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月后，真武祠后山。
真武祠在省城之西，此地山脉繁多，总称为西山，浩浩荡荡几十公里，宛若一道龙城的屏障。
我们本就住在山间，平日里活动，自然也大都在这西山里。
此地，已经是西山边缘之地，距离我往日里闭关的地方都有小二十里地的距离，西山属于吕梁山系，此地已经是个节点，即将汇入吕梁山系的主脉当中。
一座青石峰上，我盘坐在山顶，紧闭双目，思感与精气神完全汇入地下，此地地脉宛若捆扎起来的发丝，挤在一处，沿着群山脉络蔓延，直入吕梁山龙脉，吕梁山龙脉那是一条浩瀚的大龙，且是还在活跃的大龙，龙气汹涌，活性极高，其龙气经过我眼下所在隘口，进入西山当中，又经西山屏障发散向整个省城，滋养着这一方水土，从风水堪舆的角度来看，整个省城其实都是一片被龙气所滋养的洼地，洼地积水，也聚龙气，故而在风水堪舆上称之为龙池，我所在这地方是吕梁山系龙脉滋养省城的必经之处，犹如隘口，叫做龙闸，宛若阀门，若关闭此阀门，即可断掉整个龙池的龙气供给。
此方风水，浑然天成，是个不可多得的保底。
想那李唐皇室，本是陇西人氏，自晋阳起兵得了天下，将晋阳视作龙兴之地，认作祖地，晋阳城成了他们的老家。
及至五代十国时期，又有多家帝王在此地龙兴。
三晋大地自古出皇帝的名声，这晋阳城算是立了大功，很难说没有这得天独厚的龙脉气运加持缘故。
又到了宋王朝赵家得了天下，那老赵家自己得国不正，最怕有人造反，于是太宗皇帝下令钉破三晋龙脉，偌大个三晋不知留下了多少丁字街，这晋阳城自然也没有幸免于难，可此地是龙池，不是龙脉，丁字街哪能破得了这方水土？当时有个堪舆大家曾就站在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他一眼看出若封了此地，晋阳城就成了一潭死水，但最终没有下此辣手，给天地留一线生机，也给自己留一线生机，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罢了。
此时我站在这里，静静俯瞰着前方低谷，按说这深山低谷，本应是郁郁葱葱的好地方，可实际上眼前这片低谷却草木稀疏，下方露出了诸多沙土，碎石遍地，整体而言就像是被水流冲刷过的河道一样，千疮百孔，瞧着十分破败，一副水土流失严重的样子，周遭的草木也多枯萎，显得萎靡不振。
这是因为，此地是龙闸，地气不在这里停留，龙气所过却又不停留，明明每日里都有龙气奔腾呼啸而过，偏偏却不在这里停留半分，不肯滋养此地，导致这里满目疮痍，处处破败。
“就是这里了吗？这就是你给无双选好的地方？”
我身边的茳姚忽然开口询问。
“是。”我点头，看向身后，轻声道：“那里，就是我给无双选好的埋骨地！”
摆渡人一脉的“刻骨”，便是将“道”的力量铭刻在骨骼上，形成一具后天的“道骨”，这样，即便他们不懂得术法，仍旧可以驾驭天地之力，且看初代摆渡人与无双的父亲，他们出手时是可以驾驭天地力量的，而且极为浑厚，举手投足都有一种“道”的力量存在，这才是他们能硬撼法相的缘故。
当然，这条路一般人走不了，唯有摆渡人那无比强悍的身躯、接近玉质化的骨骼，方才能承载这种“道”的力量，其他人莫说承载，接触到这种力量都得自身直接崩碎！
通常来说，摆渡人在刻骨之后，会进入一个漫长的沉睡期，需要时间来温养自己的“骨纹”，让这种力量与自身完全融合。
说白了，所谓沉睡期，大抵和我们修行之人闭关消化修行成果差不多，是不挑场合的，也没什么太大的讲究。
可惜，无双不同。
摆渡人的传承就像是在打造一柄兵器，旁人怎么打造的我不管，我却立志要打造出一柄极道凶兵，远超从前的摆渡人，甚至后无来者，在给他谋划骨纹时，和我师父几经讨论，最终拿出了一套非常另类的骨纹。
这套另类的骨纹就决定，无双的沉睡期不可能像寻常摆渡人一样。
他……只能在地下沉睡。
没错，我准备埋了他。
不过真到了计划即将要执行的时候，我盘坐在这里，却陷入沉默，心里有太多情绪，有不舍，也有无奈，甚至有些心疼，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结婚了，将有自己的小家，从此不能总在我眼皮底下蹦跶。
茳姚亦在凝视我选好的那片埋骨地，神情复杂，犹豫了一下，轻声道：“虽然咱们已经探讨过很多很多次了，但我还是想再劝你一下，不行的话，就稳妥一点，让无双走正常摆渡人的路吧，太危险了。”
