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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维向东门雪羽打探卫蘅的信息,结果她知道的也并不比清平公主多,只说卫蘅当年极是厉害。罗维没打探到更多的东西,有些失望。
东门雪羽又喝了会茶,起身说:“好啦,我得走了,山门之中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们。”
“这就走?”清平公主睁着双眼望她,“父皇……您不和他说一会话吗?”
“千万别告诉他我来过。”东门雪羽皱皱鼻子,“小扶儿,你还小,有些事情可能不明白,这情情爱爱的东西啊,长久不见,也就淡了。哎我也一把年纪了,懒得把心思耽在这些上面,走喽。”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不见了。清平公主腾地站了起来,跑到窗外探头去看,但哪还能看见人影。
于是她也皱皱鼻子,看向罗维,脸上瞬间流露出一点可怜兮兮的神情。罗维看见了,对她笑了笑。
他的心思早已放在了东门雪羽刚才那句话上,“这情情爱爱的东西啊,长久不见,也就淡了”,是这样吗?
所谓情爱不过如此吗?罗维有些想不明白。
世间痴男怨女数不胜数,曾经爱得死去活来,之后却江湖不见、云淡风轻的也不在少数,罗维以往总认为那是因为他们从最初开始就不够爱,但现在想来,也许并不是这么回事。
但凡感情,都有美好的开端,然而到最后却食之无味的,也为数不少。难道自己也不能免俗,也要在这时间的冲刷中逐渐淡了么?
罗维抬头望天,眼前浮现林少艾娇艳如花的脸庞。然而,现在他看见这张脸庞,心中余下的只有淡淡的痛楚和伤感。
突然又有小太监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一进得殿中,双膝一软就跪下了。
罗维回过神来,认出这是皇帝殿中随侍的小太监,一股不祥的预感从他心中升起:“有事说事,别慌慌张张的。”
小太监惊慌地“哈,哈”喘着气,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弯下了腰,这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殿下,侯爷,不不不好了,陛下,陛下他……”
罗维瞥了清平公主一眼,急声说:“走!”
两人来到皇帝寝殿中,御医们已经在外殿满满跪了一地,各个都是神色慌张,一见两人进来,不断叩首。
罗维顺手抓住其中一个的衣领,提了起来:“怎么回事?”
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脸色应该是非同一般的恐怖,因为那御医连脸都吓白了,颤抖着说:“臣……臣……臣已经尽……尽力了!”
罗维心中紧缩,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御医眼中惊慌更浓,脸色煞白,几乎要哭出来。罗维却突然泄了气,扔下御医,两步进了内殿。
清平公主已经先他一步进了内殿,跪在皇帝床榻边,握着他的手。她小而尖的脸庞白得没有了血色,看起来几乎要透明,眼中那一汪寒潭正在破碎。
罗维大步赶到床榻边,也跪了下来,从清平公主手里接过皇帝的手腕,开始搭脉。
不过片刻工夫,他就感到心中透凉,看向清平公主,嘴唇翕动了两下,没有说出话来。
清平公主眼中一下子流出泪来,泪珠挂在她白得透明的脸颊上。
皇帝动了动,睁开眼睛,轻声笑道:“傻子,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您才四十四岁!”清平公主蓦地爆发了,声音有些变了调,听起来格外地让人想哭。
“朕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也算够本活了。”皇帝闭上眼睛说道。
“陛下。”罗维在一旁轻声唤道。
“嗯。”皇帝继续闭着眼睛,“朕看见你了。这个时候,能看见你们两个,感觉还不错。拓儿和执儿呢?”
两人对视一眼。皇帝还不知道临江王发动叛乱之事,叛乱当晚他一直处于昏迷中。之后,罗维控制了皇帝寝殿的所有服侍宫人,不让任何人将这件事告知皇帝。
这个躺在病榻之上的男人,快要死了,就没有必要再给他的心上来一刀了吧。
清平公主用手抹掉脸颊上的泪水,说道:“已经派人去通知拓儿了,王府离皇宫有些远,父皇您可能还得再等等。”
“嗯。”皇帝应道。
清平公主又叫过一名小太监,低声吩咐:“去请皇后娘娘和三皇子。”
“等等。”皇帝突然说道。
“父皇?”清平公主转过头。
“让人把执儿抱过来吧。至于皇后……”皇帝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几下。
清平公主会意,转而吩咐道:“把三皇子抱过来便可了。”
小太监应声出去。
罗维看着这个躺在病榻上的男人,像是第一次毫无顾忌和保留地看他,看到了他至高无上的外表下所掩藏的一切。
在本质上,他还是个懦弱的人。对于皇后,他知道自己欠她良多,在这生命的最后关头,总是要向她说一句抱歉才对,而他却又说不出口,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索取惯了,从不懂付出,当皇帝的人,又有几个会懂付出呢?
