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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夜凌比翼和赵观出了炎暑山庄,一阵晚风扑面,清凉舒爽,二人都甚觉畅快。凌比翼肚子忽然咕噜响起,赵观笑道:“凌大哥,你午时只在老和尚那里用了素斋,想必饿得很了。”
凌比翼笑道:“是该照顾照顾肚子啦。西湖边上有家酒馆开得晚,那儿的牛肉羹最出名,咱们快去填饱了肚子正经。”二人便找上那酒馆,叫了四五样菜,一壶绍兴,大吃大喝起来。
赵观笑道:“凌大哥,你帮他们这麽大个忙,我猜他们还全不知道呢。”
凌比翼道:“盛家的人虽庸碌了些,倒也不那麽蠢。我猜他们此刻应已知道了,我无意要他们道谢,才早早辞退。再说,你在筵席中下手,旁人虽不一定看得出,但盛家的人要是心生怀疑,问起是哪位高人出手下毒,你百花门一向行事隐秘,我可不好交代了。”
赵观不意凌比翼想事如此周全,竟处处为自己设想,心下十分感动,举杯道:“大哥,我敬你一杯!”两人对饮一杯。凌比翼又斟了酒,也举杯笑道:“小兄弟,多谢你出手相助,事情才得办得如此乾净俐落。大哥也敬你一杯!”赵观笑着喝了。
凌比翼甚是好奇,问起赵观是如何下的毒,竟能巧妙若斯。
赵观道:“那和尚最容易。我知道他要使悲情毒粉,先在他身上下了百仙酒和无情秋霜。他一使动悲情毒粉,无情秋霜便会克制住毒粉的药性,又同时催动百仙酒,让他如醉酒一般,昏睡几个时辰才会醒。”
凌比翼拍手道:“妙,妙!”
赵观又道:“那赤璧侠也不难。我见他将兵器藏在衣服底下,露出了一截刀柄;我就将百仙酒粉涂在刀柄上。他一伸手握刀,便中毒醉倒了。那用火药的老头子比较麻烦。我在他的茶里下了药,让他手心出汗;又在他袖口施了黏胶。他过去拿起那篮子,手上的汗和袖口的黏胶混合,便令他的手紧紧黏在篮子之上,再也甩不脱去。他走到一半便发现了,才赶快跳到池子里,好熄灭火药。”
凌比翼哈哈大笑,心下甚是惊佩,赵观小小年纪,竟能在这些高手身上做这许多手脚,令各人毫无知觉,当真是用毒如神。
两人吃饱喝足,坐在酒馆中闲聊,甚是愉快。赵观侧头望向凌比翼,忍不住道:“凌大哥,我在龙宫时,非凡姊姊总向我夸说你有多麽英雄,我还半信半疑。现在我才知道她跟我说的一切,还不及你本人的一半哩。”
凌比翼淡淡地道:“那是她太看得起我了。”赵观心下好奇,问道:“凌大哥,你和非凡姊的好事快近了麽?”
凌比翼笑容略歇,摇头道:“没定。”赵观见他似乎不想多说,便不再问,心想:“看来凌大哥对云姊姊没那麽热衷,枉费非凡姊对他一片倾倒。”又想:“非凡姊对我虽不怎麽亲热,但凭良心说,她的容貌性情、家世武功都可说是上上之选,足可配得上凌大哥。却不知凌大哥心中是否已有了别人?那幸运的女子不知是谁?他又为何与非凡姊定下婚事?”
此时已近中夜,凌比翼忽然侧过头,似乎在聆听甚麽。赵观问道:“怎麽?”
