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从单手撑着门框倚在门边的样子有些勉强,一袭墨黑色真丝睡袍微敞着,露出一片苍白失血的肌肤。碎发凌乱地粘在不满细汗的额前,眉眼低垂几乎掩去了半张脸,却依旧看得出一丝病态的绯红。
倔强的身体似乎想要掩饰细微的颤抖,最终不得法门。
显然是刚睡醒。并且,状况不太好。
段从瞳底一片漆黑地看她,眸光涣散却还是显露出星点的讶异,“……你怎么来了?”
语速很缓,声音很沙,刺哑地如同一把断弦的胡琴。硬生生地从胸腔挤出来,让人直觉破败。
“……”她有些窜,没好气地说,“有事去公司找你,没见着人,听说你病了,怕你死在这臭了都没人发现。”
段从一时没说话。只是侧开身子给她让出一条道,“进来吧。”
“病了为什么不去看医生?”程今夕有些气恼地将他扯进屋,忽觉自己太过粗鲁怕一不小心让他更加难受,动作这才稍稍缓和了下来。“这么熬着不难受?”
段从淡淡道,“睡过就好了。”
她将他扶到沙发上,挨着他一旁坐下,见他似乎并不打算多说什么,手背贴在他额头上探了探,“烧得很厉害,必须去看医生。”她态度强硬地说罢,刚要将手撤走,就被他一下抓住。
“今夕。”段从很轻地唤了声,鼻音很重连念着她的名字都是囔囔的,没有了往昔的冷然,更多了些绵软的温柔。他的眼睛不偏不倚地凝视着她,“真的没事……既然来了,就陪我坐一会儿。”
她总是受不得这样的软话。顿时气消。
毕竟是病着,没有花多少力气。程今夕轻轻地将手抽出来,仔细地替他将衣襟拢好,“本来就是着凉,如今穿得这么少再冻着,这病还怎么好?”
指尖又一次被握住,这一次她没有挣脱也没有动,只是平静地看他,任由他握着。
或许是因为发烧的关系,段从的手很热,带着薄薄的汗渍,烫地有些灼人,与她无名指上的钻戒如冰火不容的两重天,“这些日子还好吧?”
程今夕很轻得“嗯”了声,余光不自觉地偷瞄了他一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段从恍然,扯着嘴角,弧度细微地都不能称之为笑,“……那就好。”
“……”
“吃过药了么?”他不说话,程今夕看了看他如佛像般不动如山,有些无可奈何,“没吃也好,家里这些药放久了也不知过没过期,你若不肯去医院,我就让莫川接杜医生过来。”
她说,家。
段从心里就像被针尖狠狠地扎了一针,一针又一针,血液从小小的针眼里呼啦啦地就冒了出来,旋即是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疼。
家,以前他也是有过的。现在,即使他依旧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也终归是不一样了对不对。
他轻咳了一声,然后便是一长串的咳嗽,掩着嘴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似的,直到耳根都红了才止住。
“今夕,看到窗台上的金银花了么?”段从倏然问,抿紧嘴唇地忍耐。硕大的钻石咯疼了他的手,哪怕握得那么吃力,他却还是不想放开。
太眷恋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温暖,才是一种无声也毫无指望的痛苦吧。
“花开了直接从南边移植过来了,我没怎么照顾,让外头的园丁帮着看了,说是大概能活……算是上次丢掉你的花的赔礼吧……”
程今夕顺着他望过去的地方看,那一簇簇稀疏开着却格外生动的白花垂落在窗沿的花架上,比她之前的那株很大,缀着星星点点的淡黄色花蕊,穿梭在阳光温暖的微隙,不矫揉造作,却是一道孤清却绝艳的景色。
程今夕想起了那一日她对段从的质问,突然就有些心酸。
“那日我质问你为何丢掉了我的金银花,你为什么不解释?”程今夕收回目光,轻问。见段从一怔,旋即掀唇一笑,“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断肠草?”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心里是有些内疚的,虽然她和段从之间远远说不上是谁辜负了谁,但起码错怪,也是一种错误。
“你早知道了?”段从自嘲地笑了笑,却不知自己在笑什么。
“原本心里就有疑惑,后来问了莫川就知道了,”程今夕轻轻吁出一口气,“你别为难他,是我逼他说的,只是,我不懂你为什么瞒着我?”
因为我希望你能好过,在我的保护下无忧无虑地生活。
段从心中想着,却终究是没有说,他只是说“哦”,而后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攥着她的手,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淡然。
仿佛方才一夕的脆弱和眷恋不过是他们彼此臆想中的幻觉一样。
段从斜眼看她,“让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程今夕无言,“在你看来我就这么无能?”
“你知道,这跟能力无关……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他有些倦怠地靠在沙发背,软软的一下子像是卸下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神色晦暗不明,“我把乔薇薇送走了。”
程今夕一愣,她来这一趟本是想要与他说纪无忧的事,怎么一下就扯到了乔薇薇身上?
不明所以道,“然后呢?”
“几次三番害你的人是她。”因为吃力,段从说得一字一顿,“无忧的事,也是她。”
程今夕诧异,浮想后,了然,“知道了,是因为你。”
除了为情所困,她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理由来解释乔薇薇这种近乎疯狂的行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程今夕忽然就有些同情她。虽然段从并没有斩尽杀绝,可他那句简单的“送走了”只怕也是万水千山,永无归期。
段从敛起残忍地笑意,清冷无边,“今夕,在我看来,你比她重要,比任何人重要,她要害你,我便容不得她,说我残忍也好,无情也罢,她曾经想要你的命,我如今留她一命已算仁慈。你可懂?”
默了很久,程今夕道,“我懂。”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段从自嘲。
她愣了下,轻声答,“我很感动。”
是,她很感动。也许,其实在她的心里住着比任何心魔都要歹毒的魔鬼,谁要害她,她便不愿姑息。
在黑暗面前,只能不择手段地自保。谁活着都不容易,她从来不是圣母,不会原谅一个想要她死的人,更不会为别人的人生负责。
只是可惜,乔薇薇到最后都未必懂得那些道理。
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爱恨情仇都终结在心爱的人手中,当初的你死我活的争斗,原来只是一场徒劳无益,最后零落成泥,不过一坯黄土。
倾囊相付的决然遇上冰冷无情的堡垒,最终也只剩下绝望。
感情这种事,根本就没有涅槃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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