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光,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香烛气味,以及用了很多很多年月,古旧却纤尘不染的家具。
老道士屋子永远都是这样的,处处都透着一股子破落户儿的味道,当初修真武祠的时候,我们几度想给他换上明亮的地砖,都被老道士一口回绝,他执拗的认为,那明晃晃的地砖上就差写着“金钱”两个字了,坏他修行。
我实在没办法理解百八十块钱一块儿的瓷砖,怎的听着像是用了就十恶不赦似的。
但老道士执拗,大家也只能作罢,半袋子水泥往地上一倒,抹平了后老道士终于心满意足,只是缺了光可鉴人的瓷砖,这屋子总是暗沉沉的,兴许是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的缘故,老道士住在这屋子里,哪怕是个暗沉沉的环境,却也有一种让人宁静心神的力量,每次我一踏进这里,就像是与繁华热闹的人间割裂开来似的,整个人从身体到灵魂都是宁静的。
一张矮桌放在炕上,刚刚泡上的茶叶在腾腾的水汽中舒展着身姿,一本《太平经》铺展开来。
老道士内里穿着薄衫,身上披着厚厚的军大衣,两手拢在袖筒里,正津津有味的研读着经文,他读经文很仔细,竖版的经文一页本就没有几个字,可他却能看上半晌,仿佛经文里的每一个字都蕴藏着天地的奥妙似的。
感觉屋里有点冷,我对着手心哈了口气,又搓了搓手,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怎么不烧炕?”
“你何时见我烧过炕?”
我师父斜眼看着我。
“怎的还这么理直气壮的呢……”
我叹了口气,挪开了灶台上的水壶,往里瞅了一眼,灶台里黑咕隆咚的,连一点余烬都没了,我记得清楚,早上贴对联熬浆糊前,我才给他刚烧的炕,他但凡往里添两铲子碳,就绝对留不下这么个冷灶。
我抓了一把胡麻秸秆塞进去,又用铲子铲了炭块往里添,叹息道:“你可是越来越不讲理了,我们没上山的时候,你不也守着这座道观过了二三十年么,难不成那时候你也不烧炕?”
“不烧,冻着!”
老道士一副理直气壮的嘴脸,微微侧脸,眯着眼睛道:“还没见过你这等逆徒呢,把不肖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大过年的自己在外面欢天喜地,给自个儿的老师父扔屋子里,抗火也不烧,兴许一夜过后,第二天我就冻得硬邦邦的了,于是你正好继承我这点家业。”
“讲讲道理啊,就算是您亲儿子,也不能像我这么伺候你呀……”
我不禁哀叹。
老道士立刻把一本经文扔在了脑袋上,笑骂道:“臭小子,还调侃上我了。”
捅咕了一阵灶火,眼看橘红色的火焰已经在灶膛里升腾而起,我呼出一口气,捡起那本经文,重新放在老道士面前,这才在他对面盘腿坐下:“师父,你刚刚去瞧李降龙了?情况如何?”
“还在恢复当中,倒是日渐好转了,不过要醒来,恐怕还得几天时间呢。”
我师父翻动经书,很快找到自己先前看的那一页,撩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你有事?”
我点了点头。
“茳姚的事情?”
“您怎么知道的?”
“……”
我师父笑道:“她今天和你在屋子里待了许久,出来后与平日里变化颇多,看起来一身轻松,似放下了许多心结,你晚上又贼眉鼠眼的跑来了我这里,为师又不是个傻子,怎能猜不到和她有关?”
“您神机妙算就神机妙算,干嘛老是捎带上我,一会儿贼眉鼠眼,一会儿獐头鼠目的,说的我就跟有多猥琐似的。”
我抱怨了一句,随即,在我师父笑眯眯的眼神注视下沉默了下去,顿了顿,道:“今天,她利用同气连枝让我看了她的部分记忆,就是……有关于末代天官那部分记忆。”
我师父笑容收敛起来:“如何?”
我没有隐瞒,把我所看到的一切,事无巨细的全都告知我师父。
“有点意思,而今看来,对你影响最大的,反倒是这位末代天官了。”
我师父想了想,说道:“你那把百辟刀确实诡异,正常情况下,天官八宝才能与天官刃相融,心念一栋,即可幻化出来,甚至能同时存在,唯独此物,它既不在天官八宝之中,幻化的时候,也是天官刃本体直接幻化成它,大不寻常。
过往的时候,它也表现出了很多不对劲,比如有那么几次,它影响到了你自身,让你充斥着负面的杀戮欲望,那把刀上也散发着惊人的邪气,能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而今源头算是找到了,看来在末代天官时,它就已经有异样了。
从末代天官的举动来看,这个刀恐怕涉及到了某个存在,这个东西是有意识的,百辟刀……只是它的载体,而且是一个并不合适的载体!
至少给为师的感觉是这样的。
还有羽民的那件禁忌之物,竟然……有这般大的来头,末代天官甚至认为它将会是动乱的源头之一,非常危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镇压它。
现在看来,镇压它的不仅仅是天官刃,更是百辟刀里的那个存在!
我记得,那个禁忌之物……也就是那块骨,是被邢伟得到了吧?
你当初斩杀他的时候,邢伟有没有这种能死而复生的能力?”
“没有。”
我微微摇头。
“那么,你斩杀他后,他……身上有没有析出这块骨头?
从末代天官绞杀那个老羽民来看,当它们遭遇到致命的重创时,那块骨头是会从它们身上析出的。”
“也没有……”
我仔细回顾当时的情况,道:“邢伟应该是死了,我当时都把他挫骨扬灰了,也没见那块骨析出啊!”
我师父松了口气:“看来那块骨没在邢伟身上,可是,为什么没在他身上呢?难道说那东西力量过于强大,他掌握不了吗?如果那块骨不在他身上的话,又去哪儿了呢?”
“十有八九,是在水王爷那里!”
我说道:“其实这些事情我倒是没有过多的顾虑,百辟刀我带在身上已经有好几年了,没有太大的异样,也察觉不到刀里有个什么存在,我觉得,对方可能处于蛰伏当中,吃不准,只能作罢,大不了以后小心一些,但从卫徽之的表现来看,它对我应该不会有很大的恶意。
至于那块骨……说实话,它涉及的层面太高,我现在有心无力,就算它是个天大的威胁,终究距离我还有些远,不算迫在眉睫。”
“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师父问道:“茳姚吗?她都把记忆给你看了,事实也和咱们师徒最开始的猜测吻合,以为师的观察来看,她决计不会伤害你……”
“我对茳姚倒是没有疑虑。”
我轻叹道:“我最大的顾虑还是……卫徽之!!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他改变了我的命运,我被他影响到的命数到底有哪些?他坑害茳姚,根本不是为了让茳姚给我当保镖,那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或许不会整死我,但老卫家的传统,有时候却能让我生不如死……
这才是我最大的疑问,搞不清楚这个问题……我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
(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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