凌比翼道:“你听,箫声。”赵观静下凝听,他内力不足,只隐隐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声。那箫声慢慢接近,赵观渐渐听出曲调,只觉那乐声美妙宛转,令人心旷神怡;变化万端,令人心旌动摇。
凌比翼和赵观凝神聆听,箫声愈发清幽深长,扣人心弦,二人只听得如醉如痴。此时酒馆将要关门,两人便结帐下楼,循着箫声走去。刚来到湖边,箫声却陡然停下,四周划然寂静,只剩风吹湖面的浅浅波浪之声。二人向湖中眺望,远处似有几艘舟子,却雾蒙蒙地看不真确。忽听一声鹤唳,嘎然划空而过。两人抬头望去,却见一只白鹤掠过湖面,到湖心时忽然敛翼,落在一叶小舟上。湖上雾浓,只隐约见到一人坐在小舟中,手中拿着一枝竿子,不知是钓竿还是洞箫,一动也不动。便在此时,岸上丁东声响,传来几声琴音。
凌比翼心中一凛,这几声琴音中贯注了深厚内力,而那吹箫之人身在湖心舟上,箫声竟能清楚地传至岸边,显然也非等闲。他虽经历过许多江湖凶险,此时情境之诡异,却令他暗自惊栗,深深吸了一口气,凝神以待。赵观不知危险,只迷迷糊糊地极想再听那醉人的箫声。
琴声响过後,便又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一丝极轻极柔的箫声从水上飘出,哀哀然悠荡在薄雾之中,好似走投无路的寡妇在湖边徘徊啜泣,又似即将分别的情人在彼此耳边倾诉缠绵离愁。箫声愈响,愈形宛转哀怨,直让人想跪下痛哭一场。凌比翼怔然想起许多心事,闭上眼睛静静聆听,不觉流下两行清泪。赵观虽年幼开朗,此时也不由得想起自己家破人亡、无处可依的境况,脑中一阵晕眩,忽然向後倒下,就此不知人事。
凌比翼听得赵观呼吸突转急促,回身去看,见他昏迷过去,及时伸手扶住了。他心中一惊,忙收摄心神,运气在体内走了一个大周天,才觉得头脑清醒了些。再去听箫声,仍旧哀怨愁苦,浓郁缠绵,却已无法动摇自己的心神。他想:“这人在箫声中贯注了上乘内力,因此能令人心神为之动荡。赵兄弟内力不足,无法抵受。”他扶赵观躺下,伸指探他的脉搏,觉脉象平稳,才放下心,自己盘膝而坐,继续聆听箫声。
便在此时,岸上琴声叮咚响起,奏得是一首喜庆的曲子,弦音跳脱变化,曲调和谐欢乐,凌比翼眼前似乎出现了许多小孩子拍手唱歌、追逐玩闹的景象,一旁大人们欢聚一堂、高声谈笑,一派过年过节的喜乐气氛。琴音中也贯注了内力,丝毫不受箫声的影响。凌比翼暗暗惊诧:“这琴音一派天真烂漫,好似不知世间有愁苦二字。这人在那悲惨哀怨的箫声下仍能弹出这般无忧无虑的意境,实在不易。”此时箫琴交互响起,一喜一悲,一欢一苦,两个极端交缠敌对,直如一场高手的拚杀。
凌比翼听出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暗自赞佩两人的功力,又暗叫好险:“若非我刚才收摄心神,以内力自制,不然骤然听到这一喜一悲两种乐声,非发疯不可。”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琴箫渐渐弱了下来,显然二人都开始感到疲惫。凌比翼心想:“这两人必是当世高人,才能这般以琴箫比拚内力。此时正是比试的紧要关头,听来两人都已力疲,若继续下去,其中一人必受内伤。”心中生起相惜之意,当下吸一口气,出声长啸,啸声中正平和,远远地传到湖面上。琴箫各自微顿,争斗之意骤退,在凌比翼的啸声下渐渐趋於中和,悲者趋於安稳,乐者趋於平淡,不久便同时停下了。
凌比翼也停止啸声,站起身来。但见湖中小舟缓缓荡了过来,一个老者站在船头,手中持着一柄洞箫,小舟来到岸边,老者叫道:“两位朋友,请上舟小叙。”
岸上一个苍老的声音纵声长笑,说道:“松鹤老,你哪里找来这麽高明的朋友,躲着为你助阵?”但见一个人影从岸边跃出,站上了小舟,月光下看出是个白发白须的矮小老头,手中抱着一具瑶琴。舟中老人道:“我可没找人来帮忙。我不认识这人,但听来像是虎啸山庄的人物。”
凌比翼见他竟能从啸声中推断自己的来头,甚是惊异,当即走到岸边,朗声道:“小子凌比翼,冒昧打扰两位前辈雅兴,还请见谅。”
抱琴老人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凌霄的大儿子。喂,小娃子,上船喝杯酒罢。”凌比翼微笑道:“承老前辈相邀,小子自当遵命。”伸手抱起赵观,飞身跃上了小舟。
上得小舟,但见那持箫老人满面皱纹,勾鼻鹰目,年纪虽老,容貌仍十分剽悍。刚才见过的白鹤一脚独立,收翅站在他的身後,凝视着来客。抱琴老人身形矮胖,白发红面,头大脸宽,眼细嘴阔,一副慈善和气的模样。两人看来都已有七八十岁年纪,但精神矍烁,一望而知是内家高手。凌比翼向二老行礼,说道:“凌比翼拜见两位前辈。小子识浅,请问两位前辈如何称呼?”
