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武侠仙侠 > 三途志 > 第三百三十八章 女儿心 无言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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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一切早有注定,也许一切…………早已注定。

  人与人之间的注定,就像水滴,在无数无形的机缘下,汇聚成了名为‘命运’的人间苦海,众生皆有命,想抗拒,却不知自己的抗拒也在命运之中,每个人最后,都会一齐投奔那片汪洋大海。

  当刘伯伦前去救五爷的时候,途径北街之时,突然发现众多妖兵争相恐后的朝着一座大宅聚拢,而就在这时,那院子当中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爆炸之声,火光冲天而起。

  而等他前去查看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了。

  那一夜,纸鸢以一己之力在自己的家里独自面对不计其数的太岁妖兵,竟抵挡了将近半个时辰之久。

  战况之惨烈可想而知,直到最后纸鸢手中长剑碎成数片,右肩被一只巨蚊妖兵的厉刺贯穿,鲜血染红了白衣,皮貂之上一片殷红。

  剑已碎,人如风中残烛。

  后悔么?值得么?纸鸢不知道,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当时她的视线早已开始模糊,她只能望见火光,好大的火,火光映衬之下,那些噩梦中的妖魔倒下了,又爬了起来,它们刺耳的磨牙声越来越响,但纸鸢的心反而越来越静。

  想她一生经历离奇,经历过高高在上的王族生涯,也见识过苦难残酷的市井画卷,曾经的她一直想要追求的东西便是自由,而直到最后,她又得到了什么?

  我本不该是这种性格的。

  纸鸢一边下意识的挥舞断剑,一边在心中想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变得为别人着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想要看到更多人的笑容?

  是从娘死了之后么?还是从想要逃离王族远走高飞的时候?

  不,都不是。

  因为在那一刻,纸鸢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傻乎乎的人脸,那人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刻意掩饰却掩饰不住的自卑眼神,手里一根油腻腻的肉骨头,好像个猴子一样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往嘴里狼吞虎咽的塞着。

  那人是世生。

  而纸鸢也终于回忆起了,她是从何时开始,从一个蛮横的大小姐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了。

  正是那年的南国,正是她见到世生的时候。

  如果说纸鸢之前的生活都是没有黑白的话,但当世生出现之后,她的生命才逐渐出现了色彩。世生就是这样的人,他有一身的臭毛病,但是他却有着一种可以改变人性格的魔力,与他接近的人,都会慢慢的被他影响,陪着他做这一件又一件的‘傻事’,却乐此不疲。

  他可真是傻。纸鸢腿上被划开了一道伤口,但想到了世生却还是笑了出来,总是为别人考虑,总是做着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可想象他也应该知道,自己做得些危险的事根本得不到回报,而且还经常有把命搭进去的可能。

  但是他却仍是一次又一次的冲到了最前方,一边说着一些让人气冒烟的话,一边再次将自己的性命当作赌注。

  难道他不知道,每一次的出征都有人在他身后苦苦得等待一次又一次的祈祷?难道他就不知道,这样的选择,当真傻到不能再傻么?

  不,他当然知道,而她………………

  纸鸢右脚脚踝传来一阵剧痛,思绪中断,身子随即不受控制的跌坐在地上,妖兵们嘎嘎怪叫,一拥而上。

  而纸鸢还是没觉得有多疼,她呆呆的望着眼前,望着属于自己的终焉降临,此时此刻,她反而明白了世生的心境。

  他之所以做哪些傻事,正是因为他有力量,也是因为他明白,这个世上还有许多没有力量的存在,生命是平等的,他的力量正是为了要保护那些没有力量的人存在的。

  而那些人在哪里?就在身后,就在每一次战斗时,她们的身后。

  纸鸢当时终于明白了,因为此时此刻,在她的身后,也有着需要她保护的生命。一直以来,她都只能望着世生的背影,而这一次,她却终于可以与他一样了。

  “看来我真是跟傻瓜在一起待得太久了,以至于自己也变傻了都不知道。”望着那些已经扑上来的北国妖兵,纸鸢苦笑了一下。

  这个选择没有迷茫也没有后悔,唯一有的,也许只是淡淡的遗憾吧。

  纸鸢不明白何为‘道’,更没有精神之力,但在临死之前,她心中终于想通了早该想通的事情,原来她一直想要的,只是能与傻瓜并肩而战。

  虽然只有五路快剑,虽然手中已经没有了剑,但起码到最后,不要让我再回到他的背后,哪怕只有一次,也请让我与那个傻瓜世生一样,为了心中所想而尽情燃烧吧!