我沉默。
茳姚又道：“除了初代摆渡人背叛了圣武外，历代摆渡人都是卫氏一族的朋友，在卫氏一族至暗时代，不少摆渡人都曾暗中出手，庇护虚弱的卫氏一族，事实上，就连初代摆渡人，在妖墟之事让他暴露之前，卫氏一族仍旧相信他是自己的盟友。
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过去的岁月里，摆渡人一脉从没有用祭文来刻骨？
谁都知道卫氏一族的祭文强大，为何偏偏不用？”
“因为卫氏一族不肯。”
我目光平静，轻声道：“卫氏一族从来不信任外人，他们强大又固执，坚持唯有自己才能改变世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念，甚至连同族的人都不认同，为此爆发过许多争执，卫庶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样的卫氏一族，怎么会用祭文来给摆渡人刻骨！？
祭文是一种道的力量，它不仅仅是文字，更是道的有形体现，是卫氏一族用来驾驭地脉的绳索，用祭文刻骨，等于窃取了卫氏一族的部分力量，而且是最核心的力量，将可以直接从地下攫取地气用来攻杀。
卫氏一族怎么会将这样的力量交给摆渡人一脉？
但是，历代祖先没做的事情，我来做，我信任无双，远胜于我信任我自己，我将亲手赐予他这种力量。”
“不仅仅是这个，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为什么每次都要躲避这个话题？”茳姚皱眉，道：“我说的是风险，地气是母气，是天地间最本源的原初力量，这山川河流，这四季分明，这万物生灵，甚至是天地间的灵气，都源自于地脉，它是孕育一切的根，也是卫氏一族强大的根本，你能在阳间驾驭阳气厮杀，你能在阴间驾驭至阴之力，你能贯穿虚无的三千世界，你能适应这世间一切险恶环境，不正是因为你掌握着这种原初本源力量吗？你可以用它演化出世界上任何一种存在的力量！
它很强大，谁都看得见。
但是，也只有卫氏一族能驾驭它，无双能承载吗？他如果承载不了，会死的！”
我轻声道：“我知道有风险，我们已经尽可能的推演过了，我、我师父、女帝、甚至我去了一趟阴司，跟酆都探讨过，酆都说我这是颠覆性的尝试，但看过我的骨纹设计后，他也认为有成功几率，最大的问题我已经找过人了，安全措施做到了极致！”
“但，仍然有失败的可能，难道不是吗？”茳姚咬牙道：“你平日里那么爱护他，为何这个时候却如此残酷？你真的把他当成一件兵器了吗？他是你弟弟！就算他不够强大又如何？走摆渡人的传承仍旧可以站在顶峰，你没必要要求这么严苛，他是你最疼爱，一直留在身边培养的弟弟，你对他的疼爱，甚至要超过小稚，你现在说让他横刀自刎，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是真的信任你，所以，你提出的一切他都无条件接受，但是，你是否能接受他稍微平凡一些？而且，你眼里的平凡，实际上已经很不平凡了，摆渡人是自古以来最强大的一脉传承。”
“接受他的平凡么？”
我自语，垂首苦笑道：“最黑暗的动乱要来了，那是亘古的清算，在这种时代，平凡也是一种原罪。
我终究不是万能的，圣武也有无力时，送走子嗣，咽下万古的悲凉，我凭什么能超脱？亦不能庇护所有人。
我现在把他推进很危险的境地，不是想要利用他，我不会把他当做兵器来使用，我只是不想他未来危险。”
我拉住茳姚的手，脸上皆是浓浓的无奈：“越逼近真相就越绝望，哪怕不为所谓的黑暗动乱考虑，祸根也早就根植在了摆渡人一脉身上，爆发只是迟早的问题。”
说此一顿，为了让这个女人不再困于情感，我咬牙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担忧：：“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你难道忘记了初代摆渡人为什么要反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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