抱琴老人笑道:“凌小朋友不用客气。老夫康筝,跟你太师父扬老是老朋友了。这位是西湖松鹤老,是老夫的表弟。”凌比翼这才知道那弹琴老人便是九老之一的康筝,二人都是自己祖辈的人物,当下恭恭敬敬地向二人行礼拜见。
松鹤老道:“凌小兄弟,请进来坐。”引他走入舟蓬之中。蓬内甚是宽敞,中间一张方几,四个席子,几上点着一盏油灯。两老坐下了,凌比翼也在席上坐下,将赵观放在身边。松鹤老问道:“这小孩怎麽了?”
凌比翼道:“这位是晚辈的朋友。他功力尚浅,抵不住两位的音乐,昏了过去。”松鹤老道:“既是如此,便让他多睡一会,免得受了内伤。”回头向後舱叫道:“老邱,你进来,将这位小朋友抱去舱里睡下。”後舱一人应了,不多时一个梢公模样的瘦高老人走了进来,将赵观抱了出去。松鹤老又道:“拿酒来。”那梢公点了点头,回来时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和一碟花生,放在桌上。松鹤老道:“老邱,今儿是望日,月色正好,你将船划到翠堤边上,咱们赏月去。”老邱应了,走回後梢,撑篙将舟子缓缓向湖中荡去。
康筝笑道:“松鹤老弟,咱们兄弟七八年没见了,没想到你的箫技进步了这许多。”松鹤老微笑道:“咱们这回比试,仍旧不分上下。”康筝道:“加上凌小兄弟发啸助兴,咱们今夜湖上斗乐,可真精采得紧。”
凌比翼道:“晚辈胡乱出声,扰了前辈雅兴,还请恕罪。”康筝摇头道:“甚麽恕罪不恕罪?咱们还该感谢你。若非你出声相阻,咱兄弟斗得高兴,停不下来,只怕都要受内伤了。”凌比翼道:“不敢。晚辈得闻前辈仙乐,大饱耳福,实是受益不浅。”
松鹤老望着他,说道:“你年纪轻轻,内力就有这般造诣,当真不易。”说着斟了三杯酒,举杯道:“老夫敬你一杯。”凌比翼谢了,一饮而尽。
三人饮酒闲谈,临风赏月,甚是欢恰。两老都是世外高人,凌比翼自幼随父母隐居虎山,虽多走江湖,仍不脱隐逸之气,三人相谈甚是投机。凌比翼道:“两位雅善音律,小子好生仰慕。不知可否请两位再奏一曲?”
松鹤老谦让几句,才道:“老头子献丑了。”举起洞箫,悠悠吹起,这回箫声不再哀怨,却带着淡淡的惆怅之意。凌比翼心想:“这位前辈定然有过一段伤心事,吹出的箫声才如此悲怆。”康筝将瑶琴放在膝上,也弹奏起来,与箫声相和。琴箫合奏的曲调渐渐趋於轻灵,有若浮云蒸气,在空中飘然荡漾。凌比翼只听得全身舒泰,好似悬浮於半空,不知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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