所以他宁愿选择生死不相见,期望用这样的方法,就能把和皇后共同走过的这二十多年稀里糊涂地蒙混过去。
而在对待儿女之上,皇帝显得更加不合格。原本最初就属意清平公主为储君,却又不给她一纸明白的圣旨,就这么硬生生地拖了许多年,让清平公主在朝堂斗争中心力交瘁。临江王赵拓,与他之间不要说父子之情,就连一般的感情也几近于没有。三皇子赵执,他现在看起来倒是很喜欢,但谁又知道这热度能维持多久?
对于罗维,他愧疚归愧疚,纵容归纵容,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入不了宗庙谱牒,这些又有什么用?他终究还是自私而糊涂的。
这二十多年来,皇帝并不像是人们所认为的那样,从一个性格懦弱温和的皇子蜕变成了合格的皇帝。实际上,在内心深处,他还是那个只喜欢吟诗作画,风花雪月,却又腆于担当的五皇子赵均。
他这一辈子就是一笔糊涂账。对于皇后糊涂,对于儿女糊涂,对于卫蘅,也照样糊涂。二十多年前,卫蘅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把他从默默无闻的五皇子变成了庆国之主。从此之后,他自以为自己情根深种,难以忘怀,但又有谁能说清楚皇帝对她的感情,究竟是真心爱慕,还是仅仅因为得不到而产生了执念?恐怕连皇帝自己也说不清楚。
罗维不禁轻舒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虽然皇帝有着诸如此类的各种缺点,但也或许正因为是这样,让他显得更加像一个活生生的人,有着正常人都会有的弱点,而不是一个高不可攀的形象符号。
对于罗维而言,如果皇帝真是个完美无缺,“高大全”的皇帝,也许他不会对皇帝产生什么感情,会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的父亲只有一个,就是罗仲。但现在,正因为皇帝是这个躺在病榻之上懦弱的男人,罗维反而觉得心里有些难受,不想就这样看着他死。
他不禁握住了皇帝的手。在这一刻,一股奇怪的感觉流过心中,罗维不由想道,看来卫蘅真的没有骗自己,这种血缘的感觉……
他想说什么,毕竟是自己亲生的父亲,这时候有必要说些什么。然而,他却又说不出,特别是此刻清平公主在旁边的时候。
这时候,小太监抱着襁褓中的三皇子匆匆地跑进来了。
罗维微不可觉地松了一口气。
“抱来朕看看。”皇帝招手。
三皇子被小心翼翼地递到皇帝手中,小太监在下面托着襁褓,唯恐皇帝一个手上没力气,把三皇子摔了。
皇帝的精神有些异常的好,脸上也红润起来,但罗维知道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
皇帝抱着三皇子看了又看,笑道:“还是他长得最像朕。”
“这说明三皇子殿下和您有缘呢。”小太监含着泪凑趣道。
“嗯。”皇帝点头,“把三皇子给清平侯,你出去罢。”
小太监应喏,将襁褓递到罗维手中,低头出去了。
罗维这辈子第一次抱着一个不满半岁的小孩儿,感觉襁褓里的那团东西软绵绵的,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捏碎。他有些无所适从,胳膊用力怕伤了他,不用力又怕他掉在地上。
“笨手笨脚,还是我来吧。”清平公主伸手去接三皇子。
“不。”皇帝突然说,“就让他抱着。”
清平公主只得缩回手,用不解的目光看着皇帝。
皇帝却看着罗维,眼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罗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艰难地一弯,叹了一口气。
皇帝终究还是有些不信任自己的,因为自己虽然是他的亲生儿子,却也是一个在外生长了二十年、有独立思想和考量的个体。他不放心没有反抗能力的三皇子,怕自己对三皇子不利,所以要用血缘来束缚自己,让自己不忍心下手。
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罗维自问就算再心狠手辣,也是不会对这么个半大婴儿下手的,这有违自己的美学,更别说他还是自己的弟弟。
皇帝依旧盯着他,眼里已经开始有雾霾凝聚起来。
“照顾好你皇弟。”皇帝说。
罗维嗯了一声:“我会的。”
皇帝轻轻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清平。”他又说道,“照顾好你哥哥,无论何时,不要和他离心。”
清平公主答应着。
皇帝复又看向罗维:“朕把庆国交给你。虽然你不能得到你应有的皇子地位,但这百万疆土都是你的,朕还给了你但愿百年之后,你娘,她不会觉得朕亏待了你。”
“她不会的。”罗维说道。
皇帝嘴角微微一弯。
次日凌晨,庆武帝赵均溘然长逝。
紫微帝星从天边陨落,一颗新的星星闪着明亮而坚定的光,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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