  想到了此处,纸鸢脑中那残缺的五路剑招开始运转,那五路剑招出自《化生金丹经》,而《化生金丹经》又是幽幽道长受‘正法天启’的启发所留,世间大道可以变化万千,但是行到极致,便是返朴归真。

  纸鸢的‘道’也是守护么?不,其实不是,她的道,只不过是因为她想与世生的距离在近一些,她的道,只是一个性格要强的女子对一个傻瓜的爱意。

  而她想要的,在最后一刻,终于得到了,只是………………

  “可惜,还是见不到他最后一面了。”靠在门前的纸鸢,脸上沾满了鲜血轻叹了一声,随后抬起了头,微微的必上了双目。

  白芒乍现!那白芒由心脏的位置发出,夹带着凌厉的剑气,瞬间将四周景象映的如同白昼。

  这金光,与多年前行癫道长的第十三剑‘岁月燃烧’十分相似,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又有些不同,行癫道长的最后一剑中,包含着一个长者对下一代的传承之念于慈祥的心,剑招波澜壮阔犹如天光烈日,而纸鸢的最后一剑,剑气乍现之时,白芒如花朵般绽放,凌厉的剑气中,包含的确是一股令人怜惜却又坚决的爱恋与信念。

  宛如怀揣着心事的少女夜下轻声呢喃,她踌躇着什么,是否在踌躇无法兑现的诺言,她在思念着什么,是否是思念那已经盼不回来的爱人呢?

  剑气如虹,似雪莲于黑暗中绽放。

  妖兵们没有情感,自然无法体会这复杂之剑意,但它们却知道疼,当剑气碰触之时,它们的身体组织开始被毫无征兆的破坏,眨眼间,百余名妖兵被剑网削成了碎末,而在这些妖怪之中,有一只类似臭虫的妖兵,它的体内藏着遇气则染的气体,于是,爆炸发生了,整个院子一片狼藉。

  这院子里的妖兵终于死绝了,而纸鸢呢?

  在使出了这一剑之后,透支了生命的纸鸢坐在那尚未散尽的白芒中,当刘伯伦赶来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与纸鸢也是多年的交情,所以在见到那一幕后,刘伯伦当时震惊当场,他连忙跑了过去,对着纸鸢焦急的说道:“纸鸢,你这是怎么了?”

  纸鸢抬起了那满是裂痕的脸,而刘伯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却能感觉的到,自己的这好朋友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当时的纸鸢的生命即将枯竭,就连说话都很难办到了,但见到刘伯伦之后,纸鸢已经开始泛白的眼中还是出现了欣慰的神情,只见她吃力的用手指了指身后,示意刘伯伦屋内有人,随后,那只胳膊便碎成了粉末。

  而听到了这里,世生真的不忍心再听下去了,只见他低着头,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而刘伯伦知他无比伤心,便略去了之后的事情,擦了擦眼角开口说道:“我是从这些孩子的口中得知此事的,她…………都怪我,为什么不早点过去呢!娘的,娘的!!”

  纸鸢死后,刘伯伦伤心欲绝,因为这是自孔雀寨被阴山重创之后,又一次的朋友别离,而死去的,还是他们多年的好友。

  可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如今纸鸢死了,他又怎能一味的伤心而白白浪费了她的遗志?所以,他紧咬牙关,含着泪抱着那些小孩前往客栈,当时的客栈也被毁的七七八八,后院的改造出的房屋坍塌,五爷受了重伤却不想离开,只剩白驴一人苦苦的保护着他们。

  “事情就是这样了,兄弟,我们对不住你,没能保护纸鸢的安危。”只见刘伯伦紧紧的攥着酒葫芦,然后对着世生说道:“你要怪便怪我们吧,总之,千万别想不开就是了!!”

