时候,省中心医院的救护车开到了楼下,医护人员将鲁晓娥抬到了救护车上,将她和方芳送去了省中心医院。
此时此刻,他已经从屋里那些人的口中对第一机械厂的现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虽然不清楚第一机械厂现在有多少外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第一机械厂已经成为了一个空壳,能卖的东西几乎都被卖来还债了。
怪不得江州市市政府拖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解决第一机械厂的问题,先不说那些外债,光是让第一机械厂开工生产就需要一大笔资金投入,而第一机械厂已经获得了市里三千万的资金支持,短时间之内很难再得到资金扶持,毕竟江州市还有其他的企业也需要钱,市里不能厚此薄彼,里面牵涉到复杂的利益纠葛。
况且就算将钱拨给了第一机械厂,现在市场竞争日趋激烈,无论是技术力量还是管理经验和经营理念,第一机械厂都非常落后,这注定它很难在激烈的竞争中杀出重围,如此一来的话那笔资金很可能就打了水漂,这个责任恐怕没人愿意承担。
所以说,第一机械厂现在已经成为了江州市的一个负担,四千多职工的工资和福利,再加上一千多退休人员的退休金和福利,这是江州市不得不解决而一时间又无法解决的一个大问题。
赵东升虽然想去医院,不过却没有走成,第一机械厂的老厂长和两个厂领导知道赵东升来后早就赶来了方芳家,热情地邀请他去厂区参观,指导工作。
在接触中,赵东升感觉得出来,这个老厂长在厂子里非常有威望,无论是那两个厂领导还是职工都很敬畏他。
既然老厂长发出了邀请,赵东升于是答应了下来,顺便看看第一机械厂的虚实,于是让周军和吴雯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表示他这边的事情完了就过去。
不过,赵东升可不认为老厂长等人会自暴家丑,让他这个外人参观第一机械厂萧条落败的模样,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他们是想与自己合作,从自己这里得到资金支持。
黄州电器厂与欧洲销售商签订的合约已经上了中视一台的新闻,现在所有人都清楚黄州电器厂有钱了,而作为厂长,赵东升即使不能动用全部的资金,肯定也有其中一部分的支配权,这对第一机械厂来说已经足够了。
“赵厂长,我们一机厂现在虽然遇到了麻烦,但是我们有厂房,也有优秀的职工,只要能获得资金注入的话,就能摆脱目前的困境。”果然,参观到一半的时候,陪在赵东升身旁的老厂长长叹一口气,颇为感慨地向赵东升说道,“到那个时候,我们厂的人再也不会因为没钱而住不起医院了。”
“是呀,你们厂会好起来的。”赵东升听出了老厂长的意思,于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装作没听明白的样子。
“赵厂长,我们厂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们需要资金,如果你们注资的话,双方进行合作的话,将会是一个双赢的局面。”老厂长见赵东升装聋作哑,知道赵东升对一机厂没多少兴趣,沉吟了一下后,向赵东升挑明了他的意思,“贵厂可以在江南地区创造更多的利润,我们厂也能走上正轨。”
“抱歉,这种事情我做不了主,要经过我们市政府的批准和同意。”赵东升闻言微微一笑,婉拒了老厂长的提议,他虽然有意兼并一机厂,但是却不能将意图暴露出来,否则的话在谈判中会处于不利的地位。
“赵厂长,我的这个提议你可以好好考虑。”老厂长见赵东升回答得滴水不漏,也只好作罢,笑着说了一句,毕竟这种事情强求不得。
参观完了一机厂后,赵东升谢绝了老厂长留饭,乘车走了。
“老厂长,赵厂长看来并没有与咱们合作的意思。”望着绝尘而去的小轿车,一名高个子厂领导不无失望地向老厂长说道。
“这是当然了,咱们厂这个烂摊子,有谁愿意接手?”老厂长闻言,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不知道市里什么时候能解决咱们厂的问题!”另外一名圆脸厂领导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市里上午开会了,研究了咱们厂的事情,好像打算将咱们厂的人打散后编入到别的厂子。”这时,又有一名国字脸厂领导忧心忡忡地开口说道,他是在赵东升参观厂区的途中加入进来的,“那些效益好的厂子咱们厂的人肯定进不去,十有八九会分到那些效益差的厂里。”
“退休的人怎么办?”那名高个子厂领导闻言,顿时开口问道。
“也要把关系移交给市里的企业,由市里的企业消化吸收,退休金维持不变,其他的待遇与所属厂相同。”国字脸厂领导无奈地回答。
很显然,那些退休人员无法进入到效益好的企业,而无论是退休金还是医药费报销等福利待遇,效益好的企业和效益差的企业将会有很大的差别,这样一来的话一机厂的那些退休职工的利益无形中将受到非常大的影响。
“这怎么能行,这相差也太大了吧。”圆脸厂领导闻言,顿时愤愤不平地说道,“那些退休的老同志可都为咱们厂、为咱们市的发展做出过贡献的,凭什么要牺牲他们的利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市里已经拿不出钱来给咱们厂了,只有将咱们厂的人分流,这样还能将咱们厂的地皮节省下来对外招商引资。”国字脸厂领导神色黯然地回答,他的小姨子在市政府办公厅工作,听到了开会时的一些风声,因此给他透露了消息。
由于处级以上的干部是市管干部,因此包括退休的老厂长在内,现场的这三名厂领导都不会被分流到那些厂里,因为他们不是正处就是副处,他们的岗位和退休金将由市里进行统一安排,因此对他们的影响并不算大。
事到如今还留在厂里,而没有想办法调离的干部,无不对一机厂充满感情,关心厂子和职工的命运,厂子倒闭、职工分流并不是他们所愿意看见的。
听了国字脸厂领导的话后,老厂长等人不由得沉默了,市里的难处他们清楚,对一机厂的处理确实是无奈之举,因为市里的财政资金早就被别的企业给盯上了,一个萝卜一个坑,实在无法再在一机厂身上投资。
“现在咱们也就只有自救了。”老厂长点了一根烟,吸了几口,沉声向国字脸厂领导说道,“赵厂长不愿意介入这件事情,那咱们就赶鸭子上架,向外放出消息说他要注资一机厂,逼他来蹚这浑水。”
“老厂长,这样做好吗?”国字脸厂领导三人闻言,有些愕然地对视了一眼,随后试探性地问道,搞不好这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
“事已至此,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赵厂长既然能将黄州电器厂从一个小厂发展成现在这样,那么咱们一机厂要是有他的支持,肯定也不会差到哪里。”老厂长将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熄,神情严肃地说道,“如果出了事情,我负责!”
“老厂长,有什么我们跟你一起承担。”国字脸厂领导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说道,他们怎么可能让老厂长一个人承担这个责任。
老厂长闻言欣慰地笑了笑,向国字脸厂领导三人交待了一些事情后,国字脸厂领导等人就急匆匆地离开下去布置了。
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老厂长的脸上不由得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事情的成败,就要看赵东升的态度了,希望这个年轻人是个有担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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