  世生茫然的抬起了头,望着刘伯伦和李寒山,这件事情如何能怪他们?这是纸鸢自己选择的不是么,这是她………………

  世生发现,在那一刻他已经无力去思考任何事了,因为不管他想什么,怎么想,死去的人,终是再也回不来了。

  于是,世生悲切的说道:“她………………一句话都没说便走了么?”

  “说了。”刘伯伦望着世生,然后对着他说道:“她临走前,曾经对你说了一句话。”

  当晚,笼罩着纸鸢身体的白芒越来越淡,而刘伯伦见她的身体开始风化,便含着眼泪对着她带着哭腔叫道:“纸鸢,我来晚了,我刘伯伦来晚了!!你………………我们定会为你报仇!你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我听着呢,我听着呢!”

  而纸鸢的双目已经一片雪白,肉体飞速风化间,她的嘴唇轻轻蠕动,好像确实在说些什么,刘伯伦见状连忙附上前去,他终于听清了纸鸢临死前的话。

  “傻瓜,不要悲伤,我的心,长伴你左右。”

  我的心,长伴你左右。

  这是纸鸢一生中最后的轻语,也是她对世生最后的爱意。反复的念了几句之后,纸鸢嘴角上翘,在那白芒中化成了灰尘。尘埃被风吹上了天,千年之前,同一个时间点的世生则被迷了眼。

  在听到了这句话后,世生猛地低下了头,用双手捂住了脸,不停的抽搐,而在场知情的人,见他这副前所未有的样子,心中皆是感伤。

  就在这时,北国的太阳又一次落山了,阴霾为过,天光又暗淡了下来,世生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心中,究竟翻滚着怎样的情感?

  过了好一阵,李寒山终没忍住,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他说道:“节哀吧,虽然我们也知道你心里不好过,但是…………但是我想,她也不会希望你一直这样下去。”

  世生缓缓地抬起了头,这个道理他当然懂,但当噩耗降临之时,那些能劝别人的道理却对自身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世生紧咬牙关,抹了抹满是血丝的眼睛,对着李寒山说道:“没事的,我明白的,只是………………只要给我一晚就好了,我只要一晚,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好么?”

  心爱之人逝去,大家都知道他心中悲痛,因为世生的‘道’正是守护,长久以来,支持他奋战下去的信念便是自己的亲人,而如今纸鸢死去,世生那强烈的信念定会受到强烈的打击。

  所以见他如此隐忍,众人心中也不好过,但他们明白,命运残酷,如今世生想要走出来,就只能靠自己。

  于是,大家便点了点头,连小白都没在多说什么,只是紧咬着下嘴唇,将眼泪重新咽回肚子里,而刘伯伦见世生起身之后,便叹了口气,从葫芦里倒出了一个小铁瓶,将其递给世生后对着他说道:“喝吧,也许对你有帮助。”

  世生点了点头,接过了刘伯伦给的酒,之后转身默默的向远处走去。

  他的背影是那样的落魄,就像个迷路的孩子。

  那一晚,众人都没有说话,焦土之上只有寒风哽咽,故去的北国土地上,笼罩着一股令人压抑的悲切之感。

  世生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行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故乡土地上,不知走了多久,只到回头时已经望不见那些人的身影,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

  于是,他便坐了下来,蜷缩着身子,用双手紧抓着自己的头发,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在那风与夜幕之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骗我,你骗我!!”世生释放着心中的悲伤,眼泪模糊双眼,心中画面皆是与纸鸢相处的一幕幕。

  南国的雀山地穴,抢亲时望着她的凤冠霞帔,第一次告别时的那个夕阳,其实在那时候纸鸢就在骗他了不是么?其实就在那时候,纸鸢便喜欢他了不是么?

  “你干什么,我是北方天都拿图侯,你竟敢如此对我?”

  “你知道么,我这辈子都没飞出过我爹的掌心,就像我的名字一样,连自己喜欢什么人都无法做主,可我好不甘心,哪怕只有一次,我也想能飞出这里,去看看没看过的世界。”

  第二次见面时,就好像在做梦,那时的她已经摇身一变,从一名贵族小姐变成了山大王,世生能明显的看出她的的变化,但不论她的气质如何改变,她的眼神却仍亦从前。

  “孔雀寨之所以这么团结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都是兄弟,也都是可怜人不是么?”

  “世生,谢谢你,如果有可能的话,你能留下来么?”

  好吧,也许纸鸢没有说过这句话,也许这句话只是在漫长的时间中,被世生的潜意识编造出来的,因为纸鸢性格虽然像个男人,但是对于情爱…………当时的她说不出口。

  这些记忆中的只言片语也许存在着误差,但是在世生的心中,有一幕的场景他却永远都无法忘记。

  斗米观暗黑之夜,世生一朝得知了身世真相,也在一朝失去了所有。

  他们当时,就像是丧家之犬般,看不清未来,也不知道该去向何方,可就在这时,在斗米观的山下树林之前,那个修长的倩影如黑暗中的光芒一样温暖。

  “走,世生,咱们回家。”

  回家。

  世生紧握着双拳,从今以后,他又如何再找得到回家的路?

  想想就在他这一次离开之前,他和纸鸢曾有短暂的一片安宁时光,纸鸢在给小白找药归来的路上同世生说笑,尽管经历了时空的错乱,但纸鸢当时的一颦一笑仍是历历在目。

  “你还是骗我,你还是骗我了!!”世生跪坐在地上仰头心酸的哭道:“你不是说要跟我凑合着过一辈子么?如今我还活着你却死了!这又算什么一辈子!?你不是说要等着我回来么?现在我回来了,你又在哪呢!!”

  世生的咆哮声回荡在天空之中,死去的纸鸢已经给不了他答案,次可能回答他的,只有北国的夜风。

  然而,他的质问并没能缓解心中悲痛,他不停的努力,只为一次又一次的打破那回魂路噩梦之结局,可这一次,却还是没能办到。

  也许这就是命运?命中注定的事情,当真无法去改变么?

  “那我一直以来的努力又算什么!!!”世生猛地拔开了酒瓶的瓶塞,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那酒是刘伯伦造的第四种酒,名为‘醉仙提壶乱海潮’,是世上最烈的酒,没有之一,喝下之后,就连具备精神之力的人也会醉的不醒人世。

  而世生一口将那‘醉仙提壶乱海潮’喝了个一干二净之后,拾起了地上的唐刀直指头顶苍穹,用尽所有气力咆哮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啊!!!有什么本事都朝我来好了,为什么!!为什么!!!”

  然而,没人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酒气上涌,世生吼完此番话后瘫软在地上,小声的说道:“为什么要夺走她,她又有什么错?可这又算什么因果?好人没好报,坏人却能肆意的欺凌他人,难道,难道你这贼老天是想让我变成坏人么?你以为我当不了坏人?啊?”

  那酒的效力好大,世生借着酒劲肆意发泄着心中伤悲,只见他醉醺醺的伸手朝着怀里摸去,自一个口袋中摸出了一卷皱巴巴的本子,只见他喘着粗气说道:“我不是当不了坏人!你看啊,我也会邪术的,这种符咒能拘人魂魄,一个不够,能连害七个,让人死了都不安宁,我会这种邪术,我也是坏人啊!!”

  世生一边说,一边把手指咬破,随后在那书上发了疯似的抹画着一种新的符咒,而他一边画,眼泪一边啪啪的砸在纸上,到最后,他狠狠的锤了一下地面,声音从愤怒转成悲伤,只见他当时悲切的自语道:“我是坏人,我真的是坏人!所以……所以把她还给我啊………………”

  世生是坏人么?

  不是,因为有时候,当一个人自称自己十恶不赦的时候,也许他的心里只是因为害怕,害怕受伤,害怕苦难,害怕别离………………。

  世生说完了这句话后,只感觉到眼前一阵眩晕,随后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在曾经的故乡土地上昏厥了过去。

  而那一夜,他并没有梦见纸鸢。

  至于他梦见了什么,也许以后会有机会说的。

  一夜无话,且说等到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身上一阵温暖,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身上竟不知被谁盖上了一件白色的皮貂长袍,那长袍上沾着已经风干了的鲜血,而这时,朝阳已经照耀在这篇废墟之上。

  在那短暂的温暖中,世生连忙坐起了身来,转头望去。

  (两更并一更完毕,未精修版,感谢大家的支持,拜谢中。)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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